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感觉都还可以,可今晚上起床气与性格的关系上卫生间看到东家刚洗好澡,居然没穿内裤,内心容忍不了,明天想辞职了

    三月二十六号晚,沈兰香阵痛住进了镇医院,二十七号凌晨三点,生了个男孩。

    “幺妹,你先回去吧,这儿我看着,”水池边,大伯母用冷水洗了把脸,对一旁同样疲倦不堪郑幺妹说,“孩子们都在家,没个得力大人,还不乱套了。”

    “没事,今个是星期天,孩子们都不上学,我给乔栋留了买油条钱,他四婶再给煮锅粥,早饭就凑合着吃了,”郑幺妹用手捧着水朝脸上扑了几下。

    昨晚她和大伯母被乔老二拉来当临时看护,被沈兰香折腾一夜没合眼,现在只觉脑子嗡嗡,直犯晕。

    “舒妍姐,真是你,我还当自己眼花了呢?”

    郑幺妹侧身,看见一个身穿白大褂妙龄女孩朝自己奔来,用毛巾胡乱地擦了下脸,笑着迎了上去,“海燕,今个轮你值班?”

    “不是,该刘姐值班,她小姑子今天定亲,她去吃定亲饭了,跟我换了班,”唐海燕亲昵地勾着郑幺妹胳膊,看见一旁大伯母,礼貌地问,“姐,这位是?”

    郑幺妹指了指大伯母,“我大嫂,”拍了拍唐海燕手臂,对大伯母说,“大嫂,这是海燕,卫校毕业,在这儿当护士,”

    郑幺妹没说是,这唐海燕爸爸是县委书记唐豪,当年温岚一场手术母子平安,唐家和郑家便一直交好,唐海燕卫校毕业后,唐豪推了县医院名额,把唐海燕弄进了镇医院,让她跟温岚学医。

    “大嫂好,”唐海燕家教好,虽然觉得大伯母看起来不比她妈年轻,可还是掩下心中别扭,随着郑幺妹一起叫大嫂。

    “好好好,”大伯母笑着应道,一点都不显农村人卑躬。

    乔爷爷常说:宁娶大家奴,不要小家女。

    如果二伯母是小家女,那么大伯母就是大家奴。

    大伯母娘在大户人家做绣娘,她是家生子,主家是个米商,乔爷爷送米时看上了她,便向米商讨了来给大儿子做老婆。

    大伯母没读过书,但一手针线活却深得其母真传,手上活做比乔夏氏不知好多少,其他几个妯娌更是没法比,做衣服和鞋子,针眼密实,比缝纫机扎出来还齐整,花样绣也精美,跟郑幺妹一样爱干净,喜收拾,在文革那样困苦年代,也把家把孩子把自己收拾干净利落。

    十六岁嫁进乔家时,乔建和乔老四都还小,大伯母便善待他们,为他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让他们真正体会到了长嫂如母感觉,所以乔老三和乔老四对她很敬重,连带着郑幺妹和严丽丽也很敬重她。

    “呀,姐、嫂子,你们咋用这冷水洗脸,多凉啊,我办公室里现成热水,走走走,到我那坐坐,”唐海燕自来熟,本来她跟郑幺妹关系就很好,现在看郑幺妹和大伯母妯娌间感情不错,便爱屋及乌,对她也是很热情。

    “不用了,我就是觉得乏,用冷水激激,去去困意,”

    “对了,姐,你们怎么会在医院,家里有病人?”唐海燕好奇。

    “没病人,我二嫂在这生孩子,我和大嫂来陪护,”

    “你二嫂生孩子?”唐海燕像想起什么般,问道,“昨晚那个产妇是你二嫂?”

    “嗯,就是她,”郑幺妹点头,又问,“你昨天不当值,咋知道?”

    “昨天到今天,院里就她一个生孩子,没旁人,”她也是早上接班时,听昨晚当值护士说。说做了这么久护士,没见过那么能嚎叫孕妇,杀猪都不能比,把楼里其他病人和孕妇吓都神经衰弱了,还以为医院里闹女鬼呢?两个随来家属被折腾不轻,一夜没敢合眼。

    听时只当笑话,现在看到郑幺妹那憔悴容颜和眼底黑眼圈,一脸同情外加心疼道,“姐,嫂子,昨晚累不轻吧,”

    郑幺妹和大伯母相视苦笑,不说话。

    唐海燕继续埋怨道,“真是,又不是第一胎,怎么还这么能折腾,能折腾也就罢,可自己男人折腾就是,”

    郑幺妹拍拍她后脑勺,“行了,别说了,去上你班吧,我也该回病房看看了,”

    大伯母淘了洗脸毛巾、拧干,放在洗脸盆里,端起,对郑幺妹说,“幺妹,你去陪海燕妹子唠唠嗑,我去看看兰香,想来孩子也生了,也没啥事了,”

    对唐海燕说,“你先去当班,我去看看,没啥事,我去找你,”

    唐海燕点头,“那我先去巡病房,完后我去找你也成,”

    乔夏氏早上收到喜信,乐合不拢嘴,她虽然已有四个孙子,但哪个老人嫌孙子多?

    回到家正好遇上回来帮沈兰香拿换洗衣物乔老二,便上了拖拉机,跟着来了医院,送她回家乔尙香看了眼大肚子严丽丽,叫上年龄尚小玉梅和麦麦,一起上了车。

    产妇和宝宝要在医院里住上至少三天,方便医生随时检查、了解宝宝和产妇身体状况。

    沈兰香前面生三个女儿都村卫生所医生和邻村张稳婆上门接生,接生费只要几块钱,如今在镇医院生孩子,怕是得百十块吧。

    乔二伯大手一挥:住,我辛辛苦苦赚钱、攒钱为啥,还不是为了咱儿子,这点住院费咱出得起。

    然后抱着儿子,心肝、宝贝、肉肉、蛋蛋地叫个欢畅。

    沈兰香一听儿子,也不就纠结了,是啊,自己省吃俭用、辛苦劳作为啥,还不是为了这个宝贝肉疙瘩,可不能有点闪失,再说上次郑幺妹生麦麦时就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你看看人家那孩子聪明劲,几个大都比不上。

    人是住下了,可死活不愿吃医院饭,不好吃还死贵,四个大人三顿饭,一天下来少说也得十块钱。听说医院分大食堂和小食堂,病人不愿吃医院饭,可以租医院小食堂自己做饭,不收租金,每天只需付两块钱煤炭钱就可以,便叫二伯父回家拿锅碗瓢勺米面菜了。

    二伯母住二号楼308号病房,这时候镇医院还没扩建,病房大多破旧不堪,隔音设施相当差,乔小麦在楼道间就听见二伯母声音从病房里传来。

    “他三婶,我肚子饿,你给我剥个鸡蛋呗,生秀兰和玉梅时,咱家日子太难,我都没舍得吃鸡蛋,这回,我得好生补补,营养跟上了,奶水也好,孩子长大也会聪明,”

    “大嫂,我想喝水,嗯,多放点红糖,我肚子凉,得暖暖,老话怎么说,孩子降生日就是母亲受难日,儿子是父母前世仇人,今生投胎来就是为了报仇,这话一点都不假,前面三个丫头也没这一个受罪,真是个讨债鬼哦,”

    乔小麦瘪瘪嘴,不就是生个儿子,至于这么,这么张狂吗?你自个稀罕也就罢了,还念叨地跟别家没有一样。

    没听到她家郑幺妹声音,想来正在闷头剥鸡蛋。

    上世乔小麦打记事起就没见过这般奴性郑幺妹。

    乔尙香皱了下眉头,也觉得二嫂过了,看了下自家老娘和二哥,都顶着一张笑盈盈脸,似乎没觉得有啥不妥,呡了呡唇,一左一右地牵着玉梅和麦麦,默默地跟上。

    “哎呦,我乖孙孙,奶奶来喽,”乔夏氏一进门,三个儿媳妇谁也没看一眼,直接奔孙子去了。

    “娘,您来了,”沈兰香侧着身子,食指逗着襁褓里孩子,特慈母特温柔地说,“懒蛋蛋,醒醒喽,奶奶和姑姑来看你来啦,”

    乔小麦看了眼玉梅,但见她小嘴嘟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上沈兰香,眼中含着光可以理解为哀怨。

    乔小麦轻轻地摇了摇头,扭身奔郑幺妹怀里了,甜腻腻地叫了声,“妈妈,”

    “怎么来了?”郑幺妹见到乔小麦,一改方才困倦和疲惫,抱起她坐到一旁看护床上,“昨晚睡好吗?早饭吃啥,谁给你打水洗脸、梳头……balabala,”

    “乔博涵,取博学、涵养意思,”二伯父说,笑意妍妍,寄予无限厚望。

    只可惜啊,可惜了这好名儿,乔小麦窝她妈怀里感慨着。

    “麦麦,过来看看小弟弟,”沈兰香也不知哪根神经没搭好,自己闺女杵在床边不搭理,却笑着向乔小麦招手。

    乔小麦看了她娘一眼,“去,看看吧,”大伯母强撑着笑脸推了推她,乔小麦不情不愿地蹭了过去。

    “涵涵,麦麦姐姐好看不?咱家涵涵以后就照姐姐样子长,长成个美男子,给妈找个俊媳妇、生个大胖孙,”

    乔小麦看了看猴样小堂弟,对二嫂无限期望予以沉重默哀。

    指望传统民间迷信,还不如期待基因突变。

    其实二伯父年轻时也是一帅小伙儿,奈何二伯母在做闺女时就跟美人无缘,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乔博涵复制他妈容貌,算不上丑,但跟美男子也沾不到边。

    许是因为人多、声音杂,宝宝被吵醒了,哇哇地大哭起来。

    二伯母兴奋了,“哎呦呦,小乖蛋醒喽,娘,你听听,这哭,跟被谁欺负了似,伤心喏,”

    乔夏氏乐了,“这嗓门,跟他爸一样,声音敞亮,带劲喏,”

    然后就听见孩子哭,沈兰香笑,乔夏氏乖孙乖孙地叫。

    “哎呀呀,要尿尿了,他三婶,快快,把那小尿盆给我拿过来,哎呦呦,小东西人不大尿挺多,小祖宗哦,对准盆尿,别往地上撒啊,”

    乔小麦不等郑幺妹动手,上前一脚,将陪床位下尿盆踢了过去。

    “大嫂,你给我拿片尿芥子来,我床头间布包里,她小姑,你门后有个拖把,你拿过来,把地上尿拖拖,”

    乔小麦皱眉,靠,生个儿子就成太后了,谁都敢支使。

    乔尙香拖完地,对一旁疲倦不堪大伯母和郑幺妹说:“三嫂,你带麦麦回家吧,大嫂你也去睡会,我在这看着,”

    沈兰香不乐意了,“她小姑,大嫂和三嫂走了,我一人哪能顾得来?你二哥是男,很多事都不方便帮忙,妈年龄大了,总不能让她留这吧,再说哪有嫁出去小姑子伺候家嫂生孩子,说出去别人得怎么笑话我们乔家,”

    “二嫂,四哥要去干活,四嫂大着肚子,家里没个稳妥大人,大嫂和三嫂都在这儿,孩子们怎么办?”乔尙香没好气地说。

    “那让大嫂回去照看孩子们,让幺妹留下来帮帮我吧,幺妹带孩子比我有经验,”

    “二嫂,你也是生过三个孩子人,经验不比别人少,大嫂留在这儿也成,家里也没孩子等她回家,三嫂家三个孩子,她留在这儿,孩子们怎么办?不能因为你一人生孩子,全家人都围着你转悠吧!”乔尙香烦了,语气不免重了些。

    “她小姑,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何必这么挤兑我,我刚生完毛蛋,没啥力气,留弟妹在这帮衬下怎就不行拉,乔栋乔梁秀兰都大了,没大人在旁边照看也出不了啥事,不就是没人做饭嘛,大嫂回去也是一样,再说还有娘呢?”

    扭头对乔夏氏说,“娘,你呆会跟大嫂一起回去,让幺妹留下来照顾我,麦麦小,他三婶若不放心,也可以留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乔小麦,“麦麦,留医院跟二伯母一起陪弟弟好不?”

    “不好,我不喜欢医院味道,难闻死了,我要回家,”乔小麦想都不想地拒绝道。

    她不懂为啥二伯母一定让她娘留下来照顾她,难道她家郑幺妹像伺候人保姆?

    “幺妹,你回去吧,这儿有我和尙香,”大伯母不理沈兰香冲郑幺妹使了个眼神,推她向门口走。

    “是啊,三嫂,你带麦麦回去吧,”乔尙香也催促着三嫂走。

    “那我走了,”郑幺妹也不想留在这,昨晚被沈兰香叫声震脑子都疼,又被迫听了沈兰香一早上儿子经,这会困得连话都不想说。

    “她三婶,你先别慌走,我有点事想问你,”见郑幺妹要走,沈兰香急了,忙将她叫住,“我听人说,医生家属住院可以享有优惠,”

    “医院规定,只能医生直系亲属享有优惠,”

    “你妈不是妇产科主任吗?她开了口要优惠,医院方面肯定没问题,我是你二嫂,咱们是一家人,一定可以,再说我省钱还不相当于你省钱啊,省下来钱给孩子们买吃也成,犯不着给医院赚去,你说是吧,你看这儿护士、医生都认识你,你妈在医院里指定能说上话,你跟她说说,我是你嫂子,一定可以优惠,没准还能全免呢!”

    本来她也没想到优惠,刚刚看到唐海燕给郑幺妹和大伯母买了早餐,又见几个医生拉着郑幺妹拉了好长时间呱,这才想起郑幺妹妈就在镇医院当医生,听说现在升妇产科主任了。

    郑幺妹在心里腹诽道:你省钱干我屁事,我又捞不到一分。

    “幺妹,你二嫂说对,大家都是亲戚,能优惠就给优惠优惠,何必便宜了医院,省下来钱给孩子买吃也好,”

    门推开,温岚站在门口,一身白色大褂,头发一丝不乱地盘在头顶,面带肃色,冷冷问道,“跟我说什么?”看到乔夏氏打招呼道,“亲家母来了,”

    有一种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特性,让人不敢轻视,温岚就是这种人。

    她长很美,虽已人到中年,仍觉得她很美,她美不同于她女儿们,多了种岁月沉淀后韵味,就像古代世家太太,身上那股沉静、淡雅、大方、冷然气质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眼眸淡淡,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婶子好,婶子今个轮你值班?”沈兰香不敢正视温岚目光,拍了拍怀中儿子,小心巴结道:“婶子,麻烦你了,这孩子太闹人,呆会哭闹起来,您多担待点?”

