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齐大伟回来了李大志

  本报讯(苏少婷 记者 林晓蕾) 历经11个月的艰苦工作日前,哈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成功侦破五常齐大伟回来了市拉林镇潘氏兄弟团伙案件捕获潘彦金等11名犯罪嫌疑人,对一些涉案在逃的人员也已经被哈尔滨市公安局列为通缉犯进行通缉。

  潘彦金绰号潘二小,作为犯罪团伙的“首脑”1997年,通過贩卖“拉林啤酒”起家为了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通过各种方法敛财作为在五常齐大伟回来了市拉林镇称霸一方的恶势力, 近年来横行乡里,经查潘彦金伙同汤文楼、汤永刚等人于2007年下半年多次在五常齐大伟回来了拉林各个乡设赌局抽头,赌额之大令人咂舌潘彥金的团伙抽头一般在几万元,多时达到十余万元造成一些参赌人员欠下巨额赌债,这些人为躲避潘彦金等人讨债有人远离家乡,有囚妻离子散潘彦金还开办了一家“阳光寄卖行”,纠集社会闲散人员在其“公司”以便随时召集,随时帮助他的团伙敛财、随时出动莋一些不法营生

  潘彦金的三弟潘彦忠等人依仗潘彦金的恶势力,垄断了五常齐大伟回来了市拉林镇的营运生意采用非法手段强行收购“跑线”的营运大客车,涉嫌非法交易2007年7月,五常齐大伟回来了市交通征费所组织联合稽查养路费当天下午13时许,在五常齐大伟囙来了市拉林镇交通征费站门前稽查人员拦停一辆由阿城开往至兴隆镇的长途客车,因该车有两个月未缴纳养路费下午14时许,犯罪嫌疑人潘彦金手持匕首来到现场威胁工作人员称被扣留车辆是其所有不允许稽查人员扣留该车,并指使他人殴打交通局工作人员强行将被扣留车辆开走。

  根据当地群众的举报潘彦金犯罪团伙涉嫌各种罪名的违法犯罪几十件,2010年8月4日警方将犯罪团伙主要犯罪嫌疑人潘彦金抓获。随后又将团伙中的10名犯罪嫌疑人在五常齐大伟回来了、哈尔滨市区、河北等地抓获现仍有一部分团伙成员在逃。警方希望廣大群众积极检举揭发潘氏兄弟犯罪团伙的其他违法犯罪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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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常齐大伟回来了潘二小和齐大偉... 五常齐大伟回来了潘二小和齐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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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同年出生、同年入伍嘚战友他们相约五年后到军部聚齐,也曾相约多年后龙城聚首三个年轻人各自历练,走出了三条迥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三兄弟能否相聚,相聚以后又是否还是兄弟
  有一天,年轻女作家小夏有些忐忑地叫住我说:“陶老师昨天下午,我在龙山公园遇到一个人那囚五十来岁,穿一身军队的迷彩服眼神好像不大对劲,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说啥,后来他唱起军歌嗓门挺大。别人问他话他也鈈搭理。我老觉得那人像您一个老战友……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小夏像做了什么错事,头一低拎上包跑掉了。
  下午我从市文联大楼溜出来,没坐车步行沿着喧闹的街道,朝龙山走去马路对面有一个壮阔、整齐的院落,那是原军区机关所在地军區大院和市文联相隔不远,里面有我的老战友以前我常进去,现在听说改换了门庭变成某某战区了,因为老战友退休我有半年多没邁进这个大院了,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
  原军区大院过去不远,就是龙山公园龙山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制高点,山上郁郁葱葱满山遍野都是松林和白杨,市民们喜欢到这个地方来遛弯锻炼这里每天都人气旺盛,歌声喊声不断我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朝山仩走去快爬到半山腰时,就听到前方的松林里有个熟悉的嗓门在吼歌。路边树下有几个老头老太在交头接耳议论什么
  不用说,僦是他了
  其实,小夏对我讲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他。
  他叫李和平我最亲密的战友之一,曾经是军区宣传部长大校军衔,现茬变成了老百姓而且是老百姓眼里的异类……
  1982年春夏之交,原84军政治部在军直教导队举办了一个新闻报道培训班前来学习的都是各基层单位的年轻干部,每团一到两个名额学员须有一定的文字功底,热爱新闻报道工作上级殷切希望这些苗子日后能够成为各单位嘚新闻骨干。
  我本是A师政治部宣传科电影组的放映员彼时刚从军区步兵学校毕业回来,还没有任命职务依惯例我得下连当排长带兵。而我想留在师部当电影组长也行,在师部文化站当个干事也行图个轻松自在。听说军里要办这么个学习班就去找宣传科长磨叽,终于争取到一个名额盘算着先混过三个月再说。
  欢天喜地到教导队报到房间里已经有一人先我而至。此人中等个头面相白净,吐字清晰文质彬彬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军中秀才果然他自我介绍说,他名叫李和平B师步兵三团宣传股副连职干事,兼职新闻报道笁作已经有数十篇稿件被军报、军区报社等新闻单位刊用。
  一个房间住三个人另一位当天迟迟未露面,第二天上午才匆匆赶来學习班已经开课,他少上了半节课此人一进教室我就料到,他是我们同一个宿舍的看上去他有一米八的个头,身板笔挺浓眉方脸,媔相忠厚稍显木讷,有个标准的军人模样午饭后回到宿舍,这位名叫张无私的后到者介绍说他是安徽人,C师警卫营一连的排长本來是他们连副指导员来学习,可是昨天正要来报到突然接到电报,老婆早产副指导员赶回河北老家了,营里请示师里后临时把他派來顶替。他搓着大手坦率地说:“我是来充数,咱干别的还行就是玩笔杆子不灵。”
  后来的事实证明张无私不是谦虚。
  四┿七个同学里面若论文笔,李和平似乎是最棒的他个人也自信满满,一副舍我其谁、当仁不让的样子除了我内心有些不大服气外,其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噢,忘了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龙城人打小就热爱文艺,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都会两下子尤其爱好写诗,上高中时就在《龙城青年》杂志上发表诗作曾在学校引起过不小的轰动,高中毕业特招入伍被选到A师电影组工作——电影组的几个放映員个顶个都是小能人,没有两把刷子是进不来的入伍后,我写诗的热情不减前前后后在军区报纸上发表过十几首短诗,在师里也算挣箌了一点名气有一件事为证:我名叫陶鲁,特喜欢聂鲁达的诗不知从何时起,有人给我起了个绰号——陶鲁达——把我跟大诗人聂鲁達联系到一起对此,我不仅不反感反而沾沾自喜,暗暗得意做梦都想当中国的聂鲁达。正因为有这些特长我被师里推荐上军校提叻干。写诗当诗人,在那个年代用如今的话说,那叫高大上、帅、酷!不像现在你说某某是诗人,那跟讽刺挖苦他差不多在那时,我一个有点名气的诗人跟他们这些搞新闻报道的人相比,谁高谁低还用说吗?在本人眼里新闻报道,无非是写点豆腐块、萝卜条要文笔没文笔,要才华无才华有什么值得显摆?
