冒险岛城堡石头人王缝里冒杜康!打一地方名!

《鱼鳞盔甲》
这是一部寓言,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作者:belliwether
传说这世间有一种病,一种自我攻击的病。
患病的人总是沉默不语,只留一双悲悯的眼睛扫视苦短的众生。
沉默时五内俱焚,面色青灰;心却咬牙切齿,蓄满毁灭的戾气。
草芥卑微,随风飘荡。
河流潜伏,袒呈无辜安逸的波浪。
他受的是宽宥的内伤。
每一道伤口都用来编织盔甲,编织一副自我催眠,自我哲学的盔甲。
他以为这套盔甲可以助他穿行世间,自在游走。
可以助他心如冷冰,麻木如石,可以让他逍遥轻盈,无我无相。
可这偏偏是自戕的病症。
每一次受伤,就会生出一片雪白的鱼鳞。
他明知自己会遍体鳞伤,最终不得不折回起源的地方。
没错,只有退回到母亲的子宫才不会真正受伤。
这是一部政治寓言小说,写我的苦痛,亦写我深邃的眼睛里一直隐忍的泪水。
我不嗜酒,但我嗜飘逸。
从田间到喧市,唯有童真和聋哑人的琴声能让我长吁郁气。
这是一出群相戏,入戏的人均无足轻重。
嚼出了海绵的枯涩,才能讲述这些虚幻的生灵。
第一章:震江、灵云
江面上,落日余晖,几叶小舟在远处飘荡,已经到了收网回家的时候。
这座渔村坐落在蓝真江边,人丁稀疏,因为光靠打鱼养不活多少孩子。
孤山坐在门槛边,没精打采地望着浑浊的江水,距离太远了,他分不清哪艘是父亲的船。人们动作一致,吃力地摇着橹,小船散缀在金色的光晕里,起起伏伏,渐行渐近。
他今年十一岁,再过三年,父亲就要带他上船了。
父亲震江打了大半辈子的鱼,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老婆,还没有来得及享几年福,女人就掉进江里淹死了。那天震江悲痛欲绝,抱着一岁的孤山在江边坐了一夜,周围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自家那条破船在江风里荡漾,安静地陪着他们。震江喝醉了,往儿子的嘴里也灌了酒。
母亲新禾是个温柔,沉默的女人。
震江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跟村子里那些光棍们一样,下辈子投胎不要做人,做鱼,一辈子都在水里,享尽鱼水之欢。
是灵云给震江作的媒,灵云是个神秘的风水先生。
震江想拜灵云为师,换个行当,他厌倦了打渔,不想一辈子在江上漂,可是灵云不肯收他作徒弟。
灵云说,命途这碗饭不是每个人都能吃的,震江你不是这块材料。
震江说,灵云师傅,那就请你给我算上一卦吧,看我这辈子还有没有转机?
灵云面无表情,闭着的眼睛里渗出一丝微光,那是一种空洞得让人心死的眼神。
震江一直以为灵云是个瞎子,他以为风水先生都是瞎子。
灵云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这个满下巴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目光穿过皮肉直达骨头,这个人的骨骼与常人无异,江风将会吹凉他的一生。
灵云闭上了眼睛,挥手示意震江离开。
震江绝望地看着这个老头。
他带来了两条鱼和一瓶酒,将见面礼从门口拎进来摆在灵云面前,然后准备转身离去。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象蝎子一样钳住了震江的左手腕。
震江吃了一惊,想不到灵云的手劲这么大,震江被灵云的反应吓坏了,连忙求饶说自己没有恶意,是诚心前来拜访。
灵云松开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个人的手相怪异至极,呈乾坤二相,百年难遇。
灵云知道自己一生的使命快要完成了。
眼前这个中年人就属于每个术士一生都在追寻的那类人。
一个术士一生阅人无数,可是天下之大,芸芸众生,极品者鲜。可惜的是此人骨骼平庸,恐难当大任。可惜了这完美绝伦的天地经纬图。
然而灵云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他起身将震江引进土窑深处。
土窑深处陈列着三口大缸。
灵云用命令的口气要求震江俯在每个缸边对里面用尽力气吼叫。
震江莫名其妙,手腕还隐隐作疼,等震江叫完之后,灵云彻底失望了。
震江的声音无雄浑之势,无震慑之威,回音如秋风呼号,寂寥悲索,如破钟鸣响,凄绝孱弱。
灵云对震江说,世上一切不过是幻象,不必过于在意和执迷。
震江说可有化解之法?
灵云说何必。
那天之后,灵云在渔村村头的窑洞里又呆了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震江一直缠着灵云,他不死心,他坚信灵云是个高人,一定可以给他一些指点。为此,他拿出家里积攒的鱼干和自酿的米酒供灵云尽情享用,灵云吃饱喝足后便躺在泥土垛上闭目养神,并不理会震江。震江心里很急,但又不肯半途而废,只能干忍。
终于有一天,灵云吃饱后突然睁开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问震江水性如何。
震江一听甚是得意,说能在江上漂自然会在水里游。
灵云闭上了眼睛,摸了摸肚皮,然后打了一个很长的呵欠,说你本逍遥一人,又何必自寻烦恼。
震江当时并不明白灵云此话的深意,他一心想要改变他那枯燥,冷淡透顶的生活。
灵云看出震江的心思,叹了口气,对震江说了最后一句话,今夜子时,蓝真江边,第一棵野槐树下,有你此生唯一的女人。
灵云说完话依旧躺倒在那堆已被他的身体压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泥土垛上,闭上了眼睛,挥手示意震江离开。
那天晚上渔村异常安静,灯火早早就歇灭了,只有一片月光,皎洁透明。
震江喝足了酒,将挑着的灯笼挂在蓝真江边的第一棵野槐树上,然后点燃一柱香,静静地等候,正当他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村头传来一阵凄凉的琴声。
琴声蕴藏一股悲凉的内力令震江打了一个激灵,睡意荡然无存,震江知道琴声是灵云给他的信号。就在震江澄清双眼的时候,琴声停止了,震江看见距他十丈远的江面上有个人影随波起伏。他终于明白白天灵云为何问他水性了。震江将女人捞上来的时候,月色已经衰颓,灯笼已经燃灭,一阵狂烈的秋风扫过野槐树,发出悚人的悲鸣。
震江内心对灵云感激不尽。
第二章:新禾
第二天,震江拎着酒和鱼干去答谢灵云,老远就看见窑洞口围满了人。
土窑塌了。
围观的人们有的说看见算命的瞎子昨天晚上就离开了。
有的说他是凌晨时分唱着歌像个游魂一样消失在晨雾中的。
又有人说他压根就没有出来,被压死在里面了。
震江看着面前这座高耸的土丘,喝光手里的酒,醉熏熏地回了家,家里有他的女人。
女人告诉震江,她叫新禾。因为她醒来后,脑袋里只有这个声音在绝望地重复,究竟这是不是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
她的记忆已被江水洗得一干二净。
震江不关心女人叫什么。
震江关心的事情,女人没有拒绝。
女人柔嫩的身体泛出幽兰般的清香,震江压在她身上就像浮在水面上,起伏荡漾,魂飞魄散。
新禾沉默无语,仿佛已不属于这个尘世。
孤山是第一年入冬的时候降生的。
自从有了孤山后震江便不再觉得打渔是件枯燥无聊的生计了。他享受在江心飘荡的感觉,落日和轻薄的水雾令他有些恍惚,甚至眩晕。可是这种梦幻般的感觉只持续了一年,就被巨大的悲伤撕裂,摧毁殆尽了。
女人的死,不,严格的说不能说死,只能说消失。
有村人说看见女人在江边汰洗衣服,后来就不见了人影。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掉到江里淹死了。
再过了一段日子后,村人们就开始纷纷议论了,说新禾是鱼精化身的,说震江本是一条光棍命,竟然会无缘无故从水里捞回一个女人,现在这个女人又回到水里去了,不是鱼精又是什么呢。
村人们开始跟震江产生隔阂。
渐渐的,陪着他们爷俩的就剩那条破败的渔船了。
有时,甚至连酒也抛弃了震江。
震江死心了,他拗不过自己的命,只能认命。
灵云说的对:世上一切不过是幻象,不必过于在意和执迷。
第三章:孤山
& 当余晖完全沉寂于江面之后,震江终于摇着小船滑进孤山的视线。
孤山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走进厢屋,开始烧水,等一锅水沸了,父亲就会拎着滴水的渔网喊他的名字向他要水喝。
从有记忆起孤山就学会了烧火,他是看着灶膛里扭曲轻盈的火焰学会了屏住气息凝神入定的。有时他一个人坐在门槛边看着地上爬行的蚁群不知不觉也能屏住呼吸,忘记自己的存在。
孤山不喜欢说话,这让震江老是想起死去的新禾。只要一想起新禾,震江就有了喝酒的欲望,只是新禾死了之后,家里就不再有自酿的米酒了,村口杂货铺里的高粱酒很烈,也很贵,十个大钱一斤,震江不是天天都喝得起酒的。
孤山看着枯枝在火焰的吞噬下化为一摊脆弱的通体发红的残骸,又在钢叉的敲击下变成一堆黑色的灰烬,最后灸红的锅底发出一阵细微的铁屑剥蚀的响声,每次听到这种响声孤山就忍不住想这个铁锅早晚也要被火焰烧成灰烬。
水开之后,孤山从炉灶里面拿出钢叉往冷水里一浸,一阵扑哧的声音伴着一缕水雾从水底升起,这是孤山最开心也是最喜欢干的事,他见过村头土窑旁铁铺里的小铁匠经常这样干,小铁匠跟他年纪相仿,曾告诉他这叫淬火,可以让铁变成钢,让钢更钢。
今天和往日没有两样,震江拎着渔网向儿子要水喝,打的鱼已经换成大钱揣在怀里,往日父子俩吃完夜饭就熄灭油灯上炕睡觉。日子就是这样,四季轮回,春去秋往。孤山就是这样一点点被震江带大的。
可是今天,孤山看见父亲手里还拿着另一样东西,一把生锈的弯刀。
捞上来的,幸好没有划破网,不然一天就没收成了,震江倚在方桌边上,疲惫地跟儿子说话。
孤山充满惊讶和喜悦。
那是一柄三尺来长的大刀,虽然锈迹斑斑,但丝毫无法掩藏诡异暴戾之气。刀弓的弧度象月牙,刀弦近乎一条直线,形状就象一小块切偏的大饼。刀柄很长,孤山用两只手上下握住还多出半只手。刀很沉,孤山拎着有点吃力。震江叫儿子明天将刀拿到铁铺看能不能换几个酒钱。孤山听了很失望,但是父命难为。
孤山用破布擦干刀和手,左手抓紧刀身,在堂屋里象唱戏的花脸一样走起方步来,震江看着儿子很久没有象这样调皮开心了,心里很内疚,很想让他留着这把刀,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况且刀又不是什么好玩意,索性就不再言语了。
这天晚上,孤山提着刀,玩到大风将窗户上的油纸吹得呼呼炸响才肯上炕睡觉,震江咪着兑过水的高粱酒就着前天的吃剩的咸鱼干喝得微醺,眼神迷糊中似又看见新禾坐在炕沿上缝补衣裳,震江揉揉眼睛醒醒酒,灵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世间一切不过是幻象,不必过于在意和执迷。
孤山用布片将刀身缠紧藏在门缝里,光着身子钻进冰凉的土炕,只要闭上眼睛,忘记自己,沉入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就能很快进入梦境。
第四章:凡叶
& 次日晌午,孤山提着刀出现在铁铺门口,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已经很习惯这柄刀和这种带刀的感觉了。
小铁匠灰头土脸,隔着炉火升腾的热浪,一看见孤山,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和羡慕的神色。
师傅在吗,孤山问小铁匠,我爹要卖这柄刀。
小铁匠拉着风箱,一听这话,立马喜出望外,铁匠师傅是他的大伯父,只要孤山将这柄刀卖了,就落他手里了,到时候就轮到他提着刀威风了。
他出去给人磨刀了,中午回,你先把刀放下吧。反正他也要收废铁的。
这不是块废铁,这是一柄刀。
能让我耍耍吗?小铁匠终于忍不住诱惑,开始讨好孤山。
孤山一扬手将刀举到小铁匠面前。
小铁匠接过孤山手里的刀,身子一沉差点跌倒。
这刀真重。
一定是把宝刀。
小铁匠提着刀,开始在铁铺里耍威风。
铁铺很狭小,小铁匠舞了一会儿刀,将方桌上的一只酒碗扫到了地上。所幸是泥地,碗没有摔碎。
铁铺门口立着打铁的石砧板,那是七年前小铁匠的伯父从五里外的蓝真山上凿回来的。长年的捶打已经将石砧板牢牢地钉在地上,石砧板靠近炉灶的一面被煤烟熏得乌黑发亮。孤山轻轻一纵,越过石砧板,避免擦到石砧板上的煤黑,走进了铺内。
铁铺里很热,西面墙角列着一排尖利的黑色鱼叉,地上摆着涂过牛油的砍竹刀和菜刀,大小不一。东面墙上挂着一只硕大的酒葫芦,酒葫芦的底已经磨得锃亮。铁匠师傅和父亲一样喜欢喝酒,孤山经常在酒铺里遇到他。铺子中间摆着一张两尺半的方桌和两副长板凳,桌上放着三只海碗,一只里盛的也是咸鱼干,另一只里盛着已经发灰的蚕豆,第三只碗是酒碗。
孤山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小铁匠舞了一会儿刀又累又渴,将刀往桌上一惯,从碗里钳出一只咸鱼干叼在嘴里走到墙角的水缸旁舀水喝。
孤山重新提起刀,坐在桌边,等铁匠师傅回来。
小铁匠喝完水嚼着咸鱼又坐回到炉灶旁拉起风箱。
铺子里重新陷入了单调和寂静。
& 你什么时候上船,小铁匠嘴里塞满鱼干,口齿不清地问孤山。
& 大后年。
& 打渔有意思吗?