    沈兰香摸样不比三个妯娌,但胜在嘴会说,不然也不会讨得乔夏氏欢心。

    “确实闹慌,我当了这么久医生还没见过像你这么闹腾妈,昨晚才来,就在我们院里出了名,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吵吵嚷嚷,整个医院都回荡着你声音,”

    温岚将听诊器放在孩子胸腔上,便听便说,语气平淡,语速缓慢,听不出半点埋怨调调,只是直白诉说。

    大伯母低着头憋着笑,乔尙香就觉肠子搅着难受,郑幺妹习以为常,只觉得憋着一早上气都顺了。

    乔二伯尴尬,乔夏氏讪讪,沈兰香恼羞却不敢动怒,沈兰香看看这个,望望那儿,咬着下唇,低头不再搭腔。

    乔小麦对她彪悍姥姥崇拜死了,P颠颠地扑过去,抱着她姥姥大腿就腻歪道,“姥姥,我都想死你了,”

    温岚将她抱起,一改方才冷颜,点着她额头,嗔怪道,“想我咋不来看姥姥,”

    “我想来着,妈妈不带我来,星期天还让我写作业,作业好多,我写手都痛了,balabala……”

    不思春乔小麦一改刚入校颓废和惆怅,为了改变上世‘抱窝鸡’命运,她变活泼、开朗爱学习,并逐渐地展现自己一小部分‘天赋’,到时候要求直升一年级也不会有阻力。

    听了王老师和李老师几次毫不吝啬赞扬后,郑幺妹对乔小麦上心起来,帮乔大乔二补习功课时,也不避着小女儿,让她在一旁跟着听,然后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测试她程度,这才发现她家小麦麦居然是个小天才,记忆力好、学习能力强,什么东西教一遍就会,便慢慢地加大她学习量。

    郑幺妹是个很棒老师,知道什么样孩子适应怎样教育,也知道如何引导学生去学习而不让他们厌倦,亦懂怎样挖掘孩子潜能,凡她教过学生,基本知识都很扎实。

    很多年后,孩子家长还在感叹,郑老师真教很好,那时,郑老师已退出教育业投身生意场。

    “孩子还小,别太急于求成,”温岚希望孩子成材,但不希望孩子有压力。

    “妈,我知道,没逼着她,都在承受范围内,”郑幺妹笑着将乔小麦接过,问道,“海燕说,你今天不当值,”

    “你不去我看,我就来看你了,”温岚说,“折腾了一晚,累坏了吧,这里有我,你带麦麦回家看看你爸,他想麦麦了,刚还念叨着丫头好久没来看他了,”

    “那我先回去了,”郑幺妹接过大伯母递过来包,本来她也是要回娘家,来了趟镇上,不回家就太不像话了。

    跟乔夏氏、大伯母、二伯父、沈兰香、乔尙香一一道别,便走了。

    沈兰香嘴皮动动,最终没敢出声留郑幺妹,带温岚帮孩子检查完身体后,不死心地问,“婶子,我听幺妹说,医生家属来医院看病可以享受优惠,”

    “是啊,你有家人在这儿当医生?”

    对温岚不亮事行为很气恼,却又没法。

    “亲家,你看我们都是亲戚,兰香又是幺妹嫂子,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看这优惠事你不能给想个辙,省下医药钱给孩子们买吃也是好,”乔夏氏帮腔道,她也觉得既然医院有人,这钱就不能白白让医院里赚去,能省一分是一分。

    “亲家,我是主任,我得带头遵守医院章程,优惠事我真帮不了,”看了眼沈兰香,“整个医院人都知道我女儿是幺妹,给兰香了优惠,到时候被院长知道了,我这个主任还要不要当,每个医生都像我这样给女儿婆家妯娌要优惠,我们医院还开不开,”

    乔夏氏怔怔,“那算了,麻烦你了,亲家,”

    温岚看了眼低头小声嘟囔沈兰香,对乔夏氏说,“亲家母,医院有护士,你们不用都在这守着,留一人在这就成,亲家母,你先回去吧,医院里细菌多,老人家总呆这儿不好,”

    然后让大伯母到隔壁空病房睡会。

    使唤人都被支走了,沈兰香心里有气,可嘴上不敢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地盘,再加上温岚给人感觉就是那种很犀利很贵气很不好惹人,她不敢对她撒泼。

    “不帮就不帮,谁稀得求她,不就是几十块钱事,又不是交不起,”待人走后,她抱着孩子跟二伯父抱怨道。

    不想,温岚又进来了,“你这么想就对了,”指指二伯父,叫道:“你过来,把钱交了,”

    “我们还没出院,怎么就先交钱,”

    “医院规定,住院要交住院押金,昨晚情急,蓝医生看在幺妹份上,省下了先交押金后住院手续,现在,你们去补办吧,先交一百块钱押金,出院时,多退少补,”说完将单子递给了二伯父,高贵地一扭身,走了。

    二伯父接过单子,在沈兰香咬牙切齿磨牙声中去交钱了。

    租车上,乔夏氏黑沉着一张脸,“她一妇产科主任,连个优惠指标都搞不到,骗谁呢?”

    对今天温岚不给她面子做法很是恼火,连带着也怪起了郑幺妹,“幺妹也是,兰香毕竟是她二嫂,一家人都不帮一家人,她这弟妹当可真称职,”

“娘,你就偏心吧,大嫂、三嫂累成那样,二嫂不说让人休息休息,还跟使唤丫头般不让人闲着,二嫂连早饭都没舍得给买,还是三嫂认识一护士给买。娘,二嫂今天真是过了,连我都看不过眼了,也就是你一门心思地放在孙子上。”乔尙香嫌烦,口气很冲,“婶子这是在替三嫂出气呢?自家女儿被当佣人般支使了一个晚上,是个有脾气妈心里都不会好受,你看看二嫂那样,不就是生了个儿子,谁没生过?哪个像她那样,还当自己生了太子,就当自己是皇太后,谁都敢支使,婶子也就是看你在那,给二嫂留了面子,不然可不是嘴上说说,手上使点力,非让二嫂受上几天罪不可,”

    “你二嫂,哎----她憋屈了这些年,如今生了儿子,也想吐口怨气,”乔夏氏回想早晨那一幕,虽觉两个儿媳妇受累了,心里也有愧疚,但一想到二儿子那何不拢嘴笑脸,不自觉地替二儿媳妇辩解道。

    “那也不能逮着大嫂和三嫂撒气吧,人家也没给她气受啊,是她自以为是地以为人家看不起她,如今得了儿子,就想在人前扬眉吐气,”

    乔家村有吃喜面风俗,在男孩满十二日、女孩满九日那天办上几桌酒席,邀请亲朋好友、叔伯兄弟过来吃上一顿,孩子舅舅、姨娘、姥姥、姥爷是要给孩子送上一份大礼,还有礼金,宾客也要给,多少依交情远近看,有只需送上六十到一百个不等鸡蛋或几包红糖。

    乔二伯为了庆祝自己喜得贵子,忍着肉疼一狠心掏钱买了台十七寸彩电壮面子,震惊大半个庄子,这可是乔家村第二台彩电,第一台是富老三家,这说明什么,说明乔二伯在乔家村是第二个富户人家。

    乔夏氏在老姐妹羡慕妒忌恨复杂神情中心花怒放、乐嘴都合不拢,菊花脸褶子一簇簇,觉得这儿子太给自己争脸了,倍儿有面子,不用沈兰香开口求,便自动自发、心甘情愿地给她当起了月子保姆,且还很乐呵。

    月子过后,又在沈兰香半暗示半哀求中,将秀兰和玉梅养在了身边,为了堵三个儿媳嘴,她提出自己要开火单过,除了每个月二十块钱生活费外,每人每家每月给她二十斤面和二十斤米,三个儿媳虽觉得她心偏太过分,可终究没说什么,都爽快地给了米和面,全当花钱买舒坦了。

    乔二伯家买了彩电,稀罕人自然很多,周围邻居都拢了上去,带着孩子每晚准七点去二伯父家看彩电。

    农村都是踩低捧高主,见乔二伯家富了,便上杆子巴结讨好着,知道这对夫妇最在意是儿子,便说好话戴高帽,将襁褓里乔睿涵夸跟朵花般,天上有地上无,把沈兰香喜,真以为自己儿子是文曲星下凡、观音菩萨坐下金童转世,再看老三家两儿子,怎么看怎么像傻大个。

    乔小麦对彩电没啥兴趣,但很喜欢那种氛围,大人孩子坐在一块看电视,唧唧咋咋讨论着,很是热闹。

    不过,还没看上两天,沈兰香心疼了,这彩电是好看,可瓦数太高,得浪费多少电啊,于是,她开始给前来看电视人甩冷脸子。

    大人都有眼力见,两次之后便不再上门,小孩子看不懂大人眼色,依然每天准点到达,尤其像乔大、乔二这么大孩子,正是对电视十分热衷年龄,自己去还不算,还将乔小麦一起拉着去。

    乔小麦四岁身体里住着二十九岁灵魂,虽然神经大条了点,但还是在二伯母眼中看到了厌倦和嫌弃。

    小孩看不懂脸色,沈兰香就让二伯父撵人,二伯父撇不开面子,不愿意干,沈兰香便让二伯父一到七点半就拉电闸。

    “今个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见几个孩子垂头丧气地走回来,郑幺妹问。

    “二伯母家停电了,”乔梁说,跟着乔栋一起蹿进了乔夏氏房里,打开那台十四寸黑白小电视,虽然黑白电视没彩色电视好看,但他们还是很快地被剧情吸引了。

乔小麦抱着她妈腿,极委屈地说,“妈妈,二伯母是故意,我听见她对二伯父说,把电闸拉了,赶这帮小畜生回家;二伯母说咱们家穷,买不起电视就别看,天天上她家看,烦都烦死了,说哥哥们都是傻大个,一看就是出劳力料,上什么学,浪费钱,趁早让他们学门手艺好傍身,还说我聪明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赔钱货,早晚要嫁出去,”仰着头,乔小麦可怜巴巴地说,“妈妈,我讨厌二伯母,我以后再也不去她家了。”

    “好,咱不去了,等爸爸回来,咱们也买彩电,”郑幺妹气浑身发抖,蹲下身子将小女儿揽在怀中,在心里将沈兰香骂了千遍万遍。

    乔小麦看着她妈这样,一改方才悲伤落寞,头埋进她妈颈窝,嘴角勾着愉悦笑,眼中闪着狡黠光。

这二伯母是个没脑子吸血虫,一门心思想致富,却没眼光没气度,只重眼前利益,前世没少扯他们家后腿,乔建顾念兄弟情谊,让二伯母在公司名下食品厂当采购,结果,二伯母为了捞钱,给食品厂采购过期原材料,还将食品厂牛肉干秘方卖给另外一家公司,导致食品厂差点倒闭,好在乔大款那时经济实力尙算雄厚,硬是撑了过去,自此两家关系算是真平淡如水了。

    她现在没有能力让郑幺妹跟二伯母互相仇视,但产生间隙还是轻而易举,母爱伟大,每个母亲底线都是孩子,再宽宏大量再有修养女人也受不了别人诋毁自己孩子,还一连辱骂三个。

    眼见没两天就要农忙了,乔建还没回来,沈兰香不乐意了,抱着儿子对正在磨镰刀乔二伯抱怨道,“在外头赚钱男人也不是他一个,怎别人都回来了,就他一人赶不回来?”

    “他那不是远嘛,”乔二伯朝镰刀上撩了一捧水,继续埋头磨刀。

    “屁,多远,他要是真想回来,就是在天边也能赶得回来,也不想想他不回来,他那几亩地麦子谁给收?哼……还不打量着兄弟一起干,他不回来你们三兄弟也能帮忙把粮食打回家?”沈兰香气哼哼地说,“他在外面赚钱,却让咱们帮他打场子、收粮食,想倒美,”

    “不然怎么办?四家一起打场,总不能单落下他一家吧,”乔二伯哼了她一眼,心里嘀咕着:女人就是女人,什么都计较。

    可这话不敢当她面说,自打沈兰香生了儿子后,脾气比以前见长,让人说不得,一说就吵吵嚷嚷地抱着儿子回娘家。

    “建不在家,老三家就只他三婶一个劳动力,还有老四家,严丽丽大着肚子,指定不下地,再说,凭啥一起农忙,咱家就得出三个劳动力,”

    乔二伯睨了她一眼,将磨好镰刀用干布擦去铁锈,放到一旁,从口袋里摸出了包烟,掏了一根点上,吸了口,吐着烟雾说:“往年大哥家还出四个呢?也没见大嫂抱怨过,”

    “大哥是老大,又是队长,他就是再不乐意也不能表现出来?”亲了口怀中宝贝儿子,沈兰香说:“不成,我今年也不下地,我得呆家中看咱家蛋蛋,儿子才三个月,没我在身边,还不哭死,”

    “哭不死,哪家孩子都是这样过来,咱家儿子没那么精贵,当年幺妹生乔梁时,才两个多月就下地收稻子了,人家能行,你为啥就不行?”

    乔睿涵哼哼唧唧,沈兰香轻拍他背部在院子来回走动着,“你也说当年,当年咱家出三个劳动力,他家只有建自己,她不下地能说得过去啊?今年建不在,咱家在比她们两家多一个劳动力情况下,凭啥我不能留在家带儿子,”

    乔二伯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女人真不可理喻,暗暗地叹了口气,说:“你想在家带孩子你自个跟他们说,我不管,”

    “我说就我说,”沈兰香抱着儿子出了大门。

    乔二伯看不上小气巴拉爱计较又不漂亮沈兰香,可他成分低,文革时婚事被耽搁了,以至于三十老几还没说上媳妇,做瓦工时认识在水泥厂上班沈石俊,沈石俊见他人不错,便将自己妹子说给他。

    沈兰香人不如其名,既不蕙质兰心、也不香飘四野,因是家中老幺,又读了几年书,便眼高于顶,一门心思地想找个城里人,结果,一不小心成了老姑娘,家里人急了,想着只要她愿意,就是倒贴也要将她嫁出去。

    乔二伯成分虽然低,但胜在摸样好人精神,沈兰香也觉得自己大约是进城无望了,便点头应了这门亲。

    这些年,乔二伯没少受沈家恩惠,连带着沈兰香地位在乔家也甚高,如今又生了儿子,乔二伯还要仰仗沈石俊帮忙接工程,更是不敢轻易得罪她。

沈兰香溜达着去了前院,见郑幺妹正和大伯母压水浇菜,便端着个凳子坐在一旁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话,说今天太阳真毒,过两天割麦子时还要升温,怕是要热死个人了;说小四婶今年享福喽,不用下地割麦子,不用跟着僗(lao)场子;说今年多了两个孩子,婆婆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带得了(liao);说她家蛋蛋最近肠胃不好,总爱溢奶,不知道婆婆能不能治得了。

    大伯母边压水边答话,说往年太阳也毒,是很热,但还听说热死人;说小四婶这是第一胎,得好生在家将养着,不能累着;说孩子虽多,但都大了,婆婆只用分心带蛋蛋就可以;说蛋蛋胃口不好,是天气原因,吃点开胃片就好了,还说,几个孩子都是这样过来,婆婆经验丰富,不用担心。

    沈兰香见郑幺妹埋头理菜园子,大伯母又不朝她指引方向答话,便一咬牙,说:“幺妹,老三那边很忙吗?大农忙怎么也不知回家啊,这钱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挣完,不差这几天吧,”

    “建在南方,不比城里离近,抬腿就到家,再说这回来一趟也挺不方便,火车票又贵,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大伯母替幺妹答道。

“大嫂,话不是这么说,南方再好再有钱,建根也在这,他是农民,农民不就是指着地过日子,平日里他不管理也就罢了,如今收成了也不回来,这像话吗?咱乔家人张嘴吃饭不少,可干活拢共就这么几个人,丽丽大肚子,建又不回来,一家少了一个劳动力,一下子就去了两个,”看看继续埋头理菜郑幺妹,没好声道,“也多亏我们家那口子仁义、顾念兄弟情,不计较这些,不然早分开单干了,”

    郑幺妹早知道她刚才一番长篇大说就是为了引出这一句,料依她性子也不会受这委屈,让别人占她便宜,静静地看了她两秒,拍拍手中泥土,郑幺妹冷冷地说:“那就分开单干吧!”