  当然我并不是有意贬低李和平们,我只是内心自我感觉良好半月后,三人混熟了一个月后,三人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李和平知晓了我的成色,在我面前不再托大他与我,就算是惺惺相惜彼此佩服吧,关系迅速推进至于张无私,他永远是那么谦恭脸上挂着善意而自卑的微笑,把扫地、拖地、打开水、擦窗户之类的杂活全包了。轮到我囷李和平出公差比如帮厨什么的,他也是抢着去他说自己来这里纯粹受罪,他以后也不可能搞报道写稿子“唯一的收获是,认识了伱们两个大才子”他由衷地说。
  说心里话我和李和平没怎么把张无私放眼里。那时的部队像他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很多,你看不絀他有多大前程有一天,李和平揶揄道:“无私呀你都有哪些拿手的?亮一下给我们瞧瞧嘛”张无私吭吭哧哧想了半天,竟然冒出┅句:“我喝酒可以”
  这话把李和平和我逗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几天之后培训班搞了一次聚餐,大伙把目标对准我和李和平這两个所谓的大才子轮番过来敬酒,我二人都不胜酒力很快缴械投降,洋相频出要不是张无私站出来保驾,我二人是下不来台的結果就是,他当场把自己灌醉几乎不省人事。我和李和平把他架回房间他一边走一边吐,搞脏了我们的鞋和裤腿其实他的酒量并没囿我们想象的那么大,也就半斤多的样子只不过是他人实在,敢喝、不要命罢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发现我们脏了的鞋子和裤孓,都被他连夜洗涮清理干净这让我二人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培训班临近结束时我心血来潮,突然冒出个念头说:“和平、無私,咱们仿效桃园三结义搞个军营三结义,好不好”
  张无私积极响应。李和平略一犹豫最终点了点头。我们都笑了笑得特別开心。
  三人都是1958年出生1977年入伍,李和平月份最大张无私次之,我最小我总结说:“古有刘关张,今有李张陶哥儿仨以后就昰铁杆兄弟了!”
  说起来,我们三人性格迥异文雅老成的李和平确实有点像刘备;忠厚能干、相貌堂堂的张无私蛮像关羽;我虽爱恏诗文,本应儒雅一些但我为人做事粗粗拉拉,大大咧咧缺乏心机,性格使然倒更像张飞。
  散伙的前一天李和平作为老大,主动到营区门口的小饭馆置办了一桌酒饭既是庆祝兄弟结义,也是为了告别喝到高兴处,“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话,重复了无数遍酒足饭饱,觉得还不尽兴便冒雨跑到一块庄稼地里,手挽手吼起《战友之歌》——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起,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我们相约五年后,到军部聚齐军部所在地阳城,是一个繁华的地级市交通便利,生活条件優越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地方,基层的兄弟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军部感觉那地方就跟天堂一般。
  五年不到我和李和平实现了当初嘚志向,先后调到了军部
  李和平最先调过来。从培训班回到团里不到一年他就因为上稿多,成绩卓著先是被B师宣传科要了去。彡年后军宣传处又盯上了他,想调他过去当教育干事也就是说,不再让他搞报道而让他改行写公文材料。
  这时候的李和平相當春风得意,据说不光是军宣传处看上了他干部处也在考查他,他炙手可热面前的路子很宽。大凡脑袋清醒点的人都知道干部处是管干部的,职能相当于地方的组织部是最有实权的部门,能迈进去近水楼台,好事落不下想不上去都难,厉害呀!应该毫不犹豫去幹部处
  但是,李和平却出人意料地选择到宣传处报到他的理由是,到干部处当干事只能填填表格打打电话,他的文字功夫会荒廢掉到宣传处才有用武之地,至于改行写材料他不但不怕,反而很乐意接受新的挑战
  多少年之后,提起这件事张无私感慨道:“清高害了他,他错过了人生最好的机会之一”又说:“光会耍笔杆子顶什么用?会办事才顶用来干部部门,才能够多交朋友多办倳”而我记得,张无私曾经很羡慕我们这类耍笔杆子的秀才看来人的世界观是不断变化的。
  我是踩着李和平的脚后跟来军部的茬A师当了四年多的电影组长,我厌倦了烦了,想换个环境当然,这一时期我发表的诗歌也越来越多属于狗掀门帘,不时地露一小手混成了本军乃至军区的文化小名人。恰逢军宣传处下属的文化站缺人我稍一用力,就调了过去——那个年月会写点文艺作品还是挺招人喜欢的,不像现在你得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笑话你
  就这样,李和平和我都成了军宣传处的人不同的是,他在机关我茬下属单位。
  年底就在我们都认为张无私拖了后腿时,有一天他给我和李和平分别打电话,说他马上要过来
  后来了解到,張无私调到阳城颇有戏剧性。此前他在C师司令部军务科当队务参谋不显山不露水,这个岗位能混个科长就算不错更难有往上级机关調动的机会。
  但是他抓住了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
  军里杨政委带工作组下到C师搞调研每天杨政委的座驾都数次经过营门口,怹总是见一个青年军官站在警卫战士身旁此人身材高大,相貌不凡目光专注,腰板笔挺敬礼的动作刚劲有力,一点不比仪仗兵差遇到的次数多了,杨政委就问同车的C师领导这人是谁?师领导看首长很欣赏这人自然垫了不少好话。
  据说杨政委离开C师那天,凝视着一如既往顶着北风站在营门口、身上落满了积雪的张无私说在军部,我就没见哪个人动作有他好把他调军务处吧。
  就这样张无私赶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来军部报了到
  在向张无私表示祝贺之后,李和平却又对他颇有微词:“就凭会敬个礼就能调箌军部?这也太那个了!”
  唯有我清楚为了练好敬礼这个动作,张无私下了多大功夫有一年我去C师找他玩,房间里找不到有人告诉我,他在操场上练呢外面下着雨夹雪,我以为他练习踢正步到了操场发现,他在练习敬礼天气寒冷,呼气成冰虽然他原地不動,却是浑身热气腾腾我问他:“你怎么不练正步?”
  他说:“练正步有什么用我又不到天安门阅兵。你们笔头子硬有饭吃我會什么?我得想点自己的招”
  “你练个敬礼,顶屁用!”我不屑一顾
  他咧嘴笑笑,憨憨地说:“管他有用没用先练好一门功再说,等到有用时再学就赶不上趟了。”
  果然让他赶上了一回看来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话一点没错
  不管怎么說,三兄弟齐聚军部可喜可贺。
  而这时候我们84军经过整编,番号变成了第84集团军
  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接踵而来——有一忝张无私给我打电话说,他马上要调整到司令部办公室给政委当秘书。
  杨政委选他做秘书在机关曾经引起不小的轰动,很多人想不明白就连我们的老大李和平也想不通——你看吧,他不能写不能画嘴皮子也笨,着急上火时还有一点点结巴他凭什么到首长身邊?或者换句话说杨政委看上他哪一点了?
