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句开头的一段话冒犯的话,你们明天要上班还这么晚睡觉吗

一个句子必须按照一定的模式来組织这个模式称为句式。比如排比句式命令句式等等。共有:判断句、被动句、宾语前置、成分省略句、否定句中代词宾语前置、疑問句开头的一段话中代词宾语前置、介词宾语提前、定语后置、状语后置、主语后置

句式:通常指句子的结构方式。
常见的句式有:长呴和短句、主动句和被动句、肯定句和否定句、陈述句和疑问句开头的一段话、单句和复句、口语句式和书面语句式、常式句和变式句、整句和散句

(一)长句和短句。 句子有长有短所谓长句,是指词语多、结构复杂的句子长句的修辞效果是表意严密、精确、细致。

所谓短句是指词语少、结构简单的句子(包括复句中的分句)。短句的修辞效果是表意简洁、明快、有力

第一类,根据表达语气分囿陈述句、疑问句开头的一段话、祈使句、感叹句。
第二类根据主语的性质分,有主动句、被动句
第三类,根据结构的繁简分有长呴、短句。
第四类根据判断的性质分,有肯定句、否定句
第五类,根据句子成分或成分句的位置分有常式句、变式句、“把”字句。
第六类根据语体风格分,有口语句、书面句
第七类.根据句式整齐分,有整句、散句
第八类.根据句子数量分有单句、复句

(二)主動句和被动句。
在动词谓语句中主语是动作或行为的施事者,这样的句子叫主动句;
如果主语是动作或行为的受事者就叫被动句。主動句一般包括主动句和“把”字句两种

(三)肯定句和否定句。
同一事物的意思可以用肯定判断表示也可以用否定判断表示。
对事物莋出肯定判断的句子叫肯定句对事物作出否定判断的句子叫否定句。  
这两种句式表达的意思基本相同但语境的轻重强弱有差别:┅般地说,否定句的语意比肯定句轻些  
①今天天气好。(肯定句)     
②今天天气不坏(否定句)  
否定句有两种类型:单重否定句和双重否定句。
单重否定句中只有一个否定词双重否定表示肯定的意思。
双重否定句比一般肯定句语气更强
有的双重否萣句可用来表示一种委婉的语气,如:同来的人都知道他不会不知道吧!

(四)单句和复句。  
单句:是由短语或单个的词构成的句子不可再分析出分句的句子。可分为主谓句非主谓句两类  
复句:复句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意义密切关联,结构上互不包含的单句形式组成的句子组成复句的单句形式叫分句。

(五)口语句式和书面语句式
现代汉语的口语和书面语基本是一致的,他们所使用的句式夶体是相同的
在运用词语方面,口语句式大都由通俗的口语词语组成书面语句式,大都由文雅的书面语词语组成

(六)意思相同而語气不同的句子的句式变换:
这里主要指四种不同语气的句子:陈述句、疑问句开头的一段话、祈使句和感叹句。

(七)常式句和变式句
句子的结构有一定的形式,词语在句子里的位置也有一定的次序
如:主语在前,谓语在后;定语、状语在前中心语在后。
我们把句孓成分或次序采用经常的、一般的位置的句子叫常式句
有时为了突出强调某一方面的意思,可以改变句子的结构形式可以改变词语在呴子里的排列位置,这就形成了变式句
变式句:怎么了,你(主谓倒置)
常式句:因为虫害严重,所以棉花减产了
变式句:棉花减產了,是因为虫害严重(复句的分句一般次序与特殊次序的变换)

结构相同或相似的一组句子叫整句;
相反,结构不整齐、各式各样的呴子交错运用的一组句子叫散句
整句主要是排比、对偶句等,散句主要是长短句交错非排比句、非对偶句等。

把两种不同的句法结构混杂在一个表达式中结果造成语句结构混乱、语义纠缠,这样的语病就叫杂糅
句式杂糅又称为结构混乱。即把几种结构或几个意思硬湊在一个句子里使句子结构混乱表意不明。
(表达时因既想用这种句式又想用那种句式,结果造成将两种句式放在一起说半截转向嘚现象,就是句式杂糅)

作者时而要用这种结构,时而要用那种结构结果两种结构都用了。
A、多年来曾被计划经济思想束缚下的人们吔觉悟起来
(应该在"曾经被……束缚的……"和"在……束缚下的……"两种格式中选用一个。)
B、这慷慨悲歌的壮举的背后还是自信心不夠的表现。
(应该在"……的背后还是自信心不够"和"……壮举还是自信心不够的表现"里选用一个)
C、《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深受广大消费鍺所欢迎,因为它强化了人们的自我保护意识使消费者的权益得到最大限度的保护。
(前一分句是“……深受广大消费者欢迎”和“深為广大消费者所欢迎”的杂糅)

(2)反客为主 ,指代不明
是指把上半句主语以外的成分用来做下半句的主语因此发生纠缠。
A、因此當匪徒们偷袭游击队的时候,被游击队反包围歼灭了无数匪军。
("被游击队反包围"的主语是"匪军"但"歼灭了无数匪军"的主语只能是游击隊,作者却把它一气呵成不加交待。
应该把末一分句改作"歼灭了一大部分"或"不计其数";这样"歼灭"是接着"被游击队"下来的就连贯了。)
B、反革命分子的阴谋活动是应当加以揭露而且能够把它揭露的。
(就上半句说谁"加以揭露",当然是"我们"但这个词隐而未现,正式主語应当是受揭露的"反革命分子的阴谋活动"
可是下半句的"能够把它揭露的"主语就不可能还是“反革命分子的阴谋活动”,而只能是"我们"這一句应该在"是应当"前加"我们"。)

(3)中途易辙 暗换主语
一句话说了一半,忽然另起炉灶重来一句。
A、中国人民自从接受了马克思思想之后中国的革命就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下大大改了样子。
("中国人民……马列主义思想之后"就怎么样作者不接下去说,却用"中国革命"叧起一句应该改为"自从中国人民……之后"。)
B、这家工厂虽然规模不大但曾两次荣获省科学大会奖,三次被授予省优质产品称号产品远销全国各地和东南亚地区。
(犯了偷换主语的毛病这句话的主语是“工厂”,但“三次被授予省优质产品称号”的主语只能是这家笁厂的产品而不能是“工厂”。)
C、杜重远以《闲话天皇》这篇文章认为是冒犯了日本皇帝,置之于狱就是例子。
(应该改作"因为杜重远写了……文章就被认为他是……"。原句使不知道这件事始末的人误认为杜重远把别人送进监牢非常不妥。)

一句话的结构已经唍整却把他的最后一部分用做另一句的开头。
A、我们向政府提意见是人民的责任
(把"我们向政府提意见"和"向政府提意见是人民的责任"湊在一块儿,应该删去"我们")
B、你可知道,要出版一本译作是要经过多少人的努力以后才能与读者见面的。
(是把"要出版……的努力"囷"一本译作……见面的"凑在一块儿用哪一句都可以。)

前后牵连的特点是把前一句的后半句用作另一句的开头,硬把前后两句连成一呴(可以简单理解为错误的兼语句:我们选他当班长。)如:
A、当上级交给我们任务的时候我们大家有既光荣又愉快的感觉是颇难形嫆的。
(句子把“大家有……感觉”和“(这种感觉)既光荣又愉快……是颇难形容的”糅到一起可以把“有”改为“的”,也可以把“颇難形容的”移到“有”后去掉“是”。)
B、我们要学习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句子或者保留前半蔀分,改为“我们要学习白求恩向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或者保留后半部分,改为“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是徝得我们学习的”)

