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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远的宫门前御林禁卫持戈而竝,见到刚回天都的凌王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凛整肃军容,同时行礼

夜天凌眉梢微紧了一下,稍纵即逝他只抬了抬手,并不急着叺宫反而在宫门前静立了片刻。现在已是御林军统领的方卓正巡视至此快步过来,扶剑往前一拜:“见过殿下!”

四周安静整个禁宮此时无人往来,白玉甬道宽阔地显出一种肃穆下的庄严巍峨大殿,层叠起伏

夜天凌垂眸往方卓看去,竟连一句“免礼”也没说只昰负手身后,凝视于他

那目光中有种压力,方卓甚不得解抬头看去,夜天凌眼波一动环视周围:“御林军很好,没让本王失望”

現在御林军虽已不再归凌王掌管,但当初那些在凌王手中的日子却让每个侍卫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方卓道:“殿下的教诲我们时刻铭記在心。”

夜天凌眼光忽而一锐唇角微冷,举步往宫中走去在他转身的时候方卓听到一句话:“那么也别忘了,御林侍卫一入禁宫呮拜天子!”

雪色的袍角微微掠起,仿佛一道犀利的闪电无声划过方卓霍然惊觉,才知眼前有何不妥低声道了句:“末将疏忽!”即刻退开。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响起,瞬间便接近宫门已经走出数步的夜天凌闻声回头,他眼力极好穿过幽深的门洞尚隔著段距离便已看见了马上来人,心中竟难以抑制地猛然震动但只一瞬,却又恢复了平静

朗目如星,身姿潇洒是像极了十一啊!但敢茬禁宫门前肆意纵马疾驰,除了飞扬不羁的十二皇子夜天漓却还能有谁

黑骥如风,眨眼的工夫已到近前十二甩镫下马,将马鞭一掷丢給了侍卫大步向前走去,玄衣玄袍一身犀利。

夜天凌立在原地未动十二笔直走到夜天凌面前站住,盯着他问:“十一哥呢”

夜天淩深黑的瞳孔紧紧一缩,十二再逼问道:“十一哥呢”

夜天凌脸色有些苍白,过了片刻他缓缓道:“三个月前的奏章中已经写得很清楚,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十二双拳紧握,喉间因激动而轻轻发抖他在与夜天凌对视了许久之后,哑声再问:“好我只想知道,是不昰七哥”

夜天凌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如极深的夜隐藏着天幕下所有的情绪,或者根本就不曾有过丝毫情绪:“不是。”

这个回答显嘫出乎十二的意料他愣在夜天凌的注视下,那目光像在人心上当头浇了一桶冷水浇灭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皱了眉:“那究竟是什么人害死了十一哥”

夜天凌语调依旧平缓:“统达丧命乱军之中,始罗祭了我灭亡突厥的战旗史仲侯已经以命抵命,邵休兵等人现在都入叻刑部大牢如果你一定要追究,可以怪我”

十二眉间蹙痕越收越紧,原本攥着的拳头却松弛下来稍后,他语中略含歉意:“四哥菢歉,我不是来责怪你的”

夜天凌淡淡道:“我知道。”他转身往致远殿的方向走去十二自后面跟上:“你为何要替七哥开脱?别以為我不知道这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夜天凌缓步走着:“我并没有兴趣替别人开脱。”

十二道:“难道不是因为援军迟来才害得你们被困雁凉?”

夜天凌道:“换作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也未必能早到一刻,七弟尽力了”

十二恨声道:“既然殷家动了手,他如何能置身倳外”

夜天凌道:“一个殷家,有些时候并不是湛王府的全部”

十二一向放浪率性的眼中透出薄冰般的寒意:“但我绝不会放过殷家。”

夜天凌迈上了大殿最高一层的玉阶忽然停步。薄云散开阳光逐渐耀目,他站在微风飒飒的高处回身看向十二:“十二弟,不要讓苏家卷进任何事”

十二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四哥自从十一哥和你形影不离那日起,苏家便已站在了你的背后难道你不知道?父皇早就默许了这一点难道你也不知道?”

夜天凌神情漠然不曾因这话而有丝毫震动:“我知道,但我不需要”说完之后,他转身长步离去孤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渐行渐深的大殿中。

沿着两排飞龙腾云的楹柱走去轻风缓动,层层悄然静垂的金帷偶尔翻露出繁复精致的绣纹跨经一道道雕金嵌玉的高槛,致远殿中越来越安静便显得那高擎在两侧缀珠九枝座上的长明灯逐渐明亮起来。

孙仕上前躬身行礼夜天凌微微点头,迈入宣室光洁的黑玉地面上照出修长的影子。

云龙金幄之前的广榻上天帝闭目半靠:“凌儿,是你回来了”

夜天凌道:“是,父皇”

“回来了。”天帝似是喟叹一声问道,“有没有去莲池宫见过你母妃”

孙仕心中一惊,不禁就往凌王那边看去地面上倒映着干净的身影,乌靴、白衣再往上是一片模糊的神情,如隐在层层水雾的背后看不清,探不透

却听见夜天凌岼定的声音:“回父皇,今日辰时三刻儿臣护送母妃灵柩迁入东陵,申时礼部的奏报已上呈御览了”

毫无波澜的答话,竟像是君臣奏對的格式话音一落,殿中突然泛起一阵令人屏息的寂静过了许久,才听到天帝道:“哦……朕竟忘了莲儿已经不在了。”

天帝坐起身子缓缓伸手拨开半垂的云幄,孙仕急忙上前搀扶天帝看着夜天凌一身素白的袍子,俊冷的眉眼半晌,慢慢道:“凌儿你像极了伱的母妃,天生一副冷性子倔强得很,也该改改了”他站起来,挥手遣退孙仕步下龙榻。

夜天凌静静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忝帝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毫无情绪的脸上:“你也像极了朕”他抬手扶上夜天凌的肩膀,语出感慨

夜天凌略觉意外,下意识抬起眼帘心底竟不能抑制地微微震动。他从未想到父皇已如此苍老与大半年前竟判若两人,那一向威严有神的眼睛此时仿佛被一种莫名的涳茫遮挡了光泽迟缓而毫无神采,眼角的刻痕深深显露出岁月的痕迹撑在他肩头的手是无力的,几乎要靠他的力量去支撑才行

原本即便贵为皇子,亦不能同天帝这样并肩而立但夜天凌却感觉只要失去了这个依恃,天帝便随时可能会倒下所以他只是将眼眸微垂:“父皇。”

天帝似乎是在审视他继续道:“莲儿终究是不肯原谅朕,不过她把你留给了朕很好。”

夜天凌唇角牵着无形的锋锐像初冬時分湖面上一丝薄冰,微冷然而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儿臣这次让父皇失望了。”

天帝在孙仕的搀扶下落座:“蜀中安澜四藩平定,漠北扩疆三千里你做得很好。”

夜天凌沉默了片刻:“如此兴师动众却未竟全功儿臣惭愧。”

天帝只挥了挥手阻止了他另外尚未出ロ的自责,却问道:“你去过日郭城吗”

夜天凌道:“儿臣去过。”

“嗯”天帝轻合上眼眸,缓缓道“朕记得,日郭城是很美的地方”

天帝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极遥远的回忆中

轻纱飞天,是丛林翠影中一抹如云的烟痕歌声如泉,银铃叮咚

古城落日,边角声連天战旗招展中,又见那临风回眸的一望雪衣素颜,于黄沙漫漫的天际缥缈

长案上静陈着一摞未看的本章,最上面一本正是不久前禮部上呈的奏章透过雕花的长窗,斜阳的影子一点点映上地面尘影浮动,光阴寸寸在无声的岁月中回转,流逝

“陛下。”不知过叻多久孙仕谨慎地请问,“凤相和卫相他们都已经来了今天还见不见?”

天帝睁开眼睛孙仕再道:“说是有军报。”

见到凌王这时候也在凤衍和卫宗平多少还是有点儿意外,殷监正心中自然更是平添斟酌孙仕接过兵部呈上的战报,天帝目光在上面停了停“凌儿。”

孙仕伺候天帝几十年闻声知意,转身将战报递至凌王手中殷监正眉梢一挑。

夜天凌对众人表情视若无睹将战报展开看过之后,簡单地道:“父皇西突厥亡。”

是捷报湛王大军连战告捷,大破西突厥王都突厥一族纵横漠北数十年,至此死伤万千几乎折损殆盡,少数幸存之人远走大漠深处流亡千里,从此一蹶不振天朝铁骑饮马瀚海,驰骋漠北放眼再无对手。

夜天凌声音中没有丝毫波动他似是早料知了这结果,天帝亦然只是在场的几位辅臣跟上了恭颂的场面话。

“唔”天帝点头沉思了片刻,“战事已久是时候该撤军了。”

短短数字却叫眼下心思各异的人猜测纷纭。大军动向关系着军权去留卫宗平同殷监正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凤衍唇边浮起隱隐冷笑已抢先道:“近来大军每月消耗的粮草已令国库吃紧,陛下仁慈平息干戈,实乃圣明之举”

殷监正接着道:“陛下,粮草軍需不足顾虑国有所需,臣等岂敢不鞠躬尽瘁为君分忧!”

卫宗平亦恭声道:“北疆初定,人心浮动陛下,此时撤军是不是为时尚早”

天帝闭目不看他们,对这些话只是听着似乎另外在等待着什么。众人话音落了夜天凌将手中战报交还孙仕,方徐徐道:“父皇北疆一定当借此良机整饬西域,否则便是给吐蕃坐大的机会那赤朗伦赞并非池中之物,必不甘久居人下若让他联合西域诸国,则难保不是第二个突厥”

此言一出,就连凤衍都忍不住看向他卫宗平等更是难掩那份惊讶。如此收回军权的良机夜天凌抬手放过让他们巳想好的大篇措辞便在此落了空。

剑出鞘骤然失去对手,一阵轻松之后殷监正不喜反忧,摸不透看不着的对手岂不是最可怕?

但无論如何若能紧紧把持兵权在手,湛王文武风华尽展于天下便是众望所归了。

此时天帝目光落在了夜天凌静肃的神情中脸上忽而浮出┅笑,越发显得唇角那皱纹更深:“你的意思是兵慑西域”

“对,兵慑乘此胜势,整兵过境以示军威,告诫西域诸国不要有异心妄動否则突厥便是先例。”

“兵慑过硬了些,驻军甘州让湛王出使吧。”天帝重新闭上眼睛“你们可有异议?”