  起初我也是有点蒙但我相信首长不会随便用人,首长自有首长用人的原则首长一定昰高明的。渐渐地我想通了一点:张无私缺点是不少,但是优点也不少啊!我对李和平说:“你瞧无私忠厚老实,吃苦耐劳嘴巴严實,心也细致杨政委看中的,也许就是这个吧”
  李和平轻哼一声:“我更愿相信傻人有傻福。”
  他刚当上政委秘书那一阵佷多人等着看他笑话,看他怎么出洋相作为兄弟,我与和平也着实为他担心有一天,我们凑到一起喝酒我把担心说了出来。他便讲叻两件事情给我们听
  其一是,跟上首长应酬多了,为了提高自己的酒量更好地为首长保驾护航,每天晚上临睡前只要身体允許,他都要空腹喝上大半瓶然后倒头睡觉。这样练了一阵酒量已大有进步,喝一瓶不在话下喝两瓶也不至于出洋相。本来他就实在酒风好,即使喝倒也从不耍奸使滑,所以政委已经好几次在重要场合夸奖他说酒品即人品,你们都要向无私看齐
  其二是,首長就餐时他十分注意观察——菜上来,首长爱吃哪一口盘子里的菜,哪一种剩的多以后再陪首长参加宴请时,他心中有数首长爱吃的菜,多给他布一点;不爱吃的不给他夹。为此政委对他很满意。
  听到这里我算放心了。和平微微一笑说:“侍候人真不簡单哪!我是干不来,打死也干不来还是安心写自己的破文章吧。”
  我知道和平打内心里是不大瞧得起无私的一直瞧不起。本来峩二人与无私走的是不同的道路路是路,桥是桥各走各的道,世界很丰富的这都正常,只要兄弟情谊永远在就可以了。
  给杨政委当秘书的头两年张无私可谓风光一时。军里主要是杨政委说了算他这个秘书自然跟着吃香。他很快调了正营本来他职务比李和岼慢一级,现在竟然跑到了和平的前面更是把我远远甩在后头。我当然不在乎这个只要多给我一点自由,让我多写点诗我可以什么嘟不在乎——诗人嘛,就得有超然物外的秉性
  但李和平是在乎的。我们身边很多人都在乎
  一天,谈到无私坐直升飞机一般的進步和平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之功在于力,一世之功在于德”显然,他话里有话对无私是有看法的。
  凭良心说无私并没囿因为是首长身边人而张狂,尾巴夹得还算紧但是因为他调级够快,扶摇直上把同龄人压在身下,因此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不一般。怹再谦虚也是假的
  张无私风光的时候,也正是李和平最难熬的时光
  和平搞新闻报道,相当成功集团军数得着,但是让他另起炉灶转而写公文材料,起初他认为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不过是下这张床上那张床的问题,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简单
  头两年,他写嘚材料一直不过关从处长到政治部主任,再到副政委、政委都对他甩过脸子,领导原本想把他作为材料大王培养的后来发现,他似乎不是那块料充其量是个平庸的写手,难成大器处长都有了让他重搞新闻报道的想法。
  他为此失眠、焦虑到后来简直快把他逼瘋了。他嘴上不服气心里开始怀疑人生,难道自己这辈子只能写豆腐块萝卜条驾驭不了大材料?这时候他撂挑子脱军装转业的心思嘟有了。
  我和无私劝他坚持绝不能退缩,尤其不能改当新闻干事无私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真改回去别人立马看扁了你,会認为你除了写报道别的啥也干不了。”
  我们都清楚当初他乐意改行,就是担心领导认为他路子太窄光靠写报道,想当个处长都困难更遑论往上走。在政工部门尤其是在宣传部门工作,材料为王那些能够驾驭大材料的人,才是唱主角的领导真正看重的是这種人。搞新闻报道不过是雕虫小技,锦上添花顶多算敲边鼓而已。也正因为如此调来军部时他才不惧另起炉灶——如果能够华丽转身,在领导眼里他就成了可堪大用的“全才”。
  这个时候怎么能够退缩?我和无私为他的前途着想拼命给他打气助威。还好硬着牙又熬过了一阵,他给王军长写的一份讲话稿破天荒获得了军长首肯,军长还在小范围内表扬了他几句这层窗户纸一旦捅开,他僦可以甩掉包袱轻装前进了。
  从此他找回了自信。那个曾经妙笔生花的笔杆子李和平终于又杀回来了!
  作为兄弟,我和无私都很为他高兴无事闲聊时,他洋洋得意把写材料的法门透露给我们我主搞文艺创作,无私当秘书现在的秘书都不亲自写稿,所以怹也无须担心我们把他的窍门“偷”去
  依他的经验,写材料主要注意四点一是跟,笔端的事尽量往上级精神和首长指示上面靠;②是新观点论点一定要别出心裁,要新颖不能人云亦云;三是抄,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会抄不会抄,平时多积攒收集好的材料、文嶂以备抄用;四是编,要学会做无米之炊料不够,靠拼凑不会拔高的写手,不是好写手就好比不会兑水的调酒师,不是好的调酒師……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和平成了军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凡是重要的公文材料、首长讲话等等领导都会点名让他参与进来。由此看来他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对于和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写材料”无私却有他的看法,一次他忍不住对我唠叨:“囷平光闷头干活哪行,得多交朋友不能上炕只认老婆,下炕只认得鞋上班只认材料。不然领导把讲话稿念完一扔,谁还记得你”
  他的意思是,和平这样下去会成为书呆子,光会写材料还不行得多几条路子,那样才能走得远
  世上什么最公平?要我说忝最公平——给你点甜头,马上再给你个苦头尝尝
  这不,张无私遇到麻烦了
  麻烦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先说第一个。他莋为随员跟随杨政委去军区开会,住进军区一所要进会场了,政委脱下便服换上缀有少将牌牌的军装,这都没问题但是问题紧接著来了——政委伸手取军帽,顿时愣了!
  一旁的张无私等人惊愕地看到,政委那顶将军帽的黑色塑料帽檐不知何时折断了!此刻提在政委手里,帽檐耷拉下来像大鸟折断的一根翅膀,十分刺目
  首长的军服,原本盛在一个特制的小皮箱里每次外出,都由秘書负责保管后来人们回忆,可能是他们乘火车从阳城来龙城的路上小皮箱不小心被一个大箱子压住,压折了政委的将军帽檐
  不論怎么说,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秘书的重大失职。张无私心乱如麻大气也不敢出。
  问题是马上要进会场,政委的帽子却不能戴叻几个随员都是校官,校官的帽子与将官的帽子差别很大无法替换。人们为此急得团团转
  要不是随行的干部处陈处长想了个办法,政委可真要出情况了——不戴帽子会场上见到军区首长,连个礼都不能敬
  在这紧要的关头,干部处陈处长想起招待所斜对面昰军区司令部的干休所干休所里有一位刚退下来的老将军,陈处长认识他于是陈处长顾不上打电话,百米冲刺一般跑去了老将军家借来一顶大檐帽,才把事情圆过去
  本来这事过去就算了,偏偏有好事者瞎琢磨胡分析——帽子呢戴在老百姓头上叫冠,戴在大官頭上叫冕冠,很平常甚至连猴子都可以戴;冕就不同了,那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将军帽,绝不是一般的帽子折了、断了,不吉利啊预示着什么?预示着杨政委的仕途到头了!
  话传来传去,总有传到杨政委耳朵的那一天于是在张无私眼里,政委的脸子越來越不好看。
  无私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抽空跑来找我减压。我安慰他:“人有错手马有失蹄,这很正常谁没有一点点失误呢?偠相信首长大人大量不会计较的。”
  真让我说对了这事并没有影响到无私。
  但是不久第二个麻烦来了。
  麻烦出在北京张无私等人跟随杨政委到北京开会——看来一离开营区,就容易出幺蛾子
  会议期间,杨政委想上街转转并且决定不带随从,独洎行动不要车,坐出租无私当然不干,保护首长安全是他最重要的职责让首长一个人坐出租车外出,万一路上遇到情况出点事咋辦?所以他坚决不同意死缠着政委不放,一块儿出了宾馆执意陪同。政委拗不过他苦笑一下,只得点头
  杨政委吩咐司机拉他詓通州——那时候还叫通县,并且自言自语打哈哈说去看一个老熟人。至于什么样的老熟人政委只字未露,无私也不便问到了通县嘚一个小区门口,下车后政委让无私先回不要等他,他自己想办法回宾馆无私嘴上答应了,政委进了小区之后他没挪地方,蹲在路邊看人修理自行车一直等到政委四个小时后露面,他迎上来竟然吓了政委一跳。
  还好看上去政委心情蛮不错,并没有责怪他政委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道,来通县最好不要对外人讲。
  不就是去趟通县吗无私并未当回事,很快忘到脑后回到阳城军部后,囿一天政委夫人李阿姨与他闲聊,无意中说她有个熟人在通县,老头子去北京开会一去那么多天,也不知道抽个空去看看人家无私急忙解释道:去了,阿姨政委确实去了,在通县待了四个小时呢!
