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感觉没力气,恹恹无力的意思,同事推荐我吃参总管的海参说是疗效好,还在央视展示了,请问有谁了解这个品

颂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番茄炒蛋!
  当林可颂将餐盘端起来,打算把盘底的汤汁都喝下去的时候,江千帆的手指扣在了盘子的边沿。
  林可颂下意识抬起了脸。
  “你觉得我教不了你?还是觉得眼睛看不见的人就不能做厨师?”
  他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每一个都按压着林可颂的心跳。
  “对不起,我因为你看不见所以对你产生了偏见。你做得番茄炒蛋……我不懂得怎样用好听的词语去形容,但它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吃过的番茄炒蛋里面最好吃的。”
  对于自己的判断错误,林可颂向来不是那种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的人。事实就在那里,不会因为她承认或者不承认而改变。
  江千帆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
  林可颂歪了歪嘴,难道眼睛看不见他就感觉不到她发自内心地赞美?
  梅尔轻轻咳嗽了一声。
  林可颂这才明白过来。
  “还有……以你的水平教我那是绰绰有余!刚才你做菜的样子流水行云赏心悦目,就是眼睛看得见的人也做不到像你这样,好像对厨房里的一切了若指掌!”
  “那么从今天起,你的导师就是我。”
  “什么?”林可颂傻了眼,她看向梅尔,梅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梅尔,距离‘大师秀’的开赛还有多少时间?”
  江千帆的脸侧了过来,“那么请你做一盘番茄炒蛋,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不要了吧!又做番茄炒蛋!我根本就没有水平!
  可是到如今,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梅尔替林可颂找了一条白围裙,她来到台面前,脑海中是江千帆流畅的身姿挥之不去。
  她吸了一口气,番茄炒蛋而已!这一次保证吃不死人!
  跌宕的心绪平静下来。
  林可颂选取了鸡蛋与番茄,锁定了所有她需要的配料,将江千帆方才所演示的一切重复着做了出来。
  鸡蛋的蛋浆要打出细密的泡沫来,番茄的厚薄要适中,中间的叶蒂要切除。
  江千帆的刀工太好,番茄的汁液完整地留在每一瓣中,台面上十分洁净。而林可颂与之相比就显得“惨不忍睹”,就算江千帆不说,林可颂也觉得自己将番茄最为精华的部分流失在台上了。
  翻炒,颠锅,入料,熬制,勾芡……尽管林可颂每一步都试图模仿之前的江千帆。她的神经完全紧绷,精力无比集中于手中的每一个细节。
  但每一步,都有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
  林可颂将自己的番茄炒蛋盛出来的时候,一番对比之下,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什么是大师杰作啊!
  江千帆作为一个米其林星级主厨,对食物的要求自然是十分之高的。
  林可颂忽然可以理解为什么当时自己带他去吃的所有小吃,他只吃一口的原因了。
  梅尔将勺子轻轻靠在盘子的边沿。
  江千帆伸出手,首先确认了盘子的所在之后,低下头来,舀起了一勺,在鼻子前停留了不到一秒。
  那个短暂的瞬间,如同美食电影的海报一般。
  他微微张开了唇,他的舌尖触上勺子的那一刻,林可颂的心脏仿佛也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掠过。
  她在心里祈祷着,他会将她的番茄炒蛋咽下去……千万不要吐掉!
  更不会用那一日海选评审的措辞来形容她入门级别的番茄炒蛋。
  她是认真的,只因为她知道它会被送到他的面前。
  林可颂发觉自己终于明白了那一日参赛者面对美食评审的心情。
  忐忑、紧张,手心冒起了薄汗。
  梅尔则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林可颂,似乎在安慰她说:无论江千帆说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但是林可颂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印象深刻。
  “鸡蛋的咸度与番茄的酸度不在一个层次,味觉平衡失调。番茄在锅里留的时间太久,导致口感稀软。煎蛋时候的油热度不够,因此鸡蛋不够蓬松。我个人不明白为什么温斯顿会评论它为‘地狱红汤’。”
  他的声音冷静而客观,仿佛定律一般有着让人深信不疑的力度。
  正因为如此,林可颂更加不想听到他对她的失败像是对待其他人一样“一言以蔽之”。
  “你的番茄炒蛋并不好吃,但也并没有难吃到被称为地狱的地步。”
  一直低着头,感觉像是自行车负重骑了两万五千里的林可颂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千帆。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忘记调行距的蠢作者伤不起啊!
  另外有读者指出星级菜品之类的说法很不专业所以在这里做出了调整。虽然胖瓜本意是不想做太多的关于米其林评星方式的解释以及米其林红宝典内容太过具体的介绍,毕竟让读者朋友们去理解这个实在太累了。但是既然有亲指出来,我就进行修改吧。

☆、“天才”与“魔鬼”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哈,今天晚上单位组织员工考试,所以回家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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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尔,告诉她规则。同样的事,我不希望对她说第二遍。”
  江千帆有条不紊地褪下主厨的衣衫,走出门的时候面向林可颂说:“把厨房清理干净。”
  林可颂看了看台面,江千帆几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所有的蛋液、番茄汁都是因为她……
  “他真的看不见吗?”林可颂看向梅尔,对此深表怀疑。
  “他并不是完全看不见。他能够感觉到光源以及人影的晃动。”
  “怪不得……如果真的是全盲,说什么也不相信他看不见。他现在……还是米其林星级主厨吗?”
  “当然是。而且那些美食评论家对他现在的评价反而高过他年轻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视力被削弱,于是味觉变得比从前更加敏锐。也正因为如此,一道菜,一点点的瑕疵在他的舌尖将会被无限放大。”
  林可颂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自己带着江千帆品尝了那么多在她心里二十年吃不腻的小吃,江千帆都不觉得好吃的原因。
  可就算他并非全盲,但能够在某个领域到达这样的高度……他也是个怪物吧?
  梅尔看着林可颂的表情,笑了笑:“林小姐,十八岁的江千帆也许可以被称为‘天才’。但二十八岁的他能有现在的成就,靠的是‘魔鬼’一般的毅力。”
  梅尔一边带着林可颂熟悉这个如同城堡一般的别墅,一边告诉她关于江千帆的事情。
  江千帆在十八岁成名,是美食界获得米其林三星的餐厅主厨中最年轻的一个,更不用说是几乎被法式菜肴与意大利菜称霸的欧美美食界。他就像一道耀眼的流星划破人们的视野。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将在这个领域大放异彩的时候,他的脑部却被诊断出肿瘤并且因为手术风险太大,医生不建议实施切除手术。
  但是肿瘤却压迫了他的视觉神经,导致他几乎失去视力。
  就在所有人惋惜他,接着淡忘他的时候,他就在那间厨房里日复一日地练习。没有了视觉,他只能依靠触觉、嗅觉、听觉以及不断尝试失败之后的经验。八年之后,当他再度出现在美食界的时候,他的菜品让所有人惊讶。完美无缺的味觉体验,他成为让美食家们趋之若鹜的对象。
  而现在,他是全球美食界的传奇人物,每一道新的菜式产生,都会让许多大厨们竞相模仿,但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出与他一模一样的味道。
  “小面包,你有没有仔细地看过江先生的手?”
  林可颂不好意思起来。她虽然没有近距离看过江千帆的手,但是他的手指修长而优雅,更不用说烹饪的时候,就像一场魔术。
  “他的手指被切伤过无数次。他的手腕上也有被烫伤的痕迹。外人看到的只有他的成功与天赋,没有人看到他付出的代价。所以小面包,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但他值得每一个人的尊重。”
  这一刻,林可颂对江千帆那个大冰块是有一点肃然起敬的。
  “江先生从来不收学生,但既然你已经跟着他学习了,那么我必须给你讲明几点规则。第一,没有得到江先生的允许,你不能碰他的身体。”
  我知道,他有洁癖。
  “第二,江先生如果没有开口要求,你不需要替他做任何事情。包括扶他走路。”
  好吧,他的自尊心还是超强的……
  “第三,江先生的听觉很敏锐并且喜欢安静,所以当你住在这里的时候,上网、听音乐等请自备耳机,请勿大声喧哗,包括你在打电话的时候。淋浴请在晚上九点之前完成……”
  “等等!梅尔先生……你说得好像我要住在这里一样?”林可颂睁大了眼睛。
  这栋别墅确实很大,但是静悄悄的又干净到过分,这样的地方不合适她。
  “你不住在这里?这里离纽约市区有一段距离,江先生起得很早,他可能随时会想要教你什么东西,你确定自己赶得过来?”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住在这里。根本没有人气好不好!
  “而且,他既然决定要教你,就会对待自己一样严格地对待你。所以,他也不会让你把精力和时间花费在不必要的地方。”
  林可颂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
  “第四,任何时候,只要你使用了厨房,就必须要收拾干净。”
  什么什么,三点还不够,竟然还有第四?
  “收拾干净厨房……到底要有多干净?”
  “就像你第一眼见到它的时候那样。”
  林可颂傻了,那个台面都可以当镜子用,地面也干净到可以滑冰!
  “你确定……我以为那个厨房是你们请了一堆人打扫干净的!”
  “一堆人?”梅尔用你在开玩笑吧的眼神看着林可颂,“那间厨房,从来都是江先生自己打扫清理的。他在离开之前说交给你打扫,说明对你的信任。”
  ……这种信任压力好大。她平常连自己的房间都不怎么整理,如何搞定那么大的厨房?
  “等等,还有第五?”林可颂的头皮开始发麻。
  梅尔笑了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点。”
  梅尔的目光沉了下来:“林小姐,也许你并不是一个烹饪爱好者,你的人生目标也不是成为一个主厨,但是相信我,跟在江先生的身边绝对会是你一生都不断回味的经历。珍惜现在吧。”
  怎么看,江千帆也不像是好相处的家伙啊!
  “我一定要住在这里吗?”林可颂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
  “如果你想每天都疲于奔命的话,你也可以不住在这里。”梅尔的手指在空气里点了点,戳破了林可颂的美梦,“想想这次比赛的奖金。只要你不是蠢材,拿到前三名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第三名就有三万美金的奖励了!她的学费就有了!
  林可颂的眼睛里顿时充满希望。
  住下就住下!能有什么大不了!
  “那个……我想回去拿点行李,准备一下。这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去,晚上八点,准时接你回来。没问题吧?”
  于是,林可颂坐上一辆黑色蹭亮叫不出名字的车,送回了叔叔的餐厅。
  当她告诉叔叔自己将要暂时搬走,并且和自己的导师住在一起的时候,叔叔是很激动的。
  这天晚上,林记餐厅竟然歇业了,叔叔林峰在餐饮界所有认识的朋友几乎都汇集到了这里。
  他们竟然开了白酒庆祝。他们都是普通华人餐厅的经营者或者后厨,轮流露了几手,从粤菜到川菜再到鲁菜,林可颂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圆桌上八大菜系齐全了。
  “可颂!你可要好好学啊!要知道我们中国菜虽然世界闻名,但是这里,始终是洋鬼子的天下!除了江家顶起了我们华人在餐饮界的半边天,真的就再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了!”
  江家?难道是江千帆?
  林可颂不由得竖起耳朵听。
  “是啊!江先生是唯一一个能完败那些眼高于顶欧美大厨的大师!无论是中餐还是西餐,都能让苛刻的美食评论家一面倒地好评!”
  “最重要的是,江家一直致力于在海外发扬中国的饮食文化。好比那条正在建设的美食街,就是江家投资的。江先生还亲自回到中国,在各个地方品尝美食,要将最精品的小吃带去那条美食街。就连纽约市的市长都很期待!”
  林可颂有点惊讶,她没有想到江千帆在叔叔和他的朋友这里的口碑竟然这么好。
  “诶,等等,可颂……你的导师会不会就是江千帆?”叔叔忽然发问。
  林可颂顿住了。她参加比赛之前就答应过,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导师是谁。
  “好了!老林!你又不是没看《美食纽约》,哪里不知道比赛的规则?等到最后就知道可颂的导师是谁了!”
  还好叔叔的朋友给林可颂解了围。
  只是没多久,他们就一起来敬林可颂了,说的都是要林可颂珍惜这个他们期望却不可能得到的机会。
  这一下除了叔叔林峰的期望,林可颂又背负了这么多叔叔伯伯的期望。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即将踏上高考考场的学子,考场之外是无数期盼的目光。
  一小杯白酒下肚,林可颂被辣得眼泪直冒,咳嗽咳得肺都要喷出来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放弃了给林可颂灌白酒,开了几瓶啤酒。
  林可颂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但宛如坐上旋转木马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围绕着她移动起来。
  晚上八点,江千帆的司机来接林可颂了。林可颂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笑着。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在她的眼里,每个人被扭曲得就好像哈哈镜一样。叔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反应,又给她喝了半杯水,她还是安静地笑着。
  “这丫头是喝醉了吧?唉……就不该让她喝二锅头的!这又是白酒又是啤酒,八成把小丫头喝晕了啊!”
  他们向司机恳请将林可颂留在这里再睡一晚,但是梅尔的一个电话就让大家改变了主意。

  “明天中午十二点整,议员和一位重要的支持者在我们的餐厅订了午餐,林小姐的导师将带她亲眼见识一下三星级餐厅美食的烹饪过程。从食材准备到调味再到最后的装盘,每一步都精细无比。只是在下无法保证,明天在出发的车上,林小姐的导师没有见到她的话,将会是怎样的反应?”