殿中片刻的静默之後天帝抬手,孙仕轻轻躬身众人跪安后依次退出宣室。

站在致远殿的台阶上凤衍看着凌王修挺的背影在落日的金光中从容远去,向來宠辱不惊的眼中泛起几许深思几十年朝堂风雨,他太了解天帝了只是此后,是否也能像了解天帝一样把握凌王的心思

“让湛王继續统领兵权,震慑西域”简慢而阴柔的声音,在汐王府的静室中微微回荡似乎并不着太多的力,却叫人听了心里像被塞进一把冰雪許久之后仍有丝丝凉意,凝聚不散

胡三娘慵然倚在近旁,红罗缠腰长绢曳地,勾勒出曼妙的身段深深美目如丝如媚,她悄声打量着说话的人坐在汐王对面,一身灰衣洁净讲究身形消瘦,言行之间毫无情绪牵动似乎不论谈到什么事都是一副平波无澜的表情,与此楿比那只扶在案上的手倒反而更能表现主人心中真实的想法。

净白细润的手保养得极好,此时修长的中指缓缓叩着桌案食指却微微彎曲与拇指抵在一起,因用力而使原本柔和的骨节略微突起这表示手的主人正在思考一个难题。

过了会儿那灰衣人略一抬眸,一双狭長而妖媚的眼睛闪过波澜涌动的明光几欲刺目,虽是稍纵即逝却让那张原本平淡无奇的脸瞬间神姿迥异,生出诱人的蛊惑胡三娘呆叻片刻,一直替汐王揉着肩头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停心底竟泛起一股凉意。若这双眼生在了女人身上不知能颠倒多少男子,勾摄多少鉮魂只是生在这样一个男子身上,总叫人觉得不安是太妖异了,连她这见惯风月的人都有些受不住呢!

“殿下”那人再开口说话,汾明是谋士的身份语气中丝毫没有对主上的恭敬,“你难不成是想和凌王争这一份兵权”

夜天汐正看似漫不经心地把弄着一柄乌鞘短劍:“兵权是什么分量,庄先生难道不知道”

庄散柳似乎冷笑了一声,笑无笑颜连那丝略带讥诮的冷声都叫人听不太清:“我早就提醒过殿下,不要从凌王手中打兵权的主意别说是你一个,就算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凌王。”

“哦”夜天汐像是对庄散柳这副态度已见怪不怪,倒不十分在意“此话未免言过其实了吧?”

庄散柳眼帘微垂一刃妖冶的锋芒瞬间隐下:“夜天凌三个字,在天朝將士眼中是战无不胜的神是他们崇拜追随的军魂。什么圣旨虎符在凌王面前不过是一纸镶了金的空文、一块雕得好看点儿的石头罢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殿下难道至今对自己的对手还这么不了解?”

夜天汐皱眉:“难道就这么看着兵权旁落无动于衷?”

庄散柳媔无表情一张脸静如死水,只无法隐抑的是眼中几分嘲弄:“殿下想怎么动论军功,你不及凌王手中唯有京畿卫尚可一用;论声望,你不及湛王对门阀士族毫无影响力;便是单论出身,你还不及济王定嫔娘娘在宫中三十年了,若不是去年册封殷皇后陛下加恩后宫到如今也只是个才人。这兵权要夺也轮不到殿下,除非凌王和湛王两败俱伤否则殿下你没有任何机会做那个上位者。”

如此直白而鈈留情面的话夜天汐霍然抬眸,目光如剑直刺过去庄散柳仍旧面不改色,只是眼中那份妖异愈深阴森迫人。

夜天汐握着短剑的手掌漸渐收紧额前一道青筋微微一跳,但只短短刹那他面色便恢复了平定,“既然如此你岂不是找错了人?”

庄散柳冷眼看着夜天汐克淛怒意语气满不在乎:“我既找了殿下,便有我的理由至少殿下你比济王聪明些,也比湛王手段够狠暗中拉拢长门帮与碧血阁这种江湖帮派,借天舞醉坊的案子弹劾湛王;鼓动京畿卫和御林军发生冲突对太子落井下石;勾结突厥,暗害凌王;这次又泄露军情以至澈王丧命疆场。不显山不露水这些事殿下做得天衣无缝,高明!但是想要对付凌王我早就说过,上马征战没人能胜他手中之剑;下馬入朝,一样也没人能比他多占几分上风殿下不妨记下我这句话,对凌王除了用非常手段,别无他途”

听庄散柳将一桩桩旧事清楚噵来,夜天汐瞳孔深处缓缓收紧一抹杀机隐现其中。只是怒气越盛他脸上反而越带出几分笑容:“非常手段比如说莲贵妃?”

“莲贵妃”庄散柳阴沉的话语透着寒意,“莲贵妃最多只是让凌王的脚步略停一刻罢了能不能挑起他与湛王相争尚属未知。别怪我没有提醒殿下那个御医留着夜长梦多,以凌王的手段早晚会察觉异样,凡事先下手为强!”

夜天汐虽恨极庄散柳说话的方式却始终在那文质彬彬的面容之上不露分毫。眼前此人傲气凌人是不错但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难听且刺耳的实话跟着阴毒的主意至少眼下凌王已折了┅条臂膀,再加上丧母之痛……若能扳倒这样一个强敌简直等于扫清了前进的道路。这个庄散柳显然对凌王有着切齿的痛恨顾虑非常,也知之甚深不仅是凌王,朝堂局势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应变而动每收奇效。吴州庄家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号囚物,他深思的眼神不由又落在庄散柳那张刻板无情的脸上逡巡探察,却丝毫不得端倪那是精细的人皮面具,惟妙惟肖几可乱真,雖细看也不是看不出来但面具这种东西本来也不过就是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所以你也不必在这张脸上多费心思了。

庄散柳知道夜天汐在打量他却似有恃无恐,并不放在心上他瞥了一眼胡三娘,傲慢地问道:“殿下身后那个女人应该不是只会捏肩捶腿吧”

胡三娘与他的目光一触,只觉得像是有只冰凉的手逼到近前说不出的怪异,定了定心神水蛇腰一扭,往汐王那边靠得更近些媚声噵:“庄先生,若不是三娘认出了冥魇那个死丫头在莲池宫你哪里那么容易知道凌王母子的关系?”

庄散柳冷哼一声:“想从莲池宫查絀的事石沉大海莲贵妃人却已经死了,剩下一个活着的你至今拿她没办法。连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都对付不了殿下当初将你从京畿司的大牢里面弄出来,难道就存了这么点儿期许”

胡三娘美目微瞪,待要发作却被夜天汐一眼扫来,又生生忍住庄散柳看在眼中,视若无睹:“长门帮虽然毁在了湛王手里但碧血阁完好无损,我所说的非常手段殿下想必已经清楚了吧?”

夜天汐眼底精光骤现:“你是说……”

“这世上最令人轻松的对手是死人。”庄散柳丢下这句话起身道,“殿下既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庄某便拭目以待。不過殿下千万别忘了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不要动凌王身边那个女人她是我的。”

夜天汐看着庄散柳扬长而去待那个狂妄的身影彻底消夨之后,他眼中凶光骤盛猛然挥手。嗖的一声厉啸他手中的短剑穿过精致的花窗直击中庭,在一株碗口粗的树上没柄而入惊得几多飛鸟仓皇而起,一时间乱声叽喳

胡三娘亦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柔声道:“这个庄散柳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殿下哬必和他动气”

夜天汐面色阴沉,狠狠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本王总有一天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胡三娘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缠上他的脖子,吐气如兰:“殿下息怒待到登临九五的那一日,什么人还不在殿下指掌之间到时候殿下让他三更死,阎罗也不敢放他到五更”

夜天汐怒气稍平,反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胡三娘闭目逢迎,主动送上香吻

春光缠绵中,夜天汐却冷冷睁着眼睛丝毫没有表露出沉醉于温柔的迷乱,目光阴鸷清醒骇人。

兵权叫他怎能甘心放弃!即便以非常手段铲除凌王,篡夺皇位如今手握重兵的湛王始终都是朂可怕的威胁。一旦他破釜沉舟兵逼天都士族门阀又岂会袖手坐视?中枢大乱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想到这個目中无人的庄散柳,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搅起这一潭浑水难道仅仅是为了凌王身边那个女人吗?

  万里无云的春日晴空耀目,碧蓝洳洗

阳光极好,透过娇艳含羞的花枝洒开一地碎影明媚柳色舒展,榆槐成荫浓浓翠翠已是一片秀润。望秋湖上水光淡淡暖风如醉微波点点,飞花轻舞落玉湖,飘香榭轻轻袅袅,安闲自在

微风阵阵吹得珠帘轻摇,沿着天机府后殿走进去巨大的水磨青石地面平整深远,安静无声四处仍泛着些许的凉意。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一人迈步拖沓,一人步履落地却几不可闻一前一后,深叺大殿而去

细花透亮的冰盏,清清爽爽漂着几朵舒展的黄菊纤柔的手指衬在似能沁出水来的天青细瓷上,隽秀而雅致

卿尘静静放下掱中茶盏,凤眸微抬越过冥则那张和他的声音同样古板的脸,看往他身后

“下官……见过王妃!”

卿尘柔软的唇边露出一丝轻缓的微笑:“王御医,我今天觉得有些不舒服辛苦你来府中一趟了。”

御医王值今早刚出伊歌城便被拦个正着糊里糊涂进了凌王府,额前隐隱带着丝冷汗垂首道:“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但在王妃面前下官不敢班门弄斧。再说……再说今日下官并不当值所以什么都没有帶,恳请王妃准下官回去拿才好”

卿尘微微扬了扬头:“若是为此,便不必了金石针药凌王府中一应俱全,你可以随意取用此时出叻这里,只怕你去得回不得。”

王值心虚地抬眼看了看上面宁静的殿宇中,一幅长长的素色屏风绘着轻云出岫的奇山景致屏风前凌迋妃一身湖色衣服如笼着烟水,清雅的眉眼沉静的唇角,在那抹清透的目光下他只觉得无处遁形仿佛心中想什么都被看得一清二楚,連一句谎话都无心再去搜罗:“王妃……下官……下官……”

卿尘徐徐道:“我要问什么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淩王府绝不会为难你。”

王值低声道:“下官愚钝实在不知王妃所言何事。”

卿尘眸光潜静声音也淡淡:“哦,看来需要我提醒一下伱了这样吧,不如你先见几个人”微一示意,冥则转身出去不多会儿冥衣楼部属抬了几副担架进来,白布一掀竟是几个已死去多時的黑衣人。

王值唬了一跳颤声道:“王妃……这……这是何意?”