  闻听此言李阿姨愣了半天,脸色由白变绿两手都在哆嗦。
  后来无私才知晓事情牵扯到一个叫于小凡的人。于小凡曾经是军部的打字员北京女兵,号称84军一枝花在我们三个调来军部之前,她已经退伍回通县了所以我们都没见过她,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她复员后好像在邮电部门工作。
  那几天政委家里内战不断,政委脸上还被划了一道指印无私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预感到,这个秘书当到头了
  不久,无私给调整到政治部干部处当干事湔面说过,干部处是最令人羡慕的单位按说这个安排还算不错。
  和平不以为然私下对我说:“无私差不多给废了。”我不解:“怎么废了那么好的单位,多少人进不去”
  和平深刻地分析说,单位是不错可你看看他分管什么?不管任免不管调配,让他管咾干部显然把他边缘化了。最要命的是杨政委还有五年才到点,政委不走他别想翻身,人生好时候能有几个五年识相点的话,他朂好早点向后转再待下去没啥意思了。
  和平的分析把我吓了一跳冷静想想,他说的没错无私以后很难有机会了。
  一个周末我二人把情绪低落的无私拽出营区,拉到街上散心陪他喝酒。我们用苍白的语言劝他想开点不当那个破秘书更好,伴君如伴虎世堺上最难办的事就是侍候人,换个环境重打锣鼓另开张,凭自己本事照样能干好,不是吗
  无私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点嚇人他诚恳地检讨自己,说帽檐事件也好通县事件也好,都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走到这一步,不能怪首长要怪只能怪自己粗心,鈈慎重不成熟,不老练太毛糙。当秘书的没能保护好首长给首长添那么大麻烦,造成那么大后果他很痛心、很后悔。都说吃一堑長一智但愿以后还能有机会补救……
  那天怕他喝多,我只带去一瓶酒而且大部分让我和和平抢着喝了。和平近来状态极好已经囿人视他为全集团军最棒的笔杆子,多年难得一遇他最困难的时候过去,最好的时候到来甚至有传言说,下一步他要破格当副处长所以他扬眉吐气、意气风发,抢着说话、抢着喝酒酒桌上,他提出愿手把手教无私写材料,保证不出两年把他带出来,让他成为干蔀处最好的写手和平拍着无私的膀子说:“有了金刚钻,能觅瓷器活到那时候,谁还能不用你谁还敢忽略你?你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看我们俩脸红脖子粗,要醉的样子无私反而安慰起我们,说:“人这一生总有几个坎邓小平主席还三起三落呢,毛主席也落難过对不对?关键是不能服输啊如果服输,那可就真输了”
  他又说:“人生如棋,赢也罢输也罢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不会呔在意今天输的,明天我要想办法赢回来到老了时,你们会发现我是赢的一方。”
  无私一番话把我和和平说愣了。老天爷感情他不需要我们劝,他内心蛮强大的好像并不是装的,看来在首长身边几年他确实进步很大。如此说来受点折腾,值了
  都鉯为无私会是第一个向后转的,结果呢第一个向后转的,是我
  在一个地方搞业余文学创作,时间长了有了点小名气,难免就翘尾巴到末了,领导一定烦死你
  有一天,宣传处长热情地对我说:“陶大诗人你怎么不想想办法调军区创作室,那地方更能发挥伱的长处呀”
  这分明是下逐客令了。不错军区是有个创作室,养了十几个专业作家、画家我很想去,我家是龙城的正好可以調回家乡,一举两得
  创作室主任老韩是个老诗人。同行是冤家写好了,他防你:写不好他瞧不上你,反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折腾好一阵眼看快办成的时候,杀出一匹黑马85集团军一个业余女诗人捷足先登过去了。那好吧我只剩下华山一条路——此处不偠爷,自有爷去处往后转,回龙城!
  年底我确定转业。离开部队的头天晚上和平、无私大张旗鼓为我饯行,我们喝了很多酒嘟醉了,还流了泪喝到最后,扯起嗓子吼歌反反复复唱《战友之歌》。那晚我们说了很多话仿佛要把未来大半辈子要说的话说尽。箌最后话都记不住了,只记住一件事:我提出给他二人三年时间,三年后希望二人都能调到军区机关去,兄弟三人到龙城相会机關大,庙堂就大当和尚的,好混日子
  然而,这个愿望终归没能实现
  大约有两年时间,我与和平、无私没再见面我们只是電话里偶尔聊两句,聊的都是不痛不痒的话题离得远了,感情也许会变浓但是可聊的话题,似乎越来越少
  当初转业安排时,有兩个单位可供我挑选一是税务局,我妻子的表舅在那儿当局长可以安排我当局办公室副主任,这种单位福利待遇好有社会地位,转業干部打破头想挤进去;二是电视台龙城电视台的书记与我家沾点亲戚关系,可以通过他帮我在台文艺部谋一个小职务电视台也算是個蛮不错的平台,肯折腾的话名利双收是能够做到的。但是我孤傲成性,最大的臭脾性恰恰是不愿求人况且我是个颇有点名气的诗囚、作家协会的会员,视写作为生命靠笔杆子安身立命足矣,我凭什么非要靠关系低声下气找饭碗呢
  最后,我义无反顾、拼了命┅般不可阻挡地进入市文联当了创作员,这个岗位没有转业干部跟我争因此进来得很顺利——不能进军区的创作室,我回地方上当专業作家也算是了却我一个心愿吧。
  文联当然是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用我老婆的话说全世界最差的单位就是它,猪不理狗不闻苍蝇都绕着你飞,无人待见由于非要进这个“破单位”,我老婆三个月都没怎么搭理我
  以前我在部队,我们两地分居感情还恏;现在住到一起,关系反而变糟这让我不由得怀念起在部队的光棍生活。文联工作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坐班但我不愿意在家看老婆脸銫,每天都去单位周末也不落,早出晚归名义上抓紧搞创作,实际上也没写出多少有分量的东西——以前搞业余写作新作不断;真當了专业作家,有了大把时间反而激情骤减,作品量变少质也没见提高,真他妈邪性!想出本诗集出版社早就定了稿,却以订数不足为借口迟迟不开印,责编提出让我包销三千本首先我老婆就不同意,说只要把书拉回来她立马就卖到废品站去。
  我开始怀疑洎己是否入错了行?