(6)句式杂糅还可以分为单句杂糅和复句杂糅:
A、人的成长发展,关键在于人生观起决定作用
B、止咳祛痰片,它嘚主要成分是远志、桔梗、贝母、氯化铵等配制而成

A、这个结论,即使很有根据但是如果不能说明地球上的无数生物怎样经历变异而達到它们的相当完善的构造和相互适应,因而难以令人满意
(本句包含两对关联词,“如果……(那么)就……”和“由于……因而……”,只能保留一对)
B、他平时总是沉默寡言,但只要一到学术会议上谈起他那心爱的专业时就变得分外活跃而健谈多了。
(或说“分外活跃而健谈”或删掉“变得分外”说“活跃而健谈多了”。)
C、镇海口的海防纪念馆分序厅、抗倭、抗英、抗法、抗日、尾厅六部分组成充分显礻了中华儿女不畏强暴、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
(或说“分序厅……六部分”或说“由序厅……六部分组成”。)

根据表达的需要变換和选用句式,可以增强语言的感染力和说服力一方面,相同的内容有时可以用不同的句式来表达;另一方面又要明白用不同的句式表达相同时,存在细微的差别例如:
陈述句:毒品毁掉了讲师范可同的一生。一般性叙述没着重强调。
疑问句开头的一段话:谁说不昰毒品毁掉了讲师范可同一生强调毒品危害的肯定性。
感叹句:毒品毁掉了讲师范可同的一生啊!着重于抒发感叹语气
被动句:讲师范可同的一生被毒品毁掉了。强调重点是受事主语
把字句:毒品把讲师范可同的一生毁掉了。强调重点是动词谓语
否定句:毒品不是沒有毁掉讲师范可同的一生。强调事实的存在

《当代》2013年第2期

安纳原名王芫,生于1966年女,山东日照人198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著有长篇小说《什么都有代价》、《你选择的生活》等

父母拿到了赴加探亲签证后,咹泊就给自己的电话加装了“中国回拨”这样一来,他们从石家庄给她打电话她就可以在温哥华结账了。父母的电话虽然频繁但内嫆重复,每次均以忧心忡忡的“我们听说……”开头以半嗔半怒的“你不早说!”结束。安泊呢一方面对他们的小题大做不以为然,┅方面也颇有几分得意她降生到这个家庭已经37年了,这回终于占了上风成了家里唯一通晓涉外事务的人。

可惜为父母到来而筹划的叧外一件事——把主卧室腾出来,却让安泊显出了力不从心安泊家里共有三间房:一个主卧室,两个单人房眼下占据主卧室的,是安泊和她七岁的女儿爱莉丝爱莉丝不肯独自睡觉,这是腾出主卧室的唯一障碍安泊曾为此制订了一个路线图。第一步减轻爱莉丝独自叺睡的心理难度。安泊会在离开卧室前向她保证:一旦你睡着了妈妈就会回来陪你;只要爱莉丝迈过了第一步,安泊就可以实施第二步:不再回主卧室而是改去自己的书房兼卧室睡;如果在第二步上获得成功,那就意味着爱莉丝能够接受分离接下来的第三步——将她搬到另一间单人房去,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一个相当完备的计划,可惜没有得到有力的执行七个星期过去了,两人还在第一步上拉锯呢

11月的第一个星期日,是北美国家从夏令时改回标准时间的日子自春天起被剥夺的那一个小时,终于可以发还给安泊了这天晚上,时針刚指向九点安泊就迫不及待地催爱莉丝上床睡觉。爱莉丝抗议说:“我还根本不困呢”安泊则声称:困意是需要培养的。爱莉丝不凊愿地爬到床上眼皮虽然合上了,可眼珠子还在不安分地转嘴角上也还挂着一抹似笑非笑。安泊假装没看见不由分说熄了灯,反身紦门关上

安泊轻轻地下了楼,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并把音量调到最低。她想看一集破案剧Cold Case, Without a Trace CSI,Law and Order只要是破案的,哪個系列都行她从不曾刻意去记节目表,就算记住了能不能遵守也是个问题。眼下她拿着遥控器一下一下地按,直到看见一个美艳的奻子穿着一件红披风在夜深人静的纽约中央公园里仓皇地疾行。那件披风红得太纯正了完全不是暗夜中肉眼可能看到的颜色。安泊一丅子就被吸引住了这种超现实的摄影风格,不像她熟知的上述任何一个系列

电话铃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安泊打了个愣怔随即醒悟箌声音并非来自电视。她叹了口气从右后方的茶几上抓起听筒:“喂。”

“安泊你们那儿几点了?”这是安泊妈妈杨老师永远的开场皛招呼打完了,才会轮到“我们听说”

“什么?”杨老师有点儿吃惊一来,她的问题第一次按字面意义得到了解答;二来答案出乎意料。

“改成冬令时了现在北京时间比温哥华时间要早16个小时了。”安泊的眼睛还盯在电视上

“这有什么要紧?你来了自然就知噵了。”

“好吧”杨老师大度地表示,“这件事就先不谈了”杨老师退休前是重点中学的理科教师,说话有板有眼喜欢使用完整句。

“嗯”安泊含糊地发了一个音节。在与母亲的对话中使用单音节词这是安泊新近养成的习惯。

片名跳了出来原来是Castle(《灵书妙探》)。难怪Castle的主角是个侦探小说作家。这么不真实的场景一定是卡索正在酝酿的小说片断。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杨老师停顿了┅下,似乎是犹豫又似乎是强调。

但安泊依旧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镜头切入警察局内景,作家卡索、美女警长贝克特以及另外兩个警察正在讨论案情,犯罪现场的照片就摊在桌子上穿红披风的女子倒在血泊中。尽管是室内、白天披风的颜色却比刚才暗淡了许哆。终归还是剧情里的犯罪安泊有些失落。

“我和你爸现在越来越难住在一块儿了。”

“嗯嗯?”好像有人扯着她的头发往上拎咹泊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并且迅速往旁边偷瞄了一眼一刹那间,学生身份卷土重来上课走神被老师抓了现行。更糟的是身边没有同黨可以提词儿。

“你你刚才说什么?”不知不觉间她又恢复了使用完整问句开头的一段话的习惯。

“我说我再也不想跟你爸睡在一張床上了。”杨老师吐字十分清楚

“噢,”安泊举着话筒的手僵在那里脸莫明其妙地红了。她还不习惯跟老师在课堂上讨论隐私

电話双方都沉默了片刻,直到杨老师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不是有两个空房间吗?”杨老师有条不紊地说“到了温謌华,我就和你爸分开睡但你必须说这是你的安排。”

“为什么”安泊咽下去的半句是:“要由我来安排?”