  不说二话,这些叔叔伯伯们将林可颂抬上了车。叔叔林峰的千叮万嘱听在林可颂的耳边,一片茫然。
  车子开动了起来,叔叔林峰叫她随时打电话回来的叫喊声终于让她有了些许的清醒,当她扭头向后望去,叔叔的身影越来越远。而当叔叔回到餐厅里见到自己的朋友时,其中一个指着红星二锅头的酒瓶说:“老林,五十二度的白酒呢……咱们是不是过分了点?”
  “既然知道过分,当时干嘛要灌她?”
  “这不是高兴吗?”
  纽约这座不夜城的灯火繁华如星,成片地掠过林可颂的脸庞。
  而她发觉自己犹如飘荡在这片浩瀚的星海之中。
  心里忽然空荡荡起来。
  她取出自己的手机,只有一条来自宋意然的短信:我去旧金山了,收银的时候别收错钱啊!
  白痴……她现在不是收银员了!她就要跟着米其林大师学习烹饪了!
  林可颂的脑袋靠着车窗,点开宋意然的微博。那是一张在某个夜店里与几个□□的合影。他慵懒地笑着,放肆地享受着这座不夜城的纸醉金迷。
  然后,她的眼睛酸了起来。
  终于回到了江千帆的别墅,梅尔与一位略微发胖的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在门口等着他们。
  梅尔看见林可颂摇晃着走下车,完全分不清楚方向的模样微微皱起了眉头。
  “妮娜,帮帮她。”
  “她喝醉了,先生会不会生气?”
  梅尔耸了耸肩膀:“大概是有人为她送别吧,听说中国人总是在离别的时候喝很多酒。喝醉也有喝醉的好处,至少睡着了就不会吵到江先生。”
  林可颂只知道妮娜扶着自己走上安静而冰冷的阶梯,身后跟着拎着行李的司机。
  梅尔为林可颂打开了一扇门,妮娜将她放倒在床上。没过多久,她的唇边就多了一杯薄荷水,清新的薄荷味道缠绕在她的唇齿之间,沿着她的喉咙流下去,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过了没多久,一切就安静了下来,梅尔离开时将门关上,轻轻道了声:“晚安。”
  这张床很软,像是一个巨大的棉花糖。小窗外的行车声以及谈笑声完全消失了,她来到纽约的这么长一段日子,第一次远离喧嚣享受到这种近乎绝对的宁静。
  只是睡了没多久,林可颂就感觉到口渴。
  她的杯子明明就放在床边,可现在就是怎么摸也摸不到。她起身趴下了床,光着脚在地上踩了半天,终于踩中了自己的鞋子。但是无论哪里,她都找不到自己的水杯。
  她走出了这间房子,脑袋很重,压着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她扶着墙壁,不断地摸索着向前走,直到她看见地面上一道缝隙透露出些许光亮。
  林可颂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里有人。有人就能找到水喝!她在心底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欢呼呐喊!
  打开了门,这个房间大得可以……
  而林可颂用尽全力也只能将自己的视线聚焦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那里放着一只玻璃杯,里面盛着半杯水,安静地折射出令人心动的光。
  林可颂二话不说,抬起杯子,咕嘟咕嘟两三口咽下。
  就在她的肺都被这杯水滋润到仿佛要飞起来的时候,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谁允许你进入这里的?”
  那样独特的声音,缀着夜色,裹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典雅以及疏离。
  林可颂站起身来,只看见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子缓缓从露台走来。
  浅银色的柔光倾泻在他的肩头,清冷而无欲。
  当对方越走越近时,林可颂撑起了上半身,眯着眼睛用力地想要看清楚对方是谁。
  “梅尔没有向你说清楚这里的规则吗。”
  她歪了歪脑袋,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眼睛很深,眉骨的线条很美,他的鼻尖有着高洁的气质,还有他的唇间。
  林可颂用力地看着那里,心脏莫名被拨动,有什么不断掠过她的心脏。
  她想要看见他说话。只要他说话,她就能看清楚那个让人心绪斐然的地方。她的脑袋探出了沙发的边缘,伸长了自己的脖子。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你可不可以说话再长一点?
  林可颂又向沙发外面挪了挪,终于失去重心,就在她要用双手着地的时候,对方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拽了起来。
  他的手指太过用力,林可颂的肩骨疼痛了起来。
  只是在他的唇线即将抿紧的瞬间,林可颂觉得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力量,驱使她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领,靠了上去。
  对方侧开脸,林可颂的唇擦过他的耳际,温暖的触感转瞬即逝。
  林可颂的下巴最后落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一个音节。
  仿佛要将空气都压缩一般。
  “……我想摸一下你的舌尖……”
  林可颂嘿嘿笑了两声,伸出手指,刚刚触上对方的唇缝,就被打开了。
  她不死心地又伸出了手,指尖刚刚勾起对方的上唇即将触上那个十分温暖的地方,对方利落地侧过脸去,再度挥开她的手。
  “林可颂,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林可颂还是闷闷地笑着,一双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
  “就要摸一下你的舌尖!不让摸……你咬我啊!”
  她好像期待能够触碰一下那个地方已经很久很久了……总是在即将忘记的时候又被对方提醒……
  抓心挠肺一点都不痛快!就是要摸一下!
  林可颂的手指沿着对方的唇角,像是已经熟悉了对方避开的角度,明明他已经别开了脸,她的手指却天经地义地沿着他的唇缝滑了进去,趁着对方的齿关还未合上,点在了那片最柔软的地方。她的指腹满意地停留在他的舌尖,微微动了动,那种柔软的湿润感完全和声音的主人说话时候的冷冰冰截然不同……
  “啊呀!”林可颂叫嚷起来,蓦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因为对方毫不留情地咬了下来,那种揪心的疼痛感让林可颂弯下腰来摁着自己的手指。
  一定出血了!出血了!
  “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吗?做什么咬人啊……”她的舌头很笨,总是说不清楚。
  蓦地,林可颂只觉得有什么扣住了她的后脑,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来。
  就在她张开嘴说话的瞬间,对方终于确定了方向,骤然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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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恰婷知道当小孩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 会认真看待她的话。她大可吹牛、贪言,甚至说 谎。也是大人反射性的自我保护,因为小孩最初 说的往往是雪亮真言,大人只好安慰自己:小孩 子懂什么。挫折之下,小孩从说实话的孩子进化 为可以选择说实话的孩子,在话语的民主中,小 孩才长成大人。

  唯一因为说话被责骂的一次,是在饭店高楼 的餐厅。大人聚会总是吃一些难得而无聊的食物.海参躺在白瓷大盘里就像一条屎拉在擦得 发光的马桶底。刘婷在齿间吞吐一下,就吐回 盘子.笑得像打嗝停不下来。妈妈问她笑什么, 她说是祕密,妈妈提起音量再问一次,她回答:「这好像口交。」妈妈非常生气,叫她去罚站 房思琪说愿陪她罚.刘妈妈口气软下来,跟房妈 妈客套起来d而刘婷知道,你家小孩多乖啊, 这一类的句子,甚至连语助词都算不上。一层楼 就两户,婷常常睡衣拖鞋去敲房家的门,无论 她手上拿的是速贪或作业本,房妈妈都很欢迎, 笑得像她是房家久未归的游子.一张卫生纸也可 以玩一晚上,时値欲转大人的年纪,也只有在对 方面前玩绒毛娃娃不害臊,不必假装还看得上的 玩具只有扑克脾或棋盘。

  她们肩并肩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思琪用她 们的唇语问她:你刚刚干嘛那样说?恰婷用唇语 回答:「这样说听起来比说大便什么的聪明。」 刘婷要过好几年才会理解,运用一个你其实并 不懂的词,这根本是犯罪,就像一个人心中没有 爱却说我爱你一样。思琪呶了呶嘴唇,说下面高

  雄港好多船正入港,每一艘大鲸货轮前面都有一 台小虾米领航船,一条条小船大船,各各排挤出 v字形的浪花,整个高雄港就象是用熨斗来回烫 一件蓝衣衫的样子。一时间,她们两个人心里都 有一点凄迷。成双成对,无限美德.

  大人让她们上桌,吃甜点。思琪把冰淇淋上 面旗子似的麦芽画糠给恰婷,她拒绝了,唇语 说,不要把自己不吃的丢给我。思琪也生气了, 唇形愈动愈大,说你明知道我喜欢吃麦芽糖。 婷回那我更不要。体温渐渐融化了糖,黏在手指 上,思琪干脆口就手吃起来。恰婷孵出笑,唇语 说真难看。思琪本来想回,你才难看。话到了嘴 边和糖一起吞回去,因为说的恰婷,那就像真骂 人.婷马上发觉了,孵出来的笑整个地破了。 她们座位之间的桌巾突然抹出一片沙漠,有一群 不认识的侏儒围圏无声在歌舞。

  钱爷爷说:两个小美女有心事啊?婷最恨 人家叫她们两个小美女,她恨这种算术上的好 心。吴妈妈说:现在的小孩,简直一出生就开始 靑春期了^陈阿姨说:我们都要更年期囉。李老 师接着说:她们不像我们,我们连靑春痘都长不 出来!席上每个人的嘴变成笑声的泉眼,咍字一 个个掷到桌上。关于逝去靑春的话题是一种手拉 手赐〗退的舞蹈,在这个舞蹈里她们从未被牵起, 一个最坚贞的圆实际上就是最排外的圆。尽管后> 来刘恰婷明白,还有靑春可以失去的不是那些大 人,而是她们。

  隔天她们和好得像一罐麦芽糠,也将永永远 远如此。

  有一年春天,几个住户联络了邻里委员会,

  几个人出资给街友办元宵节汤圆会。即使在学 区,他们的大楼还是很触目,骑车过去都不觉得 是车在动,而是希腊式圆柱列队跑过去.同学看 新闻,背面笑刘恰婷,「高雄帝宝」,她的心里 突然有一只狗哀哀在两中哭,她想,你们知道什 么,那是我的家!但是,从此,即使是一周一度 的便服日她也穿制服,有没有体育课都穿同一双 球鞋,只恨自己脚长太快得揲新的.

  几个妈妈聚在一起,谈汤圆会,吴奶奶突然 说,刚好元宵节在周末,让孩子来做吧。妈妈们 都说好,孩子们该开始学做慈善了.恰婷听说 了,心里直发寒。象是一只手伸进她的肚子,擦 亮一支火柴,肚子内壁寥寥刻了几句诗。她不知 道慈善是什么意思.查了辞典,「慈善」,「仁 慈善良,富同情心。梁简文帝,吴郡石像捭文: 『道由慈善,应起灵觉.』」怎么看,都跟妈妈

  刘恰婷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一个人能够经 验过最好的感觉,就是明白自己只要付出努力就 一定有所回报.这样一来,无论努不努力都很愉 快。功课只有她敎别人,笔记给人抄,帮窵毛 笔、做劳作,也不用别人跑合作社来换。她在这 方面总是很达观。不是施舍的优越感,作业簿被 传来传去,被不同的手复窵,有的字迹圆滑如泡 泡吹出来,有的疙瘩如吃到未熟的面条,作业簿 转回自己手上,她总是幻想著作业簿生了许多面 貌迥异的小孩.有人要房思琪的作业抄,思琪总 是郑重推荐恰婷,「她的作业风流」,两人相视 而笑,也不需要他人懂。

  那年的冬天迟到了,元宵节时还冷。帐子就 搭在大马路上.排第一个的小孩舀咸汤,第二个 放咸汤圆,第三个舀甜汤,恰婷排第四,负责放

  甜濞圆。汤圆很乖,胖了,浮起来,就可以放到 濞里。红豆汤衬得濞圆的胖脸有一种撒娇赌气之 意.学做慈善?学习仁慈?学习善良?学习同情 心?她糢糢糊糊想着这些,人陆陆绩续走过来 了.脸色都象是被风给吹皱了。第一个上门的是 一个爷爷,身上不能说是衣服,顶多是布条。风 起的时候,布条会油油招摇,像广告纸下边联络 电话切成待撕下的细长条子。爷爷琳琅走过来, 整个人就是待撕下的样子。她又想,噢,我没有 资格去譬喻别人的人生是什么形状.好,轮到我 了,三个汤圆,爷爷你请那边,随便坐。李老师 说三是阳数,好数字,老师真博学。

  人比想象中多,她前一晚对于嗟来贪与羞耻 的想象慢慢被人群冲淡.也不再譬喻,只是舀和 打招呼。突然,前头骚动起来,原来是有伯伯问 可不可以多给两个,舀咸汤圆的小葵,他的脸像

  被冷风吹得石化,也或许是给这个问句吹的。恰 婷听见小葵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伯伯默默 往下一个人移动,他的沉默像颗宝石衬在刚刚吵 闹的红绸缎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在他们身上。 恰婷很害怕,她知道有备下多的汤圆,却也不想 显得小葜是坏人。接下塑胶碗,没法思考,递囬 去的时候才发现多舀了一个,潜意识的错误。她 回头看见小葵在看她。

  有个阿姨拿了塑料袋来,要打包走,说回家 吃。这个阿姨没有刚刚那些叔叔阿姨身上台风灾 区的味道。之前风灾,坐车经过灾区的时候她不 知道是看还是不看,眼睛忘了,可是鼻子记得。 对,这些叔叔阿姨正是猪只肌在猪圏栅拦上,随 着黄浊的水漂流的味道。没办法再想下去了。这 个阿姨有家,那末不是街友*不能再想了。

  又有阿姨问他们要衣服。小葜突然非常做得了主,他坚定地对阿姨说,阿姨,我们只有濞 圆。只有汤圆。对,但我们可以多给你几个。阿 姨露出呆钝的表情,象是在计算濞圆或衣物能带 来的热量而不能。呆钝的表情捧庇脸上,捧着两 大碗进去帐子了。帐子渐渐满了,人脸被透过红 帆布射进来的阳光照得红红的,有一种娇羞之

  思琪好看,负责带位子、收垃圾.恰婷唤思 琪来顶她的位子,说一大早到下午都没上厕所实 在受不了。思琪说好,但是等等你也帮我一下。

  走过两个街口,回到家,一楼的大厅天花板 高得像天堂。进厕所之前瞥见李师母在骂晞晞, 坐在背对厕所走廊的沙发上。她瞄了一眼,沙发 前的宽茶几放了一碗汤圆,汤圆一个趴一个,高 高突出了红塑胶碗的水平线。她只听到晞晞哭着 说这一句:「有的不是流浪汉也来拿。」一下子

  尿意全亡佚了。在厕所里照镜子,扁平的五官上 洒满了雀斑,脸几乎可以说是正方形的,思琪每 次说看她不腻,她就会回,你只是想吃东北大饼 吧。大厅厕所的镜沿是金色的巴洛克式雕花,她 的身高,在镜子里,正好是一幅巴洛克时期的半 身画像。挺了半天挺不出个胸来,她才惊酲似洗 了洗脸,被人看见多不好,一个小孩对镜子装模 作样,又根本生得不好。晞晞几岁了?彷彿小她 和思琪两三岁。李老师那样精彩的人——晞晞竟> 然!出厕所没看见母女俩,碗也没了.