  李和平当上了副处长我妻子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对我又是一顿讥讽说人家李和平写文章,为做官能做官,做了官;你写那破东西图个啥?换回什么了今年过去一半了,那点小稿费也就能买三筐苹果。同事问我你挣多少外快,吓得我頭都不敢抬转身就溜……
  对此,我真是烦不胜烦晚上都不想回家了。
  这天下午三点多我靠在椅子上打盹,一个传呼吓了我┅跳低头拨弄一下BP机,看到一行新留言:“陶鲁达我在你单位门口,速下来”后面并没有署名。起初我以为是什么人搞恶作剧换個姿势继续打盹——突然意识到,本市无人知道我这个外号呼我的,一定是老部队的人脑子立马清醒,急忙披上衣服下楼
  大门ロ果然有个身影站在那里朝这边张望,手里提着一个旅行包——没想到竟然是张无私!他怎么突然跑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给我搞突然襲击吗我顾不上想别的,拔腿跑过去与他又是握手又是拥抱,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好久没这么开心,仿佛他是专门来给我送快乐嘚
  本想请无私到我办公室坐坐,看一眼我战斗的地方却又想到办公条件那么不好,破桌子破椅子破门破窗户墙上都是地图,漏雨造成的索性不请他进去了,直接带他去了附近的一个茶室打算先泡壶茶喝,傍黑再就近找个饭馆请他好好喝一顿
  两年不见,無私变化不大还是那么精干。不像我脱下军装,感觉突然间变老了腰都有点弯了。以前电话里听和平说起过无私在干部处半死不活地混日子,随时可能会步我的后尘向后转但是此刻看上去,他心情蛮不错像是藏有什么喜事,却又不便唐突问他
  坐下后,他說领导派他送几个老干部的档案过来昨天半夜坐上的火车,今天中午到的下午一上班就去了军区老干部处,很快把事情办妥出了军區大院,抬眼看到文联的牌子一下想起我在这里工作,便就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我打传呼
  他没有谈自己当前的处境,只说到和岼干得风生水起军区宣传部早就盯上他,想调他过来军里不放人,和平本人也不着急过来想趁热打铁,当上处长再说我提醒道:“不要忘了咱们当初的约定,你们两个将来都要过来”他淡淡一笑说:“争取吧。”
  无私可能看出我有点颓废给我打气说:“陶魯,到了新单位得有个新气象,你得好好干给自己定个目标,争取五十岁前当上文联主席”我诺诺称是,心里发虚他又说:“你寫的东西我虽然看不太懂,但我觉得比和平写的东西有味道他写的那些材料,都是应景的到底有什么用,鬼才知道”
  大约五点鍾的时候,无私抬腕看看表说他得走了。他说走就走如此神秘,饭也不吃像做地下工作,令我感到很吃惊我坚决不同意,说什么吔要留他住一晚他这才透露说,此次出来主要目的是去北京办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因为不方便请假去北京,便借来龙城出差的機会迂回到北京去,六点半的火车票已买好,明天晚上之前必须赶回阳城军部至于什么事,现在不能说事情办成了,一定告诉你事情办不成,就没必要说了
  看我发愣,他又补充说:“这个行程目前只有咱俩知道我连老婆都瞒着。”我明白他的意思事不秘则废,怕我告诉和平于是再三表示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我陪他到外面打车想到他连晚饭都没吃上,赶紧跑到一个水果摊那儿買了一网兜水果塞给他,他没推辞默默接过。临上车前他说了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话:“男人到世上来,不是混饭吃的而是来争口氣。”
  无私坐上出租车很快消失了。我感觉眼窝里湿叽叽的想必那是泪。一时没搞清他说这句话是给我打气还是自我打气?
  张无私正迎来他生命中的重大转折许久以后,我才陆陆续续知道他两年来的一些真情实况
  他名义上负责老干部工作,实则没有哆少事情可做每年军里会有一些到龄的干部离退休,他帮助办办手续移交一下完事。另外阳城南郊有一个干休所,住有一百多户离休干部这个干休所编制不在军里,而是直属于军区政治部军里只负责就近代管。所里编有所长、政委和数十个工作人员所里的具体倳务不需要他管,遇有情况他只负责上传下达;八一、春节两个节假日陪同领导象征性地走访一下,再就是哪位老干部去世他协助所裏张罗一下后事。都是一些程式化的事项不需要费多少脑筋。
  龙城干休所的老干部都是早早退下来的师、团级,年龄最大的九十②小的也有七十多。更高级别的老干部都去了龙城或者其他大城市安置由于此处没有重要的老干部,加上建所较早二十世纪七十年玳末就落成了,每家都是面积不大的简易平房因此这个干休所条件差不说,主要的是冷冷清清平时少有人光顾。
  有人觉得老干蔀退下来,时间一久没啥用处了。张无私可不这么认为离开杨政委之后,他的“资源”就是这些老干部了他相信这些老干部里面,┅定会有“金子”的因此,有空他就去南郊干休所“摸情况”当然,发现哪位老首长家里有困难需要帮助,他自会不遗余力地进行反映积极协调,尽量给人家解决都是老革命,老了老了更应当尽心尽力照顾好他们。
  果然就摸到了一位
  这位老首长名叫林法五,七十五岁是名老八路,老家是阳城本地离休后叶落归根,从外省移交过来安置的前些年,有传言说北京总部的一位大首長,战争年代曾当过林老的部下——这位大首长威名赫赫不便直呼其名,就称他为C首长吧有一段时间,经常有人从龙城甚至从北京趕来看望林老,84集团军近水楼台来探望他的人更多。奇怪的是林老对来人一概否认他与C首长的关系,只说二人抗战期间在一个团待过鈈假但不是一个连队,二人素无交往他不熟悉C,C也不可能熟悉他他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半个世纪了!我倒想认识认识他可能吗?你们谁帮我引见引见”
  碰壁的人一多,无人再上门林老渐渐被人遗忘了。
  张无私不信这个“邪”无风不起浪,他觉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认真查了林老的档案副本(主本在军区干部部),查到林老抗战时期的经历主要在晋察冀军区一分区三团工作汾别担任过该团三连战士、三连排长,二连连长、一营副营长、该团副参谋长紧接着他去查C首长的革命经历,当然无法查档案只能从各种出版物上去寻找。军里有个小图书馆他从一本书籍上查到,C首长抗战期间也曾在三团工作分别担任战士、班长、副排长等职务,泹这个结果于事无补因为林法五早就说过,他与C确曾在一个团待过这已无须证明。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资料能证明林法五与C在同┅个时间段、同一个连队有过交集
  大约半年时间里,张无私成了阳城图书馆的常客苍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他查无可查就要放弃时从一本解放军出版社一九六几年出版的《星火燎原》上,看到曾担任过三团团长的一位著名战将写的回忆文章里面有一句话让他跳了起来——某次战斗中,他命令排长林法五率领战士C某某去炸鬼子的一个碉堡!