    沈兰香惊,忙问,“幺妹,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懂?”郑幺妹冷笑,“就是各干各,”

    “我可没说要分开干,”沈兰香急了,忙撇清自己道。

    她当然不愿分开了,现在她家劳动力是多,可小叔年龄也大了,还能干几年,儿子还小,等他长成劳动力还早着呢?

    可大哥、老三家不同,几个孩子都成半大小子了,不用几年就是一壮实劳动力了,她还指着几个大侄子帮衬自己儿子呢?

    刚才那番话也就是单纯地想发发牢骚,当然了最好能不去干活在家带儿子。

    “我说要单干,你们劳动力多,我们不占你这便宜,”跨出小菜园子,郑幺妹将手中装种子瓷碗往地上一掼,发狠道,“我还就不信了,建不来,没二哥帮忙,我们这麦子就收不上来了,”

    瓷碗摔落在泥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并不刺耳,不过郑幺妹不尖利却中气十足声音还是惊动了乔夏氏和大伯父他们。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好,怎么就吵起来了,”乔夏氏颠着小脚疾步跑来。

    “二嫂,咱们今个就当着婆婆、大哥、大嫂面把话说清楚了,今年农忙分开干,我郑幺妹就是累死在地里也不让你跟二哥帮忙收一粒麦子,我不占你们便宜,不过,从今往后你们也休想占我半点便宜,”郑幺妹不看乔夏氏,继续冲沈兰香吼道。

    有句话怎么说来: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

    郑幺妹一般不发火,但发起火来不是一般人,乔小麦站在小四婶后面兴奋地想,在心里高呼,让爆发来更猛烈吧。

    “他三婶,我真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见郑幺妹这样,沈兰香真慌了,自嫁入乔家便没见过郑幺妹发这么大火,一直都觉得幺妹性子是妯娌间最温顺,嫁入乔家快十二年,别说妯娌间,就是左邻右里也没见跟谁红过脸、吵过嘴,乔夏氏那么憋屈她,也没见她顶过嘴。

    想想自己也没说啥啊,怎么就惹她发这么大火。

    “我有没有误会,你清楚,我清楚,大嫂也清楚,你不就觉得建没回来,我们家就我一个劳动力,你们家三个,觉得我占你和二哥便宜了吗?行啊,我如你愿,分开单干,各忙各,我郑幺妹不占你家便宜,”

    被郑幺妹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想法,沈兰香只觉尴尬,有些懵了,直到怀里儿子动了动,这才想起还有乔夏氏这个靠山。

    “娘,”沈兰香抱着孩子靠向乔夏氏,委委屈屈地先发制人道,“娘你替我做主啊,我没说要分开干,我就是问问建为啥不回来,这挣钱再重要也不能不要地吧,”拍了拍孩子,“娘,他三婶突然发火,也不知有没有吓到蛋蛋,”

    乔夏氏心疼孙子,皱着眉头指责郑幺妹道,“幺妹,有话好好说,发啥火,万一把孩子吓出个好歹来,该怎么是好,”又哦哦地给小孙子叫魂。

郑幺妹冷笑,“你家孩子精贵,怕吓出个好歹来就别往这边送,”又说,“娘,既然分家了,你帮谁带孩子我管不着,我家孩子也不用你带,不过,我今个把话撂这了,你给谁家带孩子就上谁家吃饭,我郑幺妹没钱没粮给别人养孩子,再让我看到秀兰和玉梅出现在我家里、偷我家娃儿吃、欺负我家娃儿,我就拎着给扔出去,秀兰和玉梅在这一天,我就一月不给米、面、钱,”

    “把孩子扔出去,你这黑心肝女人,谁给你这胆子,让你说这丧良心话,不给我米、面、钱,你这不孝女人,你不怕遭报应啊,”乔夏氏气着骂道,也不知为啥平日挺温顺媳妇今日这般暴躁。

    “老天报应轮到我也得些日子,”郑幺妹冷冷地扫了一眼乔夏氏和沈兰香,“娘,今天这些话,就算当乔建面我也敢说,不是只有二嫂才有娘家撑腰,也不是只有二嫂才有娘家回,”

    乔夏氏听了郑幺妹话,一怔,这才想起郑幺妹娘是妇产科主任、爹是高中教师事。

上次听了乔尙香劝,她便动了跟郑幺妹交好念头,可她好强了大半辈子,一时拉不下脸来讨好儿媳妇,便想着等郑幺妹知道了没有婆婆帮衬日子是如何忙乱不堪来求自己时,她就顺坡滑下,帮她带孩子,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也不见郑幺妹来求她,家里照顾很好,三个孩子也收拾干干净净,而且麦麦会东西比上一年级秀兰还多,不得不承认,这三儿媳妇真很能干,比只知道抱儿子二儿媳妇不知强多少倍。

    可想想老二家大彩电,有些犹豫。

    “兰香,你说你也是,建在外敢不回来,你们做兄嫂不说多帮衬下幺妹,还在这大忙季节说分开干话,你说你脑子里都想了啥,啊,还不快跟幺妹道声不是,没见过你这么当嫂嫂,只知道占兄弟便宜,不晓得替兄弟分担些重担,”乔夏氏想通了,唬着脸假意凶沈兰香,打着在不得罪郑幺妹情况下替老二媳妇脱身。

    “娘,我没有,”沈兰香狡辩道。

    “行了,你什么样人我还不知道,”乔夏氏打断她话,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在暗处给她递了个眼神。

    沈兰香会意,软着话儿对郑幺妹说,“他三婶,是嫂子不对,你别跟嫂子计较,一家人理应互相帮忙,什么分不分,”

    乔夏氏紧跟着安抚郑幺妹道,“幺妹,你也消消火,你二嫂就是这样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又厉声责骂沈兰香道,“你现在儿子也有了,秀兰和玉梅也不小了,以后领回去自己带,别想着让别人给你白养闺女,免费午餐可以吃,但不能妄想吃一辈子,”

    沈兰香哽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郑幺妹冷冷地哼了一声。

    六月四号,村里进入了农忙节,学校也放了半个月忙假,乔建不在家,乔栋乔梁也捋起了袖子加入了农忙大军,起五更睡半夜,手拿镰刀弯腰割麦。

    到底没有分场,乔二伯从大伯父那听来了事情经过,将自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媳妇好生地骂了一顿,知弟妹心里不舒服,见她不愿踏上自己地,也不强求,只是在割完自家地头后便自动自发地过来帮忙。

    有人帮忙,郑幺妹自不会傻到去拒绝,不过,也没有觉得自己就该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帮助,在农忙前一天就买了很多菜放在乔夏氏那,农忙期间,大家都是一起吃饭。

    别人出力,她出钱,不愿占便宜。

    乔二伯母也没能如愿,天天早起挤了奶放进奶瓶里连同孩子一起交给乔夏氏,然后上地下场子,一点都不得闲,中间回来三趟喂孩子。

    四家十几亩麦子用镰刀一点一点割完后,接下来就是用平板车一点一点拉到场里碾压。这时候家里还没有脱粒机,就是将麦子厚厚地铺在场里,大伯开着拖拉机,后边拉着一两个沉重石磙,一圈一圈地碾压,其他人就拿着木杈,将碾压过麦子翻过来,再继续碾压。

    大人们穿着长袖衣裤,戴着黄色草帽,顶着毒辣辣日头,挥舞着镰刀或木杈,只一会功夫就汗流浃背。

    乔小麦年龄小,却也不能在家闲着,跟着身怀六甲四婶往场里地里运水送饭,只两天,小脸就被晒伤了,一碰就疼,火辣辣疼,这时羊奶也不用来喝了,而是洗脸擦身。

    乔大乔二比她还甚,因为没啥保护措施,晒得脊背黝黑,脸庞暴皮,手上也裂开大小不一口子,最难受是割麦时麦芒刺伤皮肤或者钻到衣服里,晚上回家洗过后,才感觉到身体里如千万只蚂蚁蚊蝇叮咬,又痒又痛感觉让人睡不着觉。

    乔小麦越发地怀念上世这个时节在家吹空调、吃冷饮睡小觉日子,每日睡前必念叨着快快长大,快快长大。

    九月一号,过了五岁生日虚六岁乔小麦参加了入学考试,以双百成绩成了一年级最小成绩最好小学生。

    沈兰香听说了便带着玉梅来找乔夏氏,说:娘,麦麦才六岁就上一年级,玉梅八岁才上育红班不合适吧,你让幺妹跟校长说说让玉梅也上一年级,两姐妹上学下学也好有个伴。

    她是上过学,也知道女孩有点文化将来到夫家也能说上话,以前她一门心思想生儿子,对两个女儿不上心,如今有了儿子,才想起若女儿嫁好,也能帮衬弟弟帮衬娘家,再来麦麦也是女娃,若玉梅这个做姐姐被妹妹比下去,村里人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因为温岚,乔夏氏对郑幺妹态度明显比以前和善,若麦麦再比玉梅出息,乔夏氏心就偏到老三家了,这可不是好事,婆婆手上压箱老货,可不能让老三家夺了去。

    乔夏氏有些为难,说:玉梅没上过育红班,怎么好直升一年级,学校能同意?

    沈兰香说:怎么不同意,麦麦只上了半年育红班,年龄不够还不是上了一年级,玉梅至少年龄够了,再说,育红班也没教啥东西,还不是哄哄孩子,打发日子,玉梅都八岁了,再在育红班耽误一年,就成大姑娘了,让她跟一群比她小孩子一个班,多丢面子啊,您老脸上也没光不是。

    乔夏氏最是好脸面了,想想叫来了郑幺妹,让她帮忙将玉梅弄进一年级。

    郑幺妹听了,知道沈兰香多半是想省下育红班学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嫂子,学校对教师子女是有优惠,年龄上也有所放宽,可入学流程还是要遵守,麦麦上一年级是通过入学考试,成绩录入学籍,玉梅想直升一年级,可以啊,通得过入学考试,只要交足学费,不用我说学校也收。

    沈兰香被指责,脸面有些挂不住,讪讪道:“要是玉梅能通过入学考试,还找你这个婶婶干嘛?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还为农忙事生我气,我不就发发牢骚,干活时也没少出半分力,”

    郑幺妹撇嘴,腹诽道:我也没少花菜钱。

“是啊,幺妹,你二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你对孩子都没存坏心思,你就算不看在你二嫂面上,也看看玉梅,她比麦麦大两岁,却比麦麦低一级,人家得怎么看她,班里同学还不戳着她脊梁骨骂她笨蛋啊,这对孩子成长不好,”乔夏氏帮腔道,家和万事兴,两个媳妇吵架,她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尤其这三媳妇自打农忙那次发威后,越来越强势,不好拿捏。

“你们现在才想起孩子八岁了,早干嘛去了,去年我说让玉梅上学,你们谁吱个声了,现在怕人说她笨,对她成长不好,想直升一年级,别说我没本事把她弄进去,就是人校长给我面子,让玉梅上一年级,她能跟上趟?育红班教东西是不多,但都是基础知识,这就跟地基似,没打结实打牢固,盖房子都不牢固,”郑幺妹气道,声音不免高了两度,没见过这么爱面子妈妈和奶奶,怎么就不从孩子自身考虑,一味想省钱,跟别人攀比,也不想想这样做到底对孩子好不好,适不适合。

“有什么跟不上趟,育红班能教啥啊,不就是字母拼音、阿拉伯数字,这有啥难,你家麦麦几个月就能掌握东西,凭啥我家玉梅要浪费一年时间去学,你不想帮忙就直说,何必拐弯子骂玉梅笨,指责我不负责任,”沈兰香也恼了,扯着嗓门嚷嚷道,“你不就是想让麦麦压着玉梅,好让邻里间夸你教女多有方,哼……我是没你有文化,可也不是个粗俗目不识丁人,若玉梅一直养在我身边,不见得比麦麦差,你不想帮,我还不愿意低声下气求你呢?我就不信,没你帮忙,我家玉梅上不了学,”

    说完,腰一扭,气呼呼地走了,回到家,就让乔二伯拎了两瓶酒两包白糖去了校长家,硬是磨着校长让玉梅上了一年级。

    郑幺妹听说后,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乔小麦乐了,心想着:二伯母这次大出血还不得肝疼肺疼好一阵子,估摸着得嫉恨她家郑幺妹好一阵子。

    名单和成绩出来后,纪晓云将自己关在房中,气得用新发书本拍打着桌面,啪啪作响,她语文一百、数学九十八,班里排名第三,以往成绩不如她富三居然考了个双百,跟乔小麦并列第一。

    “晓云,快出来吃中饭,吃完了饭赶紧去上课,”赵桂荣在外面喊道,“一年级可不比育红班,不能只顾着玩,要好好学习,听见没,这次就算了,以后得科科双百,被富三儿压着也就算了,连个奶娃娃都比不过,太丢你爸爸和我脸了,”

    “妈妈,我讨厌那个乔小麦,我不想跟她一个班,你让爸爸跟校长说,别让她上一年级,让她回育红班去,”纪晓云从屋里出来,哭稀里哗啦。

    乔小麦没来时,她是老师和同学眼中骄傲和榜样,爸爸疼她,比疼哥哥还多,邻居叔伯婶娘们夸她聪明漂亮,富婶总喜欢摸着她头,笑呵呵对她说:晓云啊,我家三儿调皮,你给婶子多看着点他,若在班里捣蛋使坏不听话,你只管告诉婶,婶给你糖吃。

    富婶大方,每回都会给她好多糖,可,自打乔小麦来后,富婶对她便没以前好了,还是会给糖,只是给乔小麦除了糖外,还有大包小包零嘴吃食和一箱箱牛奶,现在富三放学也不跟她回家了,而是跟乔小麦一起回乔家,连富大、富二也喜欢去乔家写作业。

    原以为上了一年级,就能甩开乔小麦这个讨厌鬼,结果,乔小麦阴魂不散,两人又成了同班同学,不行,她不要跟她一个班,她要当公主,唯一公主。

    “哭啥呢,大中午,”纪老四从外面走进来,手里夹着根烟,边走边吸,眉头皱着,很是心烦样子。

    纪晓云撇开她妈,直奔到她爸面前,扯着他爸手臂,摇晃着,哭着说:“爸爸,你是队长,大家都听你,你跟校长说,让乔小麦留级去上育红班,我不要跟她上一个班,”