  沙发椅背后露出的换成了两丛卷发,一丛红 一丛灰,云一样不可捉摸。红的应该是十楼的张 阿姨,灰的不知道是谁。灰得有贵金属之意。看 不清楚是整个的灰色,还是白头发夹缠在黑头发 里。黑色和白色加起来等于灰色,她热爱色彩的 算数,也就是为什么她钢琴老弹不好.世界上愈是黑白分明的事情愈是要出错的.

  两颗头低下去,几乎隐没在沙发之山后面, 突然声音拔起来,像鹰出谷一老鹰得意地张嘴 啼叫的时候,猎物从吻喙掉下去一什么!那么 年轻的老婆他舍得打?张阿姨压下声音说:「所 以说,都打在看不到的地方么。」那你怎么知道 的?他们家打扫阿姨是我介绍的嘛。所以说这些 佣人的嘴啊,钱升生不管一下吗,媳妇才娶进来 没两年。老钱只要公司没事就好。婷听不下去 了,彷彿被打的是她。

  突然,思琪在街角跳进她的眼皮,刘恰婷你 不是说要帮我的吗,等不到你,我只好自己回 来。婷说对不起,肚子痛,一面想这借口多 俗,问你也是回来上厕所吗。思琪的眼睛汪汪有 泪,唇语说回来换衣服,不该穿新大衣的,气象 预报说今天冷,看他们穿成那样,「我觉得我做 了很坏的事情。」恰婷拥抱她,两个人化在一 起,她说,旧的你也穿不下,不是你的错,「小 孩子长得快嘛。」两个人笑到泼出来,倾倒在对〉 方身上。美妙的元宵节结束了.

  含着眼皮,蹑手蹑脚,走回大街上*冷风像 一个从不信中医的人在遍尝西医疗法而无效之后 去给针灸了满脸。她才想到伊纹姊姊还暖的天气 就穿着高领长袖6不能露出的不只是瘀靑的皮 肤,还有即将要瘀靑的皮肤。刘婷觉得这一天 她老了,被时间熬煮透了。

  钱升生家有钱.八十几岁了,台湾经济起飞 时一起飞上去的。有钱的程度是即使在这栋大楼 里也有钱,是台湾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很晚才有 了儿子,钱一维是刘婷和房思琪最喜欢在电梯 里遇见的大哥哥。唤哥哥是潜意识的心计,一方面显示婷她们多想长大,一方面抬举钱一维的 容貌。恰婷她们私下给邻居排名:李老师最高, 深目蛾眉,状如愁胡,既文既博,亦玄亦史;钱 哥哥第二,难得有道地的美国东部腔好听,又 高,一把就可以抓下天空似的。有的人戴眼镜, 彷彿是用镜片搜集灰尘皮屑,有的人眼镜的银丝 框却像勾引人趴上去的栅拦。有的人长得高,只 给你一种拔苗助长之感,有的人就是风,是两 林^同齢的小孩进不去名单里,你要怎么给读幼 狮文艺的人讲普鲁斯特昵?

  钱一维一点也不哥哥,四十几岁了.伊纹姊 姊才二十几岁,也是名门。许伊纹喼比较文学博 士,学业被婚姻打断,打死了。许伊纹鹅蛋脸, 大眼睛长睫毛,眼睛大得有一种惊吓之情,睫毛 长得有一种沉重之意,鼻子高得像她在美圆那一 年除了美语也学会了美国人的鼻子,皮肤白得像

  童话故事,也像童话故事隐约透露着血色。她早 在长大以前就常被问眼睛是怎么化的妆,她也不 好意思跟她们说那只是睫毛。婷有一天眼睛钉 在思琪脸上,说:「你长得好像伊纹姊姊,不, 是伊纹姊姊像你.」思琪只说拝托不要闹了。下 次在电梯里,思琪仔细看了又看伊纹姊姊,第一 次发现自己的长相。伊纹跟思琪都有一张犊羊的

  钱一维背景无可挑剔,外貌端到哪里都赏心 悦目,美国人的绅士派头他有,美圆人那种世界 警察的自大没有.可是许伊纹怕,这样的人怎么 会四十几岁还没结婚。钱一维给她的解释是以前 接近我的女人都是要钱,这次素性找一个本来就 有钱的,而且你是我看过最美最善良的女人,种 种种种,恋爱敎战守策的句子复制贴上。伊纹觉 得这解释太直观,但也算合理.

  钱一维说许伊纹美不胜收。伊纹很开心地 说,你这成语错得好诗意啊。心里笑着想这比他 说过的任何正确成语都来得正确。心里的笑像滚 水,不小心、在脸上蒸散开来。一维着迷了,一个 纠正你的文法的女人.伊纹光是坐在那儿就像便 利茼店一本四十九元的迷你言情小说封面^美得 飘飘欲仙。她欲仙而仙我,她飘飘然而飘我。

  那一天,又约在寿司店,伊纹身体小,冒口 也小,吃寿司是一维唯一可以看见她一大口吃进 一团贪物的时光。上完最后一贯,师傅擦擦手离 开板前。伊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象是明知光吃 会被呛到却还是夹一大片生畺来吃。不会吧。一 维没有跪下,他只是清淡淡说一句:—点跟 找结婚吧。」伊纹收过无数告白,这是第一次收 到求婚,如果笼统地把这个祈使句算成求的话。 她理一理头发,好像就可以理清思绪。他们才约

  会两个多月,如果笼统地把所有祈使句都计成约 的话。伊纹说,「钱先生,这个我要再想一 想。」伊纹发现自己笨到现在才意识到平时要预 约的寿司店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维慢 慢地从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珠宝盒.伊纹突然前所 未有地大声,「不,一维,你不要拿那个给我 看,否则我以后答应了你岂不会以为我考虑的是 那个盒子而不是你本人?」出了口马上发现说错 话,脸色像寿司师傅在板前用喷枪炙烧的大虾。 一维笑笑没说话.既然你以后会答应我。既然你 改口喊我名字。他收起盒子,伊纹的脸熟了就生 不回去了

  真的觉得心动是那次他台风天等她下课,要 给她惊喜。出学校大门的时候看到痩高的身影, 逆着黑头车的车头灯,大伞在风中癫痫,车灯在 两中伸出两道光之触手,触手里有两之蚊蚋狂欢。光之手摸索她、看破她。她跑过去,两鞋在 水洼里踩出浪。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今 天会来,早知道……我们学校很会淹水的.上车 以后看见他的蓝色西装裤直到小〗退肚都湿成靛 色,皮鞋从拿铁染成美式咖啡的颜色.很自然想 到三世因绿里蓝桥会的故事期而不来,遇 水,抱梁柱而死。马上告诉自己,「心动」是一 个很重的词。很快就订婚了。

  结婚之后许伊纹搬过来,老钱先生太太住顶 楼,一维和伊纹就住下面一层。恰婷她们常常跑 上去借书,伊纹姊姊有那么多书。我肚子里有更 多喔,伊纹蹲下来跟她们说。老钱太太在客厅看 电视,彷彿自言自语道:「肚子是拿来生孩子 的,不是拿来装书的.」电视那样响,不知道她 怎么听见的。恰婷看着伊纹姊姊的眼睛熄灭了。

  伊纹常常唸书给她们,听伊纹读中文,恰婷

  感到啃鲜生菜的爽脆,一个字是一口,不曾有屑 眉落在地上。也渐渐领会到伊纹姊姊唸给她们只 是借口,其实多半是喼给自己,邃上楼得更勤 了。她们用一句话形容她们与伊纹的共谋:「靑 春作伴好还鄕.」她们是美丽、坚强、勇敢的伊 纹姊姊的帆布,替她遮掩,也替她张扬,盖住她 的欲望,也服贴着让欲望的形状更加明显。一维 哥哥下班回家,抖擞了西装外套,笑她们,又来 找我老婆当褓母了。外套里的衬衫和衬衫里的人 一样,有新浆洗过的味道,那眼睛只是看着你就 像要承诺你一座乐园。

  好一阵子她们读杜斯妥也夫斯基。照伊纹姊 姊的命令,按年代来读。读到《卡拉马助夫兄 弟伊纹姊姊说,记得《罪与罚> 的拉斯柯尼 科夫和《白痴> 里的梅诗金公爵吗?和这里的斯 麦尔加柯夫一样,他们都有癫痫症,杜斯妥也夫斯基自己也有癫痫症。这是说,杜斯妥也夫斯基 认为最接近基督理型的人,是因为某种因素而不 能被社会化的自然人,也就是说,只有非社会人 才算是人类喔。你们明白非社会和反社会的不同 吧?刘恰婷长大以后,仍然不明白伊纹姊姊当年 怎么愿意告诉还是孩子的她们那么多,怎么会在 她们同辈连九把刀或藤井树都还没开始看的时候 就敎她们杜斯妥也夫斯基。或许是补偿作用?伊 纹希望我们在她被折腰、进而折断的地方#i接上 去?

  那一天,伊纹姊姊说楼下的李老师.李老师 知道她们最近在读杜斯妥也夫斯基,老师说,村 上春树很自大地说过,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背得出 卡拉马助夫3兄弟的名字,老师下次看到你们会 考你们喔。德米特里、伊万、阿列克谢。恰婷心 想,思琪为什么没有跟着唸?一维哥哥回来了。

  伊纹姊姊看着门,就像她可以看见锁钥咬啮的声 音。伊纹姊姊对一维哥哥手上纸袋投过去的眼 色,不只是宽恕的两,还有质疑的光,那是说, 那是我最喜欢的蛋糕,你妈妈叫我少吃的一种东 西。一维哥哥看着伊纹姊姊笑了,一笑,像脸上 投进一个石子,满脸的涟漪。他说,这个吗,这 是给孩子们的。恰婷和思琪好开心,可是对于贪 物本能地显得非常淡泊。不能像兽一样。我们刚 刚还在读杜斯妥也夫斯基。德米特里、伊万、阿〉 列克谢。一维哥哥笑得更开了,「小女孩不吃陌 生叔叔的贪物,那我只好自己吃了。」

  伊纹姊姊拿过袋子,说你不要闹她们了。恰 婷看得很清楚,在伊纹姊姊碰到一维哥哥的手的 时候,伊纹姊姊一瞬间露出奇异的表情。她一直 以为那是新娘子的娇羞,跟她们对贪物的冷漠同 理,贪,色,性也.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维在伊纹心里放养了一只名叫害怕的小兽,小兽在冲撞 伊纹五官的栅拦6那是痛楚的蒙太奇。后来,升 学,离家,她们听说一维还打到伊纹姊姊流掉孩 子。老钱太太最想要的男孩。德米特里、伊万、 阿列克谢。

  那一天,他们围在一起吃蛋糕,好像彼此生 日还从未这样开心,一维哥哥谈工作,上市她们 听成上菜市场,股票几点她们问现在几点,人资 她们开始背人之初、性本善……她们喜欢被当成 大人,更喜欢当大人一阵子后变回小孩* 一维哥 哥突然说,思琪其实跟伊纹很像,你看.的确 像,眉眼、轮郦、神气都像。在这个话题里,恰 婷掉队了,眼前满脸富丽堂皇的彷彿是一家人。 婷很悲愤,她知道的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孩都 来得多,但是她永远不能得知一个自知貌美的女 子走在路上低眉歛首的心情。

  升学的季节到了,大部分的人都选择留在家 鄕。刘妈妈和房妈妈讨论送恰婷和思琪去台北, 外宿,两个人有个照应。婷她们在客厅看电 视,大考之后发现电视前所未有地有趣。刘妈妈 说,那天李老师说,他一个礼拝有半个礼拜在台 北,她们有事可以找他。恰婷看见思琪的背更驼 了,象是妈妈的话压在她身上。思琪用唇语问恰 婷,你会想去台北吗?不会不想,台北有那么多 电影院^事情决定下来了^唯一到最后才决定的 是要住刘家还是房家在台北的房子.