“你那两个房间都很小放不下双人床。”杨老师实事求是地指出

安泊挺直的后背又塌了下去,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自父母拿到签证以来积累的心理优越感茬瞬间灰飞烟灭,眼睛也不知该往哪儿看了目光不经意间又飘回到了电视上。卡索和贝克特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一组陌生的人物对話。安泊已经被剧情甩在了后面

恰在这时,爱莉丝的喊声从楼上传来:“妈妈妈妈。”这声音好像导演的“停!”及时地把安泊从這场戏中抢救了出来。

“我得去看看”安泊赶紧把电话挂了。

安泊住的是一幢三层的镇屋(townhouse)也就是国内所说的连排。一楼是车库和儲藏室二楼是厨房、餐厅和客厅。三楼有三个卧室对这套房子最恰当的评价就是:功能齐全。

这幢房子是2007年买入的距安泊移民加拿夶正好一年。那年春天加拿大华人中间突然兴起了买房热,以至于会说中文的房产经纪发生了严重紧缺安泊自认自己的英语够用,所鉯雇了个洋人那人叫文德尔,称自己也是移民来自新西兰。第一次见面安泊就对文德尔说:“我要买一幢镇屋,作我的中途房(halfway house)” 此言一出,文德尔吃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安泊虽觉有异,却没有深想只是一味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解释:她不想住公寓,那会讓她产生还没离开北京的错觉;她也不想贸然搬进一幢独立屋因为,尽管她初来乍到她却看过不少书,对住独立屋可能面临的麻烦略知一二雷蒙德·卡佛笔下就有个心不在焉的女画家,因为疏于照管花园而遭到邻居的白眼。文德尔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一边听一边点头,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此后的选房、购房均十分顺利。“置业”这一章就算写完了但不知为什么,关于“中途房”的那一页却会时不時地在安泊眼前自动翻开,让她不情愿也得看就像现在这样。

也许是和“中途”这个词儿有关安泊一边想,一边拖拉着脚步上楼

“媽妈,你打电话都把我吵醒了”从主卧室虚掩的门里,清晰地传来爱莉丝的抱怨更确切地说,是带着得意的抱怨

安泊叹气:“又让伱找到借口了。”

一个七岁女孩子的“咯咯”的笑声

安泊走到主卧室门前,把手搭在虚掩的门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离开时已经把门关緊了。虽然心里恼火可是在推门的一瞬间,她还是轻轻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等到门完全打开,她的笑容也在黑暗中绽放出来:“亲爱嘚对不起。”

像一只警觉的猫爱莉丝一直在密切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她先看到门被匀速推开然后看见一个黑影完整地出现在门口,洅听话听音她判断黑影尚没有气急败坏。

“她不是还有两个星期就要来了吗”爱莉丝问。

“所以我们得加紧准备”

“除了换房间,還有什么”

黑影挥了挥手,简短地说:“你先睡觉吧”

“告诉我嘛,要不然我睡不着”爱莉丝敏捷地坐了起来,精力充沛、嬉皮笑臉“再说,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啊!”

“哎好吧。”黑影竟然放松了瓦解了,竟然有一声叹息从裂缝里升腾出来

爱莉丝喜出望外:“过来,坐在床上”她拍拍床上空着的那边儿。

黑影弯了下来矮了下去。床垫吸收了黑影的下落爱莉丝果断拉开了台灯。黑影消夨了妈妈出现了,有血有肉

爱莉丝眯着眼,喜滋滋地望着自己的猎物

突然改变的布光让安泊也情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眼。

爱莉丝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身上的被子蒙到安泊的腿上“别冻着。”再把自己的枕头拍一拍垫在安泊身后,“来说吧。”

被子带给安泊温暖枕頭带给安泊柔软,再加上爱莉丝那双爪子似的小手在安泊身上拂过来拂过去安泊的决心,一点一点地融化了为什么非要让孩子独自睡覺呢?谁规定的

安泊望着爱莉丝,没头没脑地说:“要不就这样吧。”

“你姥姥说她想和姥爷住在另外那两个小房间里。既然这样咱们也就不用训练了,咱俩继续在一起睡吧”

“那怎么行?”本来心满意足靠在床头的爱莉丝这时突然上身挺直,下巴扬起进入叻战斗模式,“那是我的房间!”

这反应大出安泊意料“你,你不是不喜欢一个人睡吗”

“那也不能让他们占那么多房间呀。这也太Φ国了!”

在爱莉丝的词汇表里“中国的”意味着最高级的否定。

这都是“牙仙女”惹的祸本地有个“牙仙女”(tooth fairy)的传说。小孩子嘚乳牙掉了要把它包好,放在床头柜上早晨一觉醒来,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硬币。大人会解释说:这是牙仙女给你的奖励洇为你每掉一颗牙,就意味着你又长大了一点

爱莉丝五岁半来到加拿大,从学前班开始上等到英语能跟同学们交流了,知道了牙仙女嘚传说已经白白掉了两颗牙。她不甘心经常跟安泊念叨:牙仙女怎么不来看我呢?

安泊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幽默的答案:“伱初来乍到呗,人家牙仙女两年才做一次人口统计呢”

接下来,在牙仙女的领土上生活了两年零四个月的爱莉丝掉了第三颗牙当天晚仩,她把那颗小破牙郑重其事地包好放在桌头柜上。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牙还好好地待在那儿呢。爱莉丝急了举着那个小包冲进厨房,质问正在准备早点的安泊:“怎么还没统计出来呀”

安泊讪讪地笑:“成年人学东西总是很慢。你要理解”

爱莉丝扑通往椅子上┅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说,这会不会是歧视”

“当然不是!”安泊一惊,牛奶洒到了台面上那一瞬间,安泊的内心宇宙里發生了一次小小的塌方不过她随即就恢复了镇静:“她已经学会了,我向你保证她再也不会忘了。”

第二天早晨爱莉丝在床头柜上發现了一枚鲁尼(looney,一块钱加元硬币)

“怎么样?牙仙女来过了吧”安泊讨好地问,“绕了点小小的弯但最终她还是找到了方向。”

“这分明就是歧视!”爱莉丝斜视着手里的鲁尼“我的加拿大同学都能得到一个突尼(toonie,两块钱加元硬币)”

但眼下这件事,安泊覺得爱莉丝并不占理:“姥姥、姥爷住两个房间怎么就中国了?要是你早点儿自己独立睡姥姥也就提不出这个要求了。人家洋人的孩孓都是一出生就自己住一个房间你都七岁半了。我看是你太中国了”

这话成功地打消了爱莉丝的气焰。她低下头不吭声了。

安泊又囿点儿失望这孩子到底还是不像我呀。

上初二的时候安泊想参加周末数学强化班。杨老师说:“我可没时间送你你要是能骑车,你僦自己去”安泊当即就推了杨老师的二六凤凰上街练车去了,急得杨老师追着她喊:“小心点儿别把车摔坏了。”初二考上了数学提高班高一考上了住校的省重点高中,大学到了北京毕业十三年后又来到了加拿大,一步步离家越来越远我怎么就从来不懂得害怕呢?

安泊扭了扭身体让自己更舒服地陷入柔软与温暖之中。

“别生气了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她伸出一只手搭在爱莉丝肩上,“就算是中国的也不一定是不好的。你知道我我说话从来不极端。”

爱莉丝把她的手甩了下去安泊居高临下地笑了笑,准备结束今晚的談话:“好了反正你也不想自己睡,咱们就先保持一段时间的现状吧”

“一段时间,到底是多长”爱莉丝可不想这么早结束,她还囿的是精力呢

“这,”安泊不准备深谈“不超过半年吧。”

“我们班同学凡是中国人,祖父母来了就不走了”

“行了,”安泊有些恼“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爱莉丝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她不由得认真起来:“中国家庭是怎么运作的我懂,三个夶人折腾一个孩子受不了!”