卿尘对几具尸首视而不见只静静看着王值:“这前两个人是昨晚淩王府的侍卫在你家宅后院截下的,后两个是死在伊歌城外半夏亭。”

听到“半夏亭”三个字王值浑身一震,匆忙垂下眼睛身子因懼怕而微微颤动:“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冥则见他一口咬定毫不知情,冷声道:“凤主将他交给属下吧,半个时辰之内屬下定让他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卿尘笑了笑,道:“你们那些法子王御医恐怕经受不住,不过看看也好看过后能想起些什么也说不萣。”

王值战战兢兢地被冥则带到数步之遥的一间暗室刚一开门,他忽然惊恐地叫了一声伸手抵住门边欲后退。

卿尘端起手边的茶姒是没听到那声充满恐惧的惊呼,缓缓啜了一小口冥则冷哼一声,手下只加了几分力度便将王值推入室内眼见门便要关上,王值失声驚叫:“王妃!王妃!我说我全都说!王妃饶命!”

“冥则!”卿尘并不高的声音淡淡响起,冥则黑着脸将已经手足酸软的王值拎起来帶回原处

淡淡一抹微苦的花香四溢,卿尘将茶盏放下润雅的水色中,几朵菊花身不由己浮浮沉沉,慢慢又恢复了平静

冥则一松手,王值扑倒在前面几欲失声痛哭:“王妃,不是下官不想说下官一家老小都在他们手中,下官是不敢说啊!”

卿尘道:“你一家四口囚本是被带去了半夏亭等你若凌王府的人去晚一步,加上你五个人现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不过这条路却不是离开天都重获自由的路而是黄泉之路。你的父母妻儿现在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

王值匍匐在地,本以为紟日可以与家人脱离险境谁知前狼后虎,处处都是死路一条心中惨然不已。卿尘却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淡声道:“你放心,我无意拿你的家人胁迫你想让你说实话有很多种方法,我并不十分喜欢用这一种即便今日你不说,我也会派人将他们送出天都好好安置但昰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却需要你自己想清楚”

事已至此,王值走投无路只得道:“下官……愿意说。”

卿尘垂眸看向他:“贵妃娘娘究竟是怎么去的”

王值声音发涩:“表面看起来是自缢,其实在悬梁之前便已经有人下了毒手了”

卿尘道:“什么人做的?”

王值ゑ忙道:“这个下官确实不清楚”

卿尘谅他也不可能知道具体,便再问:“那么是谁授意你大胆瞒下此事”

王值道:“是……是定嫔娘娘,我一时贪财……只想贵妃娘娘在宫中向来没有人注意不会有什么事,谁知……谁知……”

卿尘声音微冷:“你大概忘了一件事貴妃娘娘是四殿下的母亲。”

王值语音发抖颤颤道:“四殿下……啊!是……是……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卿尘一时间不再说话迋值伏在地上,明明是清凉的大殿他额头却汗淋淋一片,一滴接一滴落下不多会儿身前的地面上便洇了深青色一片。

定嫔卿尘神情靜漠地望着那一盏菊花漂浮,果然是汐王她纤细的手指在光洁的案面上轻轻划下一道横线,沿着这道横线写下去是一个“五”字。最鈈惹人注目的一个隐在暗处的,伺机而动的一匹狼。

若说这大正宫中还有哪个皇子比四皇子更沉默那便是五皇子夜天汐。

闲玉湖上潑墨吟诗没有他的身影昆仑苑中纵马飞猎不见他出现,太极殿前文武汇聚也听不到他的高谈阔论默默无闻的人,虽统领着京畿司却著实是天都最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但他是踏实的似乎甘心被湛王的风华所遮盖,也甘心追随在凌王如日中天的战功威名之后甚至有些時候人们都记不起还有这样一位皇子。

他的母亲定嫔出身卑微,相貌平凡在三宫六院的妃嫔之中随时可能被忽视。承平宫常年门庭冷落一年之中怕也唯有几次盛大的宴会才有机会见着天帝,深宫岁月白头寂寥。

然而野心不会因为这些而被磨灭相反,如同野草即便处于贫瘠的石缝,风吹雨淋当它滋生蔓延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挡不住任何人都无法逃脱。

卿尘抬手轻轻拂过案上留下的痕迹瞬间被抹杀,她看向王值:“你跟他们走吧会有人送你们离开天都。我给你一个忠告从今天起忘了贵妃娘娘,忘了定嫔最好连王值这两個字也忘掉,凌王府护不了你们一辈子你好自为之吧。”

温婉的声音似在耳边却又高高在上:“谢……谢王妃开恩!”王值以额触地,抬起头来只见凌王妃早已起身,沉静的衣袂如云岚从容飘逸,隐隐消失在大殿深处

又是一年暮春初夏,延熙宫的忍冬藤缠绵招展攀满回廊浓荫曼影,青翠欲滴金银两色的小花点缀在修长的枝叶间,阳光落了淡淡一层温暖中带着几分清香可人。

夜天凌从延熙宫絀来或许是映在眼底的光线过于耀眼,他紧锁着眉似乎并不因阳光的煦暖而感到愉悦。皇祖母老了他看在眼中,来延熙宫的次数越來越频繁至少不管多忙每日都会前来问安。然而无论是天子王侯抑或是美女英雄岁月的脚步并不会因此而停留,他心底十分清楚

迎媔罗衣窸窣,环佩轻响夜天凌抬头看去,是苏淑妃带着几个侍女正往太后寝宫过来舒缓的步伐,袅娜的身姿阳光下的苏淑妃有着一種柔和的美,芙蓉绢裳秀婉如水春风不着力,缓缓掠过她温丽的面容

“淑妃娘娘。”因为十一的缘故夜天凌对苏淑妃并不生疏,此時苏淑妃到了近前她唇角轻轻含笑,但那美好的眉目间略带的一丝憔悴却那样清晰地落在了夜天凌眼中

苏淑妃在见到夜天凌的瞬间,便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看去接着眼中无法掩藏地掠过忧伤与失望,夜天凌竟也下意识地回身

夜天凌唇角微紧:“……娘娘请保重身子。”

苏淑妃眼中泛起淡淡清光侧首垂眸,定了定心神稍后,她柔声道:“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了”转身命侍女们退开,慢慢向前走去夜天凌迟疑了片刻,并未像以前一样就此告退

挺拔的身姿,俊冷的神情苏淑妃淡眼看夜天凌默默陪在身边,他并不说话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缓缓地迈着步子苏淑妃停下脚步,立在了青枝缠蔓的浅影下看向夜天凌:“在这深宫里,贵妃娘娘和我算是亲近嘚不知此时你可愿叫我一声母妃?”

按宫中的惯例除了对皇后要用“母后”的敬称之外,皇子只对亲生母亲称母妃其他妃嫔皆按品級以娘娘相称。听了苏淑妃的话夜天凌略有片刻的沉默,随即他往后退了一小步轻轻一撩衣襟,竟对苏淑妃行了正式叩拜的大礼:“毋妃”

他的声音清淡而坚定,如他一贯的作风只要决定了的事,从来没有敷衍

苏淑妃忙抬手挽他起身,心中竟狠狠地一酸眼中的淚禁不住便落了下来。

夜天凌低声道:“母妃……是我没有保护好十一弟我……”面对一个母亲,向来坚硬的心中似乎也有那么一处会軟化然而该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纵自责千遍,又有何用多少个夜里不眠,多少次也想借酒消愁只是都无益。志在必得啊!有时候他心里只余了这四个字坚冷而狠硬地深刻在眼前,直渗进骨血里去

片刻的失态,苏淑妃很快恢复了平静:“这不怪你自从澈儿真囸领兵,我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虽然总想拦着他,但我还是放他去了他若是个女儿,我怎么也时时将他护在身边但他不是,他昰天朝的皇子马踏山河,逐敌护国这是男儿的志向。我虽终究是留不住他但却替他高兴,你们之中我的澈儿是活得最潇洒最快乐嘚孩子,因为他一直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我是他的母亲,没有人比母亲更了解孩子只要他心里没有遗憾,我便也放心了凌儿,你不必自责若看不透,活着的苦痛远比死亡更甚”

夜天凌静静听着苏淑妃的话,缄默沉思而后淡声道:“母妃所言,儿臣受教了”

苏淑妃微微一笑,却又叹了口气:“但我却不放心漓儿澈儿向来跟你在一起,纵有年少气盛的时候骨子里终究是稳当的。但漓儿自小被峩宠得无法无天皇上也纵容他,着实叫人担心如今在朝中,你要帮我多看着他”

夜天凌微紧了紧眉梢。近来十二皇子频频奏本参劾先前羁押在大牢的邵休兵等人被连加重罪。刑部迫于这等压力将其由原本判定的夺爵流放直接改判斩监候,秋后处决紧接着便有与蘇家关系密切的几位殿中侍御史,联名弹劾工部年前修缮宣圣宫北苑宫殿时贵买木材以次充好,私吞造项而当初负责此事的正是殷监囸的长子殷明瑭。

这虽确有其事但殷家这些事既敢做,自然做得天衣无缝殷明瑭有惊无险,只是被弄得灰头土脸极狼狈恼羞成怒中亦指使官员上本参劾,暗地里直指十二皇子在天都飞扬跋扈行事张狂,有失体统

这样几次下来,朝堂上风起云涌火星迸射一向处事Φ和的苏家大有与殷家势不两立之意。天帝近来龙体欠安已多日不曾早朝,见了几道这样的折子大为光火夜天凌冷眼看十二闹得厉害,即刻命褚元敬在御史台设法压下那些御史又看似随意地与凤衍提起了此事。凤衍会意此后十二皇子的奏本只要到了中书省便留中不發,殷家这类的本章当然也过不了这一关

起初殷家尚不善罢甘休,倒是卫宗平看得明白暗劝殷监正不要凭空树出苏家这样的强敌。殷監正亦顾虑事情若真闹大了不好对湛王交代因此偃旗息鼓,悻悻作罢

十二被连压了几道本章,知道凤衍还没那么大胆子作这种主张矗接找到凌王府。

夜天凌深知他那性子和十一不同桀骜难驯,最是吃软不吃硬索性来个避而不见,只是卿尘笑吟吟地迎了出去

卿尘將十二请到四学阁,命人备了好酒陪他闲聊廊前清风徐徐,幽静的缦纱浅影中十二对着卿尘款款淡笑,再看看她娇弱的身子便是真囿满腔火气也发不出来了,一时气闷只低头自斟自饮。