& 打铁有意思吗?
& 打铁一点意思也没有,天天拉风箱,拉得膀子又酸又疼。伯父现在还不让我锤铁说还没到时候,现在只让我拉风箱,练手劲和耐性。
& 哎,小铁匠总结似的叹了一口气,大人们就喜欢小看我们。
& 你干嘛老提着这把刀不放,小铁匠妒忌地斜了孤山一眼,孤山提着刀的样子可真威风,象个大侠。
& 爹要卖,我舍不得。
& 小铁匠拉风箱拉累了,起身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往桌上一凳,一屁股坐到孤山身边,将一大碗水灌进了肚子。
孤山坐在桌边打瞌睡。
小铁匠喝足了水又来了精神,一把拽过孤山手里的铁刀放在自己腿上研究。
& 这把刀怎么这么多锈?小铁匠摸着刀面,自言自语。
是铁就要生锈。
铁铺里又陷入了沉默,乌黑的炉灶偶尔跳出几朵橘红色的火苗,而火则比这世间的万物更懂得什么是沉默。
糟了,小铁匠突然大叫,将刀往桌上一丢,冲到风箱跟前狠命地拉风箱,红色的火焰重新喷薄而出,把炉子看歇了,大伯又要拧我的耳朵了。孤山看着小铁匠那对硕大的招风耳被旺盛的火焰照得通红通红的,活象只猴子,忍不住笑起来。
小铁匠专心地拉着风箱累得满头大汗。
& 好啦,别拉了,炉火不会歇了,你又不打铁,别浪费炭了。孤山站在一旁替他发急。
& 小铁匠象是拉上了瘾,埋着头一个劲地猛拉,他想证明给孤山看他的臂力已经练到一定程度了,他在心里头给自己默念一次最少得拉五百下。孤山站在一边,被炽热的火焰熏得满脸发烫。
好啦,你又不打铁,别浪费你大伯的炭啦。
小铁匠拉着风箱一刻也不停,向孤山露出狡猾的一笑,指指桌上的刀,那就打那把刀吧,那么多锈。
& 孤山立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而且越快越好,趁师傅还没有回来。
孤山提起刀往炉灶上一丢,跑过来想帮小铁匠拉风箱,小铁匠一脸得意示意孤山走开,他还没有拉满五百下呢。孤山站在一旁看着那柄弯刀在火焰的舔舐下渐渐变得和小铁匠的招风耳一样通红,心里充满莫名的兴奋。
小铁匠龇牙咧嘴玩命儿似的拉着风箱,越拉越快,火焰绕过灸红的铁刀发出呼呼的响声。小铁匠叫孤山用铁钳子将刀夹起来放到石砧板上,自己大模大样地拎起大锤子,学着大伯的样子一挺腰试图将大锤子抡起来,可锤子站在地上纹丝不动,他又试了一下,锤子还是不动,这下除了那对招风耳,他满头满脸都羞得通红,孤山站在一旁忍住了笑,走到小铁匠身边单手一抡就将锤子高高抡过了头顶。他这下可将小铁匠惊呆了。
小铁匠催促孤山赶快锻打那把弯刀。
两个人一个拉风箱,一个打铁。忙了两个时辰,往炉灶里添了五次炭,淬了十次火,将整个刀面锻打得象烈日下的水面,闪闪发亮。刀弦被打弯了,刀弓的弧度不变,刀柄依旧扁平。刀锋上的铁锈在反复的捶打下完全脱落,露出犀利的杀气。最后小铁匠给刀身涂满牛油,捏紧刀柄将刀往胸前一横,从嘴里唱出一句戏词:“钢刀铁骨,纵横江湖,半世狂傲半世逍遥;霜冷沙场,白骨无数,多少冤魂多少黄土”。铁匠唱完又紧接着模仿戏台上的戏子发出一阵苍凉的狂笑。
傻瓜,大傻瓜,孤山被小铁匠的滑稽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小铁匠耍着刀,越发爱不释手,这把刀你还卖吗?
& 孤山被小铁匠一提醒,突然觉得很难过,他本来就不想卖刀,现在就更加不想了。
& 给刀起个名儿吧,孤山提议。
& 凡叶刀。小铁匠脱口而出。
& 凭什么用你的名字?
孤山刀,孤山很不服气,振振有辞地说。
& 是用我大伯的铺子打的。小铁匠凡叶提着刀,寸步不让。
& 刀是我父亲捞上来的。孤山的拗劲上来了。
& 孤山刀。
& 凡叶刀。
& 孤山刀,孤山刀,孤山刀。
& 凡叶刀,凡叶刀,凡叶刀。
& 孤山刀,孤山刀,孤山刀,孤山刀。
凡叶刀,凡叶刀,凡叶刀,凡叶刀。
& 这刀还没有壳子呢,小铁匠突然停止了争辩,醒悟了过来,气喘嘘嘘地说。
& 这好办,到竹林里削两片竹板,用铁片把两边箍一下就成了。孤山没等小铁匠反应过来,已经跃过铁铺门口的石砧板,往江边飞奔而去。
第五章:梅蛟
& 晌午的蓝真江面上薄雾轻笼,阳光洒满肉眼所及的所有水域。
高耸的岸边长着各式各样的树。
毛竹林在堤岸的另一边,孤山沿着岸边一路狂奔,象只逃命的小野兔从岸上一头倒载,俯冲而下,“嗖”的一声钻进了毛竹林。
毛竹林里幽暗阴凉,摸着一根根粗壮的竹子,孤山才想起忘了带砍竹刀。
没有砍竹刀,他只能捡地上又黄又枯的断竹竿,这让他很泄气,很不满意。
林地上枯萎的竹叶厚近一尺,踩上去软绵绵的。
越往林中深处,水汽越阴凉,消除了刚才打铁的疲劳。
孤山摇摇这根又敲敲那根,跳上一个大土丘,土丘上覆盖着浓密的毛竹,他试图借着体重,扳断一根长在土丘边缘,竹根暴露的嫩竹子,却被反弹的竹竿甩下了土丘。
孤山躺在地上正准备坐起身。
一抬头,看见一只通体绿色的小蛇正缠在一根枯黄的竹竿上盘旋着向上爬升,边爬边吐出粉红色的信子吸着竹竿上凝结的露珠。
竹竿离他不过一尺。
这一幕吓得他躺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种蛇叫“竹叶蚕”,只长在竹林里,以竹叶和朝露为食,盘在竹竿上非常隐蔽,经常咬死砍竹人。被“竹叶蚕”咬过的人,三日内若无解药,必将疯癫七孔流血而亡。要得到解药说难就难,说易也易。只需在三日内捉到另一只“竹叶蚕”,剥皮取胆,与新鲜的竹叶一起放入瓦罐内,用枯竹文火慢熬细煎三个时辰,其间每隔一个时辰舀取三两瓦罐内汤汁放入新鲜的毛竹筒内,最后将三管汤汁混合,就高粱酒一并吞饮。服用后,快则一个时辰伤口肿胀即可全消,两个时辰后伤口处流出绿色粘稠的脓液,只要看见有绿色脓液流出,就说明蛇毒已解,性命可保。说其难,是因为人们对“竹叶蚕”极端恐惧。“竹叶蚕”通体绿色,极具隐蔽性,而且感觉灵敏,一旦意识到危险便如流矢飞刀一般奇袭而出,令人猝不及防。若能躲过这一击便有成功捕捉的希望。
“竹叶蚕”是竹林里天生的王者,五十年前蓝真江边“竹叶蚕”曾泛滥成灾,因此人们不敢进竹林砍伐毛竹。结果毛竹林随风蔓延,连绵五十里,形成一道绿色的防洪大堤,因此五十年来蓝真江没有发过水灾,也没有流行过瘟疫。近十年来,毛竹林盛极而衰,象得了烂头疮,开始成片成片的开花,枯死。随着竹林的枯萎,“竹叶蚕”也渐渐销声匿迹,人们失去了忌惮,便开始大肆砍伐竹子,短短十年,一道天然的防洪大堤便被瓜分瓦解了。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打渔,投入砍竹人的队伍,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蛇咬死,咬伤,于是一种特殊的行业又开始盛行了:捕蛇。在孤山和小铁匠的眼里捕蛇人是一群神秘而古怪的人。捕蛇人一只手拎着一只白色的装蛇袋,一只手拿一根五尺长的铁钩,蛇一碰到冰冷的铁钩以为遇到了同伴,便缠绕着铁钩,向上漫游,此时捕蛇人眼疾手快,一出手便捏准蛇的咽喉要道将其生擒。从发现蛇用铁钩引诱到将蛇生擒放入白布小囊袋,整个过程用时甚短,孤山和小铁匠几乎能憋着一口气看完。
可是对“竹叶蚕”,
捕蛇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竹叶蚕”只对竹子和同类感兴趣,其他异物一旦靠近便会遭袭击。所以捕蛇人是不愿意招惹“竹叶蚕”的。“竹叶蚕”泛滥的时候,捕蛇人甚至不敢到竹林附近的草丛中捕蛇,他们和渔民们一样对这种通体绿色的小蛇忌惮万分。但是现在不同了,砍伐毛竹的大军浩浩荡荡,没日没夜疯狂吞噬着“竹叶蚕”的王国,越来越多的人被咬死了,死一个人是悲剧,死一万人只是一个数字。人们开始习惯死亡,甚至窃喜,又少了一个跟自己争抢的对手。而捕蛇人则纷纷扔掉手中的铁钩和白色小囊袋,换成一根特制的毛竹竿,竹竿的一端连着一只浸过绿漆的大布袋,布袋里面装满用水濡湿的竹叶。市面上,一条五尺长的赤炼蛇才换十个大钱,而一条“竹叶蚕”则贵得吓人,要十锭大银,一锭大银到官府的钱庄可以兑换一百个大钱,若到民间的钱庄则可以兑换一百零五个大钱。巨利之下,捕蛇人开始搏命了。他们想尽各种引诱和生擒的方法,一旦失败就有被咬中的危险,一旦被咬中就只能孤注一掷,破罐破摔再去捉一条来解毒,否则就只能坐以待毙。很多捕蛇人就这样在巨利的引诱下心甘情愿地钻进了死亡的口袋。最后捕蛇人终于摸索出一种近乎有五成成功率的捕捉方法:取一根鲜绿细长的嫩毛竹,用烧烫的长钉烫穿内部的竹节,然后在竹竿的一头连一个绿色的大袋子,袋口象钱袋一样镶一圈麻绳,麻绳一头钉死在竹竿上,一头穿过烫穿的小孔拽在捕蛇人手中,捕蛇前一夜将竹竿和布袋放在毛竹林里浸透雾水和朝露,次日早晨头戴竹叶和竹枝编织的竹帽,身披竹衣,全身上下尽可能都被竹叶遮蔽,不留给“竹叶蚕”袭击的地方,除了眼睛。日出前进入竹林,“竹叶蚕”喜阴,发现“竹叶蚕”后,将竹竿和口袋轻轻放下,“竹叶蚕”嗅到浓重的水汽就会游过来,毕竟攀爬需要耗费更多的力气,而倾倒的嫩竹竿无疑是具有诱惑力的,因为一根嫩竹竿,一根正在疯长的嫩竹竿,一般是不会轻易倾倒的。于是“竹叶蚕”沿着竹竿开始游动,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钻进口袋,一个方向是戳穿谎言,每一方都只有五成的机会,上苍是公平的。如果“竹叶蚕”往口袋方向游动,发现袋口的竹叶,就会开始嚼食,就会享用“最后的早餐”,一旦被诱进口袋,捕蛇人手中麻绳快速一收,袋口被锁死,“竹叶蚕”就只能等着脑袋被踩扁在口袋里了,然后剥皮取胆,“治病救人”。如果“竹叶蚕”往捕蛇人方向游动,捕蛇人就有生命危险了,必须立刻放弃,悄无声响地退去,一旦弄出异常的响动,就等于拨动了自己的命弦,有的稚嫩的捕蛇人一看见蛇向自己方向游来,便吓慌了神,爬起来拔腿就想跑,手里还死死捏着麻绳,蛇附在竹竿上被麻绳一拉,顺势一个飞跳直接吸到捕蛇人身上,顷刻间便小命不保。