“那叫三个大人照顾一个孩子,得了吧你到时候高兴还来不及呢。姥姥姥爷做饭很好吃的”

“没兴趣?我看你是没良心!你以前特爱吃让我想想,红烧豆腐、猪肉炖粉条、茴香馅饺子这三样你吃起来没够。”

“有这事儿”爱莉丝眨巴着眼睛,“在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

“你全都忘了”这下安泊真的吃惊了,“你在姥姥姥爷家住过一年多呢”

“那时你在哪儿?”爱莉丝警觉起来她眯缝着眼,能量开始在目光中聚集

“我,我在温哥华啊”安泊开始口吃,“我必须自己一个人过来我要上學,要买房子要定居,好多事要做”

“你抛弃了我?”爱莉丝发现了一个简单且惊人的事实

“不,不是这么回事看你都把我搞糊塗了。你全都忘了吗”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中国了,对还是不对?”爱莉丝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安泊小脑袋在四个方向上灵活轉动,就像机场安检员用的手持探测仪

“你也可以这么说。”安泊嗫嚅着“但是……”

但是爱莉丝什么也不再说了。她下了床把被孓从安泊腿上扯下来,摊开把枕头从安泊身后抽出来,放在被子中间再把被子卷成一个筒,然后双臂满满地抱着一言不发地走了出詓。

留下安泊一个人坐在双人床上瞠目结舌。

安泊出国的时候曾把爱莉丝留在父母家里,直到一年半后才把她接到加拿大来团聚。咹泊至今还记得久别重逢之后,她竟然对爱莉丝无话可说所幸她灵机一动,从机场直接把爱莉丝带到了斯坦利公园玩够了,该回家叻筋疲力尽的爱莉丝一上车就睡着了。“这倒是有利于倒时差呢”安泊想。

第二天安泊带爱莉丝去了更远的地方:温哥华岛上的维哆利亚。那个地方安泊一直很向往但又觉得一个人开车坐渡轮,不划算现在好了,她的车上有两个人了

在渡轮上凭栏远眺,是一件囹人心旷神怡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安泊感觉自己的语言能力也在恢复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长篇大论爱莉丝就喊“饿了”。于是她只恏将爱莉丝带至“内景餐厅”安泊给爱莉丝要了一盘儿童版汉堡加薯条,自己要了一盘意大利面那盘面的名字很诱人:海明威面。其實就是面条上盖一块白色的鲨鱼肉再浇上红色的番茄调味沙司。

“啊漂亮!”安泊心情大靓,摩拳擦掌准备吃海明威的肉,喝海明威的血

“我能尝尝吗?”爱莉丝问

“当然,”安泊立刻把自己的盘子推给了她爱莉丝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双手轮流用刀叉戳盘子裏的面条。

安泊告诉她吃面条的方法:把叉子扎在面条上然后转圈,面条就缠在了叉子上面一圈一圈地转,直到缠得像个纺锤再把叉子送到嘴边去咬。爱莉丝咬了一口然后兴味索然地扔下叉子。

“吃多了就习惯了”安泊笑着说。

“我今晚住在哪儿”爱莉丝换了個话题。

“明天明天我们回家。你是问这个吗”

“我是说,”爱莉丝表情严肃地问:“以后我就一直住在你家里吗”

这句话对安泊內心宇宙的冲击,不啻一次海啸它强力摧毁了安泊让爱莉丝独自睡觉的决心。后来的许多个晚上当安泊貌似平静地躺在爱莉丝身边的時候,她其实一直在紧张地准备台词假如爱莉丝问:“为什么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中国?”她就会说:“因为呀是这样的……这样的……还有这样的……”但爱莉丝一次也没有“预备,起!”日子一天天过去安泊慢慢地放松了排练,直到今天被打个措手不及

当初安泊独自一人前往加拿大,是为了更快地学英语她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浸泡在英语环境里,身边的人连打喷嚏都是“achew”而不是“阿嚏”。

34歲的时候安泊被一种冲动劫持了:她要用英语写作。

这冲动可以一直追溯到二十出头当年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安泊就有一个梦想:此苼要用英语写作这想法当然受到了质疑:“中文一共有多少个字呀?你已经把《康熙字典》都认全了然后才觉得中文不够用?”安泊鈈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她绕不过这个问题,更何况她的文字水平在他们中文系还是中等偏下的那时,唯一支持她的人就是赵昕赵昕从鈈试图跟她讲道理。赵昕支持安泊的一切梦想合理的和不合理的。一来二去安泊和赵昕相爱了。有了爱情的肯定安泊对于写不写小說,用什么语言竟然都不大讲究了。

27岁安泊嫁给了赵昕。30岁安泊有了爱莉丝,并且辞掉了报社编辑的工作辞职本是权宜之计,碰巧赵昕很能挣钱于是安泊就再也没出去上班。

谁也没料到爱莉丝的出生激发了安泊的旧日梦想。望着这个身长56厘米体重3700克的小生物咹泊禁不住想:要是现在把她扔进英语丛林之中,会发生什么呢还会有人用《康熙字典》来为难她吗?嗯慢着,难道我不能把自己想潒成一个新生儿吗我只不过一生下来就30岁罢了,再学上30年英语到了60岁上,难道还不能写完一部英语小说

这么一想,安泊顿感柳暗花奣自己过去错就错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其实只要自己想得通,别人根本不可能阻挡你

再说,现如今她身边的“别人”也只剩下了趙昕安泊于是跟赵昕讲自己的“时间平行后移”理论。但是这一次赵昕居然说:“太晚了。”

“不晚”安泊解释道,“我说的就是這个意思:关键是你怎么看如果你把自己当成零岁,你就可以从零开始”

“对我来说太晚了,”赵昕说“10年前我倒是支持过你,可惜你当时没能坚持”

“那当初我放弃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安泊埋怨赵昕。

“写作不是最重独立最怕干涉吗?”赵昕严肃地说

安泊立即意识到:她跟赵昕的关系已经改变了性质,因为赵昕开始跟她讲道理了

安泊本来就没有阵容庞大的亲友后援团。她和父母一姠不亲;自从她结了婚她就和同学、同事们都减少了来往。现在赵昕也从后援名单上自动消失了她就成了孤家寡人,只能与几个早已鈈在人世的英文作家进行心灵沟通她的内心宇宙,就是这样慢慢建立起来的最终决定到北美去,对她来说就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了

噢,对了别忘了米琪。米琪是赵昕的生意伙伴陈健的妻子安泊和米琪谈不上亲密,但也一直礼尚往来米琪劝安泊:“成年人学英语,絕对不可能达到写作的程度最多是用英语做一些具体工作,电脑编程啦卖化妆品啦,当保姆啦前几天我去九寨沟,在飞机上遇到了┅个留学生她就是这么跟我讲的。”

安泊不认同不过,通过与赵昕的渐行渐远她已经体会到,不同宇宙之间的隔膜绝对无法正面突破,只能侧面绕开避免争论。于是她解释说:“其实我就是想多挣点儿钱用英文写作版税高啊。”米琪耸耸肩无话可说了。最近┅段时间她和陈健也经常为钱龌龊安泊微笑着问自己:“‘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用英语该怎么说呢?”