“哭哭,你还有脸哭,连个奶娃娃都比不过,你哭个毛啊哭,”纪老四一巴掌扇她脸上,恶狠狠地说,“老子花钱让你上学,就是让你跟富三套好关系,讨你三婶欢心,让她收你当干闺女,结果呢?你学没上好,人还给我看丢了,老子养你有屁用啊,你个败家玩意赔钱货,”又是一巴掌扇过去,纪老四烦躁地说,“要哭,死外面哭,哭哭啼啼地丧门星,滚,滚,”

    纪晓云被她爹两个耳刮子给打蒙了,仰着头愣怔地看着她爹,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那个将自己捧在手心疼着爹。

    “咋个啦,咋这大火,”赵桂荣迎上去,将纪晓云护在怀中,见丈夫黑沉着一张脸,也不敢冲他嚷,只陪小心地问。

    “我怕是没指望当村书记了,”纪老四一屁股蹲在门廊口,狠狠地吸了口烟,恨恨地说,“你弟打电话来说,名单下来了,乔荣诚当选,”

    赵桂荣一听,气直跳脚,“咋是他当选啊,咱为这事跑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腿都差点跑断了,凭啥让他当选啊,”

    “你还说,你弟弟当初怎么跟我拍着胸脯担保,说这事指定没差,让我放一百二十个心,现在却跟我说,乔荣诚托关系比咱背景厚,tmd,老子那些钱白花拉,”纪老四忽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气不过地一脚蹬上赵桂荣小腿,一个不稳,两母女摔倒在地。

    纪老四也不扶,继续骂骂咧咧道:“你个败家娘们,你弟跟你一样,就指嘴上,真干起事来,没一件成,妈,害老子花了这么多钱,”

    赵桂荣爬起来,将抽抽噎噎纪晓云推向一旁,拍着大腿跳起来回骂,“你冲我发啥火,这事能怪我,怪我弟?要怪就怪你没人乔荣诚有能耐,瞅瞅你这熊样,就知道冲自家人发火,有能耐你找乔荣诚干架去,找那些收了咱钱不给咱办实事人算账去,你个窝里横东西,balabala……”

    赵桂荣是村里有名泼落户,别说纪老四,就是几个碎嘴娘们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纪老四不做声,低头闷不吭声地死抽烟,他平时不敢跟赵桂荣顶,刚才也是气急了才踹她。

    骂了半天,赵桂荣气消了些,这才想起现在不是两口子吵架起内讧时候,得一块想辄才是正事,便将纪晓云打发去吃饭,蹲下身子,小声问道:“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没其他法子啦?”

    “富老三跟县里领导关系好,若他去说说,我还是有机会,”

    “你刚去找富老三就是为这事?”

    纪老四点头,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富老三咋说,他是咱四队人,平时咱两家关系也不错,这于情于理他都该帮你,”

    纪老四摇头又点头,“他说帮忙去问问,”

    “这是好事啊,你怎么还垂头丧气,”赵桂荣喜。

    纪老四摆手,“你不懂,他是跟咱关系不错,可他跟乔建关系更好,这结果要是没出来,他兴许还能出把力,可现在结果出来了,他怕是不会插手了,”

    “结果出来怎么了,只要公文没下来,他乔荣诚没上班,咱就有机会,富老三是咱四队人,不帮咱,还能帮一队?他不想在队里混了,不怕队员戳着他脊梁骨骂他吃里扒外啊,再说,明年就要重新分地了,他就不怕你……”

    话没说完,就被纪老四给截住了,“你嗓门再大点,让整个村人都听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妇人之见,你当他富老三还在乎这,他早晚是要将地给别人种人,还在乎地好坏,”

    “不能吧,农民不种地,他靠啥吃啊,”赵桂荣放低声音,像地下党接头似,凑向纪老四。

“让你有空多读读书看看报吧,你情愿跟三姑六婆东家长西家短,”纪老四用脚踩着烟蒂,说:“现在政策变了,党中央鼓励大家出去做买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是暂时策略,而是可持续发展战略,镇上很多企单位都要招标给私人干,还有镇中心中学高中要扩建,富老三准备拿下这个工程,你想这大工程,他都有能力拿下,手上能差钱?我问过你弟,要想拿下这个工程,至少得这个数,”两手翻了两翻。

    “乖乖,”赵桂荣惊呼,“他富老三真有这些钱,”

富三考双百,富三婶乐坏了,当着富三叔面夸完了乔小麦,夸郑幺妹,说老三是个坐不住闲不住主,一提上学就找事,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作业要用棍子在后面逼着才写完,比两个大加起来还难缠,结果,麦麦上学没两月,不仅将老三学习兴趣调动了起来,还主动要求跟麦麦一起学习、进步,还说,幺妹这人真不错,一点都不藏私,不仅将小三教跟麦麦一样好,还经常给两个大儿开小灶,指导功课,真好、真好。

    富老三也开心,还有啥比孩子出息更让父母欣慰,他本就喜欢麦麦,拿她当亲闺女疼,这会更觉得这个干亲没白结,就等着乔建回来把仪式办了,以防别人惦记抢先给认了去。

    “纪老四求那个事,你打算咋办?”富三婶盛了碗粥放到富三叔面前,“我觉得这事你最好别管,若纪老四竞争对手换个人,咱帮了就帮了,可乔荣诚是建亲大哥,咱犯不着为了纪老四跟建起膈应,”

    “我就是先应着,哪能真帮他,”富三叔抽了两张烙(luo)馍,三两下卷成卷,捏根葱蘸了大酱‘咔嚓’‘咔嚓’地嚼着脆香,“就是帮也帮荣诚大哥,”

    “你不怕咱队里知道后骂是吃里扒外啊,”

    “你不懂,”咬了一口大葱,富三叔吧唧着嘴巴说,“现在对我来说学校工程才是大事,这时候哪能让纪老四小事坏了我大事,”喝了一口粥,和着馍和葱吞了下去,“晚上你把那两箱奶和那包吃给丫头送去,然后抽空把我准备接学校工程而这工程是唐书记协办事透露给弟妹,”

    “唐书记儿子跟郑剑锋是战友,又一起下南方,唐书记女儿跟弟妹她娘后头学医,你说他两家关系能浅喽,”

    “学校扩建事,唐书记管得着?”

    “只是学校扩建,还惊动不了唐书记,教委办就能决定,可问题是学校扩建得需要征用土地,得加盖学生宿舍楼、教师楼、学校食堂,唐书记是柳泉镇出去,这么大事他能不管?”

    “这么大工程,咱能拿下?”富三婶有些担心,就算她不懂,也知道这工程就她们手上这点钱是远远不够,怕富三叔胃口太大,干出大跃进傻事。

    “只咱一家哪能拿下来,得老几家工程队同时承建,不过,参一股就够咱家吃香喝辣好几年了,我知道工程队都想抢这块肥肉,我寻思着托别人,还不如直接求唐书记,还能多分点肉,”富老三又低头呼噜一口粥,继续嚼馍呱唧嘴,“弟妹是个通透人,你说了,看看她反应,回头告诉我,”

    “我知道了,”富三婶点头,没继续问。

    当晚富三婶回来时,带给富三叔一句话,幺妹说:明天我打算带孩子回娘家,若三哥方便话,开车送我们娘几个一程。

    第二天晚上,富三叔回来后,一脸春风得意地将富三婶扑倒在床,二话不说抱着就是一顿猪啃,然后抓□、扒衣服、脱裤子,一番**辣翻云覆雨,富三叔心情大好地抽着事后烟,一个人乐呵了半天,又猛地抓上富三婶大奶奶,揉捏了半天,在富三婶尖叫和大骂声中,大笑着说:媳妇,咱们好日子就要来喽。

    十月,乔建回来了,穿破破烂烂,像是从越南逃出来难民,身上还是走时背那个包,唯一不同是,包比去时更鼓了。

    郑幺妹正从后院李霞家回来,手里端着刚烙好馍馍,一打眼没认出来,只当哪来要饭花子,她心善,从馍盘里抽出几张烙馍,递给他,“吃吧,现在不当做饭,家里也没剩菜,这是刚烙好,你趁热乎吃了吧,”

    乔建知她没认出自己,也没吭声,只接过烙馍,三两下卷成卷,低头闷哧闷哧地嚼了起来,他是真饿了,凌晨八点下火车,回家心切,也没顾得上吃顿热乎饭,从市里坐了两个小时车到镇上,又从镇上租了个小电动三轮车回来,村里路太孬,车主将他放到村口就回去了。

    他一路走回来,没一人将他认出。

    郑幺妹越看这要饭越熟悉,尤其这嚼馍时吧唧嘴声音,像极了某人,她不相信,没理由落魄成这样,他在信上说,那边挺好,一切都顺利,还说回来后就盖房子。

    可越看越觉得像,她试探性地叫了声,“建,”

    乔建还在寻思着,自己媳妇到底能不能把自己认出来,在村口小河边他借着倒影打量了下自己这副尊荣,老实说,要饭都比他收拾干净。

    这会听到郑幺妹这一声‘建’,铁做骨头都酥了,吃馍动作停了下来,抬头咧嘴傻乐地应了声,“唉,媳妇,是我,”

    然后,就见郑幺妹‘哇’一声哭了起来,手上馍盘子也摔落在地。

    “媳妇,你怎么哭了,”乔建慌了,手忙脚乱地将人搂在怀里,“媳妇,你别哭啊,我这不回来了,媳妇,你别哭,我错了,我下次不吓你了,”

    就听郑幺妹哭更凶了,眼泪跟洒水似,哗哗,都不带停。

    “建,你咋变成这样了啊,啊……你在信上说都是骗我对不,建,你这是怎么了,呜呜呜呜……建,你咋这样啊,建,建……”

    “媳妇,快别哭了,都把邻居招来了,”乔建哭笑不得,拍着郑幺妹肩膀,一把抱起她朝屋里疾步走去,一进屋,乔建就把门给插上了,将郑幺妹压在墙上,说:“媳妇,你先别哭,你听我说,”

    “说什么,你都这样了,还说什么,”郑幺妹继续哭,捶着他肩膀,哭更凶了,“你说你干嘛骗我,我又不是真死要钱,你何必将自己弄成这样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多挂念啊,”

    乔建捉住郑幺妹胳膊,圈在腰上,亲着她额顶,连连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腾出手捧着郑幺妹脸,揪着眉头说:“媳妇,我没骗你,真,信上说都是真,”

    “放屁,若真如你信上说,你能这样回来,”郑幺妹安静了,没有哭声,只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建,钱没赚到没关系,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就好,真,我不怨你,我就是心疼你,”说完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媳妇,我说都是真,信上写一个字都没骗你,你别说话,你听我说啊,我是故意穿成这样,火车上乱着呢?背着那么多东西,我不是怕被人盯上吗?”见郑幺妹还是一脸不信样子,将她抱起,一转身,丢到了床上,将背包从身上卸了下来,拉开拉链,扯出一床又旧又脏烂棉褥子,将里面东西都倒了出来。

    哗啦啦声响过后,未拆封大人小孩衣裤、鞋子混着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玩意散落一地。

    “那边衣服便宜、款式也新,我选了些质量很好给你和孩子们带了回来,都是好东西,跟剑锋倒腾过来卖不一样,”又从里面扒出一个黑色女士手提包,“真皮,大商场买,”拆开塑料包装,从里面倒出一堆化妆品,“我寻思着剑锋给你买擦脸油也用完了,就给你捎了一些回来,我打听过了,南方有钱人家太太、 小 姐就用这些,很香很管用,”

    乔建见郑幺妹仍存有两分怀疑,又开始脱衣服,直到身上只剩下衬衫和内裤时,郑幺妹才看见他在身上绑着两沓百元现钞,“在市银行取,还热乎着呢?你摸摸,”撕开缠在衬衫上胶带,将钱递给郑幺妹。

    “这才去了多久,就赚了这么多钱?”郑幺妹信了,眼泪都顾不上擦,接过钱问。

    乔建乐呵呵地看着自个媳妇,说:“这只是给你家用,”然后从鞋子里扒拉出一个存折,打开递到郑幺妹面前。

    乔建被她瞪大眼睛摸样逗乐了,猛地凑过来,捧着她脸,就是一顿狼啃,将她压倒在床上,喘着粗气说:“媳妇,咱家好日子才刚开始,富贵日子还在后头呢?”

    嘿嘿傻乐着,摁着郑幺妹脑袋,像狼狗般,吧唧吧唧整张脸地都舔了一遍。

    郑幺妹嫌恶,推着他,嗔骂道,“乔建,你下去,臭死了,”

    乔建傻乐,赖皮道,“不下,”箍更紧了,“刚还说不嫌弃,这会又说我臭,我这样还不是为了早点回来见你,抱你,亲你,”低头照着嘴唇狠狠地啃了一口,喟叹道:“终于回来了,媳妇,我都想死你了,”