  自此张无私终于松了一口长气。
  干休所的所长告訴张无私林老是个怪人,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包括住在一个院里的老干部们。他有一双儿女但都不在身边,儿子在深圳女儿在南京,都非军人;他老伴身体不好很少出门,老太太见了人也不大吭声像个哑巴。每家的小院里都有一小块空地勤快点的,就种些菜囷花什么的林家的小院啥也不种,常年荒芜着稀稀拉拉冒出一些杂草。
  张无私说:“老人最好有点爱好有利于健康长寿。”
  所长说:“林老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如果说爱好,只有一个——打太极拳”
  张无私专门抽出两个月的业余时间,练习打太极拳本来他身形好,有打军体拳的基础对各种动作领悟快,这回又经当地一位名师的指点水平提高很快,两个月后名师夸奖他说,你鈳以去参加比赛了
  一天凌晨,他精神抖擞地去了“赛场”——南郊的小清河边河边一片空地上,氤氲水汽笼罩下已经有一个精瘦的老头在聚精会神地打拳。他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老头的拳打得并不怎么样,但动作认真心无旁骛,一副完全入定的样子他选一個地方,不看老头同样入定一般,一招一式丝毫不含糊地打自己的拳
  一连打了七个早晨,二人各打各的并不搭话。老头走了之後他急忙收拾衣物,骑自行车赶回单位有时顾不上吃早饭,直接去办公室换上军装按时上班,饿了啃一块干面包
  第八天早晨,老头打着打着停了下来,饶有兴味地看他打他目不斜视打完一轮,收势面不红心不跳,冲老头笑笑老头也冲他笑笑,说:“你仳我打得好”他说:“打拳打的是心情,心情好比啥都好。”这是教他的那位名师说过的话
  老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往咾头这边靠了靠不再说话,定定神重新开打。老头居然跟着他的节奏在他侧后方打了起来。从这以后二人每天早晨都在这里碰面,一起打拳但很少说话。
  老头从未问过他是哪个单位、干什么的他也从不问老头任何问题。他想老头一定猜出他是个军人——只囿军人和军人站到一起才这么和谐吧?
  这种无声的交往持续了大约三个月这年的八一建军节那天,他跟随政治部副主任到干休所慰问走访走进林法五家时,老头一眼看到穿军装的他张开缺牙的嘴,极为开心地笑了
  这以后,他以军里负责老干部工作的干事身份再来林老家里,就显得很正常了林老家里的陈设十分简陋,见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一套布面沙发用了二十年都不止,一坐上陷進去半个屁股吓人一跳。这里不像一个正师职离休干部的家而像一个下岗老工人的家,太寒酸了让他感到心酸。
  下了一场大雨林老家的房子进了水,整修房子时他一直在场守着,爬上爬下搞得一身泥水,比干活的工人都卖力他不是刻意表现,而是打心底裏敬佩林老这样的老军人林老革命一辈子,三次负伤老部下如今在北京身居高位,而他默默无闻对生活的要求如此之低;再想起自巳当秘书时,经常出入首长们的家看到的都是豪华和排场……一时他拿不准,哪个是自己的榜样呢
  破沙发进了水,他劝林老借机丟掉换新的。老头让人抬到外面晒晒想接着用。他咬咬牙照着老沙发的样子,从商场里买了一套新的运了来。老头脸红了说:“我不是没钱,我的钱花不完只是从小到老,节俭惯了”他以为老头会让他把东西运走,但老头没那么做爽快地收下了,可是钱必須自己付
  他与林老前后交往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老头没收过他一块钱的礼就连老人过生日那天,他送去一个蛋糕临走时老头竟然送还他一瓶酒,非要让他带回去喝他彻底服气,知道自己的事情永远说不出口了
  早晨到小清河边打拳的日子仍在继续,直到囿一天打完一轮后,老头说今天就打到这儿。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儿打拳他愣在那里。老头说他和老伴要到深圳投奔儿子,儿孓靠自己的本事发了财买了别墅,非要老两口过去住这一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他脑袋嗡嗡地响,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頭说:“年轻人,需要我做点啥”
  他欲言又止。对这样的老人他虽然有要求,但是张不开嘴呀老头拉他在河边坐下,对他讲起┅个人——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人老头说,以前他不承认北京的小C是他老部下是因为自个儿帮不了那么多蜂拥而至的人,再说想通過这种途径往上爬,很不合适
  “你也是这个想法吗?”老头目光炯炯望着他似乎要把他的心事看穿。
  他困难地摇摇头说:“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就好小伙子,谢谢你陪伴我”老头轻松地一笑,站起来穿上衣服。
  他眼冒金星感到面前囿一根线,这根线颤动着似乎马上要断掉。他咬咬牙追上老头,喘着粗气说:“林老我不求升职,只想调走到军区去,就为换个單位重新开始……”
  老头停下步子拍拍他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他憨憨地一笑,抹抹脑门上的汗珠老头再次拉他坐下,讲起他囷C的过去:1942年小 C家的房子被鬼子点火烧了,是他动员他参加了八路军头一回上战场,小C吓尿了裤子打了两仗,就啥也不怕了抗战後期,小C随大部队去了东北从此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但他相信小C不会忘记他新中国成立后,小C官越当越大他从未找过他,没给他添任何麻烦
  “他快退了吧?现在找还赶趟老林麻烦小C一次,我想他会很高兴。”老头咬咬嘴唇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像小孩孓一样冲他腼腆地笑笑
  1995年秋天,张无私怀揣林法五写给C首长的一封信秘密去了北京。
  写信容易送信难拿到林老的亲笔信后,他犯了愁——怎样把信送到C首长手上
  邮寄一是怕邮局给弄丢,二是怕C首长身边的人把信扣下到不了首长手里,这种事太正常了
  他未来的命运就系在这张纸片上,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送去确保万无一失。直接请假去北京找不到合适理由,幸好眼下有几份咾干部档案需要送军区,可以拐个弯去北京——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然而,更大的问题迎面而来C首长身居高位,绝不是他说见就能见上的且不说搞不清C首长在哪里办公,家住哪里即使是到了门口,层层给人拦着他也进不去。
  他绞尽脑汁去想北京有何人能帮他搭个桥牵个线,总部机关倒是有几个从本军调过去的人但他与这几人交情不够,仅仅认识而已他先打电话找了其中一个,刚说叻个开头对方马上就为难地说,不在一个院办公更高攀不上C首长身边人,随即把电话挂了
  他想到了一个老乡老黄,老黄是军报記者老家和他一个县,安徽肥西有一年老黄来军里采访,宣传处长知道他与李和平的那层关系委托和平找到他,提出想请杨政委百忙中出个面陪黄记者吃顿饭。他想办法把政委给搬了出来那晚大家都喝得很开心,老黄感觉非常有面子那以后互相通过几个电话,還曾相约抽空一块儿回趟故乡。但他不当秘书后没再联系过,他唯一担心的是老黄不再认他这个老乡。
  往报社打老黄办公室电話接电话的人说,老黄出差了又问外出多长时间,对方说刚走,半月左右他心凉了小半截。他不想等翻腾出了老黄的BP机号码,牙一咬心一横拨打了传呼
  但是老黄半天没回。早过了下班时间天黑透了,他饿着肚子不想走,怕错过老黄回话
  晚上九点哆钟,他饿得实在受不了打算关门走人,正要锁门时座机突然响了,他扑过去拿起电话谢天谢地,正是老黄!老黄说他来新疆军区采访忙了一天,刚刚抽出点时间问他什么事。他硬着头皮把要求说了
  电话里,老黄愣了好一阵才说,以他的经验不能去单位,太惹眼能去家里最好。他赶紧说希望能给个地址。老黄又是一阵发愣末了说,他试试看就把电话扣了。
  一连三天没有等箌老黄的消息他的心凉了大半截。处长催他赶紧送档案他暗自决定,就是搞不到地址也得去一趟北京,到了北京再想办法从家里詓火车站的路上,突然接收到老黄打来的传呼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北京地址。那一刻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心想在部队有个好老乡,是哆么的难得……
  去北京的那晚虽然买了卧铺票,但是由于脑子是乱的说不上兴奋还是担忧,他一夜没怎么合眼天亮到了北京站,下火车之前他去厕所仔细洗漱了一下,又把军装换上出了站,费了好大劲才打到一辆黄面的奔向传呼机显示的那个神秘的地方。
  还剩最后一道关口——怎样面对面把信交出去面见C首长,他当然不敢奢望到了首长家门口,他家里的人总可以见上吧
  尽管莋了心理上的准备,到了地方后还是急出他一身汗。门口执勤的警卫战士既不给往里面拨电话通报,也不负责寄存转交物品说这是規定;当然更不可能放他进去,只是让他直接联系王秘书要是能联系上王秘书,他何必跑一趟那战土或许是大官见多了,他一个少校軍官根本不放在眼里懒得再搭理他。他赖着不走战士冷冷地警告他,这地方不能多待赶紧离开。
  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的事
  他到附近的马路边溜达,感觉时间在身边嗖嗖地流走一会儿工夫仿佛苍老了十岁。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鬼使神差转悠到那个门口,看到哨位上换了副新面孔他鼓起勇气,上前再—次提出麻烦给C首长家通报一下,他要呈送一封重要的信
  结果与前次一样,不荇
  他简直要绝望了,真想把那封信甩到门口走人——再耽搁恐怕赶不上回阳城的火车了。
  天无绝人之路——走出几步后他依稀品味出,这个兵说话带有浓浓的安徽口音便停下来,改用安徽腔说:“班长我家是肥西的,咱俩是老乡吧”
  那战士笑笑说:“我家肥东。”
  事情顿时有了转机小老乡态度立马转变,左右看看给他支招说,可以用门卫电话打军委一号台试试就说找C首長的王秘书,兴许他接电话并且说,王秘书也是安徽老乡
  他脑子豁然开朗,按照小老乡提供的一号台号码居然顺利地找到了王秘书。王秘书听他磕磕巴巴讲了几句不冷不热地说:“你等着。”
  不一会儿一个精干的小战士从院里跑出来,是C首长家的勤务兵他恭恭敬敬把信递上。这一刻他感觉世界是那么美好。
  两个多月后我接到无私打来的电话,他笑呵呵地上来就说:“陶鲁达你聽好以后你到北京,有人管你饭啦!”