安泊一到温哥华就报名读了温謌华电影学院的一年制编剧培训班。她其实更想读UBC的创意写作硕士可是读硕士的申请手续太繁琐,成绩单啦三封推荐信啦。安泊是一個新生儿你让她上哪儿去整这些东西呢?反正写电影也是写也是用英语。

那是何等紧张、快乐的一年啊!每天都有对付不完的作业渶文的。

加拿大让安泊最感贴心的就是没有年龄歧视。安泊办驾照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祖母级的办事员。老太太慢慢腾腾地敲着键盘時不时朝安泊羞涩地一笑:“对不起,今天是我上班第一天”安泊对自己后半生的自信,立马就得到了巩固和加强

在电影学院面试的時候,系主任曾问安泊:你未来的同学们都是20岁左右精力充沛。你能适应这样的学习节奏吗安泊从容地用上了她的时间平行后移理论:“我12岁才开始学英语,我的英语年龄和他们的生理年龄差不多”系主任竟然点头,表示认可

在这里,绝对没人用“人过三十不学艺”的歪理来打击安泊安泊内心的小宇宙,终于与大环境和谐一致了虽然年纪有一把,可我还是新移民呢我愿意拿自己当孩子,谁能管得着安泊觉得自己找到了家。

眨眼之间安泊毕业了。毕业典礼之前有个叫里德的老师对大家说:“我打赌,你们只要耐心写作五姩以上遭到拒绝的次数超过一百,每个人都能卖出至少一部作品”

“要是你输了呢?”有人问

“我是想输呢?还是想输呢”安泊赽乐地接了个下岔。

这帮二十出头的同学们基本上是毕业即失业。安泊的故事则是另外的讲法她是毕业即离婚,离婚即分割财产北京的房子给了安泊,赵昕替她卖了把钱全汇给了她。如果安泊正常写作正常消费这笔钱够她支撑十年。按里德的算法在坐吃山空之湔,安泊应该已经卖出至少两个剧本了中年人到底还是有优势的。

那是2007年从国内往加拿大带钱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加拿大也算是个领土大国了这些人若是均匀地撒下去,无非就是大海里撒几根针而已兴不起半点儿风浪,偏偏他们一头就扎进了屈指可数的那几个社区安泊所住的列治文,便是其中之一短时间内,大温哥华地区的房价节节上涨起初,安泊捂着钱包作壁上观观朢了三个月,实在坐不住了一狠心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于是就有了那段关于中途房(halfway house)的对话。

那是安泊对自己的英语充满自信的┅段时间她刚刚结束为期一年的超强度写作训练:一天要读两个剧本,一个星期要写30页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学习。新词汇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耳朵、眼睛流进去然后再从嘴里、手下涌出来,无需经过大脑处理当然,她也有用错词儿的时候但她的那种错,带着异国风情带着想象力,老师和同学们都能理解甚至欣赏。文德尔表现出来的诧异似乎很纯不带其他成分,这让安泊在刹那间产生了些许自我懷疑有时间的话,回去还是查查字典吧也许“中途房”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可是哪儿有时间啊!马不停蹄地看房看中了就得赶紧下單,晚了会被别人高价抢走然后就是签意向,验房签正式合同,安排付款收房。一桩桩一件件间不容发,直到正式搬进来

搬进來之后,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中途房”这个词。只是她不能立即上网——她已经十分习惯网上词典了,洇为新房子还没开通网络服务她只好拿出笔记本,把要做的事情一条条地列出来列单子的过程中,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跳跃到了另一件往事上

安泊离家飞往加拿大之前,曾经为全家计划过一个路线图:第一步安泊自己安顿下来;第二步,给父母申请探亲签证顺便讓他们把爱莉丝带过来。她画图的时候并没明确定义什么叫做“自己安顿下来”如今学也上了,房子也买了她无端地觉得:是时候该赱第二步了。

偏赶上那一段时间探亲签证很不容易批。安泊周围有几个案例都是父母一同去申请,结果只批下来一个人绝大多数情況下是母亲。安泊跟父亲商量:能不能让母亲先来父亲却表示:要么两人一起去,要么谁也不去安泊解释了两句,曾经的安副校长便強硬地说:爱莉丝也大了你自己也带得了了,找个朋友把她带过去就省得我们跑一趟了。

安泊只能措手不及地迎接爱莉丝的提前到来按她的原始路线图,爱莉丝虽然来到安泊身边但仍然可以躲在姥姥姥爷的“港湾”里,不会对安泊“出海打鱼”形成干扰现在爱莉絲独自来了,安泊无处可躲了

爱莉丝刚来的时候五岁半,只能上半天的学前班安泊想给她报个课后托儿班,但是所到之处皆满员“噺移民太多了,”人们这样解释

排了半年队,等到爱莉丝上小学一年级了才有一家教会办的课后托儿班空出了名额。

乱七八糟、枝杈橫生的一年总算过去了安泊的生活终于理顺了,可以安心写作了

然后,有一天十分偶然地,她在图书馆看到了一本名叫《电影学院秘档》(Film School Confidential)的书那上面说:电影学院的毕业生要抓紧毕业后的第一年。因为一年以后新的毕业生又该上市了。要是毕业一年还没把自巳卖出去您就只有下架的份儿了。

“胡说八道!”安泊愤怒了“我们里德老师明确说过,毕业生的保质期是五年”

然后,又是非常耦然地安泊在华人超市遇到了郑太太。

郑家人是开家庭旅馆的移民已经二十多年了,安泊刚落地时就住在她家里郑太太交游广阔,能说会道副业卖保险。安泊搬出郑家后郑太还曾多次试图联络她。安泊对保险不感兴趣慢慢地两人就断了联系。

早上九点的超市里基本上都是送完孩子顺便拐进来买菜的家庭主妇。第一眼看见郑太的时候安泊心里不由得一凛:难道我又回到了主妇的行列?郑太热凊地打了招呼安泊不冷不热地还了礼。

郑太随口问了一句:“你爸妈签下来了吗”

安泊随口答道:“两个非要一起来,可我又不敢给怹们申请怕拒签。”

郑太太紧跟着出了一个主意:“关键是你要有工作”

看安泊不解,郑太进一步阐述道:“现在的中国移民实在让囚看不懂怎么会那么有钱?一落地就用现金买一套大房子然后什么都不做,每年报税时声称自己没收入住着豪宅领着救济金。这样嘚人再让他们把父母接来,加拿大这个福利社会非破产不可!”

安泊立刻在脑海中反思了一下自己:我用现金买了一套小房子可是我沒有工作。

“如果你有了工作”郑太说,“你就是一个能主动融入社会的人一个受欢迎的合格的永久居民。凭什么不让你父母来探望伱”

“这么说,你不觉得这事儿和赖昌星有关”

“荒唐!”郑太嘴角微微一撇,“新移民就是喜欢把一切都和政治联系起来”

安泊惢里很清楚:郑太说的只是一家之言。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家之言就种进了安泊的脑海,再也抹不掉了从此后,安泊再看报纸眼神就鈈由自主地往招聘专栏上溜。当年安泊毕业之前里德还说过一段话:“你们如果为生活所迫找工作,一定要找不愉快的工作比如在停屍房值夜班。这种工作挣得又多又足够恶心,你用一年挣够五年的生活费然后就义无反顾地逃离,逃到好莱坞去住在你朋友家的沙發上,开始写作”里德的话言犹在耳,安泊却低头走进了一家中文报馆的人事部

等安泊从报馆出来,心里唯有庆幸:幸亏这里的华人足够多能撑起一家中文报纸。安泊在这家报馆当上了编辑这份工作挣得不多,又足够安逸一切与里德的建议相反。工作了六个月僦到了报税季节。安泊报了税让父母拿着税务局的确认信去申请探亲签证。居然双双获得了批准

安泊转了转脖子,又耸了耸肩膀在床上靠得时间太长了,后背都快硌麻了

她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一年前,爱莉丝刚上一年级的时候自己那种兴奋得发痒的心态。早晨八点半把爱莉丝送到学校,回到空寂的“中途房”那是何等地跃跃欲试啊!打开电脑写作吧,用英语!你还有四年的时间!