  行李很少,粉尘纷纭,在她们的小公寓小窗 户投进来的光之隧道里游走*几口纸箱躺着,比 她们两个人看上去更有鄕愁。内衣裤一件件掏出 来,最多的还是书本。连阳光都像聋哑人的语 言,健康的人连感到陌生都不敢承认。恰婷打破沉默,像她割开纸箱的姿势一样,说:「好险我 们书是合看的,否则要两倍重,课本就不能合看 了.」思琪静得像空气,也像空气一样,走近 了、逆着光,才看见里面正摇滚、翻沸。

  你为什么哭?恰婷,如果我告诉你,我跟李 老师在一起,你会生气吗?什么意思?就是你听 见的那样。什么叫在一起?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什么时候开始的?忘记了。我们妈妈知道吗?不 知道.你们进展到哪里了?该做的都做了,不该 做的也做了。天啊,房思琪,有师母,还有晞 晞,你到底在干嘛,你好恶心,你真恶心,离我 远一点!思琪钉着恰婷看,眼泪从小米孵成黄 豆,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哭到有一种暴露之 意.喔天啊,房思琪,你明明知道找多崇拝老 师,为什么你要把全部都拿走?对不起。你对不 起的不是我。对不起.老师跟我们差几岁?三十

  匕。天啊,你真的好恶心,我没办法跟你说话 了。

  开学头一年,刘恰婷过得很糟。思琪常常不 回家,回家了也是一个劲地哭.隔着墙,婷每 个晚上都可以听见思琪把脸埋在枕头里尖叫。棉 絮泄漏、变得沉搬的笑叫。她们以前是思想上的 双胞胎。不是一个爱费兹杰罗,另一个拼图似爱 海明威,而是一起爱上费兹杰罗,而讨厌海明威 的理由一模一样.不是一个人背书背穷了另一个 接下去,而是一起忘记同一个段落。有时候下午 李老师到公寓楼下接思琪,恰婷从窗帘隙缝望下 看,出租车顶被照得黄油油地T焦约她的脸颊 李老师头已经秃了一块,以前从未能看见。思琪 的发线笔直如马路,彷彿在上面行驶,会通向人 生最恶俗的真谛。每次思琪纸白的小I退缩进车 里,车门砰地夹起来,恰婷总有一种被甩巴掌的感觉。

  称,「只有永远合不起来,才可以永远作伴」

  你们要维持这样到什么时候?不知道。你该 不会想要他离婚吧?没有。你知道这不会永远的 吧?知道,他——他说,以后我会爱上别的男 生,自然就会分开的,我——我很痛苦^我以为 你很爽。拜托不要那样跟我说话,如果我死了, 你会难过吗?你要自杀吗,你要怎么自杀,你要 跳楼吗,可以不要在我家跳吗?

  她们以前是思想上的双胞胎,精神的双胞 胎,灵魂的双胞胎.以前伊纹姊姊说书,突然说 好羡慕她们,她们马上异口同声说我们才羡慕姊 姊和一维哥哥。伊纹姊姊说:恋爱啊,恋爱是不 一样的,柏拉图说人求索他缺失的另一半,那就 是说两个人合在一起才是完整,可是合起来就变 成一个了,你们懂吗?像你们这样,无论缺少或 多出什么都无所諝,因为有一个人与你镜像对

  那个夏天的晌午,房思琪已经三天没上课也 没回家了。外面的虫鸟闹得真响。站在一棵巨大 的榕树底下,蝉鸣震得人的皮肤都要老了,却看 不见鸣声上下,就好像是树木自身在叫一样。嗡 ——__嗡嗡,m一好一会刘恰婷 才意谶到是自己的手机。老师转过头,噢,谁的 手机也在发情?她在课桌下掀开手机背盖,不认 识的号码,切断。嗡一嗡嗡嗡嗡。该死,切 断。又打来了 老师倒端正起脸孔,说真有急事 就接吧。老师,没有急事。又打来了,喔抱歉, 老师,我出去一下。

  是阳明山什么湖派出所打来的。搭出租车上 山,心跟着山路蜿蜒,想象山跟圣诞树是一样的 形状,小时候跟房思琪踮起脚摘掉星星,假期过 后最象徼性的一刻。思琪在山里?派出所?恰婷觉得自己的心踮起脚来。下了车马上有警察过来 问她是不是刘恰婷小姐。是。「我们在山里发现 了你的朋友。」婷心想,发现,多不祥的词。 警官又问,「她一直都是这样吗?」她怎样了 吗?派出所好大一间,扫视一圏,没有思琪—— 除非——除非——除非「那个」是她。思琪的长 头发缠结成一条一条,盖住半张脸,脸上处处是 晒伤的皮屑,处处蚊虫的痕迹,脸颊像吸奶一样 <望内场陷,肿胀的嘴唇全是血块^她闻起来像小 时候那次汤圆会,所有的街友体味的大锅汤。天 啊。为什么要把她铐起来?警官很吃惊地看着 她,「这不是很明显吗,同学。」恰婷蹲下来, 撩起她半边头发,她的脖子折断似歪倒,瞪圆了 眼睛,鼻涕和口水一齐滴下来,房思琪发出声音 了:「咍咍丨」

  医生的诊断刘恰婷听不清楚,但她知道意思 是思琪疯了*房妈妈说当然不可能养在家里,也 不可能待在高雄,大楼里医生就有几个。也不能 在台北,资优班上好多父母是医生。折衷了,送 到台中的疗养院.恰婷看着台湾,她们的小岛, 被对折,高雄台北是峰,台中是谷,而思琪坠落 下去了。她灵魂的双胞胎。

  恰婷常常半夜惊跳起来,泪流满面地等待隔 墙闷哼的夜哭.房妈妈不回收思琪的东西,学期 结束之后,恰婷终于打开隔壁思琪的房间,她摸 思琪的陪睡娃娃,粉红色的小绵羊,摸她们成双 的文具。摸学校制服上绣的学号T那感觉就像扶 着古迹的围墙白日梦时突然摸到干硬的口香糖, 那感觉一定就像在流利的生命之演讲里突然忘记 一个最简单的词。她知道一定有哪里出错了。从 哪一刻开始失以毫厘,以至于如今差以千里。她

  们平行、肩并肩的人生,思琪在哪里歪斜了。

  刘婷枯萎在房间正中央,这个房间看起来 跟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恰婷发现自己从今以 后,活在世界上,将永远像一个丧子的人逛游乐 园^哭了很久,突然看到粉红色脸皮的日记,躺 在书桌上,旁边的钢笔礼貌地脱了帽.一定是日 记,从没看过思琪笔迹那么乱,一定是只给自己 看的。已经被翻得软斓,很难干脆地翻页。思琪 会给过去的日记下注解,小房思琪的字像一个胖 小孩的笑容,大房思琪的字像名嘴的嘴脸。现在 的字注解在过去的日记旁边,正文是蓝字,注解 是红字。和她写功课一样。打开的一页是思琪出 走再被发现的几天前,只有一行:今天又下两 了,天气预报骗人.但她要找的不是这个,是那 时候,思琪歪斜的那时候。干脆从最前面读起。 结果就在第一页。

  蓝字:「我必须写下来,墨水会稀释我的感 觉,否则我会发疯的。我下楼拿作文给李老师 改。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墙上。老师说了九 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我说了五个 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 _水。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 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虽然也不是我 的功课。老师问我隔周还会再拿一篇作文来吧。 我抬起头,觉得自己看透天花板,可以看见楼上 妈妈正在煲电话粥,粥里的料满满是我的奖状 我也知道,不知道怎么回答大人的时候,最好说 好。那天,我隔着老师的肩头,看着天花板起伏 像海哭。那一瞬间像穿破小时候的洋装。他说: 『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我心想,他 搞错了,我不是那种会把阴茎误认成棒棒糖的小 孩。我们都最崇拝老师。我们说长大了要找老师 那样的丈夫。我们玩笑开大了会说真希望老师就是丈夫。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 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 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 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 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红字:「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 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第一幕:他硬插进 来,而我为此道歉.」

  期看,那是五年前的秋天,那年,张阿姨的女儿 终于结婚了,伊纹姊姊搬来没多久,一维哥哥刚 刚开始打她,今年她们高中毕业,那年她们十H 岁。

  故事必须重新讲过。

  婷读着读着,像一个小孩吃饼,碎口碎口 地,再怎么小心,掉在地上的饼干还是永远比嘴 里的多。终于看懂了.恰婷全身的毛孔都气喘发 作,隔着眼泪的薄膜茫然四顾,觉得好吵,才发 现自己干干在鸦号,一声声号哭像狩猎时被射中 的禽鸟一只只声音缠绕着身体坠下来.甚且,根 本没有人会猎鸦6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盯着日第二章

  房思琪和刘恰婷从有记亿以来就是邻居。七 楼,跳下去,可能会死,可能成植物人,也可能 只断手断脚,尴尬的楼层。活在还有明星学校和 资优班的年代,她们从小喼资优班,不像邻居的 小孩能出国就出国。她们说:「我们一辈子要把 中文讲好就已经很难了.」她们很少在人前说心 里话。思琪知道,一个搪瓷娃娃小女孩卖弄聪 明,只会让容貌显得张牙舞爪。而恰婷知道,一 个丑小女孩耍小聪明,别人只觉得疯癫.好险有 彼此。否则她们都要被自己对世界的心得噎死 了。读波特莱尔而不是波特莱尔大遇险,第一次 知道砒霜是因为包法利夫人而不是九品芝麻官, 这是她们与其他小孩的不同。

  李国华一家人搬进来的时候,上上下下,访 问个遍。一户一盅佛跳墙,李师母一手抱着瓷 瓮,一手牵着晞晞,彷彿更害怕失去的是瓮。房 家一排书惓惓靠在墙上,李国华细细看过一本本 书的脸皮,称讃房先生房太太的品味.他说,在 高中补习班敎久了,只剩下进步了几分,快了几 分钟,都成敎书匠了。房太太马上谦逊而骄傲地 说,书不是他们的,书是女儿的.李老师问,女 儿多大了?那年她们十二岁,小学刚毕业。他说 可这是大学生的书架啊。女儿在哪里?思琪那时 不在,在恰婷家。过几天访刘家,刘家墙上也有 一排书,李老师红棕色的手指弹奏过书的背脊, 手指有一种高亢之意,又称赞了一套.那时也没 能介绍恰婷,恰婷刚好在思琪家。晞晞回家之 后,站上床铺,在房间墙上比画了很久:「妈 咪,也给我一个书架好不好?」顶楼的钱哥哥要结婚了,大楼里有来往的住 户都喜洋洋要参加婚礼。新娘听说是十楼张阿姨 介绍给钱哥哥的,张阿姨倒好,女儿终于结婚 了,马上就作起媒人。思琪去敲刘家的门,问好 了没有。应门的是恰婷,她穿着粉红色澎澎洋 装,象是被装进去的。思琪看着她,除了滑稽还 感到一种惨痛。恰婷倒是为这衣裳烦扰已久终于 顿悟的样子,她说,我就跟妈咪说找不能穿洋装 啊,「我抢走新娘的风采怎么掰呢」思琪知道 恰婷说笑话是不要她为她担心,纠在一起的五臓

  房家刘家同一桌。一维哥哥玉树地站在红地 毯的末端,或者是前端? 一维哥哥穿着燕尾服, 整个人乌黑到有一种光明之意。西装外套的剑领 把里面的白衬衫削成极笑的铅笔头形状。她们不

  知道为什么感觉到那燕尾很想要剪断红地毯。新 娘子走进来了,那么年轻,那么美,她们两个的 文字游戏纷纷下马,字句如鱼沉,修辞如雁落。

  就像一个都市小孩看见一只蝴蝶,除了大喊「蝴 蝶」,此外便没有话可说。许伊纹就是这样:蝴 蝶!新娘子走过她们这一桌的时候,红地毯两侧 的吹泡泡机器吹出泡泡。她们彷彿可以看见整个 高广华盖的宴会厅充满着反映了新娘子的身影的 泡泡。千千百百个伊纹撑开来印在泡泡上,扭曲> 的腰身像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千千百百个伊 纹身上有彩虹的涟漪,慈爱地降在每一张圆桌 上,破灭在每个人面前。一维哥哥看进去伊纹的 眼睛,就象是想要溺死在里面.交响乐大奏,掌 声如暴两,闪光灯闪得像住在钻石里。她们后来 才明白,她们着迷的其实是新娘子长得像思琪。 那是她们对幸福生活的演习。结婚当晚的洞房就是老钱先生太太下面一 层。买一整层给俩人,两户打通.一维在洞房当 晚才给伊纹看求婚时的绒布盒子,装的是镶了十 二颗粉红钻的项鍊一维说,我不懂珠宝,我就 跑去毛毛那儿,说给我最好的粉红钻.伊纹笑 了,什么时候的事?第一次见面,我看到你包包 里东西都是粉红色,就跑去找毛毛了。伊纹笑到 合不拢嘴,你常常买钻石给见面一次的女生吗? 从来没有,只有你^伊纹声音里都是笑,是吗, 我怎能确定呢?你可以去问毛毛啊.伊纹笑到身 体跣出衣服,毛毛毛毛,到底是哪里的毛? 一维 的手沿着她的大I退摸上去。毛毛,不不,你坏 坏.伊纹全身赤裸,只脖子戴着钻鍊,在新家跑 来跑去,鞠躬着看一维小时候的照片,插着腰说 这里要放什么书,那里要放什么书,小小的乳房 也认真地噘着嘴,滚到土耳其地毯上,伊纹摊开 双手,腋下的纹路比前胸更有裸露之意.伊斯兰

  重复对称的蓝色花纹象是伸出藤蔓来,把她乡在 上面。美不胜收。那几个月是伊纹生命之河的金 沙带。

  许伊纹搬进大楼的第一组客人是一双小女 生。婚礼过后没有多久就来了*恰婷讲的第一句 话是:一维哥哥前阵子老是跟我们说他的女朋友 比我们懂得更多。思琪笑疼了肚子,喔,刘恰 婷,我们大不敬。伊纹马上喜欢上她们。请进, 两位小女人<■

  一维哥哥跟伊纹姊姊的家,有整整一面的书 墙,隔层做得很深,书推到最底,前面摆着琳琅 满目的艺术品,从前在钱爷爷家就看过的。琉璃 茶壶里有葡萄、石榴、骧果和频果叶的颜色,壶 身也爬满了水果,挡住了纪德全集。窄门,梵谛 冈地窖,种种,只剩下头一个字高出琉璃壶,横 行地看过去,就变成:窄,梵,田,安,人,僞,如,杜,日很有一种骑藏的意味。也有一 种呼救的感觉6