震江遇见灵云之前曾动过做捕蛇人的心思,捕到一条“竹叶蚕”可以抵渔民一个春季的收成,只是那个时候,砍竹人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等越来越多的农人丢弃干旱的田亩,从岸内源源不绝地赶到江边加入砍竹人的队伍时,孤山已经开始呀呀学语,会叫震江爹了,震江尝过了女人的柔情,又有了儿子,冒死的冲动早已融化在波光荡漾的蓝真江里了。自从新禾消失之后,巨大的悲伤和失落又让他动了这个心思,可是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一个儿子,如果他被蛇咬死了,孤山怎么办,当然,除了动捕蛇的心思,震江还动过去砍毛竹的念头,让他放弃各种心思,最终安分守己一心一意去江心打渔的除了孤山,还有两个人,新禾和灵云,其实在震江心里,始终觉得新禾和灵云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种想法一直缠绕着他,只是新禾在的时候,他不愿意去多想,他只想一辈子就像他们在一起的任何一天一样重复下去,可是新禾没了,被该死的江水吞没了,村里人的闲言笑谈不是对他没有影响,灵云在他把新禾捞上来的第二天就消失了,灵云那天临别时对他说的那句话似乎另有一番深意,“人生一切不过是幻象,不必过于在意和执迷。”
这似乎早就给他某种暗示,震江能遇见新禾是因为他是一个渔民,天生就有鱼一样的水性,如果放弃打渔就等于将过去从记忆里抹去,让震江忘记过去是残忍的,是不可能的,他需要在江心飘荡,这才能让他回味起美好的过去。在内心深处,灵云的那句话一直左右着他,“不必在意和执迷”,不要去挣扎,不要尝试着去改变,有与无,命里早已注定。若命里注定是无,得到的也会失去,就像新禾,震江屈服了,信命了,更何况,他还有孤山,他已经没有冒险的资格了。
太阳已经出来很久了,可这条“竹叶蚕”还没有隐蔽起来,温热的阳光仿佛让它更舒服了,孤山依然一动也不敢动,等着这条“竹叶蚕”离自己越游越远,或者越游越近。此时此刻,小小的孤山第一次领教了与死神博弈的感觉。
这条“竹叶蚕”还是条幼崽,孤山进入的这片毛竹林已是蓝真江边所剩无几的资源了。不用多久,砍竹人的大军就将席卷而来,他们背着三尺长的砍竹刀,刀身通体乌黑,刀背有五寸厚,而刀锋比一张风干的荷叶还薄,刀把上缠着一层厚实的棉布,尖利的竹刺令他们的双手生满老茧,感觉麻木。他们捏紧砍竹刀,没日没夜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一根根毛竹在爆裂般的声音中倾倒,剁去枝叶,抬到蓝真江边的木船上运去远方。这条幼小的“竹叶蚕”在毛竹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阳光蒸干了露珠,它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向上攀爬了。孤山屏气凝神,脑袋里一片空白,看着这条细小的蛇缓慢地游下竹竿往自己的方向游来,只要动一动,就会弄出OO@@的响声,他的身体绷紧得像根木头。
阳光愈发浓烈,竹林里没有一丝风,孤山干渴难忍,仅片刻,冷汗和热汗就一起湿透了贴身的衣裳。孤山渐渐迷离起来了,几乎感觉不到一阵迅捷而猛烈的风声擦过了耳畔。他睁开模糊的双眼,一把黑色的砍竹刀没入地上,露出白布缠裹的刀把,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砍竹刀,那条幼小的“竹叶蚕”已经断作两截,流光了绿色的体液,干瘪的贴在枯竹叶上。
孤山完全清醒了,跳起来向四周张望。
十步开外,一个瘦高黝黑的女孩抚弄着短辫,冲他面露笑容。
女孩子扎着两根短辫,大眼睛,大嘴巴,身上衣服破败不堪,完全是由破烂的麻布缝合连缀起来的,女孩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帮很高,象刀把一样也缠着白布。
女孩子微笑着向他走来,孤山一阵脸红,很明显是她救了自己一命。
女孩子走到孤山身边,拍拍他的脑袋,说道:现在不用怕啦,小弟弟。女孩子的声音尖细尖细的,语速很快,个子至少比孤山高出两个头。
孤山被女孩子这么一说愈发感到羞愧,他和小铁匠一样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现在被这个女孩子相救又被她说成是“小弟弟”,这让他觉得很难为情。
女孩子走到插在地上的竹刀跟前准备弯腰拔刀,孤山一个箭步冲上去替她拔,女孩子笑着让他拔,可孤山使足了劲刀子还是纹丝不动地定在地上,这下孤山的脸就和小铁匠的脸一样,涨得通红通红了。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孤山。我父亲是打渔的,他说不想让我的名字也沾上水。我父亲说我的名字是一个算命老头托梦给他起的。孤山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孩子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伙伴。遇到他信任的人,他会滔滔不绝地跟她说个够。
我叫梅蛟,是冬天梅花开的时候生的。
你是砍竹子的?
恩,小弟弟,要不然我就得饿死啦。女孩似乎已经习惯了叫孤山“小弟弟”。
你刚才帮我砍死了一条“竹叶蚕”,救了我一命。
女孩露出狡黠的一笑,弯腰拔出定在地上的砍竹刀。
你为什么到这片竹林里来?这块林地我们砍竹人都不敢来,你看到那个大土丘了吗,那里就是蛇穴,你要是再往里走几步,谁也救不了你了。孤山注意到女孩背上的刀鞘也是用火炭烤黄的毛竹拼起来的。
我来想砍根毛竹给我的刀做个刀鞘,可忘了带砍竹刀了,只能捡地上的老竹子。刚才的危险他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一提到那柄弯刀,他就开心起来。
哦,小弟弟,你还有刀?女孩子咧嘴大笑起来,她的笑声依然还是那么细弱,她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细弱,象柔风缓慢吹拂,又象春天从山顶流下的溪水,轻松写意。
是我父亲从江里捞到的,差点割破了他的渔网。
女孩从地上抓起一把竹叶擦去刀锋上绿色的污秽,你看看我的刀,她将他递到孤山手里,孤山握紧刀把,她的刀其实很轻,刀身乌黑,乃生铁所铸,刀弓和刀弦平行呈直线,就象一根铁条被随意折断了一样,刀长三尺,刀宽两寸,唯有刀锋处泛出一线犀利的寒光,小铁匠说生铁打的刀太脆,容易断,虽然孤山觉得这把刀很不一般,而且又救过自己,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那把刀厉害。
哦,小弟弟,你也砍根竹子试试呀,女孩子提醒道。
孤山捏紧刀把,使出浑身力气往一根毛竹的根部砍去,可是刀锋触及毛竹的一瞬间就完全失去了力量,刀锋在竹子光滑的表皮上打滑了。孤山收不住自己,身体往前一冲,扑倒在地,孤山又听见女孩发出一串细弱的风铃般的笑声。
女孩捡起刀,将孤山拉起来,小弟弟,不能使蛮力,女孩走到刚才那根毛竹跟前,双手握刀,举刀高过头顶,僵站了片刻,突然,只见乌黑的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强劲的旋风,“咝――”的一声如巨蛇吐信,困兽叹息,如潜龙冲天,飞鹰凌云,如风卷草莽,火舐平原,孤山突然感到一阵热浪挤压着自己的胸口,幸好自己死死抓着身旁的竹竿,否则整个人怕是要飞出去至少一丈远。女孩收刀入鞘的动作很迅速,和挥刀的动作连贯一体,毫无声息。眨眼之间,风声已经停止,热浪亦散尽,竹林里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只剩下被风卷起的枯竹叶还在空中翻飞,散落。女孩站在原地,转过身对着孤山露出得意的微笑,奇怪的是没有一根毛竹倒下,可是孤山已经被惊呆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过来呀,小弟弟。女孩向他挥手,露出细长黝黑的胳膊,头发也稍微凌乱了一些。孤山看见女孩站立的地方竹叶已经不见了,只剩一块圆形的黄泥地,暴露出毛竹的根茎,孤山走过去看那根毛竹,竹子的根部有一圈纤细的裂纹,女孩当着孤山的面用指头往毛竹上轻轻一戳,一根粗壮的竹竿就在他们面前轰然倾倒。
孤山正准备问梅蛟要刀子剁毛竹,只听见
“呼――”的一声,铺天盖地的马蜂向他们袭来,一定是毛竹倒时刮到马蜂窝了,梅蛟一面说话,一面抓起孤山拔腿就跑,梅蛟在毛竹林里一路飞奔,躲闪灵活如履平地,走得快时孤山感觉自己已经被她拎起来了,两脚不时有踏空的感觉。钻出毛竹林时,梅蛟喘着粗气,扭头冲孤山说,小弟弟,到你家讨口水喝。那就去小铁匠家吧,他还在等我呢。
& 两人到铁铺时,小铁匠正无聊地坐在石砧板上摸着刀,梅蛟喝了三大碗水,喝完水又指指桌上的咸鱼对孤山说,小弟弟,我饿了。小铁匠看了孤山一眼,很不情愿地钳了一条最小的咸鱼干给梅蛟,梅蛟看上去饿极了,一口就将咸鱼干吞进嘴里大嚼起来,嚼完鱼干,梅蛟力气足了一些,又跟竹林里一样,嘻嘻笑起来,对这两个小屁孩冲起老来。
& 哎,小弟弟,这就是你的刀啊?梅蛟一把拿起小铁匠放在桌上的刀冲孤山喊着。
& 小铁匠看见梅蛟不经允许就拿起那把刀子,心里更加不开心,冲梅蛟嚷道,这把刀是孤山要卖给我大伯的,不准你拿。
& 梅蛟知道自己得罪了小铁匠,吐了吐舌头,冲小铁匠说,孤山说你说生铁打的刀很脆,容易断,是吗?