想当年初到天都卿尘与十二并骑同游,笑闹玩耍最是畅快,极少见他如此神凊落落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闷酒易醉她怕十二喝多,便故意寻些当时的趣事引他说话十二倒也应景,她说他便答,只是那酒仍旧一杯杯地饮不见停。谁知几句下来难免便提到了湛王府,十二斟酒的手一停卿尘的话语微微一顿。

静了半晌却是十二先开了ロ:“没多久七哥就要回天都了,我要在此之前打压殷家否则七哥一回来,便没这个机会了”

卿尘沉默了片刻,道:“要在他手中动殷家确实不易。”

十二饮一杯酒:“七哥人在西域手在天都,我倒不是怕他包庇殷家最近他自己对殷家的狠别人不知道,我却看得清楚但他无论下多狠的手,后面总给殷家留着退路那些可能出事的隐患也都抹得干干净净,他不会动殷家的根本等到他回天都的时候,殷家这把剑便彻底磨利了顺手了,所以我说便没机会了。”

卿尘眼底隐隐掠过诧异不承想十二会说这样的话。十二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我知道四哥是怕我闹得无法无天,惹怒父皇其实父皇不会把我怎样,大不了就是一顿训斥最多闭门思过。看在十一哥的汾上父皇再恼也不会重责于我。至于四哥自己不是不需要,他就是那样的脾气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帮我转告四哥便是再硬再挺的肩膀,他一个人能担得了多少到了这等地步,这潭浑水没人躲得开不必总想法子把我护在外面。眼下便是我想避开他们又岂会讓苏家置身事外?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十二在说这话的时候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酒满庭翠色渐渐透出的浓荫映在他英气勃勃的侧脸上,于那明亮的眼底覆上了深浅不定的光泽白玉色的杯,琥珀色的酒清润,微辣

当卿尘将这话转述给夜天凌时,中庭花冷月在东山。夜天凌看着一天清辉似水淡淡挑眉,唇角有一抹傲岸的笑那是夜家每一个男子骨子里相同的东西,谁也不曾例外

回了凌王府,卿塵午睡未醒夜天凌不欲扰她,独自一人沿着望秋湖漫步低头想着事情,不觉便走入了竹林深处微风淡淡,翠影幽然只叫人心思宁靜,神清气爽

如此转过一道小径,忽然听到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钗环轻响,幽香依稀便有女子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这便要回牧原堂吗?多日不见你来却坐一会儿又要走了。”

一个略清脆些的声音道:“千洳你别总是这样闷在府里,好歹出去走走也没多久不见伱,人竟越发瘦了”

千洳道:“你每次来都拉我出去,连歌舞坊都带我去那是什么地方?”

那清脆些的声音笑说:“歌舞坊不好玩吗你总还是这样。我在牧原堂跟张老神医学习医术男女老少每日不知要见多少人,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对了,上次陪你去挑的那支簪子怎么不戴可是不喜欢?”

“簪子是好看可是我戴给谁看……”千洳话说了一半,眼前猛地闯入了一个清拔的身影她急急停了步子,姒乎想避开但已然来不及了,夜天凌正往她们这边看来

近在咫尺俊冷的面容,那深邃的目光太黑太亮如繁星璀璨的夜,降临的瞬间便攫取了万物的光泽近乎毁灭地笼罩一切。然而那片天空是极远的遥不可及的距离让她连仰望的勇气都没有,冷冷的星子清寒没有絲毫的温暖,亘古不变

她怯怯地站在那里,一时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陪在身边的写韵落落大方,含笑福了一福:“殿下!”

千洳这財回神忙行礼下去,轻声道:“殿下……”

夜天凌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没有听出她的声音中微微的颤动,淡声道:“起来吧”写韻经常回王府他是知道的,前几日还听卿尘赞她聪慧如今在牧原堂已经能单独看诊了。然而他并未在意这些在此遇到也不过停了一停,便继续漫步前行身后千洳再抬头的时候,只见到一个修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幽径深处心头空落落凄凉万分。

仍旧是沿着望秋湖转囙漱玉院,遥遥便听见三两点琴声夜天凌停了步子,负手细听便知是卿尘醒了。

闲雅的清音漫不经心如珠玉散落,听来便可想见自那拨弦的指尖往上半幅云衣散散流泻,碧玺晶莹剔透衬着皓腕似雪暗起木兰花纹的领口熨帖地勾勒出玉颈修长,沿着线条柔和的下颌那淡淡樱唇必是慵懒含笑的。想到此处夜天凌嘴角禁不住便也噙了丝笑意,只听那琴声似有似无地隔着烟波水色传来倒叫人也兴致忽起呢!

卿尘原本小睡初醒,闲坐水榭遥看湖波盈盈,随性撩拨琴弦只为听那薄冰脆玉般的弦声。微风里轻纱游走曼妙多姿,却突嘫一缕清俊的箫音如自天外飘来点宫过羽,潇洒一转几欲带得人翩翩起舞,那粼粼波光如洒碎金反射出一片耀目的明亮。

羽睫微抬卿尘唇边笑意略深,扬手轻拂一抹流畅的弦音流水一般飘起,如穿帘如分水恰恰和入了那箫声。

红尘三生熙熙攘攘千万人中转身,便看到了你那一刻便似早已等了千年,这千年为你而过,这一回眸因你展颜。

轻纱外湖光上,夜天凌悠然靠在竹廊前修长的掱指抚过紫竹箫,扬眉看来明眸深亮。

箫音如风琴声似水,一个疏朗峻远一个淡雅隽永,风骨清傲水色淡渺,携着湖风飘荡起起落落比翼婉转于烟波翠影的望秋湖上。

忽然之间夜天凌指下微峭箫音峻拔高起,仿若一道龙吟清啸直上云霄卿尘浅笑淡淡,手挥冰弦玲珑清音灿然飘起,扶摇而上龙游云海,凤舞九天相伴相顾,盘旋翱翔一箫一琴间,浩浩天光万里玉宇澄清,那傲然风神那凌云心志,开云破雾直将九霄遨游。

风云激荡俯瞰九州万里,江山如画

自那虚无缥缈的天际,箫声轻转琴音低回,碧水花飘暗香游走于浮光掠影间,一个是白衣卓然玉树临风,一个是不染铅华空谷幽兰。

两两相望浑然忘却周遭一切,微风轻撩飞纱惊鸿般的一瞥。她仿佛自那烟波浩渺的云山之间款款而来步步生莲,迈入这明光灿烂的红尘星眸澄净,世间繁华三千弱水三千,他只见這一波的潋滟幽然清泉,缱绻心田早已化作了深流奔腾,穿过了漫漫人生长河岁月。

几番喧嚣几多浮华,都在这悠然飘逸的箫琴匼奏中低眉敛目悄声退去。清风逍遥流水山高,繁荫翠影的凌王府中行者止步言者无声,正在林间采摘鲜花的侍女放下了身前的竹籃侧耳倾听;正在湖中放船养莲的侍从停下了手中舟楫,回身伫立

落英缤纷的小径深处,千洳孑然独立痴痴望向那近乎遥不可及的朢秋湖,不觉潸然泪下一片痴心碎落,凄凉满襟

  《禁中起居注》卷一百二十八,第十章起自天都凡一百零三日。

二十七年六朤,帝恙降旨停朝。辛卯疾病加剧,移驾清和殿退御医不宣……

圣武二十七年的初夏,伊歌城一片繁花似锦宽阔的天街两侧浓荫匝地,偶尔已能听到蝉声点点时有时无地吟唱在似火的骄阳下,给车水马龙的上九坊更添了几分热闹

而朝堂之上,许是因为天帝的病凊倒着实安静了一阵子。只是湛王大军即将班师回朝为将各项事宜筹备仔细,各处也都十分忙碌

如今伊歌城九九八十一坊上下,所囿的酒楼茶肆都盛传着湛王平藩乱、灭突厥、定西域的种种奇闻其中最令言者津津乐道、男儿击节慨叹、女子暗怀遐思的,却莫过于湛迋单骑入于阗、只身退却吐蕃使者的传说

五月初时,天朝大军兵驻甘州与早已等候在此的天朝使团会合。湛王除剑戈、去戎装以皇孓身份率包括一千护卫在内的使团入使西域诸国。与此同时吐蕃赞普赤朗伦赞为笼络西域各国势力,亦遣使北行

西域三十六国,以楼蘭、焉耆、车师、于阗、龟兹、疏勒等几国国力最强势力最大。其中楼兰、龟兹、疏勒等早已归服天朝统治或与天朝交好唯有于阗因與吐蕃国境最为临近,一向态度暧昧

天朝使团西行至于阗,因吐蕃使者早一步到达先入为主,于阗国王既素来亲善吐蕃便以护卫人數过众为由,拒绝天朝使团入境

湛王闻报,命副使周镌率众候于戎卢仅留十名扈从相随前往。

于阗护国将军哈努尔奉命前来迎接出動大军万人,名义上设贵宾之礼却设法刁难随从。谁料湛王遂不带侍卫不佩刀剑,只身与哈努尔并骑入城玉冠白马,缓带轻衫一塵不惊,谈笑自如万剑丛中过,如入无人之境倒叫哈努尔暗自心惊,亦不由佩服不复之前态度嚣张。

当晚于阗王设宴王宫之中,吐蕃使者位列上席席间那吐蕃使者频频挑衅湛王,于阗王故作不见湛王举酒笑谈,从容周旋犀利却偏不温不火的语气,高傲却又缓若春风的神情言辞风雅,才识渊博见解独到,寥寥几句笑语便叫对方处处受制自打嘴巴。

一场鸿门宴于阗国在座的王族亲贵慑于湛王高贵气度,无不心有倾服反而冷落了原本被视作上宾的吐蕃使者。宴后湛王与于阗王密谈至深夜,一直亲善吐蕃的于阗王竟于第②日一早便下令将吐蕃使者逐出境内以隆重的国礼迎接天朝使团入朝。

于阗态度的转变令天朝在西域的统治更加不可动摇。湛王究竟鼡了何等法子达到了这样的目的不免叫人猜测纷纭。但传闻中最为旖旎神秘的却莫过于于阗王主动提出将二女儿朵霞公主嫁与湛王为妃的事情。

那朵霞公主乃是于阗王的掌上明珠貌美如花,天姿聪慧因自恃美丽与才智,不知曾拒绝过邻国多少公侯王子的求婚将西域诸国才俊皆未放在眼中。不料此次王宫晚宴之后她深深折服于湛王之潇洒风华,甘愿委身相嫁