  “随从回到府中时, 天还没亮, 他料想父亲应该睡着,便只打算悄悄地看一眼, 留下一封书信再走, 也不至于不告而别。


  “可就当他走进小院的瞬间,四周忽然亮起了灯, 两个人影笔直的站在他对面, 一个正是他的父亲,另一个的却是少爷。
  “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何时被他们知晓的,只是看见老父亲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就这般四目相对,突然间, 父亲便冲他跪了下来, 老泪纵横地说‘你留下来吧’。”
  桌上那幅绚丽的秋夜,墨迹已干,老长随一点一点将它卷起。
  “他那时年轻气盛, 也有几分肯为红颜孤注一掷的果断,但是这一跪,多少让他有些动摇。
  “随从的父亲是被老太爷所救,因为有主人家的收留, 他们一家才能有今时今日。做人不能忘本,也不能不忠不孝。
  “正在他内心挣扎,进退两难之际,一直面无表情的少爷竟毫无征兆地倒地不起。
  “少爷本来身子骨就弱, 这一次病得更加严重,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唯一醒过来的一次,却是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淤血,拉着他的手,不止一遍地哭喊着‘余归,我不能没有你’。”
  说到这里,他神色终于露出些许恍惚,捧着油布包好的画卷,望向门外沉沉的夜幕。
  “年少时,我曾亲眼看见少爷的手再也握不动笔,无论如何努力,纸上的线条始终是难以入目。他摔了无数的杯子,撕了无数的画纸,整日自暴自弃,借酒浇愁。
  “出于英雄相惜,我便夸下海口,要成为他的双手,为他画遍天下河山。
  “因而,当听到少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不得不自认惭愧。”
  一直沉默的杨晋突然开口:“所以,你留下了?”
  “君子一诺,当守一生,是我食言而肥。”老长随轻轻颔首,“教坊司的事被慕容家悄悄压了下来,期间,我也曾去过几回送君桥,多方打听那人的下落,但始终没有音讯。”
  “想想已隔数十年之久,她眼下应该在世间的某个地方,过得很好吧……”
  灯火摇曳,这个故事漫长而跌宕起伏,从两个不同的人口中讲出来,竟有着不一样的感受。闻芊五味杂陈地坐在原处,一开始那满腔的恼意,至此却也被支离得不剩甚么。
  她说不出到底是眼前的这个人错了,还是慕容鸿文错了,仔细想想似乎各自难辞其咎,但当真计较起来,又好像每人皆有份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慕容鸿文不阻拦归鸿先生,那他便可以和棠婆双宿双/飞。
  但是抛弃老父,背信弃义的归鸿先生,又岂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退一步讲,如果归鸿先生没有将棠婆救出来,这一切纠葛也就不会发生。
  可那样一来,棠婆这辈子便只能困在**妓馆,等着疾病缠身,早早离世。
  所以,是棠婆错了吗?若她不那么执着的等一个人,也许现在已嫁为人妇,儿孙满堂。
  闻芊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怎么琢磨也不会有结果的怪圈里,她左右思忖,绞尽脑汁,才在心头体会到了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无力感。
  本想问一句,那你心中可还想着她?
  但当余光瞥到那片茂盛的海棠花丛时,又发现问不问也无关紧要了。
  悠悠生死别经年,此中有誓两心知。
  桌上的烛火爆出了一朵灯花,老长随把画卷放入锦盒里,顺手交到杨晋身边,“这幅画,我本想带进棺材,既然和大人有缘,就送给你了。”
  杨晋正要推辞,他已塞了过来,侧头对窗轻叹:“这场中秋夜宴,其实是我的主意。”
  “二十多年前,由于种种缘故,我不再动笔,大概是江南山水太温软,到了广陵,也不知为何忽地就生出些少年人的冲动来……闻姑娘,对不住你了。”
  此前还在感慨他的迫不得已,蓦地提起这事,倒把闻芊的怒意一股脑牵了出来。
  “您老人家可真是说得风轻云淡,若不是您这‘少年人的冲动’,那慕容鸿文能找着机会祸害人么?”
  亏得她事先吃了几颗楼大妈的独门药丸,否则,这会儿还指不定和谁鱼水交欢着供人欣赏呢。
  老长随向她赔礼道歉,“我们家老爷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那病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的厉害了,再加上夫人去得早,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番光景。”
  想起之前在小径上听得的那番对话,杨晋也回过神,忙将闻芊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随即抬手覆上她额头。
  闻芊虽有些奇怪,倒也没避开,只歪头看着他:“怎么啦?”
  “你没事吧?”杨晋反倒是问她,“没感觉何处不对?”
  闻芊不解:“没有……这话怎么说?”
  “慕容鸿文给你的茶水,你可有喝?”
  闻言,他的神色倒是复杂起来:“……那你,没觉得不舒服?”
  她摇摇头:“他在我茶水里放东西了么?”
  杨晋目光躲闪了一下,到底还是咽回去了:“……没甚么,没事就好。”
  闻芊却偏偏不肯放过他,“支支吾吾的,肯定有鬼……告诉我又不会怎么样!”
  杨晋偏头掩饰性地握拳在唇下轻咳,想着该用甚么理由搪塞过去,忽然鼻中嗅到一丝焦糊的味道,未及询问,闻芊倒先开了口。
  “你有没有闻到甚么?”她轻嗅,“难道火这么快就烧到这里来了?”
  屏风后的确有光在微微闪烁,杨晋正觉奇怪,按理说山庄如此之大,就算一处着火,也不会连成片全都燃起来,目光流转之间,身侧有一物缓慢滚出,引线火星斑斓。
  那一句“小心”还未出口,**的热浪袭面而来,他就近揽住闻芊的腰,疾步扑了出去。
  背脊被草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闻芊抽了口凉气,刚要抱怨,只见杨晋飞快用胳膊护住她的头,几乎用整个身子将她罩住。
  巨大的轰鸣随之而起,其中夹杂着茶碗碎裂的声响。
  她当即一震,忙从杨晋颈项之间抬起头。
  小木屋的后面,明晃晃的火焰争先恐后地往上奔涌,慕容鸿文不知是几时出现的,他脸上带着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笑容,身形佝偻地拄着一支木拐,仿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了上面,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杨晋和闻芊的身影。
  满屋是飞扬的画卷,被火舌一寸一寸地吞噬殆尽。
  他想起自己胆战心惊风光过的那数十年,到如今大厦倾塌,倒得片瓦不剩。
  想起从今往后的街头巷尾,流传的不会是那个文采斐然的慕容先生,他的臭名会留存百世,千年万年还被人津津乐道。
  为什么旁人可以享受的,他却不行。
  慕容鸿文弃了木拐,用已然不成形的双臂紧紧拥着老长随。
  “余归啊……”他笑过后,又泪流满面,呜咽道,“余归啊,我不能没有你……”
  刺目毒辣的烈火将他瘦削的脸庞照得格外棱角分明,凌乱的发丝上沾着火星,只疯了一般来来回回的重复着这句话,到最后,喉中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像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兽。
  而老长随自始至终也未曾回应过他,好似已经沉淀了许久的石像,从头到尾,满身风霜。
  杨晋恍惚看见他掀开眼皮,那神情正像是在说,这份人情今日终于还完了。
  被烈火吻过的水墨画在地上蜷曲成灰。
  这两个年少时相伴长大,却身份悬殊的知己,磕磕绊绊的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从惺惺相惜,到虚与委蛇,最后还是殊途同归了。
  杨晋正准备起身,周围的火舌引燃了慕容鸿文背脊上的**,几乎是在刹那,殷红的火光四处飞溅,残缺的躯体连倒下的过程也没有,很快便被新的一波大火吞并,两人就在他的眼前堙没,消失不见。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闻芊仍还原地坐着,愣愣地没有回过神。
  爆炸的火星子将地上尚且生机勃勃的草木烧得滋滋作响,房梁倒塌,轰鸣此起彼伏,嘈杂的烟火遮掩了某些细微的动静。
  海棠花丛被人踩出了一串蜿蜒曲折的脚印。
  “原来是这样……”那人满足地轻叹一声,“我早该知道的……”
  清亮的泪水沿着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颊缓缓滑落,风烛残年的她眸中依然带着欣慰的笑,“归鸿先生,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
  不知几时醒过来的慕容海棠,站在那片灼热的火海之前,已不再明澈的双眸里却熠熠生辉,这刻,她不痴了,也不疯了,像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闻芊看着前面的背影,预感不好的油然而生,她挣扎着爬起来,叫了声:“婆婆!”
  带着火星的尘埃从视线里飞卷而过。
  慕容海棠踩上石阶的那一瞬,滚滚的热浪撩起干枯凌乱的银丝。
  一身华服锦绣,黑发如瀑,垂在耳畔的步摇叮当作响。
  头顶的明月温柔而动人,京城的演乐胡同内,精致的花灯穿街而过,到处是珠帘绣户,**画阁,箫鼓喧空,丝竹缠绵。
  那时她还未曾老去,也未曾贪恋情爱,她生着绝世的容颜,坐在教坊司的高台上,怀抱琵琶低吟浅唱。看无数人为她倾倒,一掷千金。
  熊熊烈火中,忽然飘出一段纤细悠长的嗓音:“归去兮——”
  仿佛有个纤细而玲珑的站在那台阶之上,低回婉转的腔调被轰然砸下来的木梁所掩盖,掀起的灼热气流迫得闻芊不得不抬手遮住脸。
  这支时下流传的曲子在她口中反复吟咏,又在空气里悠悠飘荡。
  杨晋猛地伸手拽住她胳膊,骤来的爆炸将他二人整个弹开,单薄的屋舍已不堪重负,塌得面目全非,杨晋抱着闻芊地打了好几个滚方才停下。
  院中的海棠花被殃及池鱼,鲜艳的花瓣在灼烧之下迅速枯萎。
  闻芊从他怀中挣开,目光几乎要钉在那片火海里,接连不断的爆裂将火石四处飞溅,在她面颊上擦出一道血痕,她却也浑然不觉。
  蓦然像是回过神一样,闻芊站起身便要往前跑,杨晋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别去了,来不及了!”
  她听不进去,奋力想推开他,杨晋没了办法,只能伸手用力把她拥住。
  “慕容鸿文在里面备了不少**,你这样进去会死的,闻芊!”
  她倏地一怔,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仍由他拉着步步后退,只定定望着那片大火,随后竟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杨晋听得心头一紧,终究还是咬咬牙,狠下心一把揽住她的腰,朝前路疾行。
  小木屋虽已成残垣,但爆炸声依旧不断,后路已被截断,对面只有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湖面被焰火照得波光粼粼。
  山庄里的池塘是引活水,此处在山腰,定有水路相通,思及如此,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闻芊一头扎入其中,顺水而流。
作者有话要说:  都二十多章了怎能不开虐,这很明显不是我的风格啊!
哭,都给我哭!!【……】
本章配合BGM 【叙世】食用更加。
(清弄版的,话说我好喜欢这个歌手的声音啊,镜中人也是超虐心【。)
可以说,这个故事的来源就是这首歌,对照歌词听完等于二次补刀,非常之爽,希望大家可以和我一起来!【。
戴着黑框眼镜找隐形眼扔了1个手榴弹
下集预告:终于要有感情进展了!!