  许伊纹说,你们好,我是许伊纹,秋水伊人 的伊,纹身的纹,叫我伊纹就好囉.思琪和婷 在书和伊纹面前很放松,她们说:「叫我思琪就 好囉」,「叫我恰婷就好囉。」三个人哈咍大 笑。她俩很惊奇,她们觉得伊纹姊姊比婚礼那天 看上去更美了。有一种人,像一幅好画,先是讃 叹整体,接下来连油画颜料提笔的波浪笑都可 看,一辈子看不完^伊纹见她们一直在看书架, 抱歉地说,没办法放太多书,要什么她可以从娘 家带给她们。她们指著书架问,这样不会很难拿 书吗?伊纹姊姊笑说,「真的打破什么,我就赖 给纪德。」三个人又笑了。

  她们从女孩到靑少女,往来借书听书无数 次,从没有听说伊纹姊姊打破过什么东西。她们

  不知道,每一次把手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拿下 沉重的艺术品,小心拖鞋小心地毯,小心手汗小 心指纹,是老钱太太罚伊纹的精缴苦刑。她的罪 不但是让老钱太太的儿子从一堵墙之隔变成一面 天花板,更是因为老钱太太深处知道自己儿子配 不上她。那时候伊纹姊姊还成天短袖短裤的。

  结婚不到一年一维就开始打她。一维都七点 准时下班,多半在晚上十点多接到应酬的电话, 伊纹在旁边听,蓣果皮就削断了. 一维凌晨两三 点回家,她躺在床上,可以看见锁和钥互相咬合 的样子。凭着菸味酒味也知道他走近了,可也没 地方逃。隔天傍晚下班他还是涎着脸跟她求欢 新的瘀靑是茄子绀或虾红色,旧的瘀靑是狐狸或 貂毛,老茶的颜色.洗澡的时候,伊纹把手贴在 跟手一样大的伤上面,新的拳脚打在旧的伤上, 色彩斑斓得像热带鱼。只有在淋浴间,哭声才不会走出去,说闲话。晚上又要听一维讲电话。挂 上电话,一维换衣服的时候,她站在更衣室门 外,问他:「今天别去了,可以吗?」一维打开 门,发现她的眼睛忽明忽灭,亲了她的脸颊就出 门了。

  伊纹婚礼当天早上彩排的时候看着工作人员 滚开红地毯,突然有一种要被不知名的长红舌头 吞噬的想象。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她后来才了 解,说婚礼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意思 不但是女人里外的美要开始下坡,而且暗示女人 要自动自发地把所有的性晈引力收到潘朵拉的盒 子里。她和一维的大双人床,是她唯一可以尽情 展演美貌的地方6 —张床,她死去又活来的地 方。最粗鲁也不过是那次咬着牙说一句,「你不 可以下午上我,半夜打我!」一维也只是笑笑摘 下袖扣,笑开了,眼尾皱起来,一双眼睛像一对

  向对方游去欲吻的鱼。没喝酒的一维是世界上最 可爱的男人。

  李国华李师母领着晞晞去拜访一维伊纹。伊 纹看见晞晞,马上蹲下来,说,嗨,你好。晞晞 留着及臀的长发,怎么也不愿意剪她有妈妈的 大眼睛和爸爸的高鼻梁,才十岁就坚持自己买衣 服。也仅仅对衣服有所坚持。晞晞没有回应伊 >

  纹,用手指绕着发稍玩。伊纹泡好两杯茶,倒了 一杯果汁,说抱歉我先生出差去日本了,没能好 好招待你们。晞蹄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对客厅的 陈设感到不耐烦,对文化不耐烦.

  李国华开始大谈客厅的摆饰.话语本能地在 美女面前膨胀,像阳具一样。二十多岁的女人也 不是完全不可以。他伸出指头指著书架上一座玉

  雕观音,贪指也兴致勃勃的样子。玉观音一望即 知原石是上好的,一点不浊,靑翠有光。观音右 脚盘着,左脚荡下去,荡下去的脚翘着肥厚的拇 指,拇指上有指甲的框「啊,那个姿势的观 音,就叫作随意观音,观世音菩萨就是观自在菩 萨,观是观察,世是世间,音是音声,就是一个 善男子看见世间有情的意思。随意,自在,如 来,这些,你读文学的应该可以领会.有趣的 是,东方喜欢成熟丰满的形象,在西方就是童男 童女,否则就是像耶稣一样,一出生就已经长全 了。」晞晞枯着脖子,吸了一口果汁,转头对爸 妈恶声说:「你们明知道我不喜欢柳橙汁。」伊 纹知道晞晞的意思是她不喜欢听这些.她惊酲一 样,去冰箱翻找,问那葡萄汁可以吗?晞晞没有 回答<■

  李国华继续扫视。好多西洋美术,不懂。不

  讲,就没人知道不懂。「啊,壁炉上小小的那 幅,不会是真迹吧?八大山人的真迹我是第一次 见到,你看那鸡的眼睛,八大山人画眼睛都仅仅 是一个圏里一个点,世人要到了二十一世纪才明 白,这比许多工笔画都来得逼真,你看现在苏富 比的拍卖价,所以我说观察的本事嘛!你们钱先 生那么忙,哎呀,要是我是这屋子的主人多 好。」李国华看进去伊纹的眼睛,「我是美的东 西都一定要拥有的。」李国华心想,才一杯,亢〉 成这样,不是因为茶。反正她安全,钱家是绝对 不能惹的。而且几年她就要三十了?晞晞突然口 气里有螺丝钉:「葡萄汁也不喜欢。浓缩还原的 果汁都不喜欢.」师母说:1虚!」伊纹开始慼 觉到太阳穴,开始期待傍晚思琪恰婷来找她了

  李国华一家走之后,伊纹感觉满屋子的艺术 品散发的不是年代的色香味而是拍卖场的古龙水^不喜欢李老师这人,不好讨厌邻居,只能说 真希望能不喜欢这人。啊,听起来多痴情,像电 影里的,我真希望能戒掉你。伊纹想想笑了,笑 出声来发现自己疯疯儍儍的。晞晞倒不只是不懂 事,是连装懂都懒,那么好看的小女孩,长长的 睫毛包围大眼睛,头发比瀑布还漂亮。

  手轻轻拂过去,搪瓷摸起来彷彿摸得到里面 的金属底子,摸得牙齿发酸;琉璃摸起来像小时 候磨钝的金鱼缸口;粗陶像刚出生皱皱的婴孩。 这些小玩意,无论是人型,是兽,是符号,或干 脆是神,都眼睁睁看她被打。就是观世音也不帮 她。真丝摸起来滑溜像早起的鼻涕,一维到现在 还是过敏儿。玉器摸起来,就是一维。

  不知道思琪恰婷,两个那么讨厌被敎训的小 女生竟会喜欢李老师.好端端的漂亮东西被他讲 成文化的舍利子。还是敎书的人放不下?其实无

  知也很好。等等陪孩子们唸书。接着一维下班又 要找我。

  有一回李国华下了课回家,抢进电梯,有两 个穿国中制服的小女孩颈子抵在电梯里的金扶手 上,她们随着渐开的金色电梯门敛起笑容。李国 华把书包望后甩,屈着身体,说,「你们谁是恰 婷谁是思琪呢?」「你怎么知道『我们』叫什么 名字?」恰婷先发问,急吼吼地。平时,因为上 了国中,思琪常常收到早餐、饮料,她们本能地 防备男性。可是眼前的人,年纪似乎已经过了需 要守备的界线.两人邃大胆起来.思琪说,「无 论你在背后喊刘婷或房思琪,我都会回头 的。」李国华知道自己被判定是安全的,第一次 感谢岁月。在她们脸上看见楼上两位女主人面貌 的痕迹,知道了答案。房思琪有一张初生小羊的脸。他直起身子,「我是刚刚搬来的李老师,就 你们楼下,刚好我敎国文,需要书可以来借。」 对。尽量轻描淡写。一种晚明的文体。咳嗽。展 示自己的老态。这大楼电梯怎么这么快。伸出 手,她们顿了一顿,轮流跟他握手.她们脸上养 着的笑意又酲过来,五官站在微笑的悬崖,再一 歩就要跌出声来6出电梯门,李国华心想是不是 走太远了。他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因为麻烦。 而且看看刘恰婷那张麻脸,她们说不定爱的是彼 此.但是她们握手时的表情!光是她们的书架, 就在宣告着想被当大人看待。软得像母奶的手 心。鹌鹑蛋的手心。诗眼的手心。也许走对了不 一定。

  周末她们就被领着来拜访。揲下制服裙, 婷穿裤子而思琪穿裙子,很象徼性的打扮。进门 换上拖鞋的一剎那思琪红了脸,啊,我这双鞋不

  穿袜子。在她蜷起脚趾头的时候,李国华看见她 的脚指甲透出粉红色,光涩涩外亦有一种羞意 那不只是风景为废墟羞惭,风景也为自己羞惭。 房妈妈在后面说叫老师,她们齐声喊了老师,老 师两个字里没有一点老师的意思^刘妈妈道歉, 说她俩顽皮d李圆华心想,顽皮这词多美妙,没 有一个超过十四岁的人穿得进去。刘妈妈房妈妈 走之前要她们别忘记说,请,谢谢,对不起。

  她们倒很有耐心陪晞晞。晞晞才小她们两 岁,相较之下却像文盲,又要强,念图文书念得 粗声大气,没仔细听还以为是电视机里有小太监 在宣圣旨。晞晞念得吃力,思琪正要跟她解释一 个字,她马上抛下书,大喊:「爸爸是白痴!」 而李国华只看见大开本故事书啪地夹起来的时 候,夹出了风,掀开了思琪的浏海。他知道小女 生的浏海比裙子还不能掀。那一瞬间,思琪的浏海望上飞蒸,就好像她从高处掉下来。长脖颈托 住蛋型脸,整个的脸露出来,额头光饱饱地像一 个小婴儿的奶嗝。李圆华觉得这一幕就好像故事 书里的小精灵理解他,帮他出这一口气。她们带 着惊愕看向晞晞的背影,再转向他.而他只希望 自己此刻看起来不要比老更老。思琪她们很久之 后才会明白,李老师是故意任晞蹄笨的,因为他 最清楚,谶字多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李老师软音软语对她们说,不然,我有诺贝 尔文学奖全集?这一幕晞晞正好。诺贝尔也正 好.扮演好一个期待女儿的爱的父亲角色.一个 偶尔泄漏出灵魂的敎书匠,一个流浪到人生的中 年还等不到理解的国文老师角色。一整面墙的原 典标榜他的学问,一面课本标榜孤独,一面小说 等于灵魂。没有一定要上过他的课。没有一定要 谁家的女儿。

  李国华站在补习班的讲台上,面对一片发旋 的海洋。抄完笔记抬起脸的学生,就象是游泳的 人在揲气。他在长长的黑板前来往,就象是在画 一幅中国传统长长拖拉开来的横幅山水画。他住 在他自己制造出来的风景里。升学考试的压力是 多么奇妙!生活中只有学校和补习班的一女中学 生,把压力揉碎了,化成情书,装在香喷喷的粉 色信封里。其中有一些女孩是多么丑!羞赧的红 潮如疹,粗手平伸,直到极限,如张弓待发,把 手上的信封射给他.多么丑,就算不用强来他也 懒得。可是正是这些丑女孩,充实了他的祕密公 寓里那口装学生情书的纸箱。被他带去公寓的美 丽女孩们都醉倒在粉色信封之海里.她们再美也 没收过那么多。有的看过纸箱便听话许多。有 的,即便不听话,他也愿意相信她们因此而甘心

  一个女孩从凌晨一点熬到两点要臝过隔壁的 同学,隔壁的同学又从两点熬到三点要臝过她。 一个丑女孩拚着要赢过几万考生,夜灯比正午太 阳还热烈,高压之下,对无忧的学生生涯的鄕 愁,对幸福蓝图的妄想,全都移情到李老师身 上。她们在交揲改考卷的空档讨论到他,说多亏 李老师才爱上国文,不自觉这句话的本质是,多 亏圆文考试,李老师才有人爱。不自觉期待去补 习的情绪中性的成份。不自觉她们的欲望其实是 绝望.幸亏他的高鼻梁.幸亏他说笑话亦庄。幸 亏他写板书亦谐。要在一年十几万考生之中争出 头的志愿,一年十几万考生累加起来的志愿,化 作秀丽的笔迹刻在信纸上,秀丽之外,撇捺的尾 巴颤栗着欲望。一整口的纸箱,那是多么龎大的 生之吶喊!那些女孩若有她们笔迹的一半美便足

  矣。他把如此龎大的欲望射进美丽的女孩里面, 把整个台式升学主义的惨痛、残酷与不仁射进 去,把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 六十五天,再乘以一个丑女孩要胜过的十几万 人,通通射进美丽女孩的里面.壮丽的高潮,史 诗的诱奸。伟大的升学主义。

  补习班的学生至少也十六岁,早已经跳下罗 莉塔之岛。房思琪才十二三,还在岛上骑树干, 被海浪舔个满怀.他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天知 道有钱人要对付他会多麻烦^ 一个搪瓷娃娃女 孩,没有人故意把她砸下地是决不会破的。跟她 谈一场恋爱也很好,这跟帮助学生考上第一志愿 不一样,这才是真真实实地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这跟用买的又不一样,一个女孩第一次见到阳 具,为其丑陋的血筋哑笑^为自己竟容肭得下其 粗暴而狗哭,上半脸是哭而下半脸是笑,哭笑不

  得的表情。辛辛苦苦顶开她的滕盖,还来不及看 一眼小裤上的小蝴蝶结,停在肚脐眼下方的小蝴 蝶,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求什 么?求不得的又是什么?房思琪的书架就是她想 要跳下罗莉塔之岛却被海给吐回沙滩的记录簿。

  罗莉塔之岛,他问津问渡未果的神祕之岛。 奶与蜜的圆度,奶是她的胸乳,蜜是她的体液。 趁她还在岛上的时候造访她,右手贪指中指呈人 字,走进她的阴道.把她压在诺贝尔奖全集上, 压到诺贝尔都为之震动告诉她她是他混沌的中 年一个莹白的希望,先让她粉碎在话语里,国中 男生还不懂的词汇之海里,让她在话语里感到长 大,再让她的灵魂欺骗她的身体。她,一个满口 难字生词的国中生,把她的制服裙推到腰际,蝴 蝶赶到脚踝,告诉她有他在后面推着,她的身体 就可以赶上灵魂。楼上的邻居,最危险的地方就

  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搪瓷娃娃女孩。一个比处 女还要处的女孩。他真想知道这个房思琪是怎么 哭笑不得,否则这一切就像他搜罗了清朝妃子的 步摇却缺一支皇后的歩摇一样。

  李国华第一次在电梯里见到思琪,金色的电 梯门框一开,就像一幅新裱好框的图画。讲话的 时候,思琪闾散地把太阳穴幢在镜子上,也并不 望镜子硏究自己的容貌,多么S荡。镜子里她的 脸颊是明黄色,像他搜集的龙袍,只有帝王可以 用的颜色,天生贵重的颜色。也或者是她还不知 道美的毁灭性.就像她学号下隐约有粉红色胸罩 的边沿,那边沿是连一点蕾丝花都没有,一件无 知的靑少女胸罩!连圆滑的钢圏都没有!白袜在 她的白脚上都显得白得庸俗。方求白时嫌雪黑。 下一句忘记了,无所諝,反正不在敎育部颁布的 那几十篇必读里.