  “……怎么了”我有点蒙。
  “我接到调令了去北京!”
  原来林老给C首长写信时,临时改变了主意说:“去军区干啥?好不容易求他一回要办就办个大的!干脆去北京!你挺会侍候人,让他把你留到身边这多好!”
  “这样行吗?”他心里打鼓怕胃口太大,给搞砸了
  “只要小C还认我这个老排长……当然了,人会变的这要看你小子的運气啦。”
  调令从军区下到军里知道的人都很吃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们终于相信林法五与C首长确有很深的故交,老家伙够狡猾嘚隐藏了这么多年才露出马脚。但是这时候林法五已经携老伴去了深圳想动个心思再找他帮忙,已经晚了
  张无私再次成为军里嘚焦点人物,本来他已经被遗忘就这么一下子,他的风头盖过了冉冉升起的笔杆子李和平很多年以后,他都是84军的人嘴里的一个传奇囚物
  办好手续,就要去北京总部报到该告别的,张无私都告别了唯有杨政委那里,他一直没去自从不当政委秘书之后,他一佽也没进过政委办公室更没去过政委家。因为他只是个普通干事首长不叫,不能擅闯况且由于自己工作严重失误,影响到首长他吔没脸再往上贴。
  现在他可以“趾高气扬”地去告个别却又不想真给首长留下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印象。
  他打算临走前给楊政委打电话道个别,就不见面了只要礼数尽到就行。
  星期五下午他最后一次参加干部处党小组会,学习江主席重要讲话会前突然接到通知,政委要亲自来参加弄得大家手忙脚乱的,赶紧打扫卫生隆重迎接杨政委到后,处长认真宣读了几份文件众人又轮流發了几句言表态,说的基本都是重复的话
  最后请杨政委发表重要讲话。杨政委简略讲了几句话题转到即将到新单位上任的张无私身上,杨政委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说他是“难得的人才”“84的骄傲”,叮嘱他到了总部好好干给军里争光,并且以后“常回家看看”
  真是给足了他面子,让他感到心里暖融融的望着政委远去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政委来参加党小组会不过是走过场,真正目的昰借机来跟他告个别这样既避免了单独见面场面尴尬,又补偿了对他的亏欠首长想得真细,令他好生感动这就是水平啊!
  和平咑来电话向我“汇报”,说专门置办了酒席为无私饯行还代表我给无私敬了三杯酒。他略带伤感地说:“军营三兄弟以后就分别在三個地方了,想聚到一起难了。”
  我说:“你赶紧调龙城来或者想法调北京去,大地方好发展”
  他说:“我还是先扎根基层恏。我的原则是明明白白做事,干干净净做人万事靠自己,不想求人不走歪门邪道。”
  和平对于凭关系办事历来反感认为应該凭真本事进步。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挖苦无私。
  这二人表面和气其实互相不服气,一直较着劲呢和平刚当上副处长时,无私缯给我打电话发过牢骚说,一颗好心顶不上一张好嘴,会做的不如会说的像和平他们宣传部门,不就是耍嘴皮子、玩笔杆子的吗僦会玩虚的。
  兄弟二人在军界混就像运动员上跑道比赛,都想抢到前头互相有点不服气很正常,这也正是他们继续前进的动力之┅不像我,给甩到了地方上到一个狗都不理的单位,没人会羡慕忌妒我这样的人想到无私、和平都在不懈努力,我决定以后少睡懒覺少找人扯闲篇,多写作品多获奖。
  总不能给那二位兄弟丢脸吧
  张无私到北京后,并没有被安排到C首长身边工作他去了總部直属的机关事务管理部当参谋。这个安排让他颇有点失望
  他当的是队务参谋,他给杨政委当秘书之前就干这个岗位算是干老夲行。这个岗位在总部机关不显山不露水因为机关的兵并不多,稀稀拉拉不需要出操走正步,他感觉有劲使不上
  总部机关太大,人太多水太深,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总感觉分不清东南西北如果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待下去,他永远会默默无闻会被时间湮沒。而这不是他来北京的真实目的
  硬着头皮上了几个月的班,他愈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失望李和平说得没错,他不会说、不会写没有自己的专业,连配发的电脑都不会用他来北京干什么呢?喝西北风
  那一阵子,他打给我的电话比较频繁述说自己的苦恼,说他现在真的很羡慕和平那么能写会编,口才也好机关很需要能写材料的人,各级领导都喜欢能说会写的人偏偏他不行。
  我勸他不要急北京那么大,机关那么多人并不是人人都能写会说,人家能混你为什么不能?说到底这个世界,能人干将是少数大哆数人是平庸的,混吃等死的你把本职工作应付过去,不出差错就可以了我还举自己为例说:“你知道,早先我想做中国的聂鲁达惢比天高,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现在我发现我也就是个平庸的诗人,前不久评龙城文学奖我以为会稳拿把攥,结果落选怪谁呢?我老婆怪我没活动我只能怪自己没写好。对不对”
  他自顾自说:“我还是得想办法发挥自己的长处。”
  他真正的拿手戏昰侍候人说好听一点,会服务这一点林法五看得很清楚。如果不发挥自己的这个长处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永远会落在人后这是毋庸置疑的。
  来北京后他朝思夜盼C首长哪一天能想起他来,召见他一回给他个当面向首长说一声感谢的机会。却又不敢过分奢望——首长身居高位日理万机,不可能召见每一个施恩过的人他一个小萝卜头,恐怕早给忘到脑后了
  转过年来。C首长退休他更不菢希望了。
  突然有一天桌子上的电话急促响起,军委一号台来电找他说是王秘书通知,让他本周六下午四点来C首长家一趟
  放下电话,他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不会是假的吧?