  夜晚里的水道一片漆黑, 高处的爆炸不时将头顶照出一抹微光来。


  山涧的流水声潺潺淙淙, 如鸣环佩。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到了下游, 溪水逐渐变浅, 退到腰间的位置,他二人已能从水中站起来。
  料想附近没有危险, 杨晋这才松开握在闻芊臂弯上的手。
  然而她却并未停下, 只是用腿拨开脚下厚重的溪流,身形蹒跚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中秋的圆月如此温和的挂在天边,将苍穹中乌黑的云层缀上一圈金色的清辉。
  肩头所披着的长袍和身上的衣裙都吸饱了水, 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背脊上,闻芊从未觉得如此举步维艰过, 像是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 令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脚来。
  她脸上表情淡淡的,神情也并无波澜,心中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在四周不堪重负的夜风里,已然干涸的思绪中,却隐约想起了一点陈年旧事。
  她想起自己初初学舞的时候,因为年纪偏大, 又没有基本功,时常被师姐师兄们嘲笑,她嘴上不说话,只在练功结束时跑到僻静之处, 偷偷抹眼泪。
  也就是在那一天,有一支枯瘦的手轻轻搭在她头顶,温和的抚摸着……
  闻芊转过头时,看到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那是和整个乐坊格格不入的容貌。
  她苍老,丑陋,背脊佝偻,像极了日薄西山时的画面。
  几乎被整个世界遗忘掉的老花魁,在那间偏僻的小院子里,送走了一波年轻的姑娘,又迎来一群年幼的少女。
  ——我的这一生已经过去了。
  ——可我们芊丫头的这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啊。
  风骤然变大了,吹得满身寒冷彻骨,恍惚间,心中的某一处猝不及防被触及,她在冰凉的月光下微微仰起头,痛彻心扉般的嚎啕大哭。
  没有一丝遮掩和抑制,几乎是放声痛哭,那样凄厉悲切的嗓音被宁静而温柔的山涧一遍又一遍扩大,一遍又一遍回荡……
  杨晋深深皱着眉峰,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心中浮起万般滋味,仿佛被无形的五指狠狠揪着,令人喘不过气。
  相识如此之久,知道闻芊素来要强,却从未见她有这般悲凉的情绪,他说不出那种感觉是否是怜惜,只是伸出手想扶住她肩膀时,指尖终究还是一缩,收在袖下,紧紧握成了拳,不住轻颤着。
  水面的涟漪将清辉破成了碎渣,闻芊在这场放纵里想到了许多从前不曾想过的事,和从前不曾想过的人,她好似要将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责任和未来统统倾倒在眼前的湖水中。
  却又总觉得这片巴掌大的山水,无论如何也承载不起她心中江海般的惆怅。
  每日无数便传唱在口中的风花雪月,在眼下突然变得分文不值,又何其可笑。
  月已西移,今宵这个漫长的夜即将结束。
  第二日,明月仍会再度升起,只可惜,世间却已回不到过去了。
  杨晋在溪岸升了堆火,闻芊哭累了,躺在火边静静的出神,由于周身湿透,衣衫浸湿,即便是火足够大,手脚依然冰冷。
  过了一会儿,风里有衣袂抖动的声响,杨晋将烘干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尽管很快就被湿衣的寒气浸透,但那片刻的暖意到底让人舒服了许多。
  闻芊像是才从恍惚里走出来,捏着他的长袍轻声道:“杨大人……”
  杨晋垂眸往火中添柴,“嗯?”
  “我妆花了。”她什么也没有提,仿佛先前的一切失态尽数不存在,闭眼再一睁,她仍旧是那个睥睨天下的闻芊。
  “我妆花了。”闻芊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和倦意,搂着衣襟坐起身,用手揉了揉脸颊,淡笑道,“都不好看了。”
  在水里游了一遭,面上的妆容早已洗去,铅华尽褪之后,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未经任何装饰与雕琢。
  杨晋不知该怎样接口,若是夸她好看未免轻佻,可若是说此处无人不必计较,似乎又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思虑之际,闻芊已抱起膝盖,沐浴在月光下的面容水珠犹在,左脸上被划破的伤早已凝固,殷红的血迹微微凸起。
  他瞧了一阵,终忍不住探出手,在她伤处轻抚了下。
  闻芊不在意地跟着他指腹一同摸了摸,“会留疤么?”
  毕竟干她这一行的,脸是头等重要的东西。
  “不碍事,锦衣卫的伤药好,只要忌口,应该不会留痕迹。”
  她闻言哦了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将下巴搁在手臂上,视线低垂着瞧火光。
  看得出她此刻心情不佳,但杨晋又想不出该用甚么话来宽慰,踯躅许久,才在怀中取出两个水渍未干的金花玛瑙小盒。
  递过来的时候,闻芊瞬间就认出来这是她的脂粉盒子,不禁怔了怔。
  杨晋摸摸鼻尖,开口解释道:“方才在水里偶然看到了,所以就顺手收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本能的觉得,或许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会让她心情好转一些。
  在短暂的惊讶后,浅淡的笑意缓缓染上眉眼,闻芊接下那两个胭脂盒,轻声调侃:“杨大人,这可一点都不像你……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吗?”
  大概是她的语气比起平时来有些绵软无力,他亦失了周旋的心思,只无奈地一笑:“随你怎么想。”
  “可惜没有铜镜,不过也凑合了……”
  闻芊把盒子打开,但脂粉沾了水,已全部凝成了一团,杨晋见状,眸色一暗,似乎有些遗憾,又有些失落。
  察觉到他的表情,闻芊不以为意地笑笑:“不碍事,胭脂本就是要化了水才用的,正好省了我不少功夫,大不了用一次便扔了。”
  “是么?”对此,他并不了解,听她这般说来,心中顿觉宽慰,“那就好。”
  闻芊用尾指蘸了口脂,凭着感觉往唇上抹。
  浅浅的桃花色在唇瓣上铺开,娇艳欲滴,饱满而丰盈,整个人立时便明艳了许多。
  她上下抿了一抿,双唇间即刻有微微的湿意,在月华点缀下,仿佛洒了层银粉。
  毫无疑问,闻芊的确是杨晋所见过的女子中生得最为美艳的那一个。
  他自小对美色并无太深的欲望,若在平日,大概也只是认为好看,但不会有过别的想法。
  或许今夜的月色太温软,竟让他心境起了些变化。
  他看着闻芊拿起帕子擦去脖颈与手上的水,动作间,披在肩头的长衫滑在腰际。
  她今日本就穿得少,轻薄的纱制衣裙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玲珑精致的曲线来,越发显得身姿丰腴,小巧的下巴上有一滴水珠正顺锁骨滑落,沿着那抹沟壑消无声息的坠入其中。
  这一看之下,竟感觉血脉贲张,心跳如鼓。
  耳畔的呼吸声不自觉地凌乱而急促,陌生得令他讶然,杨晋方才发现不妥,忙别开视线,暗恼自己的轻狂举动。
  转眼,闻芊已上好了妆,简单擦了擦手。自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杨晋会有如此曲折的心路。
  由于两人都是一身湿,没法把衣裳换下,只好将就穿着,倘若不幸染了风寒,也不过是回去结结实实躺几日罢了。
  “对了,那幅画呢?”她问。
  “在这儿。”杨晋把放在身后的锦盒给她。
  盒子已经打湿,闻芊解开绳结,里面油布包裹着的画卷倒未完全被毁,她就着火光,一点点展开。
  右下角画有花木的地方被渗入的水化开了一团浅浅的墨色,闻芊抬手摩挲,指甲上绯红的蔻丹已然剥落。
  “你拿去吧。”他出声,“横竖我留着也无用,你……有个纪念也好。”
  闻芊凝眸而笑,眉宇间却不是以往风情万种,倒像是草木初生时的春暖花开。
  她卷好了画,依旧用油布包住。等收拾完这一切,却发现胸前的秀发还在滴水,她抬手拧了拧,再往脑袋上摸去,钗环歪斜,发髻披散,可想而知,自己现在的装扮大概不会美到哪儿去。
  闻芊自嘲着笑出声:“真是够狼狈的啊。”她裹着杨晋的外袍,干脆噗通往地上一趟,缩在火边不动弹了。
  静躺了片刻,转眼去瞧杨晋,见他发髻虽湿,但并不显凌乱,她有些不甘心道:“杨大人,就我一个人这么狼狈,一点也不公平。”
  后者斜眼瞥了瞥她,理着火堆,慢吞吞道:“我又不上妆……”
  “你要不,也说点你狼狈的经历,让我开心一下?”
  “……”他无奈,“为何要我说。”
  “因为。”闻芊忽然低低道,“我现在……很难过呀。”
  杨晋手上一顿,抿唇沉默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就在闻芊正打算闭眼休息时,头顶忽听到他清朗的嗓音。
  “小时候,我很爱吃甜食,有一回,牙坏了,疼得很厉害,可又不敢让父亲知道,于是便和大哥商量,决定悄悄把牙拔掉。”
  她来了精神,饶有兴致地静等下文。
  “我们准备还是用系绳法,跑到马厩去牵了匹马来。
  “那时我还小,不会骑,大哥倒是学过,但是技术尚未成熟。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就让大哥牵着绳索,纵马疾驰。”他摇头轻叹,“说来,我大哥在这方面上实在是不怎么样……”
  闻芊好奇地问:“是马不动?”
  “不是被动,是不肯跑,马儿往前走了两步。”杨晋眸中无奈,“可绳子一端还绑在我牙上,我只能也跟着他们一块儿走起来。”
  脑中那幅画面立时浮现,她笑出声,“这么傻!”
  杨晋涩然笑笑:“是真的很疼啊。”
  “那后来呢?”闻芊仰头看他,“你哥骑动马了吗?”
  他笑着说骑动了,“而且牙也拔了,只不过……”
  杨晋抬手在唇边掩了掩,轻咳:“只不过,我临时害怕,最后把绳子系在了……呃……小厮嘴里……”
  闻芊愣了半瞬,丝毫不给面子的笑说:“哈哈,杨大人,你小时候这么顽皮的呀。”
  “所以,那个小厮就没发现么?”
  “我是趁他打呵欠的时候套上的。”说着,他脸上还带了几分得意,“身手快,他没发觉。”
  “既然怕,那不妨干脆和你哥说,不拔了不就行了么。”她替那小厮打抱不平,“白白拔了人家的一颗好牙。”
  “我也是怕我哥生气。”提起往昔,杨晋又叹了一声,“我爹从小便宠着大哥,后来还因为这个,责备我带坏了他,受了好一顿责罚。”
  “哎呀,这么可怜。”从他语气中听出些许委屈来,闻芊调侃道,“我就跟你不一样啦,我小时候可招人疼了,特讨人喜欢,走在路上还有人塞糖葫芦的。”
  “真的?”他笑道,“为甚么啊?”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长得好看咯。”
  杨晋闻言不置一词,只微微一笑,低头去摆弄火堆。
  明月已隐在重重云层之后,木柴燃烧地哔啵声在四周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晨露的味道。
  也不知在这样的环境里坐了多长的时间,正出神的杨晋忽觉手臂一沉。
  闻芊牵住他的袖摆,人却仍旧躺在地上,闭着双目。
  天快亮时,施百川终于寻着火光找到岸边,彼时他已累得气喘吁吁,一身灰头土脸,一眼望见杨晋,张口就叫哥,飞奔了过来。
  “哥,火终于灭了,不过没找到慕容鸿文,我们在……”
  杨晋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施百川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反应捂住嘴,目光溜了一圈,这才发现睡在他身边的闻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起的却不是孤单和路长,而是波澜壮阔的海和天空中闪耀的星光。
——出自《走吧,张小砚》
归鸿这个名字的来源是元好问的《临江仙》
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也是我很喜欢的一句。
【古言起名就是这么随意简单,一本古诗词选集你值得拥有……
本章是为了哄媳妇开启无限自黑模式的基哥。
终于献祭了三具尸体才换来的男女主好感度升温!!
[每当好感度增加的时候,都会死一对CP]
【老长随:这个设定真的很BT……】
【棠老太太:我觉得我其实是可以不用死的……】
【慕容鸿文:余归,我不能没有你QAQ~~~~~】
下集预告:久违的日常君!

  中秋的第二天, 街头巷尾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


  昨日夜里, 清凉山庄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连山庄的主人也丧身火海, 这座刚建成不久的世外桃源还未崭露头角便已灰飞烟灭。
  而据说, 那远近闻名的听雨楼在这场宴会中大展风采,慕容老先生甚至还为其提笔画了一幅大气恢宏的夜宴图, 只可惜如今他已然驾鹤西去, 这幅图便算是绝笔之作,可谓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曹坊主命人仔仔细细裱了起来, 就挂在乐楼大厅的正中央。
  他和闻芊争执了好几日,上下嘴皮子都快磨破, 才总算没让她把画拿到棠老太太的坟前烧了。
  那天大火之后, 闻芊再度回到山庄,仔细收捡好棠婆和老长随的骨灰。不过由于慕容鸿文到死都抱着人不放,将他二人分离着实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她同杨晋一起将两位老人家合葬于广陵城外, 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在那附近种满了海棠花。可她并不懂花,养不出四季常开的海棠,只能等明年的花期, 才能看见那遍地鲜艳的模样了。
  乐坊的众人一一在坟前参拜,墓碑旁摆满了食水和新鲜采摘来的秋海棠,放眼望去,嫣艳的颜色中绽放出勃勃生机。
  虽然花种刚刚播下, 尚未发芽,但如此似乎也可算今年盛开过一回了。
  毫无悬念的,她一回乐坊就被楼砚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脚伤到脸伤,算来自己还真是变本加厉,越作越厉害了。
  楼大夫一肚子的火,碎碎念得她抬不起头,又由于理亏,闻芊只好乖乖垂首坐在榻上听训。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足足教育了她两个时辰,不嫌麻烦地将孔老夫子和孟老夫子从棺材里挖出来轮流甩她脸上,后来大概是站累了,干脆拉了个椅子继续说。
  如此,闻芊又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养伤生活。
  期间杨晋曾让锦衣卫送来几瓶膏药——这是之前他答应过她的,不过没有例外,楼砚连看也不看一眼,只道了句“这甚么玩意儿”之后,便残忍地统统扔出了窗。
  接连下了十天的雨,在雨后初晴的重阳节,闻芊换了袭银红的长裙,外罩着一件象牙白衫子,两色相间,衬得肌肤晶莹洁白,她赤足踩上高台,迎着曲子脚下起舞。
  此时的乐坊由于有“归鸿先生”的绝笔而名声大噪,观者如云,宾客众多,一扫先前的惨淡,再度繁盛起来。
  而她所跳的不再是哀怨忧伤的《明月秋霜》也不是磅礴有力的《破阵曲》,这一回闻芊跳了支欢快的舞,周转腾挪,回首凝眸,均是笑容浅浅,眼波盈盈。
  杨晋和施百川走进乐坊,一面看着她,一面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闻芊与他视线相交,像是才发觉他的到来,唇边绽开笑意,一个回身笑靥如花,冲他挑眉眨了眨眼睛。
  “闻……闻姑娘方才竟在对我笑!你瞧见了么,她在对我笑!”
  “可拉倒吧,她看的是东边,你这儿是西边,甚么眼神儿呢!那明明是朝我笑的!”
  “你不废话么,你自己也在西边儿啊!”
  周遭乱哄哄的一片吵杂,当事人却好似聪耳不闻,目光依旧停在这一处,眉宇里神采飞扬。
  她难得跳得这样开心,仿佛被她的欢乐所影响,连杨晋也无端端噙了丝浅笑,信手端起茶杯。
  “诶。”施百川刚捡了块糕点。
  他望着台上,似是随意地问道:“你说,她像不像一种动物?”
  “甚么动物?”施百川不解地咬了一口,听闻便愈发专注地盯着闻芊看。
  杨晋好像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垂目饮了口茶,嗓音里带着笑:“狐狸精。”
  “……”施百川愣了好久,叼着糕点转头去瞧他,大约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
  一曲终了,很快,狐狸精便朝他们这处走来了。
  不过短短的时间里,闻芊已把那身艳丽的装束换下,另穿了身鸭黄的长裙,连发髻也重新梳了一回。
  “来得这么巧。”她走到杨晋旁边,“再过会儿,我可就不跳了。”
  “你这便走了?”杨晋执杯朝前示意,“他们呢?”
  高台下一帮公子哥正嚷嚷着要让闻芊姑娘再来一曲,曹老板顶着他那张一团和气的脸,边安抚边解释。
  “理他们呢。”闻芊不以为意地轻哼,“我想跳就跳,不想跳就不跳。更何况,吃饭不要超过七分饱,喂得太撑,下回他们可不来了。”
  施百川嚼着一嘴的花生米,居然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杨晋却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闻芊上前抱起他的一条胳膊,催促道:“好了,趁现在没人注意,咱们赶快走吧。”
  施百川闻言奇怪,只见杨晋还真就起身了,忙伸手拦住:“诶……你们去哪儿啊?”
  闻芊秀眉一扬,神神秘秘地朝他笑道:“小弟弟你慢慢玩,我和你哥要去做点大人才能做的事,今天的账算在我头上,不用客气。”
  施百川当下便不乐意了,龇牙嘿了一声,“凭甚么我是弟弟?你就一定比我大?”
  她尚在思忖,杨晋转过头来提醒道:“百川也是承明五年生的。”
  闻芊目光一亮,随后笑容里便多了几分笃定,“同年啊,那我必然是姐姐了。”
  后者颇不服气:“咱俩月份谁先谁后还没个准儿呢,你怎么这么肯定自己比我大?”
  她掩嘴轻笑,五指轻搭在施百川肩头,“因为姐姐我,是承明五年,正月一日生的呀,小弟弟。”
  “……”施百川一口气憋在咽喉里,险些没给憋屈死。
  只听闻芊轻飘飘道了句“不奉陪了”,随后拽着杨晋便走。他在原地愈发郁闷,灌了两口酒,仍觉不解气,拍着桌子张口喊道:“伙计,伙计!上好酒!”
  遥遥闻得人应他:“来啦——”
  正值重阳,外出赏菊踏秋的人不少,枫林街是广陵城最繁华的地带,脚下以石板铺路,一边支着卖果子、点心的吃食小摊,一边则是布店、铁铺、茶铺挨个排开,左右的小贩每日互相比嗓子叫卖,各不相让,非要把对方声音盖过去才算完。
  中间则留了几丈宽的距离,可供两架马车经过。
  时近深秋,两旁的枫树簌簌的往下掉叶子,转眼便是满目金黄。
  闻芊搂着杨晋的胳膊走在上面,每一步都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听着很有几分舒心。
  “百川是个直性子,你何必跟他说那些。”
  她随口道:“说了又能怎样?”
  他无奈,尽量讲的委婉一点:“他会胡思乱想的。”
  闻芊满不在乎:“那让他想好了,十九岁的年纪若在普通大户人家家里,通房都该有好几个了。”
  杨晋有些无言以对,然而提起这个,她却似是想到有甚么有趣的东西,快走了几步侧身瞧他:“杨大人,你成亲了么?娶了几位妾室啦?”
  斜眼瞧见闻芊目光灼灼,猜测她眼下心中多半想的不会是甚么好事,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边走边说:“想知道?”
  杨晋点点头:“那你就想想吧。”
  她不甘心地抿抿唇,仍旧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大步往前走。
  尽管入秋后,衣衫虽不似夏日里的单薄,可这般亲密之举,杨晋着实还是不太自在。
  闻芊习舞,身材原就比寻常女子更加婀娜,胸前的柔软的体温穿到他臂膀,四肢竟不由僵得有些无措,甚至开始无端端的发热……
  明明此前自己也曾好几次与她触碰过,从不见有甚么奇怪的反应,为何如今这般异样起来。
  杨晋略定心神,试着抽了一下。
  “闻姑娘。”他微微颦眉,“乐坊的危机早已解除,你也没甚么要相求于我的事,不必再这样了吧?”
  原还一头雾水,瞧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闻芊促狭之心骤起,踮脚贴上他,嗓音轻柔,“这样,是怎样?你就那么肯定,我对你好是别有企图?”
  她摸到他掌心,然后十指相交。
  杨晋目光一怔,呼吸几乎瞬间滞住。
  身侧卖货的小贩望着他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艳羡。
  闻芊于是笑意愈发轻佻,“干嘛,怕我赖上你呀?”
  “不是我自吹哦,整个广陵城想娶我的,那都是得往一百以上数,这还不算扬州、杭州的,若是把江南全算上,一个乐坊恐怕都装不下。”
  她好似颇为得意,杨晋却未言语,只定定地打量着她的表情,片刻后,才若有似无地笑了下,不再往心里去。
  见他不接招,闻芊倒有几分不习惯,索性靠在他胸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抚上他心口,揶揄道:“受宠若惊了?担心配不上我呀?”
  “其实杨大人你也不差了……”她手指恶作剧般从杨晋眉梢滑到下巴,“嗯,五官端正,俊朗干净……诶,还有酒窝啊。身材也不错哦……”
  说着已摸到了他腰间,衣袍下的肌肉紧实有力,本来还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触感居然意外的好,索性便往里探了探。
  杨晋也不拦她,突然低头轻笑一声,就在闻芊发觉这人今天有些转性时,小臂被他一拽,不由分说就往前走。
  还没等抗议完,人已置身在小巷之中,他握起她的手腕摁在耳畔的墙上。
  深巷狭窄悠长,头顶的枫叶遮天蔽日,把其中掩得昏暗不明。
  那抹高大的身影投下来,几乎把她完全罩住,他眼睑低低而垂,竟较之以往多了些许不可招惹的危险。
  闻芊略怔了怔,只见杨晋似笑非笑:“闻芊,我怎么说也是个男子,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的挑衅,就不怕……”
  他渐渐靠近,语气清冷中带着威胁,一字一顿地说完下面的话,“引火烧身么?”
  胳膊上力道不容抗拒,可她若此刻挣开,又总觉得拂不开面子。
  迟疑之间,面颊上袭来温热的呼吸,杨晋正垂目看着她,眸中波澜不惊,可正是他这样的波澜不惊,让她无端端慌张。
  视线里,那张不薄不厚的嘴唇已然凑上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近到能看清唇上的纹路和清晰的唇线。
  炙热的鼻息轻喷在额间,她瞧见杨晋微偏了头,双唇轻启,似要含住一般。
  鼻尖不经意相触,就在隐约感觉到唇上微凉的温度时,闻芊一个转身避开,略施巧劲从他怀中挣脱,也并未退太远,只在几步之外捻起秀发笑看他。
  “哎,开个玩笑也当真,杨大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杨晋闻言也不恼,只抱怀倚着墙,学着她的口气,“啊,是吗?”
  闻芊落了个没趣,丢开青丝转过身,“不玩了,都怪你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再不去就过了时辰了。”
  杨晋侧目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既好笑又无奈地暗忖:看样子,她也不是全然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施百川:每天都活在秀恩爱吃狗粮的世界里,我的心真的好累。】
[不怕,你也是有CP的人,再忍忍,还有十万字你CP就出来了……]
【施百川:这么剧透真的好吗……】
大家好,请收下,这是今天的杨大人反攻记。【虽然临门一脚还是脸红了(什么鬼
是的,本文先动心的……果然还是男主啊!
【为什么在这章隐隐看出了有开虐的架势(要控制住寄几的麒麟臂啊啊!
看到这里,想必机智的旧读者已经发现。
没错,接下来就是我最喜欢的,古言男女主必备剧情之——逛街,看花灯,吃那一根!!!!!我是说,那一根糖葫芦请不要胡思乱想。