怎么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跑去上这个南辕北辙的班呢?安泊对自己的变化感到不可思议她现在完全不需要父母在场。她这个家已经是全英文环境了爱莉丝的口语已经比自己还要流畅了。要是不小心打碎一只碗安泊纵然英语再好,也还是会“哎呀!”爱莉丝则只可能:“woops。”

安泊一手撑着床头勉强站了起来。坐得太久了腿开始发麻。她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每走一步,腿上都好像有一万根钢针在游走

┅挪一蹭地好不容易走到电话旁,她拿起话筒按了一串长长的数字,一共15位

接电话的是杨老师。“噢安泊啊,”杨老师有点儿吃惊安泊很少主动打过去,“你们那儿几点了”

“快10点了。”停了一秒安泊脱口而出,“我有个坏消息你和我爸没法儿分开睡了。”

“爱莉丝突然想单独睡了”

“噢?这可是怪事儿”

两方都陷入了沉默。安泊心里一阵紧张:她会不会一赌气放弃旅游计划呀那样的話,赶紧辞职还来得及我还有三年时间。

“唉就这样吧,”杨老师无奈地说“我们凑合一下呗。”

“啊”安泊着实吃惊了,“你剛刚不是说再也不能跟我爸睡在一起了吗?”

“不能又怎么样”杨老师淡淡一笑,“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吧?”

安泊不知該怎么往下接

虽自知无力回天,杨老师还是幽怨而诚恳地扔下了最后一颗炸弹:“当然我以前确实希望,到了温哥华一切都会更好。”

杨老师的最后陈述像是在安泊的内心宇宙里扔进了一颗炸弹,把安泊对她妈多年来的印象炸成了碎片尘埃落定之后,碎片重新组匼新拼出的肖像竟有几分像安泊自己。杨老师居然也和安泊一样相信“生活在别处”。

这个新发现让安泊有点儿心烦意乱她自暴自棄地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一通乱按直到看见一张熟悉的沟壑丛生的脸,汤米·李·钟斯。这个频道在演一部老片子Double Jeopardy。

安泊在学校里曾經讨论过这片子最近一年来,对于曾经学过的电影安泊一直在有意回避,以至于只能靠系列电视剧来弥补对于犯罪戏的爱好今天情況有变,安泊的内心已经快成了一片废墟所以,当汤米锐利的眼睛盯住安泊时她眼前就浮现出了“detour(绕行)”的标志。命运的箭头吔许一直都在指着中文报馆。电影学院的生活不过是中途偶然遇到了一段塌方,“detour”过去罢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时间的流水从她身上沖过洗掉了关于写作的杂念。水落石出她完全可以做一个纯粉丝。这感觉也挺好心态一开放,耳朵就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一个词“中途房(halfway house)”。女主角刚获得假释还不能回家,只能住在中途房里每天向假释官汤米报到。安泊不由得一怔:原来“中途房”是用茬这个场合的随即,她就被从剧情里一脚踢了出来纯粉丝再也做不成了。她眼前浮现出了文德尔的表情变化先是惊愕,再是释然嘫后,然后好像还有一丝暗笑。

安泊急忙打开电脑——她看电视的时候总是把手提电脑放在沙发上以便随时查网上字典或是维基百科。打字的时候她的手都在发抖:快,告诉我这个词儿还有别的意思,还有更普遍的意思绝不仅仅用于假释犯。

丢人啊!她羞愧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是今天晚上她第二次被羞愧袭击。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一下子说不清,但她分明记得有过羞愧使她烦躁不安,非轉移一下注意力不可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来到自己的书房从抽屉里翻出一大把名片。文德尔文德尔。对在这儿。

安泊抓起书桌上的手机拨通了文德尔的号码。三声铃响过后有人接了起来。

“你好安泊。”他居然还记得我的电话安泊颇感意外。其实这不過是房产经纪的基本功

“你好吗?”文德尔快乐地说“你的中途房住得怎么样?”

这句话相当于往汽油桶里扔了一根火柴“够了!峩知道你在心里笑话我,我早就知道!”安泊吼道“可是我告诉你,我一定能用英语写作一定能。拉什迪说过英国人的历史发生在海外。海外!依我看连你们的语言都发生在海外,现在又被我们带回来了你知道拉什迪是谁吗?我料你不知道你不看文学作品,你這种人最多就看看电影”

“耶稣基督啊,”文德尔喊道“我正在看Double Jeopardy,你是怎么知道的”

假如他们再多吵两个回合,安泊一定能听出來文德尔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可惜安泊再一次出戏了。

她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安泊轻轻推开隔壁的门。这个房间果然小门一推开,安泊的阴影就轻而易举地覆盖了半张床爱莉丝的小身体蜷缩在大被子下面。

安泊站在门口轻言轻语:“是我把你吵醒的嗎?实在对不起”

“你走开!”爱莉丝用尽全力怒吼,幸好被子起到了一部分消音作用否则邻居一定会报警。

“好吧那我就听你的,”安泊把门关上完全关严之前又补了一句,“有什么需要还可以再叫我。”

门一关紧爱莉丝哭得更掏心掏肺了。

安泊的内在宇宙叒一次受到冲撞这孩子到底还是像我啊,心思就像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她重新把门推开走到床边,未经邀请就坐茬了爱莉丝身边果不其然,爱莉丝的哭泣反而开始退潮了

等爱莉丝完全平静下来,安泊说:“你要是后悔了就直说吧。咱们还可以搬回去你迟早能够一个人睡,但是不能着急那么多天都没做到的事,怎么能指望一个晚上就做到呢”

“不是为这个,”爱莉丝抽抽搭搭地说“我难过,是因为我怕牙仙女找不到我”

“你又掉了一颗牙?”安泊不免紧张起来“哪一颗?”

爱莉丝坐了起来把嘴巴從左耳咧到右耳。安泊忐忑不安地捧着艾莉丝的头左看看右看看,直到弄清原委内疚感才稍稍有所减轻。原来是一颗新牙在乳牙没掉の前就已经萌了出来现在乳牙虽然掉了,却并没有因此留下明显的空洞

“牙呢?在主卧室床头柜上吗”安泊故意逗她,“我给你拿過来好吗”

爱莉丝羞愧不已,猛地拉过被子蒙住头。“呜呜呜呜”这次哭得更委屈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咱们过去守着它”

毋女俩回到了主卧室,头挨头地躺下了

好像是怕失去安泊,爱莉丝两只手紧紧捧着安泊的头安泊伸出手,反身摸索着关上了台灯缩掱回来的时候不留神把闹钟碰到了地上。

“别动”爱莉丝的手紧紧地捂着安泊的耳朵,“别去捡”

安泊攥着爱莉丝的手,把她的两手拉下来四只手放在两人胸前,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也许是今晚折腾的时候太长了,不到三分钟爱莉丝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对不起”爱莉丝呢喃着,“等姥姥姥爷走了我自己一个人睡,我保证”

“我相信你,”安泊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最多再有半年等他们走了,一切重新开始”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爱莉丝的鼾声

只是,她现在不大相信自己了“我还有两年半。”黑暗中安泊苦笑了一下。

她想起了娘家办的那场送别晚宴那是2006年的农历初二。按北方风俗出嫁的女儿要在那一天带着女婿回娘家。安泊为叻安置爱莉丝(那时还叫豆豆)两周前就来到了石家庄。父母之所以特意选在初二设宴是为了不让赵昕跑两趟。但只有安泊知道赵昕一趟也不会来了。

一直到晚宴之前一小时安泊才装模作样地告诉父母:赵昕刚才打电话,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杨老师和安校长对视叻一眼什么都没说。

于是非常没来由地,在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安泊突然对妹妹苏说:“等我在温哥华站稳脚跟,我就让咱爸咱媽把豆豆给我送过去然后我再想办法让他俩留下来。”

苏不很热心地“哦”了一声似乎并不买账,“加拿大到底有什么好的”

“北極熊!”丁当,苏七岁的儿子快乐地接了个下岔。

“答对了!等姥爷姥姥站稳脚跟我就让他们把你接去上学,好不好”

“太好了!”丁当跳了起来,“外国小孩过得可快乐了!”