& 一提到打铁,小铁匠便得意起来,是的,生铁没有淬过火。
& 小铁匠话没说完,梅蛟已经拔出背上的刀子冲小铁匠说,小弟弟,我的刀子就是生铁打的,我倒要看看它脆不脆。说着梅蛟拿起自己的刀子,抬手就往孤山的刀子上砍去,“当――”的一声,孤山的刀子已经被梅蛟砍成了两截,这一下可把小铁匠镇住了,小铁匠又气又羞,满脸涨得通红,站在那里呆呆地瞪着梅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孤山早已经见识过梅蛟的厉害,也不吃惊,拉拉小铁匠的胳膊悄悄说道,她可厉害了,刚才在毛竹林里帮我砍死了一条“竹叶蚕”,她还会轻功呢,她会武功,她有神功。
& 小铁匠站着,眨巴眨巴眼睛,他已经被孤山的话给气疯了,竟走到火炉前想拎起铁锤子来砸梅蛟的刀子。可惜他还抡不动铁锤子,他的力气还没有孤山大。
& 梅蛟被这两个小屁孩逗得一串一串地笑。
孤山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梅蛟,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 一个瘸老头。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还会弹琴,他弹琴很好听,我们村里的小孩都喜欢听他弹琴,他说要教我们武功,可是我们都只喜欢听他弹琴,不喜欢练武功,他就对我们发火,说如果不练武功就不弹琴给我们听,我喜欢听他弹琴,就跟他练武功了。
他有时喝醉了酒,就骂我们,说现在不练武功,将来就得被人当作蚂蚁一样踩死。他说不久天下就要大乱了,现在逃饥荒的人越来越多,他说逃荒的人多了天下就会乱了。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跟我说我是个孤儿,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是个孤儿的,他好像也会给人算命。
他说我得练好武功,他说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只能靠自己。
梅蛟对这两个小屁孩一口气讲了很多,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跟人说过话了,人们都被饥饿的恐惧折磨着,她害怕看到那一双双怀疑,提防的眼睛。她的双亲已经去世多年,蓝镇江边的渔民们不知道,岸内的饥荒已经一年比一年严重了,旱灾和虫灾连年肆虐,岸内几乎已经没有一座完整的村落。人们四处逃荒,瘸老头则终日枯坐在村头的打谷场上,双目紧闭,哪儿也不去,琴也不弹了。瘸老头不弹琴,村里的小孩子们就越来越受不了这个无聊的怪人,只有梅蛟一直跟着他练武,因为她和他一样,除了天地之外,已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人们自顾不暇,再也无力接济她了。
终于有一天,瘸老头到铁铺里给梅蛟打了一把刀,然后,手指往蓝真江的方向一点,梅蛟顷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第二天清晨,梅蛟还在睡梦中,隐约听见一阵绵长的琴声,等她一觉醒来,整个村落已经空无一人,最后一批村人已趁着凌晨的清凉踏上了茫茫的逃荒路。
听完梅蛟的身世,小铁匠端着盛咸鱼干的大碗递给梅蛟,你都吃了吧,孤山的爸爸就是打渔的,我们都吃鱼吃厌了。小铁匠冲孤山做了一个鬼脸,他已经不觉得孤山的刀有什么了不起的了,他觉得梅蛟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呢。
& 谢谢你,小弟弟,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梅蛟冲小铁匠笑着,抓起碗里的咸鱼就往嘴巴里塞。又一次被梅蛟叫做“小弟弟”,
小铁匠给弄得满脸羞红,而一旁的孤山则嘻嘻偷笑着,他已经很习惯被梅蛟这样叫唤了。
& 三口两咽,一海碗的咸鱼干没一刻就给梅蛟嚼了个干净,日已近正午,梅蛟又喝了两海碗凉水,坐在石砧板上打了一串满足的冷嗝,黝黑的皮肤被炽烈的阳光晒得油油发亮,小铁匠玩弄着梅蛟的砍竹刀,一会儿剁着黄泥地,一会儿找出一根竹子呆呆地削了起来。孤山捡起地上的断刀丢到墙角,拎起铁锤子走到铁铺门口抡起圈来。
第六章:独孤锋
& 高耸的江堤下,铁匠背着磨刀石,挨家挨户地吆喝着,“磨刀了――”,“一枚大钱三把刀,菜刀剪刀砍竹刀”。一大清早,铁匠就出发了,天空还是一片蓝黑色,浓烈的雾气濡湿了头发,江风从江面上吹来卷起一阵阵寒意,沿路上偶尔能碰见几个穿着竹叶扛着竹竿的捕蛇人,他们大都是由渔民改行的。铁匠打了一个酒嗝,高粱酒瞬间烧热了他的胃,他的喉咙,最后蔓延到十根手指的指尖,哦,不,是九根。他只有九根指头,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磨出一手快刀。
铁匠磨刀的技艺比他打铁的本事要高上千百倍,现在越来越多的砍竹人聚集在蓝真江边,磨刀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他们用浸泡过桐油的棉布搭建了帐篷,用干枯的竹枝竹叶生火做饭,江边潮湿的空气和阴冷的地气钻进了他们的骨缝,疼痛令漫长的夜晚更加漫长。
除了磨刀他还收废铁,一斤废铁十枚大钱,
一斤废铁至少可以打十把剪刀,或者五把菜刀,或者三把砍竹刀。一把剪刀卖两枚大钱,一把菜刀卖四枚大钱,一把砍竹刀卖八枚大钱。不管打成什么,总能赚几个大钱。砍竹人的营地跟渔民的村落之间隔着毛竹林,要进入砍竹人的营地必须横穿毛竹林,而日出之前,露水未干,除了捕蛇人谁也不敢冒死走进毛竹林。跑完渔民的村落,磨完渔民的剪刀和单齿鱼叉,天色已经大亮,他必须赶在砍竹人上工之前赶到他们的营地。
铁匠背紧磨刀石,一鼓作气,钻进了毛竹林,然后摒除恐惧的杂念,一路狂奔,身上的大钱在钱袋里叮当作响,是安静的毛竹林里唯一清脆的声音。
当幽蓝色的炊烟从砍竹人的营地飘进铁匠的鼻子,就可以放慢脚步。炊烟中夹杂着竹叶特有的清香和玉米粉的甘甜。营地上散布着一堆堆昨夜烤火的灰白色的余烬,桐油帐篷仿佛被阳光晒伤了一样,斑驳如小屁孩的三花脸。铁匠师傅磨刀的时候,砍竹人开始吃早饭。他们给他端来滚烫稀薄的玉米粥,一日三餐能有一碗玉米粥对砍竹人来说已经算是奢侈了,若在岸内只有饿死的份,现在他们好歹能有一口活命的饭吃,虽然得冒着生命的危险,但是毕竟被蛇咬死也只是偶然事件,更何况现在捕蛇的人越来越多,一条“竹叶蚕”也没有以往的天价,最重要的是要多砍些竹子来换钱,这样一切才会有保障。铁匠喝完砍竹人慷慨的玉米粥,醒了酒,架起扁平的磨刀石,提刀运气,只需在磨刀石上刮三两下,就能将一把钝刀磨得光鲜雪亮。铁匠师傅磨刀时,砍竹人的小孩子们就围着看他磨刀,他们看着这个满脸长满胡茬,少了一根指头的黑大汉,象变魔术一般,在磨刀石上轻轻抹两下,一把生锈的钝刀就立刻变成了一把雪亮的利刃。小屁孩们很享受这个变化的过程,百看不厌,跟着铁匠走家窜户,摇头摆尾,一路无比兴奋。
& 营地的尽头是一顶矮小的帐篷,帐篷已经给缝补得很花了,帐篷门口没有烤火的余烬,也没有其他砍竹人门口推挤如山的毛竹竿。
每次,铁匠独孤锋路过这里总会停下疲惫的脚步,走进女人的帐篷里讨水喝。一碗水,十枚大钱。
喝完水,独孤锋就不叫独孤锋了,或者喝完水,独孤锋就更加独孤锋了。
女人的家很简陋,除了炊具,就剩一张宽大结实的竹榻。女人从来不妆扮自己,头发永远凌乱,象一团黑色的丝绒布缠在头上,偶尔有几缕头发从头心披下来,若有若无地遮掩着左脸上的刺字。
独孤锋不认识字,但他知道,那总归是一个字。
但他的胸膛喜欢被女人凌乱的头发和脆弱的指尖撩拨。
从她的头发到指尖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幽香。
第一次走进女人的帐篷,第一次喝光碗里的水,更确切地说,当他第一次站在女人的帐篷外面,就已经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他是被这种异样的气息吸进去的。
& 显然,女人不属于砍竹人,砍竹人也不知道女人的来历。女人的帐篷是在去年第一场漫天大雪之后出现在砍竹人的营地上的。积雪在阳光和江风的吹拂下开始缓慢地融化,女人铺着帐篷布,先是在泥泞的雪地上度过了三个夜晚,吃光了干粮袋里的冷馒头。第四天,冰冷的天气将泥泞的地面冻住了,女人选中一块地势稍高的领地,将晒干的帐篷布铺在地上,帐篷布中心剪了一个洞,洞口镶了一圈长长的麻绳用来收口。女人用铁锹沿着洞口在地上挖了一个三尺深的坑,往坑里种进了一根顶上装着滑轮的毛竹竿,又用碎石子,细沙,生石灰粉和江滩上的湿泥将毛竹夯得严严实实。
当女人亮出那柄硕大的板斧准备在毛竹四周钉木桩时,围观的小屁孩们发出了一致的惊叹声。那柄板斧半圆形的斧面反射出霸道的光芒,斧柄不出一尺,散发出松木的香味,摸上去光滑剔透,似乎具有了玉的质地。女人钉完十六根木桩,拉起穿过滑轮的绳子象升帆一样将帐篷顶吊了起来,然后收紧洞口的麻绳,将麻绳在毛竹竿上绕了十几个圈最后打了一个死死的死结。当天晚上,女人没有生火取暖,她躲进自己的帐篷里,疲惫足以令她沉睡。
& 和往日一样,独孤锋站在帐篷门口犹豫了一刻,最后还是撩开了女人的帐篷。女人依旧头发凌乱,脸上的刺字依然被头发半遮半掩。
& 给我来杯水。
独孤锋卸下背上的磨刀石,将自己的身子径直往竹榻一丢,竹塌发出吱呀的一声脆响仿佛要撑不住了。
& 轻点,每次都这样,早晚要给你压塌了。
很快,女人端了满满一碗水送到铁匠面前。
& 铁匠象喝酒一样,一仰头将水喝光。
片刻,一种膨胀欲裂的感觉充斥了全身,全身的肌肉开始发胀,铁匠捏紧硕大的拳头,往空中狠命挥舞了一下。
铁匠冲女人发出一声怒吼。
& 每次都这么着急,女人的声音娇嗔妩媚。
& 女人缓慢地往床榻走来,独孤锋一把将柔弱的身体抢入怀中,女人在他滚烫的怀里扭动着,浓密的头发完全铺散开来,女人的头发又柔又密,带着体温。
& 女人浑身绵软,铁匠在女人身上狠命蹂躏着,铁匠觉得自己此刻就是那把大榔头,一下一下拼命地往灸红的铁块上砸去。他能将铁砸软,砸成他要的模样。
& 很快,女人象波浪一样起伏扭动起来,哼着柔美断续的歌,象夜风中的杨柳。
& 风平浪静的时候,日近正午,铁匠头痛欲裂,女人枕着他粗壮的胳膊略带睡意。
& 陪我睡会儿再走吧,女人抬起头,用渴求的眼神压着铁匠,如水的头发在他粗犷的胸膛上流动着。
& 走了,钱放在老地方。铁匠恢复了他的孤独。
& 这又何必,女人转了一个身,因此铁匠看不到女人眼眶里转动的泪水。
& 铁匠起身,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女人背对着铁匠,头发铺散在床铺上,冰冷的气息重新充满了帐篷。
& 我在你眼里就那样不堪吗?
& 铁匠无语,默默地背上磨刀石。
那你走吧,我要睡了。记得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冰天雪地的,就我一个人,一样睡得很快乐。
& 铁匠无语,任女人自言自语。
& 下次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一把砍竹刀吧。我的斧头锈烂了。女人突然提高了声音。
&&要刀干什么?