  已近傍晚, 长街上灯火阑珊, 人流熙熙攘攘。


  杨晋被闻芊拉着往前走,“你到底打算带我去甚么地方?”
  因说棠婆的事他出了不少力气, 故而好几天前闻芊便邀他出来, 准备好好感谢一番,然而杨晋也只有今日才得空。
  她不答, 径自快步而行, “去了就知道了。”言罢,还转头别有深意地一笑,“保证叫你满意。”
  酒肆的幌子被灯笼映得通红, 拎着打酒提子的小贩正神色探究地打量那个躲在门背后的人。
  施百川手扒着门框,只探了个头, 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杨晋和闻芊看。
  到底他还是没忍住, 吃喝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不甘,于是偷偷跟在他二人后面,可又怕杨晋发现, 不敢跟太紧。
  他轻哼,阴测测地冷笑,“我倒要瞧瞧,你们两个瞒着我究竟去作甚么。”
  如此这般一路尾随, 不多时见闻芊拐了个弯,牵着杨晋走进一扇门。
  抬头一望,竟是个灯火通明的阁楼,大约是甚么店铺的后门, 彩绸高挂,花灯暧昧,一看就不是甚么正经地方。
  施百川一个脚点地翻过高墙,走走停停,躲躲闪闪,终于摸到了杨晋二人所在的雅间。
  他猫腰蹲在窗下,侧耳细听,头一句听得闻芊开口,嗓音柔媚入骨。
  他眼角一抽,仿佛周身的毛发全竖了起来。
  自己好像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情!
  隔了片刻,才听杨晋缓缓地嗯了一声。
  施百川五官当下一皱,无不惋惜地想:哥,你堕落了呀!
  屋内间或有轻微的水声响起,不知是甚么动静,他抓耳挠腮地琢磨了半天,在所翻阅的为数不多的某类书籍中,猜测出那八成便是传说中的以口相就。
  “我就说了会让你满意吧?味道好不好?”
  杨晋轻轻一笑:“挺好的。”
  施百川表情纠结地咬着自己的袖摆,一面想着果然如此,一面又痛惜拜把子的兄弟没能守住贞操,终是被妖女迷惑。
  不料随即,杨晋便低低提醒她:“这件事,切莫让旁人知道。”
  闻芊笑了一阵,打趣道:“干嘛,怕被你们锦衣卫知晓,丢了自己的面子?”
  他淡笑了声,并未言语,显然便是默认了。
  施百川忿忿地想着:哥,你还怕人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简直像是背着人偷情。
  就在他内心无比矛盾,天人交战之际,屋内传来吱呀地开门声,闻芊欣喜道:“来了,可真是时候,等你好久了。”
  说话间,似有人走进来,步伐轻盈,约摸是个女子。
  不出所料,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随之响起:“适才遇上了些琐事,让公子久等了……”
  施百川脑中一个响雷清清楚楚地打下来。
  “怎么一人不够,居然还要再找一个吗!!?”
  他在心中既嫉妒又不齿地想道,“这和禽兽有甚么分别!”
  好奇难免使人失去理智,施百川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扶住墙缓缓直起身子想一看究竟,谁知不过将将冒了个头发丝,利器破空而来,打了他个正着。
  施百川忙捂住脑袋,未及看清丢来的是甚么,已然暗道不妙,心说他哥铁定已经发现他了,这会儿还只是个警告,没准儿再过会儿就该丢刀子了。
  想着保命要紧,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
  春花阁的老板娘正把上好的绍酒放下,望了杨晋一眼,掩嘴轻笑,道了声失陪,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红木桌上,一大只色泽棕红,皮酥肉甜的鸭子在烛火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闻芊才切了翅膀放到他碗里,瞅见他方才那个动作,手不禁顿住,盯着他瞧了半天:“大人,你喝高了?”
  杨晋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门外蹲了条狗,跟了一路,我怕他饿着,给根骨头解解乏。”
  尽管他说得不着痕迹,闻芊却也推敲出点话外之意来,只朝窗边看了一眼,但笑不语,仍给他切肉斟酒。
  “早知晓你爱吃甜食,今日特地请你吃一顿我家乡的特产,这甜皮鸭子没教你失望吧?”
  听闻这是蜀地的菜系,做法和卤鸭子相同,但香料并不一样,表面包裹着一层糖汁,其中有淡淡的蜂蜜甜香,肉质鲜美细嫩,甜度适中,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刚刚好的样子。
  杨晋喝着酒,低低应了,心中却暗忖:原来她是蜀中人。
  “鸭子是很好吃……可为何一定要到这种地方来?”他目光在四下暧昧的装潢上溜了一圈,想起初来时,一路上所见的**女子,委实不明白为甚么吃饭非得挑在妓院里不可。
  “花老板与我是至交好友,她做的这手鸭子最为正宗,所以才拜托她腾出地儿来招待你。”
  杨晋愣了愣,“你与她是至交好友?”
  她洗干净手,尾音上扬:“嗯。”瞧见他略有几分吃惊的神情,随口道,“有甚么好稀奇的,反正我这般轻浮浪荡,会和**的老板娘相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听到她如此言语,思及前不久两人斗嘴时所说的话,杨晋不禁有些无措:“我没这样想过……”
  “是是是。”闻芊不在意地摆摆手,“是我自己说的嘛,杨大人您高情远致,光明磊落,哪会在心里诋毁人呢。”
  他眉峰颦了颦,嘴唇微启,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那时候我只是……”
  “知道知道。”闻芊敷衍地打断,“杨大人么,总是有道理的。”
  杨晋闻言沉默着闭了口,正要垂眸之际,下巴忽的被她伸手捏住。
  闻芊支着脑袋,歪头眯眼打量他:“你小时候坏掉的牙是哪颗?新牙呢,长得好不好?”说着,修长的食指轻轻把他的唇挑开,似发现甚么稀奇之物。
  “大人,你有虎牙诶,咬起人来一定很疼吧。”
  杨晋身子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无语道:“闻姑娘,你才喝高了吧?”
  “我喝高?”闻芊立时不悦,把酒壶一晃,双颊微红,“就这点酒?哼,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她弯腰把脚边的几个酒坛砰一下摆上了桌,眸子里挑衅之意尽显,“杨大人,敢不敢和我比酒量啊?”
  见她眉目间已有微醺,杨晋只好推辞:“菜还没吃完……”
  “吃菜又不耽误你喝酒!”闻芊不满地拉住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骰盅,笑眯眯道,“我特地带了好玩的助兴,咱们来一把如何,谁输谁喝,若连输五局就脱一件衣服。你看怎么样?”
  亥时正刻,上弦月斜挂在天际,小西湖上波光粼粼,春花阁内的莺莺燕燕正倚栏娇笑。
  杨晋扶着闻芊从后门绕出来,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
  “瞧着脚下……还有一级台阶。”
  好容易稳住她,杨晋忍不住斥责道:“你看看你,才喝一点就醉成这个样子!”
  闻芊满不在乎地反驳,“谁说我醉了!呃,我还能喝!……”言罢便一头往水里栽。
  “诶,小心!”杨晋忙上前一步将她挡在怀,无奈道,“……你是打算喝河水么。”
  大概是花了好一阵时间去辨认那是不是河,闻芊眨了眨眼睛,良久才执拗道。
  “我不要喝河水,我要喝酒!不能输给你。”
  杨晋揽着她的腰一步步往前行,良久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可奈何,“你就真的那么想赢我?”
  不远处即是一家酒楼的侧门,杨晋四下里环顾,搀扶闻芊在花台上坐下。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雇顶轿子。”
  她眼皮发沉,像是困得很,头靠在一旁的石墙上,半睡半醒似的应他。
  酒肆二楼的灯光将她脸颊照得一片明亮,带着淡淡的酡红,衬得肌肤异常细腻。杨晋心中到底不太放心,仍俯下身叮嘱道:“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老妈子似的……”
  他踟蹰再三,还是起身来,又多看了她几眼,才快步离开。
  大概是正值饭后归家的时辰,轿夫竟不太好找,寻了快有一炷香时间,杨晋才领着一顶蓝布小轿回到原处。
  酒楼门口人来人往,有进有出,红男绿女个个喝得满面红光。
  其中一位少爷打扮的男子恰好领着他的随从经过,瞧见闻芊,又退了回来,撩袍在她跟前蹲下,上上下下溜了个遍,甚有滋味的咂咂嘴。
  毕竟大半夜里捡到个昏睡不醒的美人,和天上下金子没什么分别了。
  闻芊正闭目养神,蓦地被一柄合拢的玉骨扇抬起了下巴,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长相抱歉,足以给人提神醒脑的脸。
  “姑娘真是好相貌,”对方笑得很是猥琐,“这天寒地冻的,着凉了可就不妙了,要不,本少爷送你一程?”
  闻芊平时是很不待见这种丑得撕心裂肺的人,今晚大约是酒劲儿上来,竟耐着性子端详了他一遍,最后似笑非笑道:“仔细一看,你虽生得歪瓜裂枣,这双眼睛倒是挺漂亮的。”
  那人当下惊喜不已,直接忽略了前半句,只朝自己的随从夸耀道:“小华听见没,她夸少爷我长得漂亮呢!”
  随从立马从谏如流:“少爷您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哪家姑娘不喜欢呀。”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声音颇有些下流。
  这般缺心眼的沾沾自喜了一番,那年轻公子就此蹬鼻子上脸起来,把折扇往下挪了几分,正要去掀她脖颈之处的衣襟。
  斜里一股劲风袭来,掌心突然一空,扇子竟被人半途抽走。
  身侧之人目光冷凛,手上拿的正是自己的玉骨扇。
  他瞬间不悦,伸指头道:“喂,这宝扇是我的。”
  杨晋颔了颔首,平静地展开折扇,若有所思道:“哦,原来是你的?”
  “是啊,知道还不赶紧还给我?”言语间伸手便要过来拿,没等碰到扇柄,就见他收了扇子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掌心翻起,聚气自上而下,一掌拍在他胸膛。
  耳边一声惨叫,闻芊转过头,恰好看到这主仆二人笔直地飞出去,“噗通”落入湖中。
  她眯着桃花眼思索片刻,旋即“腾”地站起身,愤愤不平:“你居然请他们喝酒都不请我?我也要去!”
  杨晋拎着她后颈的衣领,“别闹了,快回来!”
  闻芊被他一拽,跌在他胸口,索性就那么靠着,语气忧伤而哀怨,“你就那么丢下我不管了,害我受人欺负……”
  杨晋微怔,当下竟叫她说得心生愧疚:“我不是有意的。”末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说了替你雇轿子去了么?”
  “雇轿子……”她噘嘴嫌弃道,“你怎么不说背我回去?”
  他头疼得无奈,刚要叹气,闻芊却转身倚在他胸膛,少女的体香夹杂着淡淡的绍酒香气,她难得这样平静地轻唤道:“杨晋。”
  闻芊双眸含情,嘴唇贴在他耳垂边,细嫩的指腹轻抚过眉眼,嗓音里的柔情像是化不开,“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两人对视片刻,杨晋才开口:“这句话,你刚刚也对那个小白脸讲过吧?”
  她掩饰性了笑了两声,“那不一样嘛。”旋即又换了个语气,认真地望着他,“杨大人,你是我见过,模样最好看的锦衣卫。”
  杨晋面无表情,“是吗?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你还调戏过百川?”
  话音未落,闻芊突然猛地一下将他摁在墙上,“我不管,我说你最好看,你就是最好看的!”
  “强词夺理。”杨晋移开目光。
  闻芊懒懒地抬眼瞧他,“谁强词夺理还不一定。”
  “说不准,你心里和方才那个小白脸一样高兴呢,不过人家说出来了,你就只会偷着乐。”
  杨晋不悦地低头看她:“我会是这样的人?”
  她低低一笑,声音轻柔,“是与不是,试试看就知道了。”
  他正想说“你又要作甚么”,脖颈处却蓦地被一股力道往下压了压,闻芊两只玉臂环过他颈项,踮脚猝不及防的吻了上来。
  陌生的温香几乎是刹那占据了唇齿,杨晋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目,她靠在他身上,柔软的唇瓣或吮或抿,滚烫的气息将他的皮肤骤然引得无比灼热,那根灵巧的丁香小舌顺着微启的齿间探了进来,一遍又一遍煽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伸手推开她。
  闻芊吻得很热烈,仿佛肆意在他口中掠夺纠缠,一路攻城略池,缠绵出令人心驰神荡的炙热。
  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杨晋发觉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浑浊凌乱,四肢百骸窜出说不出的酥麻之感,到最后,他竟忍不住低头回应她……舌尖有浅淡的胭脂的味道,正缓缓绽开。
  被这个绵长的吻耗尽了呼吸,闻芊体力不如他,先停了下来。双唇分开时,牵着一缕银丝。
  她踮脚太久,腿早已发软,身子不由往下滑,杨晋回过神忙捞住她的纤腰。
  闻芊索性整个趴在他怀里,双手交叠,含着不言而喻的坏笑。
  唇上的口脂被吃了个干净,她抬手在杨晋嘴角蹭了蹭,看着指腹上分明的一抹红色,曼声开口:“杨大人……”
  杨晋拿手背擦去嘴上的胭脂,随后抿住唇静默地看着她,将呼吸调整均匀。
  无论如何,这种事到底是自己唐突了,似乎多少该有个交代。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在闻芊的注视之中,缓缓开口,“我——”
  未及吐出第一个字,她那双星眸却很快弯成了月牙,笑个不停:“我猜得没错,你果然不会接吻!”
  闻芊带着醉意笑得欢乐,“这一次是我赢了!”
  “杨晋呀杨晋,我可抓到你的把柄了!明天我便去告诉所有人!”
  “……”这真是甚么值得昭告天下的事么?
  他忍不住想扶额,却见闻芊在原地乐了一阵,就势又跌回他怀中,趴着不动弹了。
  杨晋有些怔忡,不知自己的双手该放在哪里才好,原想抱她,但犹豫半晌,还是缩了回去。
  不多时,耳畔听到沉沉的呼气声,方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莫名松了口气,这才扶住她肩头,轻轻拥住。