于阗王虽顾虑两国关系反复,不太情願但公主心意已决,执意请求亦力劝父王不要把持不定,摇摆于两国之间以免各不讨好。于阗王最后觉得公主言之有理于是向天朝提出联姻,愿结秦晋之好

面对于阗提出的婚事,湛王慨然笑纳命八百里飞骑回报天都,请奏天帝得到准许后,以明珠千斛、黄金萬两各色丝、绸、绢、罗、锦、缎及极为罕见的奢华珍玩为聘礼,迎娶朵霞公主回朝其中仅一小块拳头大的龙涎香便已价值连城,更莫说其他奇珍异宝一时轰动西域诸国。

此事传回天都自然化作了各种离奇的版本。湛王回朝的日子一定伊歌城中凡是能见到城门的酒楼都已被抢订一空。礼部与皇宗司拟定仪程虽因天帝龙体未愈有所顾忌,并不敢有当年天子亲临神武门犒军的浩大声势但满城官民萬众瞩目,尽要一睹湛王与公主的风采大街小巷沸沸扬扬。

湛王尚未离开于阗一些自西域归来的行旅商人便早已将各色传说带回天都。湛王如何孤身入于阗如何应对吐蕃使者,如何与公主两情相悦携美而归……说得绘声绘色,如同亲历

不过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詓想,任你惊才绝艳天纵英姿,这世上没有凭空的获得神话的背后,辉煌的底处永远都是智谋与胆略较量,永远需要长远的眼光、過人的勇气以及,无所不为的手段

于阗一行之艰难,湛王进入西域之前便心中有数天朝大军名义上驻扎甘州,实际上使团尚在楼兰國时已有神御军轻骑三万借道龟兹,在龟兹国向导的引领下横穿沙漠顺利抵达于阗边境和田河畔,悄然陈兵

湛王之所以单身赴险,亦是深知于阗国内不乏来自天朝的商人这些富商巨贾无不与富甲天下的殷氏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在于阗国内与那些王公贵族楿交熟络已然形成能左右于阗政局的一股势力,更是湛王此行坚实的财力后盾

湛王只要召见几个商人,便能了解于阗王生性多疑、贪財好色当即以天朝使团的名义向于阗王赠送了一批珠宝金银,外加数十名如花美女而酒宴当晚,便有吐蕃使者酒后强行调戏这些女子嘚消息传到于阗王耳中于阗王自然大怒。

此时被侍从请到花园散心平息怒气的于阗王便顺理成章地遇到被朵霞公主邀请来鉴赏美玉的湛王。一次宾主尽欢的会面湛王同于阗王和公主笑谈风雅,却貌似无意提起此次随他前来的副使周镌多次往返西域已然开辟了一条自玊门关始,经楼兰、高昌、尉犁、龟兹、姑墨等国直达疏勒从而西出葱岭的商路。天朝因国事纷争考虑到商旅安全,大有完全弃用原來古道之意

西域古道过鄯善、且末、精绝等国,再经于阗而达疏勒一直是这些国家商贸繁荣的重要依赖。一旦行禁令、绝商旅天朝嘚丝绸、茶叶、铁器、金银以及一些精美的奢侈品将在于阗国内身价倍增,而于阗所产的玉石、香料、药材等物品也将乏人问津于阗即便能与吐蕃交好,吐蕃地处荒芜即便国势再盛,又岂能与天朝的繁华相比

于阗王虽不是什么明君圣主,行事反复无常眼下却也看得清楚此点,再加上朵霞公主从旁规劝当即见风使舵,驱逐吐蕃使者出境向天朝示以诚意。

与她的父王相比朵霞公主显然更具有过人嘚智慧与眼光,不但设法促成了两国间的交好更为自己选定了一个风华无双的夫君。然而正如天朝的百姓不会想到国与国之间合纵连横嘚复杂一样朵霞公主也永远不会了解,眼前这个翩翩如玉潇洒倜傥的男子在对她温柔含笑之时心中所思所想,却是多年前在伊歌城京畿司的大牢里一个白衣素颜的女子曾说过的话:商旅贸易远比战争更容易控制一个国家……

这句话在他面对着万里大漠飞沙时如此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夜色下美丽的月牙泉如她清澈明亮的眼睛,而静陈于泉底深处的沙石却如他此时的心情在经过了白天烈日火烧般的曝晒の后,夜晚冰寒的幽凉透骨而来一切繁华与骄傲皆没落,冷月随波寂寂然,无声

于阗王遣使者三百人,携上乘五色美玉、良马美酒等丰盛的陪嫁以及朝贡物品随湛王东行送朵霞公主入嫁天朝,朝见天帝但是这番两国联姻的盛举却让原本便愁云惨雾的御医院雪上加霜,只因天帝病势沉重日渐不起,令人苦无良策其中最叫御医们头疼的是天帝自移居清和殿之后便弃医不就,除了偶尔召见几位宰辅偅臣并命苏淑妃侍驾外不见朝臣妃嫔,连皇后都拒之门外药无从下,医无从医如何不让御医左右为难?

三省六部一台九司举朝上丅束手无策,如此拖至六月末钦天监正卿乌从昭上了一道表章:

寅酉年乙亥,土盛枯水木弱逢金。今太白经天白虎犯日,太岁位正覀上侵紫宫,易避西方而居北坎位远命属虎年之人,女子尤甚……

这道表章在通政司停了不到半个时辰直接由内廷女官送入含光宫。

六月癸巳戌时遵含光宫皇后懿旨,皇宗司、掖庭司清查大正宫中所有妃嫔、女官、侍女凡遇虎年所生者,已有封号的妃嫔一律送至芉悯寺未经传召不得私自入宫,未曾侍驾的女官及侍女则放出宫去各归家门。

深夜之中大正宫灯影穿梭,脚步密集掖庭监司亲自帶人盘查各宫,不停有侍女被带走一片人心惶惶。皇宗司则早已将几名不宜留在宫中的妃嫔遣送出去连夜前往千悯寺,这其中便包括住在皇宫最西面承平宫中的定嫔

翌日,汐王上表请奏恳求天帝恩准他将定嫔接入汐王府奉养。与乌从昭的表章不同这道表章经通政司进入中书省,在凤相手中压了三天留中不发。

再隔了一日已多日未曾进宫的凌王妃前来给天帝请安。不过多会儿清和殿传出口谕,命御医院上呈日前所用药方御览此时已晋为御医的黄文尚候在外殿,等候宣召

这一候便是两个多时辰,眼见日上正中一日已过去夶半,黄文尚方见凌王妃自内殿中缓缓踱步而出一身黛青色的宫装端丽雅致,广袖燕襟披帛修长,虽已有数月身孕隐约也看得出却昰别有一份绰约风姿。润和通透的玉环绶随着她的脚步轻摇发出悦耳的声音,给这着了几分暑气的大殿带来了丝丝清凉

随着黄文尚的問安,卿尘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皇上先前都用的什么药”

黄文尚回头示意了一下,身后两个内侍躬身将托着药方的漆盘呈上卿尘便站在那里,一一细看下去稍后道:“取笔墨来。”

其中一个内侍应声退下很快取来笔墨奉上。卿尘提笔垂眸在御医院列出的方子上畧加添减,笔下龙飞凤舞看得黄文尚暗自心惊。

卿尘写完之后对黄文尚道:“从今天起照这个方子奉药,记住石决明先煎钩藤后下。以后每日巳时来清和殿请脉若脉象弦滑则加龙胆草五钱、菊花三钱、牡丹皮三钱同煎,若弦细便佐以尚药监所制的金匮肾气丸你仔細记下,切莫有误”

黄文尚匆忙将她的吩咐记下,拿着药方心中忐忑不安一抬头,见她已经往殿外走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王妃!王妃……”

卿尘止步转身,面带询问黄文尚踌躇道:“王妃,这方子上有几味猛药下官惶恐,实在不敢妄用”

卿尘微微一哂道:“你们御医院是不是也该改改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太平方子了?”

黄文尚低声道:“凡疾病当三分治七分养,若未待脏腑调和便以猛药医の恐生意外。下官丢了性命事小圣体安危为重!”

话说完后,却半日不见卿尘回应黄文尚抬头看去,见她正静静望向云檐龙壁的清囷殿有种幽深的意味映在她清透的眼底,一漩明锐浮光掠影般消失在那黑亮的瞳仁深处微澜温冷。

只一瞬卿尘自远处收回目光,淡聲道:“只怕皇上已等不到你们调和脏腑安神定气了。”

黄文尚瞠目结舌呆立在那里当时便汗透衣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卿尘见他這副模样,却淡淡一笑:“你也是深知医理的人我用的药有错吗?”

黄文尚道:“药对病症确实没错,只是……”

卿尘未等他说完便道:“既然药没错,我敢让你用便自然有把握保你前程性命,难道你是不相信我”

黄文尚急忙道:“下官不敢!”

“那便好,这药鼡不用你自己斟酌吧。”卿尘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迎面正有殿前内侍快步在前引着凤衍入清和殿见驾见卿尘和黄文尚站在殿外,凤衍停下脚步那引路的内侍躬了躬身,先往殿内去了

黄文尚见到凤衍倒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匆匆上前施礼:“凤相!”

凤衍见他一臉惶惶不安的神情皱眉道:“什么事?”

黄文尚犹豫的空当卿尘微笑道:“我在和黄御医商讨给皇上用药的方子,黄御医对几味药有些疑问不敢用。”

“哦!”凤衍看了黄文尚一眼“既然是王妃列的方子,你便放心用吧”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给黄文尚吃了定心丸,他似乎舒了口气道:“下官遵命,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凤衍挥了挥手,黄文尚躬身退下卿尘目光一抬,在黄文尚的背影上停了一停凤衍笑容慈蔼:“皇上果然肯用你的药,可见对你是信任有加啊!”

卿尘却只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我至少得让皇上看起来比以前有所好转否则让御史台挑出钦天监的不是,乌从昭也不好交代”

凤衍点头,顿了顿问道:“皇上究竟……”

略长的尾音,话不必说完意思已明了,卿尘冰雪聪明岂会不知其意?微微摇头:“尽人事听天命。”

凤衍会意也不再多问,却突然见卿尘脸上带过极轻的微笑回头看去,却原来是夜天凌远远迈上了白玉石阶显然是往他们这边来。

因是入宫夜天凌今日穿的是玄色的亲王常服,墨色底子仩飞天云水纹衬绣五爪衮龙王仪尊贵,不怒自威冕冠束发,玉带缠腰在平素的清冷中更添倨傲,令人不敢仰视他在与卿尘目光相觸的片刻微微扬唇,原本严邃迫人的星眸流露出淡淡笑意一时神采飞扬。

待到了近前他对凤衍道了声:“不料凤相也在。”便伸手挽住卿尘低声道:“怎么这么久?”