& 我不想再要你的钱。
& 那我就不来了。
铁匠独孤锋撩开门帘出去时女人转了个身,突兀的阳光射进来,照在她丰腴的脸上,泪已干涸,仿佛心也已干涸。那是一个黑色的刺字:贱。
可是,曾经。
她洁白无瑕,暗香缭绕。
她的斧刃,薄如蝉翼,杀人无痕。
第七章:幽兰
将生命托付给兵器的人心如死灰,因此无所畏惧。
火焰吞噬一切,浓烈的血腥味在高温的烘焙下愈加浓烈。
铁与铁互相劈砍,迸发出绝望的火花。伤口处鲜血喷溅,火光照亮了任何一张惨白惊恐,扭曲麻木的脸。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屠杀。
这本该是一个春风肆虐,属于温情的夜晚,可是现在,远处飘来的笛声已经成为他们的丧钟。
& 五个黑衣人包围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女人一袭白衣,将板斧折在背后,一头披散的浓发遮住斧面。斧面紧贴稀薄的衣裳,传来直抵骨髓的冰凉。
黑衣人蒙着面,象沉默的死神。三个人拿着硕大的弯刀,两个人拿着带有倒刺的长剑,五个人都不敢贸然出手,因为已经有两个弟兄在这个女人面前骤然倒毙了。
&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如此残忍?听得出来,她很平静。
& 我们,嘿嘿――嘿嘿――。其中一个黑衣人看看自己的同伴,冷笑。
& 就凭你们五个藏头鼠辈也能困得住我?女人斜眼扫视一圈,杀心已起。
& 五个黑衣人面面相觑,收紧包围圈,但依然不敢出手。
& 哈哈哈哈――,女人仰头大笑,一袭白衣原地飞起,五个黑衣人本能地抬头仰视,板斧已从浓密的头发下甩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圈。
光圈无声,只有一瞬。
五个黑衣人捂着各自的喉咙,满口血沫,鲜血倒灌进他们的气管,很快就让他们变成沉默的死尸。
& 落地时,脚尖轻点,一个飞身前纵,接住飞旋的板斧,浓密的头发象黑色的斗篷在空中铺散开来,空气中迅速弥漫一阵奇异的清香,这不奇怪,因为女人的名字叫作:幽兰。
“幽幽兰花香,凌风恣翱翔,长发拂汝面,冷斧断人肠,白衣似仙子,夺命胜无常。”幽兰不是一个杀手,但她杀人比任何杀手更快更准,一击致命,被杀之人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眼睛里只有无边的惊恐和错愕。
& 今晚,幽兰象往日一样,独自栖息在市镇的远山上喝酒赏月。山风沉醉,灌木抽芽,夜雾或笼或潜,或凝或散,万家灯火散落在眼底的平原上令人倍觉温暖。鸟雀自黄昏归巢后就停止了琐碎的啼叫,高大的树木偶尔飘下几片落叶憔悴的影子,幽兰饮着酒囊里自酿的米酒,浑浊的米酒冷冽,清喉,她给酒起了一个浪漫的名字:盈歌,意为:独饮既醺,轻盈且歌。自从师傅死后,就剩她一个人隐居山中了。这个市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冬长春短,秋湿夏燥,但是山里的气候要比平原的气候温和,舒适得多。她自结茅庐,遗世独居,逍遥自在,无拘无束。除了偶尔下山洗劫一下市镇上的地主接济自己和穷人们之外,她绝少下山。只是近年旱灾蝗灾频仍,瘟疫四起虽未泛滥但是穷人们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熬了,再加上赋税苛刻,幽兰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但
“盛世何须救,衰景岂由人”幽兰所为也只不过杯水车薪,自我安慰罢了。
师傅死时交给她一面铁斧,铁斧很轻,斧面虽薄但是质地极硬,幽兰下山时就背着这柄铁斧防身,飞檐走壁,登堂破窗,如入无人之境,从未失手。
& 当火光和惨叫声从山底的那户人家传到幽兰耳边时,夜色已深,风中透着逼人的寒意,一阵阵悠扬的琴声从远处传来,幽兰已经微醺,背着铁斧,一路提气疾行,施展师傅传授的轻功绝学“相影神功”,一路默念步法口诀“随影不随心,随心不随性,随性不随形;心动影不动,性动心不动,形动性不动。”前三句是“相影神功”的三种境界,后三句是“相影神功”的修炼要旨。“相影神功”的至高境界就是“无形无性无心无影”,能轻盈能柔滑能刚劲能迅疾,轻柔如“落红迎风舞,彩蝶振翅飞,秋水绕石流,青烟自弥漫”,
劲疾如“孤鹰击长空,流矢脱弓弦,寒霜凋碧树,野火噬平原。”幽兰的“相影神功”只练到第三成,连最次的境界都还没有达到,但是她的轻功已经非一般轻功高手能企及了。
& 然而,她还是来晚了一步。
火焰借着猛烈的风势,已经摧毁了整座屋子,房梁轰然坍塌,滚烫的碎瓦断转夹杂着灸红的余烬四处飞溅,屋子里人们的呛咳和惨叫声不绝于耳,院子里七个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刃,疯狂砍杀着四处窜逃的人们,一个中年男人浑身着火在地上打滚,一个黑衣人上前就是一刀将中年男人的头活生生剁了下来,黑衣人不顾四处喷溅的鲜血,拎起男人的头颅往火里一扔,回头对一个似乎头人模样的黑衣人嚷了一句,“老子又干掉了一个”。一个黑衣人象喝醉了酒,脚步踉跄,拎着坛子,不断地往火里泼油,一边兴奋地哈哈大叫,一面粗鲁地骂着“妈的,哈哈哈,烧,烧,烧死他们,烧光他们。哈哈,烧,哈哈――”。
& 幽兰飞入院子时,火势已经无法挽救,黑衣人正在疯狂地屠杀,有人开始意识到横竖一死,若不反抗,只能被活活砍死,然后被焚尸灭迹,于是开始和黑衣人缠打在一起,有的甚至夺过黑衣人的钢刀和他们对砍,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成了肉泥。
幽兰的轻功果然悄无声息,轻轻地落在往火里浇油的黑衣人身后,黑衣人果然是喝醉了酒,一声刺鼻的酒气,幽兰提着斧头在黑衣人脖子上一抹,黑衣人脖颈处喷着鲜血,在原地站住了,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手里的坛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个火星引燃了火油,黑衣人的尸体呼的一声便腾起了熊熊巨火。一个黑衣人看见同伴被杀,冲过来挥刀就往幽兰身上砍去,幽兰步法轻盈,脚一点就转到他的身后,手握利斧一斧头从头心一直劈到尾骨,将整个人一劈两瓣。见此,最后五个黑衣人终于意识到,顷刻之间,他们已从屠杀者变成了被屠杀者。很快,他们喷溅的鲜血将在火光和夜色的交织下,染成诡异的绛紫色。
& 火在烧。
& 幽兰扯下头人脸上的蒙面布,惨白的死相上一个显眼的刺字“盗”。幽兰逐个揭下其他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布,每个死尸脸上都有刺字,有的是“窃”,有的是“奸”,有的是“诈”,往火里浇油的黑衣人脸上的刺字是“火”,按法典纵火者必诛。
原来是一帮亡命徒,他们不在大牢里呆着,怎么跑出来害人。趁着火势,幽兰将院子里的尸体全部搬进火焰里,烧了个精光。
幽兰苦思无计,将斧头别在背后,正待离去。一回头,只见一个小孩拎着一只荷叶包裹,怀里捧着一坛酒,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小孩模样甚幼,一脸婴儿肥。
& 小兄弟,你住这儿吗?幽兰迫不及待地问。
&&小孩被人一问,扭头呆呆地看着幽兰,一言不发。
& 这是什么地方?
& 小孩伸手一抬,手指上仍缠着扎荷包的草绳,指着地上的牌匾,幽兰轻轻掀翻牌匾,牌匾早已成了一块焦炭,但三个烫金的大字赫然在目:土木营。
& 小孩泪流满面,开始抽泣起来,拿袖子揩着眼泪,手里仍拎着荷叶包裹,怀里仍紧紧抱着酒坛子,不肯松手。
& 幽兰突然觉得这个小孩很是可爱,胖嘟嘟的,一定是个贪吃鬼,不禁觉得好笑,但又为他心疼。
终于,小孩掉下手里的荷叶包,抱着酒坛子身子一沉,一屁股坐在地上,耷拉着大脑袋,放声大哭起来。
& 荷叶包里是什么?
& 猪头肉,还有水牛肉,还有驴肉。小孩断断续续哭着说。
& 这回幽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也蹲在地上,打开地上的荷叶包,托起酒坛,端详了一番,酒坛乌黑,贴着一张红纸,上书三个遒劲飘逸的大字:回香酒。幽兰撬开酒坛上的泥封印,果然酒如其名,一股浓烈的香味如盘旋的烟雾,夺坛而出,萦绕回环,历久不散。荷包里包着冷切的肉块,幽兰钳着肉块故意在小孩鼻子底下凑了一下,小孩果然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幽兰。
& 为你还活着,干一口。幽兰拿起酒坛,大饮了一口,这酒要比她的“盈歌”烈上百倍,幽兰忙往嘴里填了一块精肉。
& 他们人呢?小孩眼睁睁看着幽兰吃得很香的样子,直咽口水。
& 死了,他们全给坏人杀死了,烧死了。幽兰指着眼前的废墟,对小孩冷冷地说。
& 我帮你把坏人全杀光了,他们也给火烧光了。幽兰突然觉得有点恍惚,仿佛刚才的杀戮只是一场梦境,一场幻觉,一个恶作剧,一个谎言。现在,她的眼里只有这个胖胖的小男孩了,这个胖小孩让她恢复了自己的本性,其实,她的本性也只是个孩子。
& 齐伯叫我去打酒,店小二舀了一勺酒骗我喝,后来我就在店里睡着了。
&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妈叫什么名字?
& 我没有爹妈,齐伯说我的爹妈早就死了。我叫胖六。是齐伯起的名。
&&齐伯是谁?
& 齐伯是给大伙做饭的。
今天晚上你跟我走吧,是齐伯让我来接你的,幽兰冷冷地说,想吓吓胖六,看他有什么反应。幽兰喝光坛子里的酒,将荷叶包重新裹好揣在怀里,她全指望着这包肉哄他呢。
胖六又耷拉着大脑袋,准备难过了,幽兰知道他给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有点不知所措,好在他喝醉了,又是晚上,什么也看不真切,等到了天亮,看到这一片废墟,他肯定会往死里嚎哭的。
幽兰背着胖六,施展“相影神功”一纵就腾上了屋顶,疾奔而去。
夜色中有琴声从西北方向隐约飘来,贴着他们的耳际,擦着他们飘展的衣袖,最后吹散在午夜清冷的风里。
第八章:幽兰
凌晨时分,大雨滂沱而至。
幽兰被雨声吵醒,便掀开门帘坐在屋檐下的石墩上欣赏雨景。雨水狂虐地冲刷着蓝真山上的树木和石头。树叶吸足了水分,愈显葱郁。巨大的青石和大麻石从泥土里裸露出来,象老人松动的牙齿,摇摇欲坠。蓝真山上盛产这两种石头,青石质地硬脆,耐磨,可以用来铺路,大麻石偏软但质密,可塑性好,适合作建材。幽兰静静地坐着,昨夜隐约的琴声似乎还在耳畔盘旋萦绕,她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观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习惯了一个人象风在世间穿梭而不留下痕迹。
胖六还在呼呼大睡,口水濡湿了枕头,昨晚在幽兰背上时他就已经迷迷糊糊,打瞌睡了。
他还是个小孩子,此时幽兰才觉得有点后怕,如果他不去打酒,如果店小二不捉弄他,恐怕他已经葬身火海了。
& 真不敢想象,这群禽兽,赶尽杀绝。幽兰有点后悔昨夜没有逼问一下就将他们全部杀了。现在除了知道他们是一群死囚犯之外,其他底细已无从追查了。土木营?他们只是给官府建造楼宇的,为什么会惹来一群死囚犯的围剿呢?再者,这么多死囚犯是怎么从监牢里逃出来的呢?
幽兰隐隐觉得这场屠杀与官府有着关联,她想等胖六醒来,再仔细问问他,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不过胖六还只是个毛孩子,她并不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重要的线索,因此她决定到了晚上,去市镇刺探一下。
&“唧――”,一声尖细的啼叫改变了雨声的单调,一只大鸟飞出了茅屋对面的密林,在大雨中振翅疾飞,盘旋一圈后一个俯冲,重新潜入了茅屋对面的密林。天色好时,此刻它们应出巢觅食了,看来今天它们要饿肚子了,幽兰淡淡地想,雨水将会淋湿它们的羽毛,让它们扇不动沉重的翅膀,托不起沉重的身体。
& 雨越下越大,浑浊的溪流绕过茅屋,溪流里漂浮着宽大的落叶,裹挟着碎石,往山下汩汩流去。蓝真山的春天,是属于雨水的季节,有时候大雨会下几天几夜,有时候绵绵细雨形成薄雾笼罩着整个市镇长达大半个月。太阳成了稀客,而太阳下的市镇将是一派赏心悦目的美景,空气是涤荡后的透明,万物如新,江边的毛竹林象一条绿色长龙,连绵千里。蓝真江敞开博大的胸怀,闪闪发亮,江面上,渔民们撒网,收网,摇橹,与摇曳的波光融为一体,从蓝真山顶上向远方遥望,所有这一切,都尽收幽兰的眼底。
& 风将雨水吹到屋檐下,打湿了幽兰的长袖,让她感到一阵寒意,胖六还在睡觉,她退进孤独的里屋,她已经习惯了孤独,但是孤独的感觉不是寒冷的。孤独让她感觉很逍遥,就象一年四季变化的气候,就象树叶随风而生又随风而谢,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本来即一人,何必觉孤独?