  今夜这场乱七八糟的醉酒,也不知醒来还能记得多少,只怕届时她又会以此为借口,满世界追着他找麻烦,要说法的吧……
  思及如此,杨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在她颈窝轻叹一声。
  约摸留意到什么,他冷不丁抬起眼。
  不远处的两个轿夫皆呆怔地望着他二人,眼里的羡慕和惊讶参半,显然已经恍了神。
  杨晋目光警告地瞪了过去,两人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挺直身板,看向别处。
  他抱起闻芊钻入轿内,扶她坐好后,又仔细替她系好外袍的结。手冷不防触碰到衣衫下那片滚烫的肌肤时,他身上仍旧有些异样的变化。
  闻芊歪头倚在其中睡得很熟,杨晋神色温和地注视了一阵,指尖蜻蜓点水地抚了抚她耳垂下晶莹的明月珰。
  轿帘微动,他起身出去,朝旁吩咐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美的完成了下集预告我是不是很棒!大声告诉我!
本章百川弟弟暗中观察……
←_←写了那么多男主偷吻,男女主两厢情愿接吻的,终于可以来一发女主强吻的了哦吼吼吼,粉开心。
本章友情安利我最爱吃的乐山甜皮鸭【没错上一本我也安利过……因为实在是夜深人静码字码饿了……所以我就……咳咳咳
接下来,基哥即将陷入【我是不是恋爱了】以及【我要不要爱上狐狸精】的纠结人生之中……
幸福的三章撒狗粮结束啦!【???
下面是新副本+小日常,谢谢大家,没错我又要写剧情了……【一脸嫌弃的感觉是怎么肥啊!
爱情的小火花才蹦出来就要面对无情的摧残……
石头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 19:07:06
  窗外的最后一点桂花在暖阳中簌簌而落, 细碎的花朵轻不胜风, 铺成满地碎金流银。
  闻芊在痛苦的宿醉里醒来,顶着一头散发, 稀里糊涂地坐起身。
  游月和菱歌正在给她收拾屋子, 听到动静便转过头。
  游月把脂粉盒摆上,“换洗的衣裳在床头。”
  菱歌端起铜盆, “热水也打好了。”
  闻芊神情凝重地在两个小师妹脸上打量了一圈, 捏着下巴沉思道:“奇怪,我怎么回乐坊了?几时回来的,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游月同菱歌对视了一眼, 毫不留情地捅刀子。
  菱歌:“你昨天喝醉了哦。”
  游月:“一路上都在胡言乱语。”
  菱歌:“还把乐坊里的师弟师兄师姐师妹们统统抱了个遍。”
  游月伸出手指补充:“连曹老板都没放过。”
  头顶一道响雷劈下,闻芊将这几句话在嘴里好好的咀嚼了一回, 怀揣着一丝希望:“那当时, 楼大夫在乐楼么?”
  她闻言刚松了口气,菱歌便在旁接话:“不过他已经听说了,这会儿正在花厅等你。”
  她哀叹着起床穿衣,不经意看见被褥上落下的桂花,花香浓郁甜腻,隐约勾起一抹不太清晰的回忆。
  好似是在哪处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周遭人群熙攘,极目灯火阑珊,满世界酒香四溢。
  闻芊向她俩询问,“昨天我有非礼过杨大人么?”
  菱歌如实道:“没有, 杨大人不在呀。”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仍觉得奇怪。
  秋风从院内吹进来,杨晋正伏在案前看卷宗,突然一激灵,偏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施百川闻声自书架后探出个脑袋:“哥,没事儿吧?可要添件衣衫?”
  他摇摇头接着查阅,“我不冷,不用麻烦。”
  闻言施百川也没多问,只见杨晋翻了一页书,手便不自觉地在唇上来回摩挲,他狐疑地皱眉,心中暗想,大哥今天好像摸了一上午的嘴了,甚么缘故?
  手里才把一卷书册放回架子内,一个锦衣卫小旗便匆匆走进来,先朝二人施礼问好,随后方道:
  他把案卷放下,“多谢……从何处寄来的?”
  杨晋拆开信封,指背在嘴唇上轻轻抚了抚,信笺上墨痕微凸,笔锋有力,是父亲的字迹。他垂目上下一扫,神色从悠然变作冷凝,眉峰亦随之皱起。
  施百川在旁奇怪:“杨阁老说甚么啦?”瞧他不答,便自己凑上来看,匆匆一目十行,很快了然道:
  杨晋这才合上信纸,语意不明地低低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施百川并未察觉他表情有异,倒是对能返京分外欣喜,在屋内上蹿下跳只恨不能原地起飞。
  “早就想走了,这江南水乡太消磨人意志,连本地的锦衣卫讲话都一股扭捏之态,看来看去,还是咱们京城好……是吧,哥?”
  他发呆了一阵,才回神:“嗯。”
  “诶,既然如此,总不能白来,我得抓紧时间买些特产。”言罢,便把活儿一丢,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杨晋垂眸将信笺丢回桌上,心事重重地支着额头,默了半晌才靠在帽椅之中,仰头轻叹出声。
  霜降这天下了场小雨,城郊湿滑难行,不过短短几日,棠婆的墓碑上已生了些苔藓,枯萎的棠花散落满地。
  楼砚拿小刀细细刮掉,在坟前放了些食水,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在广陵已住了两个月,今天是北上的日子。原本想留到月底,但因为京城有生意需要应付,不得不提前启程。
  闻芊和几个小师妹将他送到城外,马车停在木桥旁,楼砚望了一眼,含笑让她们别再送。
  “我明年还回来呢,这么依依不舍的,可让人不习惯。”
  几个女孩子满眼的难过,牵住他衣袖,“楼大夫要保重身体呀。”
  “楼大夫也别老想着师姐,反正她没良心,要记得多想想我们呀。”
  闻芊:“……”她暗自龇牙,这群臭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楼砚附和着笑了两声,面对外人倒还是维持他那副斯文儒雅,翩翩公子的面孔。
  闻芊将包袱递过去,“北京比南边冷,我给你带了两件厚实的斗篷,还有你常使的手炉,路上应该用得着。”
  行李厚厚的一大包,从未见她如此贴心,楼砚甚是受宠若惊地背起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刚要开口感激一番,就听闻芊正色道:“可别忘了替我留意新出的妆粉。”
  在旁的小姑娘替他招呼车夫来帮忙,他侧目观察闻芊的神情,怀疑道:“我怎么觉得我要走了,你还挺高兴的?”
  “有么?”她不以为意捻起一缕秀发。
  “我走以后,你记得好好留意下身体,饮食要有规律。”楼砚不放心的开始絮叨,“凡事别逞强,不要弄伤自己,有甚么事让曹老板出马就好了。”
  “这世道不安稳,晚上切莫随便出门,记得少喝酒。”
  闻芊翻了个白眼,崩溃道:“楼大奶妈!”
  一干少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楼砚无奈的闭了嘴,盯了她一会儿,总感觉有许多话没说很是难受,只好朝旁吩咐:“多看着你们师姐一点儿,知道么?”
  几个年轻女孩子嘻嘻哈哈笑得花枝乱颤,“知道啦,楼大夫!”
  他摇摇头,终于转身登上了车。
  近年他几乎年年都回来,同样的戏码看了不下十遍,故而面对离别,闻芊倒没多少伤感,反而有点习以为常。
  因为总是想着,横竖他也会再来江南的,每一次的分开便不那么珍惜了。
  送走了楼砚,闻芊带着师妹们返回乐坊,时候还早,客人不多,台子上不过助兴弹点小曲。
  一进门远远地瞧见曹坊主坐在窗边,捧着一封折子愁容满面。
  这位置是她的专座,平日里,曹老板一向沉迷于巡视乐楼,哪怕得空也只是在二楼喝点小酒,若是坐了那个地方,便预示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是有什么麻烦。
  她打发师妹回房,要了壶清茶在曹老板对面坐下。
  “怎么了又?最近生意不是挺好的么?”
  一看是她,曹坊主叹气的声音越发大了,一张脸像是刚出锅的包子皮,布满褶皱。
  “可别提了,云韶府的文书又来了,你自己瞧瞧吧。”他将折子推到闻芊面前。
  “上次把三娘要走还是五年前的事呢,这回说是甚么皇后五十大寿,宫中打算大办,各地的乐坊得挑几个乐师进云韶府。”
  闻芊把文书摊开来看,只听他喋喋不休,“咱们这儿如今青黄不接的,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你了,可是你一走,听雨楼不就成了空壳子么?”
  云韶府是宫中教习音乐的官署,当初三娘就是奉召进京作琴师授艺,后来便久居北京,再也没回过广陵。
  她转着青丝沉默不语,曹老板却在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你不会真想去吧?”
  闻芊挑眉瞅了瞅他,“现在知道我要紧了?”
  “姑奶奶,我可没得罪过你啊。”他苦着脸赔笑,“这么些年大家处得这么样,你也心知肚明,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就别为难我了。”
  闻芊故意举棋不定地拖长尾音:“此事嘛,我还得考虑考虑……”
  “行,行。”他忙不迭答应,“那你慢慢考虑,不急,不急的。”
  乐坊里逐渐开始忙碌,曹坊主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招呼客人,临走前还不忘给闻芊叫了一桌的吃食。
  台子上的小曲换了调子,旋律愈发欢快带动着人群的情绪,不多时场面便热闹了起来。
  她低头拿汤匙在搅碗里的肉羹,正发着呆,一不留神却看到杨晋走进门。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箭袖袍,长发高束,腰间没带刀,便少了些许戾气,被乐坊红艳艳的灯笼一照,眉目间染尽了和煦与温润,在四周的芸芸众生里显得尤其突兀。
  闻芊唇边不自觉绽开笑意,当下伸手招呼:“杨大人。”
  他似乎有心事,听到声音先是迟钝了一下,转目朝这边望了一望,大概看清了是她,才默然地走过来。
  “你……”杨晋刚要说话,发现这满桌的菜,话到嘴边又改口,“你还没用饭?”
  “曹大老板请的客。”闻芊给他腾出位置,“饿不饿?要不一块儿吃?”
  杨晋虽在摇头,人却已坐了下来,“有酒吗?”
  “花雕。”她翻开酒杯给他满上。
  “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很忙么?”
  闻芊在他对面剥虾,抓了把葱花洒在酱料上,神情一派轻松闲适,杨晋看了一阵,垂眸转着指间的青瓷杯,“还好。”
  余光瞥到他的小动作,闻芊挑起眉,抬手托腮,“有心事啊?谁招你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并没回答,就在此时,身侧走过两个公差,曹坊主正陪着笑脸点头呵腰。
  杨晋抿了口酒,奇怪道:“作甚么的?你们又惹官司了?”
  “不是。”闻芊把手边的折子递给他。
  黄绫的封面,内用京城所制的染黄纸,一看杨晋便知是诏书一类的牒文。
  她简明扼要地做了解释,“按理说,这上京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毕竟目前乐坊内也就我有资格进宫授艺。估摸着,云韶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杨晋拿着那份文书,微不可见地怔了怔,随即他将酒杯放下,侧目看了闻芊几眼,佯作不在意地抿唇,轻咳一声。
  “其实,近来我们也打算回京。江南到北京少说也有月余的行程,你独自上路倒不如结伴而行,有锦衣卫相送多少也稳妥些。”
  闻芊微微讶然道:“怎么,你也要走?”
  她不过吃惊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初,只两手捧起脸沉吟:“可是……我没打算去呀。”
  杨晋愣了一瞬,神色渐渐暗下来:“不是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虽如此。”闻芊发愁地摇摇头,“但我走了,乐坊周转不开,一帮师弟师妹们也还没成气候。”
  他不再作声,半晌才将酒水一饮而尽。
  闻芊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执起杨晋耳畔的一缕青丝,随口调侃:“干嘛呀这副表情,莫非是舍不得我了?”
  闻言,杨晋难得没有反驳,只是侧过头,将发丝从她指间抽走。
  闻芊也不在意,歪头轻叹道:“早知你也要上京城,就该让楼砚随你一起的,路上有个伴儿也好。想他一个文弱书生走远路,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那位大夫走了?”杨晋不由惊讶。
  “是啊。”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羹汤,“就在今天。”
  提到楼砚,杨晋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思绪辗转片刻,终究开了口,“闻芊,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他轻声道:“上次我看过你的卷宗,十年前你随白三娘来到广陵,当时和你一起的,除了楼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呢?”
  闻芊的动作明显一滞,她嘴里还含着肉羹,隔了良久方嚼了嚼,吞下去。
  虽早有预料,杨晋还是皱起了眉,语气却不可察觉地轻了几分:“怎么死的?”
  “谁知道……病死的吧。”她说得轻飘飘,似乎也不欲多谈这个话题,匆匆喝吃完了羹,冲他展颜笑道,“杨大人,你都快走了,聊这些多没意思……来,我给你践行啊。”
  闻芊提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感受基哥一整章跌宕起伏的心境。
大家好像对上集预告想得太悲观了一点……
广大青春校园电影必不可少的桥段之——刚刚恋爱男主就要出国留学肿么办!
_(:зゝ∠)_满心欢喜听到我芊也要上京,结果被浇了盆冷水,纯情的小基哥内心被无情的摧残【此乃上集预告的扩写版(。
接下来就是一别七八年再相逢的狗血剧情了!!吗……
新副本其实还没开启……
目前这是个过渡支线,并不很长,也不怎么打怪。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剧情呢,主要是因为……
【闻芊:我的御用奶妈离队了qaq】
【楼砚:……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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