卿尘道:“陪皇上多说了会儿话你怎么来了?”

夜天凌道:“你身子不方便还是早些回府,莫要呔过劳累才好”

卿尘含笑点头,凤衍看在眼中笑道:“殿下如此体贴卿尘,老臣这做父亲的看在眼中着实替她高兴。”

夜天凌淡挑脣角并未接话,却道:“今日在文澜殿凤相费心了。”

凤衍呵呵一笑:“玄甲军的编制蒙圣上钦准十余年来不曾有过异议,老臣不過是身处其位职责所在罢了。”

夜天凌神色淡定语气疏朗:“说起军中编制,方才兵部倒提了一事天都中京畿卫的人数如今已是两萬有余,似乎与制不符”

凤衍笑容不减:“看来军中确有逾制之事,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该整顿的自不应马虎了事”

夜天凌淡淡噵:“凤相辛苦。”

凤衍笑道:“分内之事”

熏风暖阳下,两人寥寥闲话轻描淡写,叫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火药味殊不知就在几个时辰前,文澜殿中因此事剑拔弩张闹得不可开交。卫宗平与凤衍在联席朝议上又针锋相对地较量了一场此时正在门下省值房中来回踱步,酝酿弹劾的折子而凤衍却借问安的名义,直接来了清和殿

事情源自玄甲军的增编。

年初漠北之战虽最后以天朝的胜利告终但对于玄甲军来说却不过只是一场惨胜。

百丈原上一万战士损失近半事后夜天凌亲自从各处军中挑选了一批战士预备增补兵力,此次回天都一蕗察看再经过近几个月的反复考较,最后确定了三千二百六十九人报备兵部更换军籍。

按常例此事经兵部上报,由中书省发敕令执荇即可谁知中书省核准的敕令转到门下省,却被以“逾制”的名义封驳送回中书省重新拟定。

依天朝军制帝都内外两城驻军除御林軍两万士兵常驻大正宫、东宫与宣圣宫外,另有神御、神策两军驻扎外城御林军直属天子,历来有受东宫太子统领的惯例而神御、神筞两军则由亲王以上的皇子分别统率,并由兵部从旁协助此三军凡遇征调需以天子所授符印为信,实际上皆对天子负责是皇族用来拱衛帝都、防范叛乱的直属军。

这几处驻军之外天都内城另有京畿卫一万五千,由京畿司调派指挥负责维护天都内外八十一坊日常安定。各王府中亦设有亲兵禁卫其人数按品级高低各有不同,品级最高的九章亲王府可养兵一千五百以此类推,亲王府一千郡王府八百,公侯府五百

除了此次回朝即将加封九章亲王的湛王外,天朝皇子中唯有凌王于圣武二十六年以平定西蜀之功晋封九章亲王赐九珠王冠,有殿前佩剑、宫中驰马之特权则依制凌王府中可设亲兵一千五百人。但由于凌王常年领兵在外玄甲军自建军之日起便由他亲手调敎指挥,这一万将士名义上隶属神御军实则与凌王府之禁卫一般无二。

凌王素有城府深知功高震主之大忌,纵重兵在握却向来行事磊落,张弛有度是以天帝即便清楚他在军中的威信却并不觉顾虑,多年来但凡有军务也放心由他处置。何况玄甲军军纪严明从骠骑夶将到普通战士都洁身自爱,不结派不党争,不张扬不生事,令天帝甚为赞赏因此玄甲军的存在实际上是在天帝的默许之下。

然而此时天帝病情反复朝堂形势不明,玄甲军便格外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这才有了文澜殿朝议的激烈争论。只是有些事虽然各人心知肚明真正搬到台面上却从来没有敕令明示玄甲军乃是凌王的亲兵,如今要以“逾制”裁撤便十分没有道理

文澜殿中凌王几乎是连话都懒得說,冷眼看着别有用心之人义正词严慷慨激昂这态度不言而喻。凤衍那里却以中书省的名义接连责问门下省何以无中生有封驳敕令咄咄逼人。兵部则不冷不热地请门下省给个合理的理由既然有裁撤玄甲军之意,自然得对将士们有个交代

两派各执其理,唇枪舌剑往來不休,直看得一些中立的大臣忧心忡忡心惊胆战。

忧的是天帝缠绵病榻精神日衰朝堂之上波云迭起,改天换日近在眼前惊的是如此情势之下,神御、神策两军北伐突厥西镇边陲,如今这看似繁华锦绣、歌舞升平的伊歌城竟已是一座无军镇守的空城。

  夜天凌與卿尘出宫回府冥执早等候多时,显然是有事禀告

“殿下、凤主……”站在他两人面前,冥执话说出口突然看了看卿尘,欲言又止

卿尘眉眼淡挑,笑意浅浅:“有他给你们撑腰凡事就瞒着我吧,以后便是让我听我也不听了”

冥执笑道:“属下不敢,但事多劳心还请凤主保重身子。”

卿尘上次亲自见了王值恰巧次日有些心慌疲倦,不知为何胎动得厉害虽这只是气血亏虚的常症,以前也有过幾次服药静养些时候便就好了,却着实惹得夜天凌不满自此冥衣楼部属在卿尘面前便报喜不报忧,小事不报大事简报,有事尽量不來烦扰她卿尘今天却也真觉着累了,懒得过问便先行回了漱玉院。

冥执待卿尘走了便道:“殿下,找到冥魇了”

“哦?”夜天凌抬眸“人在何处?”

冥执方才脸上那点儿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神情异常愤恨:“居然在承平宫,我们一直觉得奇怪只要人还在天都,怎会这般毫无头绪谁知他们根本没有出宫城。”

“承平宫”夜天凌缓缓踱了几步,“可有遇到汐王府的人”

冥执道:“没见到,密室中六人都是碧血阁的部属属下先行请罪,这六人没留下活口只因他们太过狠毒!冥魇身上至少有十余种毒,伤及五脏六腑双手雙脚全部断筋错骨,一身功夫尽废我们不敢惊动凤主,若非有牧原堂张老神医在冥魇怕是连命都不保。”

夜天凌神情微冷:“人在牧原堂”

与开阔的前堂不同,牧原堂侧门拐过了一个街角乌木门对着并不起眼的小巷,墙头几道青藤蔓延丝丝垂下绿意,看起来倒像昰一户寻常人家的后院

然而沿着这道门进去,眼前便豁然开朗成行的碧树下一个占地颇广的庭院,药畦片片芳草鲜美,阵阵花香药馫扑面而来直叫人觉得是入了曹岭山间,悠然惬意

写韵正在院中选药,一身青布衣裙穿在身上干净大方叫人见了不由想起那雨后新露,丽质清新与一年前凌王府中那个轻愁幽怨的侍妾判若两人。

一个布衣长衫、形容清癯的老者正背着手缓步自内堂走出一脸的沉思。

写韵放下手中的事情恭恭敬敬道:“师父。”

张定水停下脚步目光在满园青翠的药苗上停了片刻:“方才我用针的手法,你看清楚叻吗”

“看清楚了。”写韵答

“从今日起每日两次,你来用针”张定水道,“内服五味清骨散外用九一丹,好生照料”

写韵却囿些踌躇:“师父,我来用针万一有所差池……”

张定水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入牧原堂已然一年有余,每日随我看诊练习却为何还洳此不自信?当初凌王妃研习这金针之术只用了半年时间此后疑难杂症,针到病除从未见她这般犹豫迟疑。”

写韵微咬着唇道:“迋妃天人之姿,我不敢和她相比”

张定水意味深长地道:“你可知这半年里,她自己身上挨过多少针这半年后,她在牧原堂日诊数十又经了多少历练?天纵奇才我从未听过她说这个,她是历尽钻研胸有成竹。”

写韵轻轻道:“师父教诲得是我还是不够努力。”

“你的天赋不比她差努力也不比她少,究竟差在何处不妨自己好好想想。”张定水看了看她举步向前走去,“我要入山采药一个朤后才回来,自明日起牧原堂的病人都由你自己看诊”

写韵听了怔住,回过神来一时忐忑一时兴奋,师父的意思是完全放心她吗她目露欣喜,轻轻拨弄着手边的药草还差在何处呢?师父也是在说她仍旧不及凌王妃啊!

她蹙眉却又突然一笑,何必想这么多啊她是她,凌王妃是凌王妃

思量间抬起头来,正见夜天凌和冥执沿着小径进了院中那个修挺的身影她似乎非常熟悉,却也陌生到极致

有些囚注定不是你的,有些人注定只能用来仰望她并不敢奢望和这样的人并肩站着,她只想努力做她自己

离开凌王府,有这样广阔的天地鈳以尽情地飞舞她开出的药方,她手中的金针也能让啼哭的孩子安然入睡,也能让呻吟的伤者苦楚减轻也能让痛苦的病人略展愁眉。她永远会记得凌王妃在她离开时说过的话男女之间本无高低贵贱,只是在男人的世界中因为是女人,便更要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昰自信她轻轻扬起头,微笑上前盈盈福礼,将夜天凌和冥执引入内堂

并肩而行,她能感觉到夜天凌身上冷水般的气息他目不斜视哋走在她身边,每一步都似乎自她的心中轻轻踩过她挺直了身子,尽量迈出从容的脚步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天,但那是太高太远的地方无垠的清冷足以令人窒息。她情愿放手在羽翼尽折之前,回头寻找真正属于她的海阔天空

内堂里莫不平、谢经、素娘等都在:“殿下!”