& 可是现在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厢房里正睡着一个四五岁的胖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胖六胖嘟嘟的脸蛋,幽兰就会忍不住想笑。
& 她轻手轻脚走进厢房,胖六歪着脑袋,嘴巴微微张着,枕头被口水弄湿了一大片。昨天夜里,她背他回来时,本担心他会大哭大闹,没料到,他早已经在她背上睡着了,嘴里哈着浓重的酒气,口水也弄湿了她的肩头。真不知道,那个店小二的舀子有多大。
& 幽兰轻轻地从衣斗里拿出一套短小的黑衣服,这套夜行衣是师傅传给她的,用“横纹丝”织成,用“乌星血”染黑,可随穿衣人的体形伸缩,永不褪色。可惜,黑衣胸前生了一块大钱大的霉斑,非常扎眼,怎么掸也掸不尽。山里的空气太潮湿了,幽兰想拿出去洗一下,可是外面大雨如柱,一时半刻是干不了的。
& 胖六终于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双手撑着床柱,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幽兰还纠缠于那块霉斑不放,她试了各种方法,用棉签蘸着山泉水一点一点润湿,然后用棉签一点一点地刮添,霉斑没有剔掉反而随水洇大了,她又尝试着用明矾水小心搓洗,最后霉斑不但没有被洗掉反而将衣服弄出了一些难看的褶皱,霉斑反而越洗越大,最后幽兰尝试着用火油来擦,只滴了一小滴在衣服上,结果火油洇到衣服里,整件衣服都散发着浓重的火油味,这下可把她吓坏了,看来霉斑已经渗进“横纹丝”里了,只能用“乌星血”重新染一遍,幽兰绝望地想。
& 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家,胖六醒了酒,带着哭腔。
& 幽兰停下手里的活计,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孩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能拿起桌上的荷叶包递给他,她想他一定饿了。
& 胖六抓起荷叶包里的肉块就往嘴巴里塞,幽兰给他舀了一碗米酒怕他噎着。
& 甜蜜蜜的,胖六喝着米酒,开心地说。
& 是齐伯叫我接你来这儿住几天的,你忘啦?幽兰哄哄他。
& 哦,胖六含混地应和了一声,大嚼着肉块,很专注地吃着。食物能抵消小孩子们对陌生人和陌生环境的恐惧。这跟小动物们别无二样,幽兰想。
& 哎,你平日里都玩什么游戏?
& 钓鱼,钓龙虾,钓青蛙,钓螃蟹,幽兰没想到胖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忍不住发起笑来。
& 那你会钓吗?她故意逗逗他。
& 我不太会钓鱼和青蛙。我会钓龙虾和螃蟹。
&&那除了钓东西呢?还有什么好玩的?
& 除了钓东西,我们就捉刺猬,看刺猬变成一个刺球。刺猬被齐伯用烫水一浇刺就变软了,就跟鸡毛一样褪掉了。刺猬肉真好吃,象青蛙肉,嫩嫩的。
& 你们,还有哪些小孩和你一起玩啊?幽兰心头不禁一紧。
& 跟顾小五和王小三玩。
& 他们和你住在一起吗?幽兰知道这两个小孩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 恩,胖六扭过头,应了一声。
& 幽兰感到一阵巨大的悲痛骤然袭来,胖六那双无邪的眼睛让她感到了悲伤和仇恨。这帮畜生,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幽兰暗暗地咬着牙齿,绝望透顶。
& 你过两天就能回去跟他们一起玩啦!幽兰忍着眼角漫溢的泪水,强作欢笑。
& 他们不听齐伯的话,有时挨了齐伯打,第二天就不高兴带我玩了。
& 哦,那他们怎么惹齐伯生气啦?
& 齐伯叫他们晚上不要到后院玩,可他们经常趁大人忙活计的时,溜到后院去玩。
& 后院有什么好玩的啊?幽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诱着胖六说话。
& 后院是齐伯烧炉子的房子,里面都是堆的黑煤,一点也不好玩。
&&那他们怎么还那么起劲?
& 顾小五说大人们晚上在锅炉房里煮银汤,蒸银元宝,象煮粥,蒸包子似的,一个铁盘子能蒸出二十几只银元宝呢。
& 胖六的话让幽兰觉得奇怪莫名。
晚上蒸银元宝?
& 恩,顾小五说他看见大人们舀了一舀子银汤灌到一个铁盘子里,然后用木榔头敲敲铁盘子,到了第二天晚上再掀开铁盘子的顶,铁盘子里就凳着二十几只亮堂堂的银元宝了。
& 幽兰似乎终于摸到了一些线索,原来“土木营”只是个幌子,他们一直在铸银钱,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招来杀生之祸呢?幽兰越想越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件事一定跟官府有着牵连,因为只有钱庄和官府需要铸银钱,钱庄将储户储蓄的散碎银子铸成元宝便于运输和储藏,而各级官府则将每年的税银铸成官银上交朝廷,官银元宝底座刻着各级官府所在省的简称,以便查账。
& 显然“土木营”不是替钱庄铸银钱,钱庄铸银钱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而且规模也比较大,那么一个小小的“土木营”怎么会铸起银钱来了呢?说白了,他们只是一群泥水匠,听从官府的指派,而官府有专门的铸银司,又怎么会让“土木营”来铸银钱呢?想到这里,幽兰已经隐约能嗅到一些眉目了,看来今晚除了到官衙还得到“府衙长”家里造访一趟了。
& 雨还在下,天色已经大亮。
&胖六喝了米酒,将荷叶里的肉块全部啃尽,又醉醺醺趴在桌上打起瞌睡来,幽兰叫胖六回床上继续睡觉。胖六摇摇头,想硬撑着,可是没多久就已经醉倒在桌子上了。“盈歌”的酒劲对一个小童来说还是偏厚重了。其实,幽兰希望此刻胖六就这样呼呼大睡,她真怕他跟其他小孩一样刨根问底,纠缠不清,好在胖六有点迟钝,木讷。此刻,昨夜的杀伐之景依然历历在目,让她难以释怀。昨夜是她第一次使用师傅传授给她的“螺旋斩”式,利斧从她的长发下甩出,螺旋飞升,长发拂面,颈刎人亡,“螺旋斩”是“天斧八式”中最狠毒,威力最大的一式,能毙众人之命于一瞬。往日,她入室行窃时,从不需使用“天斧八式”,幽兰觉得“天斧八式”过于狠毒,相比之下,她更喜欢“相影神功”,平日里也只修炼“相影神功”,
其实昨夜跟蒙面人缠斗时,她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只是迫于情势危急,才逼她使出“螺旋斩”,江湖上能挡得住“螺旋斩”的人屈指可数。
& 幽兰将夜行衣晾在屋檐下,将草屋门口的圆盘石提到屋檐下,然后盘腿而坐,闭目养神,调试气息,每天清晨是修炼“相影神功”的最佳时候,雨水让山里的空气更加清晰,润肺。约么一柱香的功夫,幽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感觉目明身轻,元神大振。她知道今晚的刺探行动非同小可,官衙禁地,守卫森严,虽然自知轻功已无人能敌,但是万一被发现,幽兰也知道以自己尚浅的“天斧八式”
是敌不过官衙里那一众衙卫们的缠斗的,他们平日里吃的都是上好的白面馒头,和肥牛肉,一个个龙精虎猛,浑身蛮力,更危险的是,他们不是个个都头脑简单,只懂蛮武,三个月前,飞贼“王不留形”栽在他们手里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王不留形”人如其名,来去无形,江湖上无人窥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也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人说他是年逾七旬的老人,白日隐匿于一家客栈,打杂为业,老朽不堪,无人注目,夜晚则身形如猴,灵动轻巧,火中取栗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专门劫富济贫。又有人说他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自幼习得家传轻功心法,平日照看着家传的米铺生意,是个地地道道的奸商,入夜则杀人越货,劫财劫色,无恶不作。其实幽兰心里清楚得很,“王不留形”的一部分善行乃是她所为,而至于市镇上流传的种种恶行,也恐非“王不留形”一人所为。“王不留形”究竟是善是恶,现已无从考证,因为三个月前他已经中箭身亡,浑身上下被箭镞扎得象只刺猬,只是自他死后,市镇上善行依旧,恶行依旧,传言更是依旧,只是流言的主角换了个名号,叫作“张千手”,东城墙上的缉拿帖上,已从大盗“王不留形”换成了神偷“张千手”。但“王不留形”的轻功实力当是属实,若无上等的轻功绝学,怎能在重重衙卫的包围之下,施展弹地飞纵腿,企图跳出包围,来个金蝉脱壳呢?围捕“王不留形”的那晚,幽兰隐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其中一个青衣衙卫趁着混乱之际,偷偷在“王不留形”的双脚处泼了一碗烈酒,最后酒引着了火,大大削弱了他飞纵的高度,才会被乱箭射中,从空中生生砸在了石墩上,当场脑浆迸裂,一命呜呼。其实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王不留形”现在并不清楚,也并不重要,“王不留形”是侠是盗也不清楚,但也并不重要。“王不留形”只是一个代号,市镇上日渐混乱,盗匪猖獗,大侠与大盗一时之间谁又能分得清楚呢。官衙自然要做着官衙的事,但是那帮衙卫着实阴狠,毒辣,不得不小心提防。
& 幽兰估计府衙内的衙卫最少得有二百余人,一半休息,一半巡岗,午夜子时换班,府衙跟衙狱仅有一墙之隔,此墙高耸,非轻功绝顶之人不能飞越,墙上只开有一扇窄门,日夜有人把守,整个衙狱形同一个口袋,进去了就万难出来。这些都是市镇上人们的传言,大都是泛泛之谈,至于衙狱和府衙的具体地形,幽兰一无所知。
& 不知不觉间幽兰已经在青石盘上端坐了两个时辰,根本没有注意到雨早已停歇了,还是一阵阵细碎的鸟啼让她回心转意,暂时将今夜刺探的事情抛置一边,太阳当空,五彩的鸟雀在林子间来回穿梭,兴奋地啼叫着,它们今天不用挨饿了,幽兰替它们高兴。山中空气清新异常,草木生机勃发,溪流减慢了奔流的速度,一颗颗圆润的青石裸露在外,若青石为白石,从远处遥望,倒似一颗颗骷髅头趴在地上。
& 幽兰从青石盘上站起身,走进里屋,从墙上取下板斧,趁着这样美好的天色,她想舒展一下筋骨,她已经很久没有修炼“天斧八式”了,如果师傅还健在的话,知道她这样偷懒,恐怕是会惹她老人家发火的。据师傅讲“天斧八式”本只适合男子修炼,因为其招术狠毒,怪异,与娇弱女子的心性似有冲突,但是“天斧八式”由上古演变自今,女子也早已从一味娇羞,柔弱演变成现在的独断,坚强。为了生存,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具备了足够强硬的意志。“天斧八式”招招绝杀,不留给对手半点生的余地。幽兰挥起板斧,高高举过头顶,敛息凝神,用力下劈,一股后劲十足的杀气渗透着十二份寒意,自上而下吹来,这是“天斧八式”第一式“人中砍”,“人中砍”顾名思义,就是利斧自人中处将人一劈两半,“天斧八式”第一式就如此狠毒,且不是以气力取胜,纯粹是内力敛聚后的骤然爆发,以坚实的内力伴随犀利的斧刃,其杀伤范围可以波及至少三人。“人中砍”之后,幽兰紧接着,挥动斧头,原地旋转一圈,使出“天斧八式”第二式“拦腰斩”,“拦腰斩”和“人中斩”一样同属“天斧八式”中的实招,中此招者必死无疑。