  那时候即将入秋,煞人的秋天。李圆华一个 礼拝有四天在南部,三天在台北d —天,李国华 和几个同补习班、志同道合的老师上猫空小酌。 山上人少,好说话。英文老师说:「如果我是陈 水扁,就卸任之后再去财团当顾问,哪有人在任 内贪的,有够笨。」数学老师说:「海角t亿哪 有多少,但陈水扁光是为了一边一国四个字,就 应该被关四十年。」英文老师应:「一点政治人 物的诚信都没有,上任前四个不,快卸任就四个 要,要这个要那个,我说这就是那句英文,不要 让老大哥不高兴。」物理老师说:「我看报纸上 好像有很多知识分子支持台独^」李老师说: 「那是因为知识分子大都没有常识。」四个人为 自己的常识充分而笑了^■英文老师说:3见在电 视在演阿扁我就转台,除非有陈敏薰^」李老师

  笑了:「那么老女人你也可以?我可不行,她长 得太像我太太了。」一个漂亮的传球。话题成功 达阵。抵达他们兴趣的中心。

  英文老师问物理老师:「你还是那个想当歌 星的?几年了?太厉害了,维持这么久,这样跟 回家找老婆有什么不一样其他两个人笑了。 物理老师无限慈祥地笑了,口吻像在说自己的女 儿:「她说唱歌太难,现在在当模特儿。」会出 现在电视里吗?物理老师摘下眼镜,檫拭鼻垫上 的油汗,眼神茫然,显得很谦逊,他说:「拍过 一支广告。」其他三个人简直要鼓掌,称许物理 老师的勇气。李老师问:H 尔就不怕别人觊 觎?」物理老师似乎要永久地檫眼镜下去,没有 回答。数学老师开口了: 「我已经上过三个仪队 队长了,再一个就大满贯了^」干杯^■为阿扁七 亿元的监狱餐干杯^■为只有知识而没有常谶的台

  独分子干杯。为所有在健康敎育的「课堂勤抄笔记 却没有一点性常识的少女干杯。为他们插进了联 考的巨大空虚干杯^

  英文老师说:「我就是来者不拒,我不懂你 们在坚持什么,你们比她们自己还矜持^」李老 师说:「你这叫玩家,玩久了发现最丑的女人也 有最浪最风情的一面,我没有那个爱心。」又羞 涩地看着杯底,补了一句:「而且我喜欢谈恋爱 的游戏。」英文老师问:「可是你心里没有爱又 要演,不是很累吗?」

  李圆华在思考^数了几个女生,他发现奸污 一个崇拝你的小女生是让她离不开他最快的途 径^■而且她愈黏甩了她愈痛^■他喜欢在一个女生 面前练习对未来下一个女生的甜言蜜语,这种永 生感很美,而且有一种环保的感觉^■甩出去的时 候给他的离心力更美,像电影里女主角捧着摄影

  机在雪地里旋转的一幕,女主角的脸大大堵在镜 头前,背景变成风景,一个四方的小院子被拖拉 成高速铁路直条条涮过去的窗景,空间硬生生被 拉成时间,血肉模糊地^■真美^■很难向英文老师 解释,他太有爱心了。英文老师不会明白李国华 第一次听说有女生自杀时那歌舞升平的感觉。心 里头清平调的海啸。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 为他自杀。他懒得想为了他和因为他之间的差 别。 >

  数学老师问李老师:「你还是那个台北的高 二生吗?还是高三?」李老师嘴巴没有,可是鼻 孔叹了气:「有点疲乏了,可是你知道,新学年 还没开始,没有新的学生,我只好继续。」物理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眼镜,突然抬高音 量,自言自语似地:「那天我是和我太太一起在 看电视,她也不早点跟我讲广告要播了。」其他

  人的手掌如落叶纷纷,拍打他的肩膀。干杯。敬 台海两岸如师生恋般语焉不详的抒情传统^■敬从 电视机跳进客厅的第三者。敬从小旅馆出来回到 家还能开着灯跟老婆行房的先生。敬开学^■英文 老师同时对物理老师和李老师说:「我看你们比 她们还贞节,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等新一批学生 进来^」

  外头的缆车索斜斜划破云层,缆车很远,显 得很小,靠近他们的窗子的缆车车箱子徐徐上 爬,另一边的缓缓下降。像一串稀松的佛珠被拨 数的样子。李国华心里突然播起清平调^■云想衣 裳花想容^■台湾的树木要入秋了还是忒繁荣。看 着云朵竟想到房思琪。可是想到的不是衣裳。是 头一次拜访时,她说:「妈妈不让找喝咖啡,可 是我会泡^」这句话想想也很有深意^■思琪伸长 了手拿橱柜顶端的磨豆机,上衣和下裳之间露出

  好一大截坦白的腰腹。细白得像绿格子作文纸上 先跳过待窵的一个生词,在交卷之后才想起终究 是忘记写,那么大一截空白,改卷子的老师也不 知道学生原本想说的是什么。终于拿到了之后, 思琪的上衣如舞台布幕降下来,她没有抬头看他 一眼,可是磨咖啡豆的脸红红的。后来再去拜 访,磨豆机就在流理台上,无须伸手。可是她伸 手去拿磨豆机时的脸比上次更红了 ^

  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 尊心。一个如此精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 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 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李国华现在 只缺少一个缜密的计划^■房爸爸房妈妈听说老出 差。也许最困难的是那个刘婷。把连体婴切开 的时候,重要的臓器只有一副,不知道该派给 谁。现在只希望她自珍自重到连刘恰婷也不告诉。结果,李国华的计划还没酿好,就有人整瓶

  十楼的张太太在世界上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 婚事。女儿刚过三十五岁,三十五了也没有稳定 的对象,生日蛋糕上的脏烛也恹恹的^■张太太本 姓李,跟张先生学生时期一起吃过好些苦,后来 <张先生发迹了,她自己有一种糟糠的心情。张先 生其实始终如一,刚毕业时都把汤里的料捞起来 给张太太吃,那时张太太还是李小姐,现在张太 太是张太太了,张先生出去应酬还是把好吃的包 回家给太太。酒友笑张先生老派,张先生也只是 笑笑说,「给千水吃才对得起你们请我吃这么好 的菜啊。」张先生对女儿的恋爱倒不急,虽然女 儿遗传了妈妈不扬的容貌,也遗传到妈妈的自卑 癖。张先生看女儿,觉得很可爱^

  从前一维迟迟没结婚,老钱先生喝多了,也 常常大声对张先生说,不如就你家张小姐吧^■张 太太一面双手举杯说哪里配得上,一面回家就对 张先生说:「钱一维打跑几个女朋友我不是不知 道,今天就是穷死也不让_如嫁过去^」张_如 在旁边听见了,也并不觉得妈妈在维护她,只隐 约觉得悲惨。在电梯里遇见钱一维,那沉默的空 气可以扼死人C■钱一维倒很自在,象是从未听说 彼此的老父老母开他俩玩笑,更象是完完全全把 这当成玩笑。纤如更气了 D

  张_如过三十五岁生日前一阵子,张妈妈的 表情就像世界末日在倒数^■张妈妈上菜,汤是美 白的薏仁山药濞,肉炒的是消水肿的毛豆,甜点 是补血气的紫米^ _如只是举到眼前咕嘟咕嘟 濯,厚眼镜片被热汤翳上阴云,看不清楚是生气 还是悲伤。或者什么都没有。_如生日过没多久,就对家人宣布在新加坡 出差时交上了男朋友。男朋友是华侨,每次讲中 文的时候都让思琪她们想起辛香料和猪笼草的味 道^■长得也辛香,高眉骨深眼窝,划下去的人中 和_起来的上唇。怎么算都算好看^■而且和镜如 姊姊一样会唸书,是她之前在美国喼硕士时的学 长。听说聘金有一整个木盒,还是美钞。又会说 话,男朋友说:我和缠如都学财经,缠如是无价 〈的,这只是我的心意^■思琪她们不知道腕如姊姊 的新郎的名字,只唤他作男朋友。后来有十几 年,刘婷都听见张太太在讲,你不要看我们_ 如安安静静的,真的要说还是她挑人,不是别人 挑她^■也常常讲起那口木盒打开来绿油油比草地 还纸

  缠如结婚搬去新加坡以后,张太太逢人就讲 为晚辈担心婚事而婚事竟成的快慼。很快地把伊

  一回,张太太在电梯遇到李国华,劈头就 讲,李老师,真可惜你没看见我们纤如,你不要 看她安安静静的,喜欢她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一 流。又压低声音说:「以前老钱还一直要我把缠 如嫁给一维哩^」是吗?李国华马上浮现伊纹的 模样,她在流理台时趿着拖鞋,脚后跟皮肉捏起 来贴着骨头的那地方粉红粉红的,小I退肚上有蚊 子的叮痕,也粉红红的^■为什么不呢?我家_如 要强,一维适合听话的女人,伊纹还一天到晚帮 邻居当褓母呢C■谁家小孩?不就是刘先生房先生 他们女儿吗,t楼的。李国华一听,前所未有地 感到自己腹股间的骚动如此灵光。张太太继续 讲,我就不懂小孩子读文学要干什么,啊李老师 你也不像风花雪月的人,像我们魏如和她丈夫都 是唸筒,我说唸筒才有用嘛。李国华什么也没听

  见,只是望进张太太的阔嘴,深深点头。那点头 全是心有旁骛的人所特有的乖顺。那眼神是一个 人要向心中最污潦的感性告白时,在他人面前所 特有的清澈眼神。

  思琪她们一下课就囬伊纹家^■伊纹早已备好 咸点甜点和果汁,虽说是备好,她们到的时候点 心还总是热的。最近她们着迷的是记录中国文化 大革命的作品,伊纹今天给她们看张艺谋导的 {活着> ^■视听室的大荧幕如圣旨滚开,垂下 来,投影机__作响^■为了表示庄重,也并不像 前几次看电影,给她们爆米花^■三个人高在皮沙 发里,小牛皮沙发软得像阳光^■伊纹先说了,可 不要只旁观他人之痛苦,好吗?她们两个说好, 背离开了沙发背,坐直了。电影没演几幕,演到 福贵给人从赌场背回家,伊纹低声向她们说,我 爷爷小时候也是给人家背上学的,其他小孩子都

  走路,他觉得丢脸,「每次都跑给背他的那人 追。」然后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福贵的太太家珍说道:「我什么都不图,图 的就跟你过个安生日子。」思琪她们斜眼发现伊 纹姊姊用袖口擦眼泪。她们同时想道:秋天迟到 了,天气还那么热,才吹电风扇,为什么伊纹姊 姊要穿高领长袖?又被电影里的皮影戏拉回去。 不用转过去,她们也知道伊纹姊姊还在哭。一串 门铃声捅破电影里的皮影戏布幕,再捕破垂下来 的大荧幕^■伊纹没听见^■生活里有电影,电影里 有戏剧^■生活里也有戏剧^■思琪恰婷不敢转过去 告诉伊纹^■第二串门铃声落下来的时候,伊纹像 被「铃」字撃中,才惊酲,按了按脸颊就匆匆跑 出视听室。临走不忘跟她们说,不用等我,我看 过好多遍了。伊纹姊姊的两个眼睛各带有一条垂 直的泪痕湿湿爬下脸颊,在黑暗中影映着电影的光彩,像游乐园卖的加了色素的棒棒糠,泪痕插 进伊纹姊姊霓虹的眼睛里。

  又演了一幕,思琪她们的心思已经难以留在 电影上,但也不好在人家家里议论她^■两个人眼 睛看着荧幕,感到全新的呆钝^那是聪明的人在 遇到解不开的事情时自觉加倍的呆钝^■美丽、坚 强、勇敢的伊纹姊姊。突然,门被打开了,外头 的黄色灯光投进漆黑的视听室,两个人马上看出 来人是李老师。李老师背着一身的光,只看得见 他的头发边沿和衣服的毛絮被灯光照成铂色的轮 廓,还有胁下金沙的电风扇风,他的面目被埋在 阴影里看不清楚,像伊斯兰敎壁画里一个不可以 有面目的大天使。轮廓茸茸走过来。伊纹姊姊很 快也走进来,蹲在她们面前,眼泪已经干了,五 官被投影机照得五颜六色、亮堂堂的^■伊纹姊姊 说,老师来看你们^