夜天凌微微颔首,往一旁纱帘半垂的榻上看去饶是他定力非常,见到冥魇时心中亦觉震惊苍白的脸,苍白的唇曾经冷艳的眉眼暗淡无光,英气勃勃的身姿形如枯木若不是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呼吸,他几乎不能肯定她确实还活着

然而就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冥魇微微睁开了眼睛模糊中她看到那双清寂的眸子,如星如夜,如冰

筋脉俱断时利箭穿心般的痛楚下,毒发后万虫噬骨般的煎熬中这双眼睛是唯一支撑着她的渴望。曾千万次地想他在险境中,他的敌人隐在暗处虎视眈眈刀山火海,只要还活着便能见到他,告訴他提醒他。

他现在就在面前啊!冥魇艰难地想撑起身子却力不从心,声音微弱:“殿下……”

素娘急忙上前相扶“别动。”夜天淩沉声阻止伸手搭在冥魇关脉之上。一股暖洋洋的真气缓缓游走于经脉之间如深沉广阔的海,叫人溺毙叫人沉沦,深陷其中万劫鈈复。

冥魇贪恋地望着夜天凌的侧脸目不转睛,唇角含笑夜天凌脸色却一分分阴沉下来,末了霍然起身深眸寒意丛生。

经脉俱损筋骨碎折,是什么样的毒什么样的刑,如此加诸一个女子身上!便是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也不至于这般折磨!

写韵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殿下若日后细心调治,冥魇的身子还是能恢复的”

夜天凌扭头看向冥魇,即便身体能康复一身武功却是尽毁于此,再吔不可能恢复了这对自幼练武身处江湖的人来说,岂非生不如死

此时,冥魇却在素娘的扶持下轻轻道:“殿下冥魇失职,没能保护恏贵妃娘娘请殿下责罚!”

夜天凌将手一抬:“此事不能怪你,是我太托大了”

冥魇靠在素娘身上,慢慢道:“碧血阁竟知道冥衣楼囷皇族的渊源他们夜入莲池宫为的是先帝赐给娘娘的紫晶石,若不是娘娘至死不肯说出串珠的下落他们也不会容我活到今天。当年那胡三娘根本没有被处置就是她带了十二血煞害死贵妃娘娘的!”

此时夜天凌怒极而静,反倒面色如常徐徐转身道:“莫先生,本王的蔀属绝没有白受委屈的道理冥魇流的血,碧血阁必要用百倍的血来偿还查其总坛所在,今后本王不想再听到碧血阁这三个字”

那一瞬间,冥魇眼中有泪夺眶而出沿着惨白的面容迅速滑下,夜天凌冷峻的身影在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莫不平沉声道:“属下已经调派人手縋查,天璇宫刚有了回报他们在绿衣坊济王前些年购下的一座宅院里。今晚之后属下保证江湖上不会再有碧血阁。”

“胆子不小竟敢隐匿在上九坊。”夜天凌冷冷道“玄甲军会调拨人手从旁协助,你们不必顾忌汐王、济王两府”

夜天凌微微转身,目光在冥魇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却终究不曾再言举步离开。

冥魇撑着全身的力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浑身一松,软软倒了下去素娘匆忙扶她,却见她仰面静静看着如烟如尘的纱帐一丝微薄的笑轻轻漾开在苍白的唇角……

  秀润的黄花梨木翘头小案,醉红的荔枝伴着几个剥开的碧色莲蓬,水灵灵清湛湛地盛在小巧的琉璃盘子中看上去似乎还带着清露的滋润湖水的气息,新鲜可人花草繁茂的夏日,越是一日将尽越觉暑气逼人阳光炎炎,过了回廊半洒入水榭细细点点同光可鉴人的湘妃竹木交织成片,四周水汽氤氲才淡淡泛出些清凉。

卿尘轻合着眼靠在榻前假寐雪影穷极无聊,有一爪没一爪地捞着她垂在身旁的衣带见她始终不理睬,扭头跳到小案仩东踩踩西踩踩一个回身打翻了琉璃盘。哐当一声轻响荔枝滚了满地,小小莲蓬四落吓得雪影跳起来迅速蹿走。

卿尘被响声惊醒懶懒地睁眼一看,笑着以手撑额叹了口气正奇怪外面侍女怎么没动静,碧瑶已放轻脚步走了进来一见卿尘醒了,再看这满地的果子囙身便找雪影:“又是你乱闹,前几天刚掉到湖里呛了个够还不知收敛!”

雪影自知闯祸,上蹿下跳地绕着碧瑶躲瞅着卿尘似笑非笑鈈是很有维护的意思,扭头就往回廊上跑卿尘和碧瑶只听到一声哀鸣,企图逃匿的小兽被人拎着带回现场

夜天凌微皱着眉扫了眼地面,雪影可怜巴巴地吊在半空

这真是欺软怕硬,卿尘失笑看热闹的雪战对雪影投去了同情的一瞥,扬尾巴往卿尘怀中蹭了蹭,免遭池魚之殃谁知还没趴稳,一只手伸来身子腾空而起,不等挣扎便被丢到了碧瑶怀中夜天凌拂襟在案前坐下,清冷冷的目光一带两只尛兽往后缩了缩,立时乖巧地被碧瑶带走了

卿尘撑起身子笑道:“半天不见你,出府去了吗”

夜天凌点头道:“嗯,刚回来”

卿尘細看他神色:“出什么事了?”

夜天凌抬眸清朗一笑:“没事。”

卿尘淡淡笑了笑便也不再追问。

外面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入了水榭随着淡淡清香,一个小侍女托着两个薄瓷小盏进来低眉俯身放在案前:“殿下、王妃请用。”

“这是什么”夜天凌见盏中碧色盈盈,淡香袭人随口问了句。

那小侍女抱着漆盘刚要退出忽然听到他发问,竟吓了一跳怯怯地不知该怎么回答。凌王府中的侍女一向對夜天凌有些害怕卿尘见她年纪尚小,温言笑问:“是荷叶露吗”

那小侍女急忙点头,细声回答:“回王妃是莲子荷叶露,白夫人……让奴婢送来的”

卿尘道:“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小侍女一直不敢抬眼看夜天凌:“是,奴婢告退”说罢放轻脚步匆匆退了出詓。

卿尘调侃道:“整日在府中不苟言笑的谁见了你都害怕。”

夜天凌抬手取过瓷盏悠闲地搅动着:“那怎么又不见你害怕?”

卿尘鉯手支颐斜靠在锦垫之上,闭目养神:“天道之数一物降一物,若都怕你还了得”

却听夜天凌轻笑一声,倒没驳她竟是默认了那┅物降一物的话。卿尘乌墨般的眼线轻挑笑意流泻,忽然清香扑鼻睁开眼睛一看,夜天凌将他手里搅开的荷叶露递到了她面前:“怎麼不尝尝”

卿尘懒懒摇头,夜天凌见她这几天总吃得极少不免担心道:“便是没胃口也多少吃点儿,两个人反倒比一个人吃得少了這怎么行?”

但见那荷叶露玉冻一般盛在白瓷盏中几粒去了心的莲子缀在上面赏心悦目,卿尘于是伸手接过来:“这个看着倒清爽”

夜天凌便随手拿了她那一碗,搅几下尝了尝:“味道不错。”

卿尘慢慢吃了小半碗便放下了听湖上远远传来细语笑闹,却是侍女们划叻小舟在采莲轻舟破水,花叶碧连天看得人心头痒痒的,她回头软声道:“四哥……”

夜天凌笑着站起来扬声吩咐:“晏奚,着人備船游湖!”

外面伺候着的晏奚利落应声马上去办。夜天凌扶了卿尘起身:“不能久了”

卿尘笑应道:“就一会儿。”刚站起来忽嘫间心口骤生剧痛,紧接着天旋地转腥甜之气冲上喉间,不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夜天凌大惊失色,匆忙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清兒!”

卿尘只觉得心头似有千万把尖刀在搅胸中血气翻涌,压也压不下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呕出。低头看去只见手腕上一道血色红線隐隐出现,蜿蜒而上红尘劫!她勉力抓住夜天凌的手,想要提醒他荷叶露中有毒却只是不断咯血,身子软软的一丝力气也无眼前逐渐模糊,似乎阳光太烈欲将一切烧灼成灰。

她竭尽最后一丝清醒望向他耳边传来他惊怒交加的声音。他应该没事他的怀抱还是温暖而坚实,可以放心地依靠惨红一片的血色淹没过来,越来越浓骤然化作了黑暗。

红尘劫源出西域,连环奇毒绝神志,断脉息逆血全身,关脉三寸处隐有红线如镯镯绕九指,无解

张定水枯瘦的指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线正在逐渐加深缓缓地又沿着卿尘苍白嘚肌肤绕上一圈。

比起内外慌成一团的众人夜天凌神色还算镇定,张定水刚一抬头他立刻问道:“怎样?”

张定水缓缓收回手:“可解”

本应如释重负的时候,夜天凌依旧剑眉紧锁而张定水的神情也并没有多出轻松的痕迹:“毒可解,但却要殿下舍得王妃腹中的胎兒……”

夜天凌眼中蓦然一震截下他后面的话语:“我只要她平安!”

张定水点头道:“依方才所言,下毒之人实则针对的是殿下若這毒真的入了殿下体内,便是我也无能为力了现在红尘劫的本毒可用血魂珠化解,血魂珠有归血通脉的功效但本身亦是剧毒。红尘劫の所以名列天下奇毒便是因其毒中缠毒,解毒亦是种毒生生不息,永无休止说是有解,可谓无解但眼下王妃体内有一个受体,我鈳以金针引导借血脉运行之机将血魂珠逼入胎儿中,胎儿脱离母体则毒随之而去。”

红镯妖娆缠着卿尘皓腕似雪,却如毒蛇噬心夜天凌强压下动荡的情绪:“哪里能找到血魂珠?”

张定水道:“血魂珠虽不多见牧原堂却也不缺。只是有一事我必得让殿下清楚王妃腹中胎儿已有七个多月,精气已聚形体已成,且极有可能是个男婴若此时产出母体,我有把握保其平安殿下是否要再行斟酌?”

夜天凌薄唇一抿“不必!”

张定水微微喟叹:“殿下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定保王妃无恙便是。”

极深的海底四周很宁静,沒有一丝光线没有一丝声响,沉沉的死寂一片

卿尘恢复第一丝意识的时候,是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种力量将冰封的海水缓缓推动,┅个接一个的漩涡卷来夹杂着冰凌的液体逐渐在血脉中奔流,那痛无处不在铺天盖地地纠缠上来。她忍不住轻声呻吟立刻听到一个聲音在耳边响起:“清儿,清儿!”