“天斧八式”中,四招是实招,分别是第一式,第二式,第七式和第八式,第七式名为“飞甩斩”,第七式适用于偷袭和暗杀,数丈之外,斧头飞甩而至,利斧比飞刀势大力沉,一击便可将人钉死在地,来不及发出任何惨叫便命赴黄泉。第八式名为“螺旋斩”,用于围攻时迅速突围,这是“天斧八式”中最耗内力,最难修炼的一式,必须借助内力、气息和轻功才能融合而成。此式一出,斧刃随着身体的螺旋式上升形成一圈气场,被气场所触之人三长必剩两短,其威力昨夜那帮死贼已经尝过了。“天斧八式”中另四式为虚招,其目的是为了诱敌冒进,以便露出破绽。四式虚招分别为第三式“招风煽”以斧面轻拍,诱使长兵器者直刺而来,以便于近身击杀。第四式“短柄挡”,以斧柄弹挡对手兵刃的劈砍,然后在一瞬间扭转斧身,以锋刃直接袭伤对手要害。第五式“来回翔”与第七式“飞甩斩”相似,但是第五式仅仅以内力见长,只是将利斧凌空甩出,但可像回旋镖一样飞去飞回,仅以飞旋中散发的内力给敌人一个警告,劝之识相。第六式“风叶舞”,此式极其随意,幽兰觉得这“天斧八式”中最浪漫,也最洒脱的一式便是第六式,执斧者可随意挥动斧面,似落叶随风翻飞起舞,自然任性,斧面在手中肆意变换着挥砍的角度,让对手无从防御。“天斧八式”至高境界便是将这八式虚实融合,肆意发挥。
& 幽兰将“天斧八式”温习了一遍,不觉得暗自吃惊,想不到自师傅死后,自己的“天斧八式”竟然已经荒疏到如此地步。日近晌午,峥嵘的阳光令她十分烦躁,清风也不能拂去她心头的隐痛,她没有遵从师傅的教诲,没有勤勉修炼,这让她觉得内疚万分。
& 铿,铿,铿――
一阵钝器锤击石头的杂乱声音从溪流南面清晰地传来,幽兰很纳闷,她的茅屋附近一向人迹罕至,天生的警觉感驱使她前去一窥究竟。原来溪流南面一个粗黑的大汉,正背对着她用一根毛竹竿撬动一块斜露在外的青条石,青条石粗及一抱,足足有三尺长露出在外,石头根基的泥土已经被雨水浸湿了,变得异常松软,可是黑大汉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知道一个劲地埋头掰动,摇晃手里的毛竹竿,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石头已经在他头顶摇摇欲坠,一旦石头倒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幽兰看着眼前这个只知道使蛮力,浑然不知死活的黑大汉,不禁觉得他滑稽,好笑。突然,“卡嚓”一声,毛竹竿断了,黑大汉一阵错愕,猛然抬头,可是已经晚了,青石已经迎面向自己压下来了,幽兰不及多想,使出浑身内力,甩手将斧头朝石头扔去,“当”的一声,斧头在石头上激起一串火星,青石受了冲击,“扑通”一声倒向了另一方,溅得黑大汉一脸泥浆,黑大汉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不到生死原来竟是如此一瞬。幽兰去捡拾斧头时,黑大汉正慌忙擦抹自己脸上的泥浆,想向救命恩人表示感谢,可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被泥浆糊住的双眼,幽兰已经白鸥踏浪般离开了。刚才情急之下使出的那一击已经耗竭了她的内力,回到茅舍时,她双腿发软,浑身冒冷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幽兰知道师傅传授她两大绝学“相影神功”和“天斧八式”是有着她老人家的苦衷的,师傅深知幽兰天生随性,洒脱不拘,“相影神功”可以令她随风而行,来去如意,正合她的秉性。可是江湖险恶,若没有一门过硬的搏击本领,恐怕易遭歹人欺凌,暗算,“天斧八式”阴狠,毒辣,令人不寒而栗,若能习成,行走江湖便安全许多。只可惜幽兰的“天斧八式”和“相影神功”都未成气候,特别是“天斧八式”,甚至连皮毛都还没摸到,若自己能将“天斧八式”修炼到哪怕三成,刚才那一击也就不会让自己如此大伤元气了,幽兰深感自责,重新端坐在青石盘上,调整气息,恢复体力。
& 黑大汉睁开眼睛时,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青石条上留下了一道两寸深如刀削般的刻痕,摸上去还透着余热。恍惚之中,黑大汉终于明白了方才生死一瞬间的来龙去脉。他对着青石条上的刻痕深作一揖,然后用麻绳将青石条一头缚起,象拖一头死牛一样,硬是将这块巨石拖回了村庄。他是渔村中唯一的铁匠,本打算到蓝真山上挖一块石头当作打铁的砧板,他选中了这块又粗又长的青石条,而这块石头又差点要了他的命,回到村里后,他愈发觉得后怕,便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将青石条埋在铁铺的门槛边。七年转眼而逝,青石条已经在反复的捶打和锻压下没入土中一尺多深了。黑色的煤灰和橘黄的锈迹早已经渗入石头致密的纹理,岁月催蚀了人的容颜,同样也风化了这块坚硬的石头。
第九章:幽兰
胖六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黑,雨水带来了寒冷,茅屋里亮着一盏油灯,摇曳的灯光令他心发慌,连续的酒精让他恍惚如梦,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会睡在这张暖烘烘的床上,为什么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唯一能记得的就是荷叶里的肉块,因为现在他又觉得腹内空空了。
胖六从床上爬起来,翻看桌子上的荷叶包,可是荷叶包里已经没有了肉块,肉块早已经给他吃光了,但叠着两对馒头,幽兰觉得四个馒头已经够这个小屁孩吃的了,荷叶包旁边依旧放着“盈歌”米酒,她想灌醉这个小屁孩,只有将他灌醉,她才会觉得踏实。胖六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馒头了,幽兰也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馒头了,这四个馒头是幽兰离开前特意用荞麦面蒸的,她一个人时只用荞麦面煮些稀粥,就着自己腌制的酱菜,一日三餐,顿顿稀粥,师傅在时就是这样,她早已经习惯了。只有秋天时节,师徒两人可以到山上采些野果,用野果制些蜜饯来当作单调三餐的调剂,野果还可以用来酿酒,野果酿的酒青酸苦涩,但别有一番酒劲。师傅说野果酿的酒比米酒毒性大,不能多饮,可是不管是野果酒还是米酒,凭幽兰的酒量都是不可能多饮的。师傅偏爱野果酒的厚重和苦冽,将酒取名为“苦哀酒”,意为一杯苦酒,百味杂陈,譬如人生,非悲即哀,转瞬一轮。师傅不是个纯粹的佛教徒,至少佛教徒是不允许饮酒的,但师傅坚信转世轮回,总说死后,来生之类的话,每每酒酣耳热时不免怅惘,遂长歌而吟,清泪漫眶:
羡那双飞燕,偏是独孤命,江波映斜阳,已达落幕时。
悲清风万里,来去无留意,鸿雁归期是何年,苦酒独饮问西山,西山无语徒苍茫,惟飞鸟归巢欢畅,何不一醉永沉长夜乡?
簌簌风吹叶,沉沉浪叠沙,剑客随舟去,生死杳无音,是夜月如钩,星洒黑苍穹。
师傅微醺时随口哼出的歌谣都极富韵律,幽兰虽然不能精通辞赋宫商,但总能听出歌谣中有着无尽的悲苦和无奈。
每每此刻,幽兰总想追问师傅过去的经历。
我叫司徒新禾,是一个剑客。刚从内陆隐退到蓝真山。
每次,师傅都是这样回答幽兰。
幽兰十三岁时,被师傅从乞丐群里捡上了山,她并不知道“剑客”的真正含义。
三年后,师傅即吐血而逝。
& 师傅至死也没有向幽兰透露一点她的细节,幽兰虽然很困惑,但是常年的山野生活已经将她变成一个狂野不羁,来去无意的人,她就象一颗野风中的种子,无需问来由,只需随风沉沦,只需立锥之地,只需春风雨露,便能勃勃生长,自成苍莽人生。
& 胖六只能大嚼着馒头,干渴时就喝米酒,结果又醉醺醺起来。黑夜统治着整个山区,油灯里面的火油烧到了一半,胖六盯着扁圆形的火苗发呆,吃饱了的胖六一点也不觉得恐惧,只要吃饱了,他就有了家的感觉,就会变得跟老人一样安详和健忘。
& 幽兰一身黑衣,已从山巅翩然而下,下山的路泥泞不堪,她提气疾行,脚尖在青石头上一点,身体便借着重力落在一丈开外了。暮色中,幽兰黑色的身体如同猿猴,在鬼头杨扭曲的躯干和枝叶间躲闪,穿梭。经过一片松树林时,一只小松鼠坐在树端捧着松果,专心地磨牙齿,突兀着两只眼睛甚是可爱。幽兰放缓脚步,留神观看,发现松鼠身后的树干上正伏着一条墨绿色的蟒蛇。情急之下,幽兰抽出利斧,飞甩而出,将蟒蛇砍成两截。擦拭斧头时,蟒蛇残断的躯体仍在泥浆中翻滚,扭动,全身裹满泥水,最后流干了鲜血,干瘪地贴在地面上。蟒蛇痛苦的死状给幽兰重重的一击,它难道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吗,难道仅仅因为它模样可憎?虽然住在蓝真山上,可是幽兰从未捕猎过一只飞禽走兽,师傅茹素,除了不得已杀人之外,她从未杀过其他生灵。将斧头重新负于背上时,幽兰的心中已经蒙了一层阴影,总觉得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她背后钻进她的鼻子,她知道,今天是她第一次真正开了杀戒。想不到今天救了一命,也丧了一命,幽兰无奈。
穿过松树林,天色彻底黑了,幽兰想此刻胖六应该醒过来了,她从没有象今天这样忙碌过,为了给他蒸荞麦馒头,她几乎忙活整整一个下午,她已经记不清师傅和自己什么时候吃过馒头了,蒸笼和擀面杖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幸好溪流的水已经恢复了清澈,否则就得用水缸里的水洗了,而水缸里的水已经不多,洗完蒸笼和擀面杖恐怕就不够胖六喝了。洗完蒸笼和擀面杖,就是和面,揉面,幽兰记得茅屋里还留有一点食碱,但是年月已经长久了,不知道好不好用,还好最后蒸出的馒头还算松软。下山前,她自己先尝了一个,荞麦馒头有着特有的淡淡香甜,一笼只有六只,她给胖六留了四个。
& 天全黑之后,幽兰就可以稍微放松警惕了,夜色下的蓝真山,唯有飞禽走兽的声响,杂乱的鸟叫之后,耳畔偶尔会传来几声鹿鸣和猿啼。而待冬日月圆之夜,茫茫白雪覆盖整座空山,狼族的嚎叫便成一曲动人悱恻的灵歌。此起彼伏的狼嚎,象一颗颗跳动在一望无际的苍白夜空下的火苗,让孤独者的内心升腾出暖流。狼是孤独又群居的动物,只有在寒冷饥馁的月圆之夜,它们才会嚎出内心的孤独,以寻觅慰藉。每每此时,幽兰面临苍茫空山,聆听着这天地万籁间一颗颗孤独内心深处相互昭示的音符,觉得某种神秘的启示正在降临,令她无法言说,但能抵御严寒。到山底时,幽兰抬头望了望天,找到了北斗七星的方位,然后掏出指南针,就着皎洁的月光辨识了前进的方向,其实不用指南针,凭着往日的经验幽兰也能轻易的辨识方位,但是这一次她不愿意冒险,她不想在路途上耗费宝贵的精力。
没错,顺着溪水流动的方向一直往北走就能到达市镇,这不是一条最近的路,但是是一条最方便也最安全的路,幽兰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了,不知多少次,从市镇返回山居的途中,只要掬一捧溪水就能暂缓功力耗尽后的饥渴和疲惫。夜色中的溪流安静地聆听着幽兰匆忙但沉稳的脚步声,幽兰嚼着仅存的一只荞麦馒头,渴了就喝一口溪水,溪水象水银一样,冰凉地直坠胃底。吃完馒头,幽兰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其实她本可以施展“相影神功”飞快地直达山底,就象上次奔救土木营一样,但是此次行动风险异常,她不想提前耗费自己的真气,她早上救那个黑大汉时已经耗损了内力,现在正好可以借助慢行修炼内功心法,使自己的神经保持轻松旺盛,这样警觉性就不会懈怠。大盗“王不留形”就是因为太过自信,得手后在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才死于非命,如果他在清醒状态下,以他的轻功应该不至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 随着地势不断走低,溪流已经在山脚汇成一条央央大河,环山向北汩汩流去,离幽兰十丈开外,大河上一座长石桥黑色的影子横跨两岸,甚是诡谲,雄伟。看到这座桥时,幽兰的内心才开始蹦蹦直跳起来,才开始真正思考自己此次下山的动因,只是此刻的她已经被某种神秘的惯性驱使着,脚步也稍微凌乱了一些,其实幽兰此刻的思考已是毫无意义了,有时人作出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时只是因为本性的一时冲动,就象善良悲悯的人看见人间惨剧时会生出莫大的同情,甚至会落泪,而奸邪自私的宵小之流即使面对世界末日也不会相互救助。这就是人的天性使然。这座桥是蓝真山与市镇之间的必经之路,石桥名叫“脉通桥”意为,跨川而立,断水而行,天堑变通途,人脉得永续,前人劳苦功高,后人需怀感念。这座桥有着它自己的名字,以寄托人们对生命繁衍的美好愿望,而这条河只是蓝真山脚下一条无名的大河而已,默默无闻,昼夜不停地汇入蓝真江。桥高高地凌驾于河流之上,控制着交通咽喉,只有发大水时,汹涌的洪水冲击着桥身,颤抖中的桥才会知道平时一贯低调,温和的河水竟也会如同猛兽一样,充满毁灭的力量。