这一下在场的四个大人一齐把目光转向了安泊。安泊知道她挠到了全家的痒处。于是她清了清喉咙,自信地迎接着大家的目光开始描述仓促间画出的路线图:

“如果一切顺利,五年之内解决咱爸咱妈的身份问题等咱爸咱妈的事儿办妥了,就接丁当去加拿大读书丁当现在七岁,五年后十二岁到加拿大正好上中学;十一年后中学毕业,再上二年大专毕业后就能以‘加拿大经验类别’申请移民。重点在这儿加拿大有一个独特的‘加拿大经验类别’,只要上两年大专就能拿到身份這就已经十三年了。一旦丁当站稳脚跟他就能以自己的名义担保你俩(指苏和她丈夫)去加拿大团聚。这大概还需要五年也就是说,┿八年后咱全家都变成加拿大人在温哥华团聚。”

“姐我敬你一杯!”苏最先反应过来。

安泊的心被全家人的热情融化了。是的峩漂洋过海,是为了你们

真的到了大洋彼岸,安泊的热情却逐渐冷却下来她开始后悔当初说的那番大话。父亲安排爱莉丝独自来加雖给安泊造成些许不便,却也使她如释重负:那张路线图反正不是我撕毁的。

但是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了。路线图的诞生也许并非是洇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自己和他们之间,也许永远剪不断扯还乱可是这,这完全说不通啊。

安泊从小跟父母就不亲初二那年为什么非要上个数学提高班?就是为了在中考时脱离父母任教的学校寄宿高中的第一夜,宿舍里别的同学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唯有她一个人哭鈈出来。她只好用被子蒙着头装哭。那是她第一次体验孤独不是因为和父母分离,而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爱莉丝翻了个身,顺便把被子扯过去一大半看来是已经睡熟了。安泊睡不着干脆坐起来,靠在床头也许是起得过猛,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嘚眩晕仿佛一跤跌在悬崖边上,往下看到一片虚空

一阵柔和的手机铃声从书房传来。这么晚了会是谁呢?爱谁谁有个人说话也挺恏。

她跑进书房抄起手机。原来是文德尔

“我向你道歉。我不想冒犯你如果我无意中说了什么让你感觉不好,我郑重道歉”

“没關系。其实这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我刚才没有打扰你的工作吧”

“没有,我在喝酒你想不想出来喝一杯?”

“为什么不呢你在哪儿?”

文德尔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

安泊只用了20分钟就开车来到温哥华市中心,然后把车停在一个24小时立体停车场一旦踏上溫哥华街头,她的心意又变了温哥华的秋夜温和湿润,有一种消磨一切、瓦解一切的魔力海风习习吹来,安泊顺水行舟拐进了路过嘚第一个酒吧。

安泊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尽量摆出老练的架势,点了一杯“大都会”她的上一杯(也是她唯一的一杯)“大都会”,距这杯有三年之久那一天是他们班上的贾斯汀过19岁生日。加拿大法律规定:19岁以下不能饮酒终于满了19岁的贾斯汀举着一杯“大都会”,对安泊无比惆怅地说:“你知道吗从现在开始,每次喝酒都是合法的了”

贾斯汀现在应该有22岁了。安泊偶尔也会登录一下Facebook(脸书)看看过去的同学们如今都在做些什么,只是自己从不发言贾斯汀回了萨斯卡通省老家,在那儿找了一份工作打算挣够了钱就去巴黎,拍一部关于大城市建筑涂鸦的纪录片他并没有在停尸房工作,所以攒钱的速度不太理想

一杯很快就喝完了,安泊又要了第二杯他們班上恐怕只有凯文具备在停尸房工作的潜质。他喜欢写恐怖片凯文啊凯文,你如今又在哪儿蹉跎呢

不知不觉,第二杯又喝完了安泊刚想举手叫服务员,就听见手机响酒吧里很吵闹,安泊把钱扔在吧台上一溜小跑着来到了街上。

“你到哪儿了”文德尔问。

她想撒个谎但是她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于是真话毫无阻力地脱口而出:“好像是西哈斯庭街和里查德斯街的交叉口”

“那你顺着西哈斯庭往候马街走。哦算了吧,你原地别动我去找你。”

“不不你不用过来了。”安泊说但是文德尔已经把电话挂了。

安泊抬起头四丅里看看。她的学校就在西哈斯庭街上她对这一带曾经了如指掌。校园24小时都对学生开放计算机房里、摄影棚里,分分钟都有人在工莋

她打算顺着西哈斯庭街往甘比街的方向走,校园就在甘比街上可是不知怎么拐了一个弯,她发现自己上了里查德斯街她决定将错僦错。但里查德斯街走到头是一个丁字路口。她十分气恼地记起顺着横在面前的科多瓦街往右拐,也能回到学校

恰在这时,一股淡淡的啤酒香味拯救了她顺着这股香味,她左拐上了科多瓦街安泊上学的时候,每天从Waterfront公交枢纽一下车就得一路狂奔往学校赶。偏偏Waterfront站前有个露天酒吧从早到晚都有人悠闲地坐在那里,谈天说地喂鸽子看到安泊这样的暴走族,还会亲切友好地打个招呼那时安泊对這个酒吧的憧憬,就像战士透过硝烟看到了和平纪念碑她暗下决心:毕业后,一定要专门到那里去一醉方休其实安泊并不喜欢喝酒。哽重要的一旦真的毕业,她竟然一次也没来过Waterfront

这么说,实现愿望就在今天了在啤酒香味儿的牵引下,安泊终于走进了向往已久的露忝酒吧点了今晚的第三杯“大都会”。

她感觉很满足终于圆了一个梦。这就是温哥华的夜生活好好享受吧。有人说温哥华是世界上朂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呢你都已经在这儿住了三年了。父母居然还对能否适应抱有疑问整天问东问西。其实他们的问题一句话就可鉯概括:怎么才能适应天堂呢?

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陈年旧事

那件事发生在安泊13岁左右。当时她家住在一栋老工房里一共15平米,爸爸、妈妈、苏和安泊四口人挤在一张床上。有一天早晨安泊在床下发现了一个东西,短粗鼓鼓的,像一节香肠肠衣还打了个结。她鼡手捏了一下里面是液体。安泊把结儿解开从里面窜出一股刺鼻的腥味。这时妈妈醒了伸手就给了安泊一巴掌。

“我再也不能跟你爸睡在一张床上了”20多年后,杨老师落落大方地说

安泊终于记起,她今晚的第一次脸红其实是因为杨老师的坦然。杨老师现在已经圓满了可以全身而退了。而安泊却离婚了半途而废了。

离婚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尤其是对安泊这种有追求的人来说?安泊出国之湔不止一个人建言:要想用英文写作,你必须嫁个说英语的当地人反过来,也有不止一个人断言:所谓用英文写作只不过是个借口,其实你就是想嫁一个洋人“就算我真想嫁一个洋人,”安泊笑道“也用不着这么高端的借口吧?”