  李国华说,刚好手上有多的#考书,就想到 你们,你们不比别人,现在给你们窵高中参考书 还嫌晚了,只希望你们不嫌弃^■思琪婷马上说 不会^■觉得李老师把她们从她们的女神就在旁边 形象崩溃,所带来的惊愕之中拯救出来。她们同 时产生很自私的想法。第一次看见伊纹姊姊哭,

  那比伊纹在她们面前排泄还自我亵渎。眼泪流下 来,就象是伊纹脸上拉开了拉鍊,让她们看见金 玉里的败絮。是李老师在世界的邪恶面整个掏吐> 出来、沿着缝隙里外翻面之际,把她们捞上来。 伊纹哭,跟她们同学迷恋的偶像吸毒是一样的。

  她们这时又要当小孩。

  李国华说,我有一个想法,你们一人一周交 一篇作文给我好不好?当然是说我在高雄的时 间^■思琪她们马上答应1明天就开始。S哦隔 周改好之后,一起检讨好不好?当然我不会收你们钟点费,我一个钟点也是好几万的。伊纹意谶 到这是个笑话,跟着笑了,但笑容中有一种迷路 的表情。题目就……最近我给学生写诚实,就诚 实吧^■约好了喔,你们不会想要窵我的梦想我的 志愿那种题目吧,愈是我的题目,学生窵起来愈 不像自己。她们想,老师真幽默。伊纹的笑容收 起来了,但是迷路的神色搁浅在眉眼上。

  伊纹不喜欢李国华这人,不喜欢他整个砸破 她和思琪婷的时光^■而且伊纹一开始以为他老 盯着她看,是跟其他男人一样,小资阶级去问无 菜单料理店的菜单,那种看看也好的贪馋^■但是 她总觉得怪怪的,李圆华的眼睛里有一种硏究的 意味^■很久以后,伊纹才会知道,李国华想要在 她脸上预习思琪将来的表情^■你们要乖乖交喔, 我对女儿都没有这么大方^■她们心想,老师真幽 默,老师真好。后来刘恰婷一直没有办法把《活

  着> 看完。

  思琪她们每周各交一篇作文给李国华。没有 几次,李国华就笑说四个人在一起都是闲聊,很 难认真检讨,不如一天思琪来他家,一天婷,

  在她们放学而他补习班还没开始上课的空档。伊 纹在旁边听了也只是漠然,总不好跟邻居抢另一 个邻居。这样一来,一周就少了两天见到她们,> 喂伤痕累累的她以精神贪粮的,她可爱的小女人 们。

  思琪是这样写诚实的:「找为数不多的美德 之一就是诚实,享受诚实,也享受诚实之后带给 我,对生命不可告人的亲密与自满^■诚实的真意 就是:只要向妈妈坦承,打破了花瓶也可以骄 傲。」恰婷窵:^诚实是一封见不得人的情书,压藏在枕头下面,却无意识露出一个信封的直 角,象是在引诱人把它抽出来偷看。」房思琪果 然是太有自尊心了 ^■李国华的红墨水笔高兴得忘 记动摇,停在作文纸上,留下一颗大红渍^■刘恰 婷窵得也很好。她们两个人分别窵的作文简直像 换句话说。但是那不重要。

  就是有那么一天,思琪觉得老师讲解的样子 特别快乐,话题从作文移到餐厅上,手也自然地 随着话题的移动移到她手上。她马上红了脸,忍 住要不红,邃加倍红了 ^■蓝笔颤抖着跣到桌下, 她趴下去捡,抬起头来看见书房的黄光照得老师 的笑油油的^■她看老师搓着手,鹅金色的动作, 她心里直怕,因为她可以想象自己被流萤似的灯 光扑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从来没把老师当成男 性^■从不知道老师把她当成女性^■老师开口了 : 你拿我刚刚讲的那本书下来^■思琪第一次发现老

  师的声音跟颜楷一样筋肉分明,摄在她身上。

  她伸手踮脚去拿,李国华马上起身,走到她 后面,用身体、双手和书墙包围她。他的手从书 架高处滑下来,打落她停在书脊上的手,滑行着 圏住她的腰,突然束紧,她没有一点空隙寸断在 他身上,头顶可以感觉他的鼻息湿湿的像外面的 天空,也可以感觉到他下身也有心臓在搏动。他 有若无其事的口气:「听恰婷说你们很喜欢我 啊。」因为太近了,所以婷这句话的原意全两 样了。

  一个撕开她的衣服比撕开她本人更痛的小女 孩。啊,笋的大I退,冰花的屁股,只为了换洗不 为了取悦的、素面的小内裤,内裤上停在肚脐正 下方的小蝴蝶。这一切都白得跟纸一样,等待他 涂鸦。思琪的嘴在蠕动:不要,不要,不要,不 要。她跟恰婷遇到困难时的唇语信号^■在他看来

  就是:裱,婊,婊,婊。他把她转过来,掬起她 的脸,说:「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他脸上 挂着被杀价而招架无力后,搬出了最低价的店小 二委屈表情^■思琪出声说:「不行,我不会。」 掏出来,在她的犊羊脸为眼前血筋曝露的东西害 怕得张大了五官的一瞬间,插进去。暖红如洞房 的口腔,串珠门帘般刺刺的小牙齿^她欲呕的时 候喉咙拧起来,他的声音喷发出来,啊,我的老 天爷啊。刘恰婷后来会在思琪的日记里读到: 「我的老天爷,多不自然的一句话,象是从英文 硬生生翻过来的。像他硬生生把我■面」

  隔周思琪还是下楼。她看见书桌上根本没有 上周缴的作文和红蓝笔。她的心跟桌面一样荒 凉^■他正在洗澡,她把自己端在沙发上^■听他淋 浴,那声音像坏掉的电视机。他把她折断了杠在 肩膀上。捻开她制服上衣一颗颗钮釦,像生日时

  吹灭一支支蠘烛,他只想许愿却没有愿望,而她 整个人熄灭了。制服衣裙踢到床下。她看着衣裳 的表情,就好像被蹋下去的是她^■他的胡渣磨 红、磨肿了她的皮肤,他一面说:「我是狮子, 要在自己的领土留下痕迹。」她马上想着一定要 写下来,他说话怎么那么俗。不是她爱慕文字, 不想想别的,实在太痛苦了d

  她脑中开始自动生产譬喻句子。眼睛渐渐习 惯了窗帘别起来的卧室,窗帘缝隙漏进些些微 光。隔着他,她看着天花板像溪舟上下起伏^■那 一瞬间像穿破了小时候的洋装^■想看进他的眼 睛,像试图立在行驶中的火车,两节车厢连接 处,那螭动肠道窵生一样,不可能。枝状水晶灯 围成圆形,怎么数都数不清有几支,绕个没完。 他绕个没完。生命绕个没完。他肌在她身上狗嚎 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心里有什么被他捅死

  了。在她能够知道那个什么是什么之前就被捕死 了。他撑着手,看着她静静地让眼泪流到枕头 上,她湿湿的羊脸像新浴过的样子^

  李国华躺在床上,心里猫舔一样轻轻地想, 她连哭都没有哭出声,被人奸了还不出声,贱 人^■小小的小小的贱人^■思琪走近她的衣服,蹲 下来,脸埋在衣裙里。哭了两分钟,头也没有回 过去,咬牙切齿地说:「不要看我穿衣服。」李 国华把头枕在手上,射精后的倦怠之旷野竟有欲 望的芽。不看,也看得到她红苹果皮的嘴唇,苹 果肉的乳,杏仁乳头,无花果的小穴^■中医里健 脾、润肠、开冒的无花果。为他的搜藏品下修年 代的一个无花果。一个觉得处女膜比断手断脚还 难复原的小女孩,放逐他的欲望,妁在杆上引诱 他的欲望走得更远的无花果。她的无花果通向禁 忌的深处^■她就是无花果。她就是禁忌^

  她的背影就象是在说她听不懂他的语言一 样,就像她看着湿黏的内裤要不认识了一样。她 穿好衣服,抱着自己,钉在地上不动。

  李国华对着天花板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 式,你懂吗?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是读过书的 人,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你那么 美,但总也不可能属于全部的人,那只好属于我 了。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你喜欢老师,老师喜 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互相喜 欢的人能做的最极致的事情,你不可以生我的 气。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到这一步。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小天 使。你知道我读你的作文,你说:『在爱里,我 时常看见天堂^■这个天堂有涮着白金色鬃毛的马 匹成对地亲吻,一点点的土腥气蒸上来^』我从 不背学生的作文,但是刚刚我真的在你身上尝到了天堂。一面拿着红笔我一面看见你晈着笔杆写 下这句话的样子。你为什么就不离开我的脑子 呢?你可以责备我走太远。你可以责备我做太 过^■但是你能责备我的爱吗?你能责备自己的美 吗?更何况,再过几天就是敎师节了,你是全世 界最好的敎师节礼物。」

  她听不听得进去无所諝,李国华觉得自己讲 得很好。平时讲课的效果出来了。他知道她下礼 拜还是会到^■下下个礼拝亦然。

  思琪当天晚上在离家不远的大马路上酲了过 来^■正下着滂沱大两,她的制服衣裙湿透,薄布 料紧抱身体,长头发服了脸颊。站在马路中央, 车头灯来回答杖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 出的门,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她以为她从 李老师那儿出来就回了家。或者说,李老师从她 那儿出来^■那是房思琪第一次失去片段记亿^

  那天放学思琪她们又回伊纹一维家听书。伊 纹姊姊最近老是恹恹的,色香味俱全的马奎斯被 她喼得五蕴俱散^■一个段落了,伊纹跟他们讲排 泄排遗在马查斯作品的象征意义^■伊纹说:所以 说,屎在马奎斯的作品里,常常可以象霉生活中 每天都要面对的荒芜感,也就是说,排泄排遗让 角色从生活中的荒芜见识到生命的荒芜。恰婷突 然说:我现在每天都好期待去李老师家。那钫彿 是说在伊纹这里只是路过,彷彿是五天伊纹沾一 天李老师的光^■恰婷一出口马上知道说了不该说 的话。但伊纹姊姊只说,是吗?继续讲马奎斯作 品里的尿与屎,可是口气舆方才全两样了,伊纹 姊姊现在听上去就像她也身处在马查斯的作品里 便秘蹲厕所一样^■思琪也像便秘一样胀红了脸。 恰婷的无知真是残酷的^■可也不能怪她。没有人

  骑在她身上打她。没有人骑在她身上而比打她更 令她难受^■她们那时候已经知道了伊纹姊姊的长 袖是什么意思。思琪讨厌婷那种为了要安慰而 对伊纹姊姊加倍亲热的神色,讨厌她完好如初^

  思琪她们走之后,许伊纹把自己关在厕所, 扭开水龙头,脸埋在掌心里直哭^■连孩子们都可 怜我。水龙头晔啦晔啦响,哭了很久,伊纹看见 指缝间泄漏进来的灯光把婚戒照得一闪一闪的。 像一维笑咪咪的眼睛^

  喜欢一维笑咪咪^■喜欢一维看到粉红色的东 西就买给她,从粉红色的铅笔到粉红色的跑车。 喜欢在视听室看电影的时候一维抱着家庭号的冰 淇淋就吃起来,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窝说这是你 的座位。喜欢一维一款上衣买七种颜色。喜欢一 维用五种语言说我爱你。喜欢一维跟空气跳华尔 滋^■喜欢一维闭上眼睛摸她的脸说要把她背起

  来。喜欢一维抬起头问她一个国字怎么写,再把 她在空中比划的手指拿过去含在嘴里。喜欢一维 快乐^■喜欢一维^■可是,一维把她打得多惨啊!

  每天思琪洗澡都把手指伸进下身^■痛^■那么 窄的地方,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有一天,她又 把手伸进去的时候,顿悟到自己在干什么:不只 是他戳破我的童年,我也可以戳破自己的童年。> 不只是他要,我也可以要。如果我先把自己丢弃 了,那他就不能再丢弃一次。反正我们原来就说 爱老师,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 吗?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说不定真与假 不是相对,说不定世界上存在绝对的假。她被捅 破、被插斓、被刺杀。但老师说爱她,如果她也

  爱老师,那就是爱。做爱。美美地做一场永夜的 爱。她记得她有另一种未来,但是此刻的她是从 前的她的赝品。没有本来真品的一个赝品。愤怒 的五言绝句可以永远扩窵下去,成为上了千字还 停不下来的哀艷古诗。老师关门之际把贪指放在 嘴唇上,说:「嘘,这是我们的祕密喔。」她现 在还感觉到那贪指在她的身体里既像一个摇捍也 像马达。遥控她,宰制她,快乐地咬下她的宿 痣^■邪恶是如此平庸,而平庸是如此容易。爱老 师不难。

  人生不能重来,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把 握当下。老师的痣浮在那里,头发染了就可以永 远黑下去,人生不能重来的意思是,早在她还不 是赝品的时候就已经是赝品了^■她用绒毛娃娃和 恰婷打架,围着躺在湿棉花上的绿豆跳长高舞, 把钢琴当成凶恶的钢琴老师,恰婷恨恨地捶打低

  音的一端,而她捶打出高音,在转骨的中药濞里 看彼此的倒影,幻想汤里有独角兽角和凤凰尾 羽,人生无法重来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日 后能更快学会在不弄痛老师的情况下帮他摇出 来。意思是人只能一活,却可以常死^■这些天, 她的思绪疯狂追猎她,而她此刻像一只小动物在 畋猎中被树枝拉住,逃杀中终于可以松懈,有个 借口不再求生^■大彻大悟。大喜大悲^■思琪在浴 室快乐地笑出声音,笑着笑着,笑出眼泪,邃哭 起来了。

  还不到惯常的作文日,李国华就去桉房家的 门铃^■思琪正肌在桌上吃点心,房妈妈把李国华 引进客厅的时候,思琪抬起头,眼睛里没有眼 神,只是盯着他看^■他说,过道的小油画真美, 想必是思琪画的^■他给思琪送来了 一本书。他跟 房妈妈说,最近城市美术馆有很棒的展览,房先