& 上次奔救土木营时,幽兰没有片刻闲暇,此刻她和往日一样,倚着桥中央的栏杆将目光随意地投向遥远而平静的水面,如果在白天,就能看到浑浊的蓝真江和江面上颠簸流离的渔船了。幽兰在桥心停留了半柱香的时间,然后迎着渐起的夜风,往市镇方向大步迈去。
第十章:胡润来
& 市镇上灯火通明,在这片方圆百里的盆地上,繁华流俗体现得淋漓尽致。商贩们抓住一天中最后的时段招揽着生意,酒肆和妓馆里时时传来挥霍者财大气粗的胡话和流莺艳蝶们逢场作戏的媚语。
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又有谁会去关心昨天深夜的一场火灾,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呢?人们迫于生计,个个自危,只要不危害到自己,一切都只是谈资。幽兰想起大盗“王不留形”遭遇围捕的那个夜晚,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街面上看客如潮,最后不管是哪一方获胜,对他们而言都是无所谓的,城墙上张贴的“缉拿令”对百姓们来说就像过一天就要撕掉一张的黄历纸,早已熟悉而厌倦。百姓们不关心衙门的事,而衙门的事他们也无权干涉,久而久之,官衙和民众的关系就象桥与河流,桥自以为凌驾于河流之上,而河流则永远只有一个平静的方向,朝着大江大海奔流不息。
& 幽兰坐在往日习惯坐的位置上,这间酒肆正好面对着官衙和衙狱,每次都是酒肆老板亲自招待她,酒肆老板叫胡润来,因此酒肆的名字叫做“胡润来酒肆”。&
这家酒肆的酒别具一格,品种繁多。
酒肆老板阅人无数,眼光独到,招待客人的酒水完全因人而异,想必是在老板的熏陶之下,酒肆的伙计仿佛个个也精通了读心术,每每能博得顾客的欢心,讨得赏钱。“胡润来酒肆”的人气很旺,人气旺了,消息自然就灵通。因此市镇上流传这样一句话:胡润来,糊里糊涂利润来,胡润来,一五一十讲明白。酒后吐真言,这是自古以来的铭言,看来不虚。
& 酒肆和往日一样忙碌,幽兰已经套上了白衣白裙,酒肆老板第一次看见幽兰时,便被眼前这位眼睛中看不到半点尘埃的白衣女子震住了,胡润来精明过人,洞察人性,当即就向幽兰推荐了一种叫做“野蒿”的蓝色淡酒,幽兰一听酒名,心中暗自一惊,此酒竟与她的名字对仗工整,尽显谐趣。
& “野蒿”酒,呈天蓝色,没有一丝传统醇酒的绵香,几乎无味,只有将鼻子凑到酒瓶子口才能隐约嗅到一缕游丝般的草腥气。此酒味淡如茶,但酒劲厚重博大,非普通醇酒可比,乃由山野蒿草酿制而成,取名“野蒿”,一为明示其原料,二为彰显其特质:青青野蒿,迎风而长,遇霜而凋。吸日月之精,泽雨露之灵。涅盘于野火,萌动于春心。纵天生草芥,亦自成苍莽。每到一位新客,胡润来就会拿出一张工整楷书撰写的酒单发给客人,一为向客人介绍酒的来历,二为自己的酒肆作个宣传。
& 自从胡润来第一次向幽兰推荐了“野蒿”之后,幽兰就一直没有换过别的酒,所以胡润来酒肆究竟有多少种酒,幽兰心中没有具体的概念,但单单就刮进耳畔的酒名,幽兰估计便已不下五十种,诸如“狂飙”、“烈焰”、“孤云”、“独龙”;“无眠”、“晓风”、“恨水”、“白夜”;“空山”“雪茫”“圆月”“游狼”;“金沙”、“乌骨”、“浊液”、“双极”,幽兰随意便能想出数十种酒名。
& 此刻幽兰的桌上正放着一瓶“野蒿”酒,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自作聪明给幽兰端上来的,幽兰不想拒绝他的热情,可是今天幽兰滴酒未沾,桌上除了酒之外,还有一碟花生和一碟盐水蚕豆,幽兰也颗粒未进。
& 姑娘今天可有心事?胡润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幽兰身边。
& 老板,昨夜市镇中有一场大火,你可知道?幽兰开门见山。
& 什么大火?胡润来面无表情。
& 土木营。
& 哦,你是说官衙围捕那帮越狱贼啊?胡润来原本呆滞的眼神开始活络起来。
& 官衙围捕越狱贼?幽兰心里不禁疑惑重重,昨天夜晚她连一个衙卫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 前天上午,市镇就发出公示说有大盗越狱了,近期要连夜宵禁,可是今天的公示却又说大盗已经被悉数诛灭了,因此宵禁自然也就解了。幸亏宵禁解了,不然我的生意就惨淡了。
& 就算是宵禁,起那么大的火,总不可能一点都没有被人觉察到吧?
& 觉察肯定是觉察到了,可是事关匪盗之事,百姓们个个避而不谈,这也能理解。更何况,谁要是公然谈论火情,就等于告诉别人他违反了宵禁令,生更半夜还滞留在大街上,这是要割鼻子的,胡润来说得轻描淡写。
& 幽兰点点头,觉得胡润来说得有道理,百姓,盗贼,官衙,这是三个井水不犯河水的阶层。至于她自己属于哪个阶层,幽兰觉得可能介于百姓跟盗贼之间吧。
& 姑娘今日为何没有兴致饮酒?是否对小店的酒水心生厌倦之意?对胡润来而言,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 老板多心了,“野蒿”酒够我品一辈子,幽兰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还是恭维之辞。“野蒿”酒的确厚重,余味久长,但是今天有要事,幽兰是不敢沾酒的。
& 胡润来听了幽兰这番话,心花怒放,还没有哪位客人这样评价过他的酒呢。
& 老板,这张桌子今晚我订下了,如果不出意外,今夜子时,再来宝地彻夜畅饮,幽兰将一块大银往酒桌上一凳,起身准备离去。
一言为定,今夜酒肆不打烊,恭候姑娘大驾。
&幽兰起身拂袖时,胡润来窥见了她白衣下板斧的轮廓,这证实了他长期以来的猜测。
& 姑娘,今夜子时,整个市镇一片漆黑,记住,只有胡润来酒肆门口会亮着一盏红色的灯笼,还望姑娘多多珍重。
幽兰扭头扫了胡润来一眼,看着这张一贯精明圆滑的脸上竟也会流露出沉重的隐忧之色,不禁心头一热。这一次,她有非常不祥的预感,但她依然决绝。
第十一章:黄庭
吃完馒头后,胖六又爬回了床上,沉沉睡去。
入夜后风变得猛烈起来,在茅屋外彻夜嚎啕,胖六沉溺于梦乡,一觉醒来时,风已止,天色大亮,这一夜对他来说只在睁眼闭眼之间,短暂至极。
强悍的朝阳下,胡润来酒肆门口的红色灯笼终于熄灭了。
“野蒿”酒凳在酒桌上,孤独地沉醉在灰尘舞动的光栅里。
这一夜,灯绝望地灭了,酒仍在孤独地等待失约的饮者。
你想怎样?难道你想一手遮天吗?幽兰手脚被弹绳缚住,悬吊在半空中,越挣扎弹绳收缩得越紧。
黄庭,依然一副苍白,呆板的面孔,一言不发,任凭幽兰如何叫嚷,依旧保持一副木然,无动于衷的表情,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丝毫惊吓和打斗后疲惫的痕迹。他恢复得很快,撑着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幽兰隆起的胸部,贴体的夜行衣将幽兰少女的身材展露无余。幽兰披头散发,不住地破口大骂,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贴在前额上,越是狂野的女人,越能激起黄庭的兽欲。
& 哈哈哈,我为什么就不能一手遮天呢?衙狱,府衙都在我掌控之中,市面上到处都是我的眼线,我为什么就不能一手遮天呢?沉默很久之后,府衙长黄庭终于发出了低沉的冷笑。
& 幽幽兰花香,凌风恣翱翔,长发拂汝面,冷斧断人肠,白衣似仙子,夺命胜无常。昏黄的油灯下,府衙长拿着幽兰轻薄的板斧,一边对着宽大雪亮的斧面象照镜子一样观看着自己,一边漫不经心地地念出这句市镇上流传已久的打油诗。
& 突然,府衙长扭头冲着幽兰,眼中露出一丝兴奋和忧惧,大喊一声,幽兰不愧是幽兰,武功果然不一般。站在后面的鹰犬们一听到幽兰这个名字一个个都已面无人色。
& 此刻幽兰真正感到了绝望,现在捆住她的弹绳不是一般的绳索,而是跟她的夜行衣一样,同是由“横纹丝”编织而成,就象一条巨蟒,将幽兰越缠越紧,近乎窒息。
& 只有这根“缠龙索”才能缚住你这条“潜龙”啊。府衙长突然语气温和起来。
& 幽兰闭上了眼睛。
& 长官,此人武功卓而不凡,绝非普通女流,此次她刺探府衙,其中定有因由,干脆将她一刀砍了,一死百了。其中一个眉心长着痦子的鹰犬在府衙长耳边低语道。
& 府衙长一语不发,只用一双充满愠怒的眼睛狠狠瞪了手下一眼。
鹰犬立马低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 此乃利器也,府衙长象戏子一样,突然从喉咙底拉出一声唱腔,随手将斧头一挥。吓得鹰犬们齐声惊呼,慌忙后仰避让,雪亮的斧面反射着油灯微弱的光照在幽兰冰冷的脸上,一晃即逝。
& 府衙长终于厌倦了玩弄幽兰的斧头,随手一扬将斧头丢给其中一个青衣鹰犬,
卢辉,将它涂满牛油,收入兵器库的第五等上柜。青衣鹰犬身子双手发抖,小心翼翼地接住了斧头,大喊一声:诺,退出了狭窄的密室。正是这个青衣鹰犬趁乱在大盗“王不留形”的脚下泼了一碗烈酒,幽兰同样载在了这个人的手上。
第十二章:秦四、排长李
& 幽兰褪去白衣时,天色已经全黑,市镇上几无人迹,深夜的蓝真镇仿佛一座死城,只有几声遥远的狗吠提醒幽兰万物只不过是短暂的睡去。幽兰伏在府衙屋顶上等了两个时辰,笼罩在屋顶上的夜雾浸透了她的夜行衣,让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一直等到子时衙卫换班结束,才从府衙顶悄然落入府衙院中的一棵五丈高的泡桐树上,泡桐树受了轻轻的震荡,飘下几片老叶,落在一个巡夜的衙卫的头盔上,衙卫提着灯笼浑然不觉,幽兰一敛气息,从树上翩然而下,稳稳地落在院墙内。
& 幽兰戳破窗纸,府衙正厅内挂着一盏硕大的红色灯笼,整个大厅显得妖媚诡异至极。
幽兰用铁钥挑开窗栓,钻进大厅内。一瞬间,幽兰觉得整个人陷入了一片红色的沼泽地,红色的光芒将她重重包围。她抬头四处张望,大厅半圆形的穹顶象一个罩子高高地扣在头顶,十根粗壮的白色柱子支撑着房梁,整个大厅就是一个瘦长的圆柱体,一张九尺长的公案摆在大厅内,公案两边摆列着各色各样的刑具,闷棍,拔指甲的钢钳,敲牙齿的木锤,插指甲缝的竹篾,夹指头的竹夹板,割鼻子的小弯刀,砍头的大砍刀,火炉,烫字的铁条,拿人的铁锁,牛皮鞭,其中最狠毒的一道刑具莫过于公案上府衙长的大印,大印很小,只有一寸长宽,高不过三寸,幽兰拿起大印哈了一口气,随手在白墙上盖了一个戳:扼江太守令。公案上除了大印,就是文墨用具和一筒令箭,与任何府衙别无二致。幽兰很失望,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看着府衙厅高耸的穹顶,至少证实了市镇上关于衙狱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方才在泡桐树上幽兰已经将整个官衙的布局考察了一遍,进入大厅后幽兰就更加断定衙狱跟官衙不仅仅只是一墙之隔,两者根本就是连体而建,从高处俯瞰,整个官衙硕大无比,可是进入大厅后,空间就象被挤压了一般,顿然局促了许多。难怪那些被官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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