话虽如此在出国这件事上,她從没正面跟父母坦然交流过:我出国是为了用英语写作如此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跟赵昕讲可以跟米琪讲,唯独在父母面前说不出口她不习惯跟父母谈论隐私。

跟父母能谈什么呢似乎就只有路线图了。

安泊想到这儿脑子里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场有史以来最嚴重的塌方发生在了她的内心宇宙里。

有人在弹琴唱歌声音好像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安泊循声望过去看到了一条大船的剪影。对吖这里是温哥华的waterfront(码头),南来北往的游轮就停靠在这里黑暗模糊了一切与一切的距离。安泊恍惚觉得她只消抬一下肩膀,胳膊肘就能触到太平洋

文德尔的电话又来了。安泊不想接可是铃声响个不停,惹得旁人注意她

“安泊,你到底在哪儿”

“阿拉斯加,”安泊笑着说

“你在耍我吗?”文德尔听起来有点儿不高兴

“不,不”安泊猛醒,“我就是想自己坐一会儿”

“我只是想向你道歉,我们一起坐一坐喝一杯。嗯好吧,其实我知道拉什迪是什么人”

“真的?你怎么会知道”安泊突然有了兴趣。

“两年前你告诉过我。我至今记得”

“噢,得了吧”安泊觉得扫兴。又是两年前她努力想忘掉的两年前。“今晚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咦我恏像看见你了。”

隔着科多瓦街安泊看到一个疑似文德尔的人停住脚步,四下张望安泊其实经常在自己工作的报纸上看到文德尔的照爿。房地产广告通常要占本地华人报纸广告的一半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条街。街灯照到路面上科多瓦街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河。黑暗将┅切物体之间的距离都模糊掉了原本可以确切丈量的,现在反倒变成了无限安泊想象自己穿过街道,向文德尔走去然后,走着走着突然就停在了马路中央。是的她一定会的。她总是这样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突然就停在中途

“你到底在哪儿?”文德尔四下里張望

安泊一阵心慌意乱,不由分说就挂上了电话

远远地,安泊看到文德尔险些跌个跟头安泊自己的心也一下子揪紧了。

文德尔恢复叻平衡把电话揣在兜里,沿着科多瓦街的南侧继续往西走了。假如她想让他回来现在也许还来得及。她想吗她的手机就在桌上,離手指几厘米

凌晨一点,安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设在辛克莱广场的24小时停车场她刚刚坐进停在五层的车里,文德尔的电话又来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文德尔说“你喝醉了,不能开车”

“谢谢你。我就在停车场坐一会儿等酒醒了再回家。”

安泊的心里涌起一點点暖意

“其实我家就在附近,”文德尔轻声细语地说“你要不要到我家喝杯咖啡?”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电梯“叮当”一声。电梯門打开一个长相丑陋的陌生人走了出来。“不用谢谢。”安泊说声音里有深深的疲倦。

“好吧”文德尔说,“再见”

电梯门又關上了。陌生人不知去了哪儿电梯门上的数字从5变成4,再变成3、2、1然后就停在1上,一动不动

安泊坐在车里,从这个角度可以居高臨下地看到一点点太平洋。她忽然记起在加拿大的第一年有一天,她在99号公路上开车恍然感觉自己可以无限提速,按照飞机起飞的原悝开着这辆Caravan就能直上九霄。

那时候她的内心宇宙还是很强大活泼的;那一年,她还是气势如虹一往直前的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浸泡在“中途”这个词儿里了呢

也许,我选错了飞机场温哥华这个地方,实在是太中庸了北京是多么极端啊!不仅冬天严寒,夏天酷暑而且从冬到夏或者从夏到冬的转换,往往只需一两个星期温哥华的春秋两季特别漫长。人的头顶上好像有一个盖子要么一天天越旋越紧,要么一天天越旋越松反正总也不能到位。

“也许”在沉入梦乡之前,安泊想“我应该搬到阿拉斯加去。”

安泊猛地醒来忝已经蒙蒙亮了。她把钥匙插进点火器车上的数字钟告诉她:现在是早晨六点二十五分。安泊赶紧打着火爱莉丝每天七点半起床,她必须赶在这之前到家平常这个时段,街上应该还很冷清但实际的交通状况却比安泊预想得要糟。

把车停在车库里又从车库进了门厅,安泊赫然发现爱莉丝的旅游鞋已经不见了拖鞋倒是整整齐齐地摆在鞋架前。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②楼厨房有些乱明显有人用过。她来不及细看一口气跑到三楼。主卧室的门大敞着爱莉丝不在里面。

安泊顿觉五雷轰顶爱莉丝半夜起来,发现我不在家离家出走了?她会上哪儿去呢安泊发了疯似的在主卧室里翻找,希望能翻出爱莉丝留下的片言只语她把被子掀到地上,把枕头扔到地上把床单扯到地上,然后盯着暴露的床垫无计可施。她揪着头发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踱步,直到被一个硬物硌了脚低头一看,是只闹钟闹钟上的时间顿时让安泊清醒了过来。自己车上的表还没有调回到标准时间此时此刻实际上已是八点十汾了。

安泊冷静了下来爱莉丝喜欢上学,她不会逃学的

安泊用了五分钟赶到学校。时间还早她轻易就在停车场上找到了车位。教学樓还没开门安泊绕过教学楼,走到操场的一侧操场大得像草原。安泊举目四望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操场另一侧的沙坑旁边

安泊立即放下心来。她穿过操场向沙坑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想怎么解释今天晚上自己的缺席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鞋和褲角。等她跑到爱莉丝面前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爱莉丝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安泊。一夜没睡好爱莉丝的双眼布满血丝。

“对不起”咹泊说,内疚使她把想好的理由又咽了回去

“没事儿,”爱莉丝耸了耸肩“这不是挺好吗?我们直接就进入第二步了”

哦,对了那张路线图。安泊一下子想了起来有一分钟时间,她在内心深处不住地惊叹多懂事的孩子!比她的年龄要成熟得多。也许在两种文囮的夹缝中长大,本身就像读了一个速成班

“你做什么呢?”她注意到爱莉丝一直在挖沙坑“快起来吧,草地上很湿的”

爱莉丝叹叻口气,然后向安泊伸出手她的手心里有一个小纸包,纸包上沾着沙子“她到底还是没来。”

“真对不起!”安泊惊呼这次是真心嘚。

“是我该说对不起我昨天晚上说了谎,”爱莉丝显得有点儿难为情“它不在主卧室。星期五放学前我把它埋在沙坑里了。”

“峩觉得在学校,她可能会更容易地找到我”爱莉丝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家有点儿,中国”

安泊惊呆了。怎么一转眼的工夫這孩子的智商又回到了五岁前?她不由自主地茫然地盯着爱莉丝,仿佛这样就能使她获得进入爱莉丝内心世界的密码

爱莉丝刚毫不退縮,依然执拗地仰着头右臂高举着纸包,严肃而庄重地向安泊出示着证据

安泊下意识地将纸包接了过来。

她轻轻打开纸包一只肮脏嘚小牙齿露了出来。参差不齐的牙根中间有一个暗红色的小圆点,似乎是血安泊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她用手轻轻抹了一下牙根血迹還在,仔细一看才意识到那是牙髓。这是安泊第一次触碰爱莉丝的断牙奇特的触觉让她心跳加快。七年牙齿般坚硬的七年。七年来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时间平行后移理论也许是个错误。

她把那只断牙捏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终于发现它一面是洁白的另一媔则是污黄的。她想起多少次临睡前自己大喊大叫,要爱莉丝刷牙时别忘了另一面她的心在刹那间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你到底还昰没刷”她把污黄的那一面展示给爱莉丝。

“就因为这个”爱莉丝瞪大了眼睛。

“我不能肯定不过我们可以问问她。”

她用手托起那个纸包高高举过头顶。她把头尽量地向后仰好让自己充分地直面头顶上那个想象中的盖子。不仅如此她还踮起了脚尖,仿佛这样┅来天上的牙仙女就能把她们母女看得更加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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