  生房太太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带思琪去?反正我是 没绿了,我家晞晞不会想去^■房妈妈说,那刚 好,不如老师你帮找们带思琪去吧,找们夫妻这 两天忙。李国华装出考虑的样子,然后用非常大 方的口气答应了。房妈妈唸思琪,还不说谢谢, 还不去换衣服?思琪异常字正腔圆地说了:谢

  冈U刚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 妈妈说:「我们的家敎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 性敎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 敎育?性敎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諝敎育不 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 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矿课了,却自以为是还 没开学。

  拿了老师的书就回房间^■锁上房间门,背抵 在门上,暴风一样翻页,在书末处发现了一张剪

  报。她的专注和人生都凝聚在这一张纸上,直见 性命^■剪的是一个小人像,大概是报纸影剧版剪 下来的^■一个黑长头发的漂亮女生C■思琪发现自 己无声在笑。刘墉的书,夹着影剧版的女生^■这 人比我想的还要滑稽。

  后来恰婷会在日记里读到:「如果不是刘墉 和影剧版,或许我会甘愿一点。比如说,他可以 用阔面大嘴的字,窵阿伯拉窵给哀绿绮思的那句 话:你把我的安全毁灭了,你破坏了我哲学的勇 气。我讨厌的是他连俗都懒得掩饰,讨厌的是他 跟国中男生没有两样,讨厌他以为我跟其他国中 女生没有两样^■刘墉和剪报本是不能收服我的。 可惜来不及了。我已经脏了 ^■脏有脏的快乐。要 去想干净就太苦了^」

  思琪埋在衣柜里千头万绪,可不能穿太漂亮 了,总得留些给未来^■又想,未来?她跪在一群小洋装间,觉得自己是柔波上一座岛。出门的时 候房妈妈告诉思琪,老师在转角路口的便利茼店 等她^■也没叮嘱她不要太晚回家。出了大楼才发 现外面下着大两,走到路口一定湿透了^■算了^ 愈走,衣裙愈重,脚在鞋子里,像趿着造糟了的 纸船。像拨开珠帘那样试着拨开两线,看见路口 停着一台出租车,车顶有无数的两滴洒开成琉璃 皿^■坐进后座的时候,先把脚伸在外面,鞋子里 竟倒出两杯水。李国华倒是身上没有一点两迹安 坐在那里。

  老师看上去是很喜欢她的模样的意思,微笑 起来的皱纹也像马路上的水洼^■李国华说:「记 得我跟你们讲过的中国人物画历史吧,你现在是 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思琪快乐地说: 「我们隔了一个朝代啊^」他突然趴上前座的椅 背,说「你看,彩虹」^■而思琪望前看,只看到

  年轻的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眼 神像钝钝的刀。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他们眼中各 自的风景一样遥远^■出租车直驶进小旅馆里。

  李国华躺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上^■思琪早已 穿好衣服,坐在地上玩旅馆地毯的长毛,顺过去 摸是蓝色的,逆过来摸是黄色的,那么美的地 毯,承载多少账亵的记亿!她心疼地哭了^他 说:「我只是想找个有灵性的女生说说话。」她 的鼻孔笑了:「自欺欺人他又说:「或许想 窵文章的孩子都该来场畸恋^」她又笑了:「藉 口。」他说:「当然要借口,不借口,你和我这 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李国华心想,他喜 欢她的羞恶之心,喜欢她身上冲不掉的伦理,如 果这故事拍成电影,有个旁白,旁白会明白地讲 出,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 薮。射进她幽深的敎养里^■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

  隔天思琪还是拿一篇作文下楼。后来李国华 常常上楼邀思琪看展览^

  恰婷很喜欢每周的作文日^■单独跟李老师待 在一起,听他讲文学人物的掌故,婷都有一种 面对着满汉全席,无下箸处的感觉^■因为不想要 独享老师的时间被打扰,根摅同理心,恰婷也从 未在思琪的作文日敲老师家的门。唯一打搅的一 次,是房妈妈无论如何都要她送润喉的饮料下去 给老师。天知道李国华需要润滑的是哪里^

  老师应门的神色比平时还要温柔,脸上播报 着一种歌舞升平的气象^思琪肌在桌上,猛地抬 起头,定定地看着恰婷^■恰婷马上注意到桌上没 有纸笔^■思琪有一种悲壮之色,无风的室内头发

  也毛糟糟的。李圆华看了看思琪,又转头看了看 恰婷,笑笑说:「思琪有什么事想告诉恰婷 吗?」思琪咬定颤抖的嘴唇,最后只用唇语对 婷说:我没事。恰婷用唇语回:没事就好,我以 为你生病了,小笨蛋。李国华读不出她们的唇 语,但是他对自己所做的事在思琪身上发酵的屈 辱感有信心6

  三个人围着桌坐下来,李国华笑笑说,你一 来我都忘记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 ^■他转过去,用 慈祥的眼神看思琪。思琪说,我也忘了。三个人 的聊天泛泛的^■思琪心想,如果我长大了,开始 化妆,在外头走一天,腮红下若有似无的浮油一 定就是像现在这样的谈话,泛泛的。长大?化 妆?思想伸出手就无力地垂下来C■她有时候会怀 疑自己前年敎师节那时候就已经死了^■思琪坐在 李老师对面,他们之间的地板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快乐彷彿要破地萌出,她得用脚踩紧地面才行。

  恰婷说道:孔子和四科十哲也是同志之家 啊。李老师回她:我可不能在课堂上这样讲,一 定会有家长投诉。婷不甘心地继续说:一整个 柏拉图学园也是同志之家啊^■思琪?听他们欢天 喜地地说话,她突然发现满城遍地都是幸福,可 是没有一个属于她。思琪?喔!对不起,我没听 见你们说什么,思琪感觉脸都锈了,只有眼睛在 发烧。李国华也看出来了,找了个借口温柔地把 恰婷赶出去^

  房思琪的快乐是老师把她的身体压榨出高音 的快乐。快乐是老师喜欢看她在床上浪她就浪的 快乐。佛说非非想之天,而她在非非爱之天,她 的快乐是一个不是不爱的天堂^■她不是不爱,当 然也不是恨,也决不是冷漠,她只是讨厌极了这 一切^■他给她什么,是为了再把它拿走^■他拿走

  什么,是为了高情慷慨地还给她。一想到老师, 房思琪便想到太阳和星星其实是一样的东西,她 便快乐不已,痛苦不堪。李国华锁了门之后回来 吮她的嘴:你不是老问我爱不爱你吗?房思琪拔 出嘴以后,把铁汤匙拿起来含,那味道像有一夜 她睡糊了整纸自己的铅笔稿,两年来没人看没人 改她还是窵的作文。

  他剥了她的衣服,一面顶撞,一面说:问 啊!问我是不是爱你啊!问啊!芫了,李国华躺 下来,悠哉地闭上眼睛^■思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 穿好了衣服,象是自言自语说道:「以前伊纹姊 姊给我们喼百年孤寂,我只记得这句——如果他 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下去。」李国华应道: 「我已经开门了 ^」思琪说:「找知道。我在说 自己^」李国华脑海浮现伊纹的音容,心里前所 未有地平静,一点波澜没有。许伊纹美则美矣,他心里想,可自己从没有这么短时间里两次,还 是年纪小的好d

  一次恰婷的作文课结束,老师才刚出门,恰 婷就上楼敲房家的门^■思琪开的门,没有人在旁 边,可是她们还是用她们的唇语^■恰婷说:我发 现老师就是好看在目如愁胡^■什么?目如愁胡。 听不懂。哀愁的愁,胡人的胡^■思琪没接话。你 不觉得吗?我听不懂。恰婷撕了笔记本窵给思琪 看:目如愁胡。「深目蛾眉,状如愁胡,你们还 没敎到这边吗?」恰婷盯着思琪看,眼中有胜利 者的大度^■「还没^」「老师好看在那一双哀愁 的胡人眼睛,真的^■你们可能下礼拝就敎到了 吧^」「可能吧,下礼拜。」

  思琪她们整个国中生涯都有作文日陪着。作

  文曰是枯燥、不停绕圏子的读书生活里的一面旗 帜。对于恰婷来说,作文日是一个礼拜光辉灿斓 的开始^■对思琪而言,作文日是长长的白昼里一 再闯进来的一个浓稠的黑夜。

  刚过立秋,有一天,恰婷又在李圆华那里, 思琪跑来找伊纹姊姊。伊纹姊姊应门的眼睛汪汪 有泪,象是摸黑行路久了,突然被阳光刺穿眼 皮。伊纹看起来好意外,是寂寞惯的人突然需要 讲话,却被语言落在后头的样子,那么幼稚,那 么脆弱^■第一次看见伊纹姊姊脸上有伤。思琪不 知道,那是给一维的婚戒刮的^■她们美丽、坚 强、勇敢的伊纹姊姊。

  两个人坐在客厅,一大一小,那么美,那么 相像,像从俄罗斯娃娃里掏出另一个娃娃^■伊纹 打破沉默,皱出酒窝笑说,今天找们来偷喝咖啡 好不好?思琪回:「我不知道姊姊家里有咖啡。」伊纹的酒窝出现一种老态:「妈妈不让我 喝,琪琪亲爱的,你连我家里有什么没有什么都 一清二楚,这下我要害怕了喔第一次听见伊 纹姊姊用叠字唤她^思琪不知道伊纹想唤酲的是 她或者自己的年轻^

  伊纹姊姊开粉红色跑车载思琪,把敞篷降下 来,从车上招呼着拂过去的空气清新得不象是这 城市的空气。思琪发现她永远无法独自一人去发 掘这个世界的优雅之处^■国一的敎师节以后她从 未长大。李国华压在她身上,不要她长大^■而且 她对生命的上进心,对活着的热情,对存在原本 圆睁的大眼睛,或无论叫它什么,被人从下面伸 进她的身体,整个地捏爆了^■不是虚无主义,不 是道家的无,也不是佛敎的无,是数学上的无。 零分^■伊纹在红灯的时候看见思琪脸上被风吹成 横的泪痕^■伊纹心想,啊,就象是我躺在床上流

  伊纹姊姊开口了,声音里满是风沙,沙不是 沙尘砂石,在伊纹姊姊,沙就是金矿金沙^■你要 讲吗?忍住没有再唤她琪琪,她刚刚那样叫思琪 的时候就意识到是不是母性在作崇^■沉默了两个 绿灯、两个红灯,思琪说话了, 「姊姊,对不 起,我没有办法讲。」一整个积极的、建设的、 怪手砂石车的城市围观她们。伊纹说:「不要对 不起。该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有好到让你感觉可 以无话不谈。」思琪哭得更凶了,眼泪重到连风 也吹不横,她突然恶声起来:「姊姊你自己也从 未跟我们说过你的心事!」一瞬间,伊纹姊姊的 脸悲伤得像露出棉花的布娃娃,她说:「我懂 了。的确有些事是没办法讲的^」思琪继续骂: 「姊姊你的脸怎么会受伤!」伊纹慢慢地、一个 字一个字地说:「跌倒了^■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太蠢。」思琪很震惊,她知道伊纹正在告诉她 真相。伊纹姊姊掀开譬喻的衣服,露出譬喻丑陋 的裸体。她知道伊纹知道她一听就会明白^■脸上 的刮伤就象是一种更深邃的泪痕^■思琪觉得自己 做了非常糟糕的事情^

  思琪一面拗着自己的手指一面小声说话,刚 刚好飘进伊纹姊姊的耳朵之后就会被风吹散的音 量,她说,姊姊,对不起。伊纹用一只手维持方 向盘,眼睛盯着前方,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不 用找也知道她的头的位置。伊纹说:「我们都不 要说对不起了,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们^」车子 停在茼店街前面,以地价来看,每一间茼店的脸 都大得豪老^■跑车安全带把她们绑在座位上,如 此安全,安全到心死^■思琪说:「姊姊,我不知 道决定要爱上一个人竟可以这么容易^」伊纹看 着她,望进去她的眼睛,就象是望进一缸可鉴的

  静水,她解开安全带,抱住思琪,说:「我以前 也不知道。我可怜的琪琪。」她们是一大一小的 俄罗斯娃娃,她们都知道,如果一直剖开、掏下 去,掏出最里面、最小的俄罗斯娃娃,会看见娃 娃只有小指大,因为它太小,而画笔太粗,面目 邃画得草率,哭泣般面目模糊了。

  她们进去的不是咖啡厅,而是珠宝店。瞇起 眼睛四顾,满屋子亮晶晶的宝石就象是四壁的橱 窗里都住着小精灵在贬眼睛。假手假脖子也有一 种童话之意。一个老太太坐在橱窗后面,穿着洋 红色的针织洋装,这种让人说不清也记不得的颜 色和质料,象是在说:我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 不是。洋红色太太看见伊纹姊姊,马上摘下眼 镜,放下手边的宝石和放大镜,对伊纹说,钱太 太来了啊,我上去叫毛毛下来^■邃上楼了,动作 之快,思琪连楼梯在哪里都看不出来^■思琪发现老太太也没有先把桌上的宝石收起来。伊纹姊姊 低声跟思琪说:这是我们的祕密基地,这里有一 台跟你一样大的冰滴咖啡机器喔。

  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一个带着全框眼镜的 圆脸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让人一眼就感觉他的白 皮肤是牙膏而非星沙的白,蓝针织衫是计算机荧幕 而不是海洋的蓝。他上唇之上和下唇之下各蓄着 小小一撮胡子,那圆规方矩的胡子有一种半遮嘴 唇的意味。思琪看见伊纹姊姊把脸转过去看向他 的时候,那胡子出现了一片在等待人躺上去的草 皮的表情^■毛毛先生整个人浴在宝石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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