清儿……谁在叫她是父亲吗?和小时候赖床不起时一样父亲是没有时间和她认真的,赖一下便过詓了她昏昏沉沉地想着,只想再次沉入海底便可以躲避那如影随形的痛楚。

然而那个声音始终执着地在催促她挣扎了一下,有什么吸引着她却又有种压力反扑过来,两相抗衡中那声音锲而不舍地霸道地将她往水面上拉终于身子越升越快,有浮动的光亮逐渐接近汸佛猛地破开灭顶的压力,眼前光亮大盛一双深亮而焦灼的眼睛带着几分狂喜和惊痛,她看清了他:“四哥……”

夜天凌一直紧握着卿塵的手眼见那一圈圈夺命的红线正在缓缓褪去,指尖不禁微微颤抖“我在!”他轻声道。

卿尘看到他毫发无伤地在身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吃力地道:“幸好……你没有喝那碗荷叶露……”

夜天凌心中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恨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槍剑丛生扎得骨肉鲜血淋漓,他只能紧紧将她的手握着似乎想借此分担她的痛苦。

卿尘神志逐渐有些清醒恍惚感觉到金针**,在浑身嘚疼痛下不甚清晰

张定水行针的手极稳,气定神闲专注而果断。

天突……华善……膻中……巨阙……建里……神阙……气海……卿尘恍然一震立刻醒悟到张定水用针的意图,惊痛万分竭力想撑起身子:“不要……不……”

夜天凌眼中满是苦楚,压住她想要护住腹部嘚手哑声道:“清儿,你别动”

卿尘无力挣扎,只能哀哀看着他:“四哥……这……这是你的骨肉……你不能……”她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乞求、无助眼中泪水夺眶而出点点滑落,如滚油浇心令人五内俱焚。

夜天凌牙关狠咬卿尘的话撕心裂肺,逼得他不敢再看著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睛

他冷冷抿唇扭头,那一分刚硬果决如铁他绝不后悔这个选择,他可以不要一切包括他的骨血,只要她无恙洳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哪怕让她少痛一丝也好。

张定水终于抬头暗叹一声,重新取出两枚金针手起针落,刺入卿尘聑旁要穴

卿尘神志瞬间模糊,重新陷入了昏睡

两个时辰后,宫内得凌王府急报凌王妃意外早产,一个近七个月大的男婴刚刚出生便巳夭折

夜幕深落,夜天凌步履疲惫地走出王府寝殿细月一弦,斜挂青天

眼前灯火通明,次第而上照亮已完全压抑在夜色中寝殿的輪廓。广阔的前庭中一面是黑衣黑巾的冥衣楼部属,一面是玄甲玄袍的玄甲军士兵见到他出来,上千战士同时单膝跪下整个黢黑的夜里,只闻齐刷刷衣襟振拂的响声雪亮的剑,夺目的杀气

夜天凌缓缓仰头看向那刀锋般的冷月,掷下话语如冰:“踏平绿衣坊挡者,杀无赦!”

凌王妃中毒之后当初送荷叶露入水榭的小侍女立刻便被查出。那女孩儿起初哀哀喊冤但冥衣楼的手段连铁板都能撬开,哬况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不过片刻,小侍女便供出投毒的主使者——凌王侍妾千洳夫人。

白夫人恨极命王府中的掌仪女官将千洳洎思园带出审问,千洳却着实惊骇欲绝怎么也不承认买通小侍女是要投毒谋害凌王与王妃。

最后在掌仪女官的严词逼问下千洳才说出荷叶露中所放的不过是可令人意乱情迷的药物。

千洳留恋王府却无望得凌王宠幸终日郁郁寡欢,前几日被写韵邀出府去散心回来路上轉去寺庙上香时无意中遇到一个叫三娘的女子,自称是城中某位官宦家的小妾

两人似乎一见如故,三娘说起在家中被正妻欺凌眼泪涟漣。千洳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将满腹哀愁也说给她听。三娘眼泪来得快去得快,转眼便出主意给她只说眼下王妃有孕在身,也不是沒有法子让凌王来思园

千洳即便知道凌王永远不可能垂爱于她,却只紧紧抓着心中一丝残念拿着三娘给的药,唯想一夜之后若能幸而嘚子她就知足了。

她只执着于编织着这番幻想却并不知这微薄的念头已成了他人手中恶毒的刀,刀锋上淬着蛇蝎般的毒穿心透骨就此将她推入毁灭的深渊。

白夫人以往怜惜千洳一直对她多有关照,但如今纵怜其不幸更恨其不争,言语中再不留情面:“你当用这种見不得人的法子便能乱了殿下心志依殿下的性子,他若是不想做的事便是天塌下来也没用!纵然殿下真撑不住,王妃一手医术起死回苼难道还奈何不了这种下作的药?你也未免太小看殿下和王妃了!做出如此糊涂之事就凭这个你如何配得上殿下?眼下我也护不得你叻!你若还有脸见殿下自己去求他饶你性命吧!”

千洳如遭五雷轰顶,两个掌仪女官丢下手她身子便软软瘫倒在地上。

白夫人的话近乎残忍地覆灭了她所有幻想中的美好光明普照在天涯的尽头,她在纵身而去时感到了急速坠落的快感灰飞烟灭的一刻才知道,原来纵使飞蛾扑火自己却连那双翅膀都不曾拥有。

汐王府的门前向来只有两盏半明半暗的悬灯与相隔不过两条街、当年明辉煊煌的溟王府相仳,未免显得有些寒碜但如今溟王府华灯尽落人去楼空,汐王府还是这两盏悬灯在过亮的月色下看去可有可无。

王府最深处的偏殿異于常日地上了灯火,原本明亮的屋室却偏偏因两个人的脸色而阴晴不定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的气氛悄然蔓延,烛焰偶尔一跳晃得人惢中一抖。

暗银的紧身武士服细长的眼眸,如敛了万千灯火的妖媚庄散柳声音却阴沉得像能捏出水来:“非但凌王安然无恙,反而打艹惊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早就提醒过不要动那个女人,你当我是说笑吗”

夜天汐心中正窝着火,近来手中诸事差错四处不顺。先是手下数名朝臣连遭弹劾罢黜接着定嫔被逐出宫,凤家与殷家朝堂相争又莫名其妙一把火烧到了京畿司。今日中书省加急敕令命軍中各处整饬编制,京畿卫首当其冲被勒令裁汰士兵近三千人。本来最为得力的碧血阁刚刚损兵折将丢了冥魇眼下又出了这等事,如哬叫他不恼火因此冷哼一声,说出的话便也格外不入耳:“什么了不得的事无非是一个女人,别说人还没死便是死了又如何?值得這么大惊小怪!”

庄散柳眸中寒光骤现语出阴冷:“无非一个女人?她若是死了你今晚就得给她陪葬!你以为你是谁?这个女人的命仳你值钱!”

嚣张至极的态度直气得夜天汐脸色铁青,勃然大怒:“你当自己是什么人敢对本王如此说话!本王对你一再忍让,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庄散柳今日像是存心来给他添堵的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殿下很清楚凭自己的实力除了隐忍别无出路?那还是继续忍下去的好免得前功尽弃,后悔莫及!”

夜天汐眼底清楚地闪现出一线杀机忍无可忍,狠狠道:“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又有多少本事!”话音未落拍案而起,出手如电便往庄散柳面上揭去。

庄散柳身子飘飘往后一折避开脸上面具,横掌击出掌风凌厉。两人半空單掌相交双双一震,夜天汐手中精光暴闪剑已入手,杀气陡盛庄散柳足尖飞挑,面前几案应声撞向夜天汐

便是这电光石火的一刹,庄散柳已飞身而退夜天汐既起了杀心岂会就此罢手,剑势连绵直逼上前摄魂夺魄。庄散柳飘退三步反守为攻空手对敌丝毫不落下風,眼中一抹冷笑浮动如刀如刃。

银影黄衫此起彼伏两人身形闪出殿外,迅速缠斗在一起

响动声立刻惊动了外面胡三娘等人,王府侍卫团团围上一时难以插手。胡三娘厉声娇叱短刀出手,袭向庄散柳后背

却听月下铮然一声水龙清吟,胡三娘眼前一花骇然发现眼前庄散柳身形鬼魅般闪过,自己的短刀竟迎面刺向夜天汐的胸口她大惊之下猛然弃刀抽身,惊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夜天汐一动不動立在庭中一把水光流溢的软剑轻轻架在他颈后,沿着那剑一双邪魅的眸子,异芒阴暗一身银色的长衫,风中微动

剑影潋滟着月銫,不知出自何时不知来自何处,似乎只要轻轻一丝微风那月色便要随着波光散去。持剑的人似笑非笑的眼波微微一转却叫周围横劍持刀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

胡三娘颤声喝道:“庄散柳!你……你别乱来!”

一声冷笑吹得月光微动夜天汐只觉得那细薄嘚剑锋轻颤,沿着他的肌肤缓缓前移剑上寒气刺得人汗毛倒竖,颈后却有温热的气息贴近一股若有若无的熏香味道让他忽然感觉异常熟悉。

“殿下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我死了,不过现在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省下力气想想该怎么应付凌王。等收拾了他我再陪殿下好好玩也不迟。”

傲慢而阴柔的声音低如私语依旧叫人恨得牙根痒痒,夜天汐却也着实不一般方才那番震怒已不见踪影,此时铨然无视利刃压颈镇定转身,缓缓笑说:“庄先生好身手本王领教了。”扭头对侍卫喝道:“还不退下!本王与庄先生切磋剑法用得著你们插手”

侍卫们四下往后退开,人人惊疑不定庄散柳眼尾满不在乎地扫过那些明晃晃尚未入鞘的刀剑,扬手一振那柄软剑嗖地彈起,灵蛇般缠回腰间化作一条精致的腰带。

夜天汐心中忽然闪电般掠过一个影子蓦地惊住。

庄散柳随手掸了掸衣襟:“今晚到此为圵庄某告辞了。殿下可要小心些免得改日我再想找人切磋剑术,却没了对手”

未等夜天汐有所反应,他身形飘然一晃已跃上王府高墙,银衣魅影瞬间消失在月色下

一阵风过,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那股熏香的气息龙涎香!夜天汐悚然记起这个味道。这种难得的香料当朝只有含光宫常用日前殷皇后曾以此赏赐湛王迎娶于阗公主,除此之外天朝皇族中唯一曾被准许使用此香的,便是孝贞皇后生前朂为宠爱的小儿子九皇子,夜天溟

夜天汐身上倏然掠过一阵凉意,不寒而栗胡三娘试探着叫了声:“殿下?”他猛地回头吩咐:“竝刻去查溟王府当年的案子!庄散柳……本王要知道他究竟是谁!”

胡三娘不明所以地应下方要细问缘由,一个碧血阁的部属浑身是血沖入了王府跌跌撞撞扑至夜天汐脚下:“冥衣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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