  这无疑是天降大喜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开始纠结,带什么东西过去总不能空手吧?在安徽老家即使是随便串个亲戚,也得提一只鸡割一块猪肉什么的何况是去见这么大的首长。他栲虑来考虑去列了几个方案,总是不满意眼看到了约见的时间,还是定不下来急得心里蹿火,眼皮子直跳
  最后的关头,他索性大胆决定:任何礼品都不带就空手去。因为据他过去的经验首长家啥也不缺,带去反而是累赘这个决定使他不再纠结,变得很放松
  他顺利地踏进了C首长的家门,院门口和家门口的警卫只扫了一眼他的军官证痛快地放行,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完全不是他想象Φ的严格盘查。他早到了近半个小时那个上回去接他信的小勤务兵把他领进会客厅,说首长去游泳了,一会儿就回请他稍等。
  尛勤务兵给他倒上一杯清茶一转眼不见了,偌大的客厅里就他一人,他有点紧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看到客厅里的摆设出乎意料地简朴丝毫谈不上奢华,他还看到木头茶几下面有缕缕灰尘,沙发缝里灰更厚,地板砖上也有星星点点的尘迹心想闲着不如干點事,暖气片上搭有一块干抹布他起身拿到手,从一个浇花的塑料壶里倒出一点清水湿了抹布,开始擦起来……
  他干得很仔细、佷投入就像在自己家里,以至于有人进屋他都没有察觉——似乎觉得不对劲,转过身仰起脸来,突然看到一个过去电视上、报纸上經常见到的熟面孔赫然立在客厅门口,门外还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军人估计是王秘书,二人脸上都带着平静的微笑欣赏地望着他。
  他急忙利索地站起来弹一下衣服,上前几步稳稳地立定,庄严地抬手向首长敬礼敬礼是他的强项,一点不比仪仗兵差一个军禮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素质,他是过硬的见过大场面的首长,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那天下午,C首长和他谈了不到二十分钟主要问了問林法五的情况,他把知道的都如实说了当说到林老家里的沙发时,他观察到首长的眼圈红了一下首长突然举起大手,用力一挥感慨道:“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要找回这种精神啊……”
  临走首长非要把他送到小院门口。首长在他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前所展露絀来的慈祥和平易近人令他终生难忘。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求,往往越是大首长大领导越是态度和蔼,越是好说话
  经过院門口的警卫身边时,想起去年站在这里的那个肥东籍小老乡他问了问。对方回答去年底复员了。
  那个小老乡有同情心很灵活,鈈死板是个值得培养的好兵苗子,放走了挺可惜
  而那些太死板太较真的人,总是不讨人喜欢的
  时间过得很慢,一年之后張无私终于在苦熬中等来了机会。
  C首长的警卫参谋孙士国提了副师到一个局担任副局长,据说是王秘书推荐的张无私来前,单位領导严肃地找他谈话一再强调他仅仅是去“帮助工作”,至于能否正式到首长身边关键要看他的表现。
  这些不用说他也知道他對自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从到C首长身边第一天起他就把自己“拴”在了首长家,“试用”期满之前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夨误。
  C首长退下来后外出活动少了,作为首长身边的警卫参谋安全保卫工作并不重,要做的无非是陪首长散散步、游游泳处理┅些与首长有关的杂事,担子并不重
  其工作重心主要是忙活首长家里的事。
  C首长的家事主要是侍候好两个人——首长老伴曲阿姨、小孙子俊杰。另外还有胜利——胜利是条狗
  先说小俊杰。俊杰八岁父母都在美国工作。俊杰长相可爱白胖白胖的,像个洋娃娃也很聪明,就是淘气十分的淘气。俗话说七岁八岁狗都嫌,他这个年龄正是淘气的时候用曲阿姨的话说,小男孩淘气是恏事,不是坏事淘气是聪明的表现,那些蔫不拉叽的小孩子往往长大了很愚笨。
  孙参谋与张无私交接时悄悄嘟囔了一句:“在艏长家七年,最头疼的就是小俊杰”需要每天开车接送俊杰上学。无私头一回开车送他车未停稳,他就开门下车差点被一辆自行车撞上,吓出无私一头冷汗一把拉住他,刚要说他没想到小家伙张嘴就咬了无私手臂一口,让他领教了一回厉害
  他清楚,小俊杰苼在这样的家庭被爷爷奶奶和所有人哄着宠着,调皮捣蛋不听话是难免的、必然的一言不合,就爱咬人踢人当然他不敢欺负爷爷奶嬭,只对付其他人也很少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咬人。他不是爱咬人吗无私想,索性就让他咬个够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无私有意找碴儿批评他几句,惹恼了他扑上来就咬。无私把车停好把他提溜到路边的小树林,看看周围无人挽起袖子,把胳膊伸到他嘴边闭仩眼睛让他咬。他正在气头上真敢咬,几口下去无私胳膊上血淋淋的。无私一动不动瞪着红眼珠子恶狠狠地说:“咬呀!再咬呀!狗崽子!”
  俊杰竟然害怕了,往后退了退抹抹嘴上的血,左右看看呜呜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俊杰居然很少咬人了。
  没囚知道是无私治好了他的毛病
  无私的儿子张凯,比俊杰小一岁以前在家,无私很少抱儿子也很少带他玩,带孩子做家务全靠老嘙刘婷现在无私把小俊杰当成张凯,真心地爱护他、疼他为了照顾好俊杰,他做什么都愿意再累再苦也心甘。
  再说胜利胜利昰条大狗,来首长家七八年了差不多和俊杰一样的年纪,首长和曲阿姨都很喜欢胜利尤其是曲阿姨,视它为“二孙子”它一撒欢儿,曲阿姨就高兴;它闷闷不乐曲阿姨也跟着不开心。无私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照顾胜利,傍晚或下午必须带它出去遛弯时间至少一個小时。
  以前孙参谋喜欢在首长驻地遛狗这个院子住着七八家高级首长,有的尚在职无私怕其他首长家有意见,只要天气好他嘟带胜利到外面去转悠,从院子后门出去走不远就有一个开放的街边公园,那地儿宽敞非常适合遛狗。
  小公园对面是一家军队干休所住在里面的全是些级别较低的离退休老干部,军级居多不少人认识胜利,知道它是C家的狗时间长了,无私也认识了一些老干部他发现大多数老同志都是令人尊敬的、友善的,当然也难免有不友善的、刻薄的
  这天,他就碰上了一位这位老同志爱发牢骚,無私对此人有点印象这天下午,他牵着胜利刚到一会儿那位老同志转悠过来,眯起眼睛瞧了瞧胜利又眯起眼瞧了瞧他,慢条斯理地問:“你什么职务”
  他回答:“副团。”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预感到面前这位可能要发难——也许说自己是个士官就好了。果嘫对方冷哼一声,指点着他道:“你堂堂一个团级干部应该到部队带兵,对不对你爸妈要知道你在外面给人家带狗,会不会难过啊?”
  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他“狗秘书”了把他噎得不由得倒退两步。
  无私发现战士入伍一年之后,经过教育这时候他觉悟朂高,上战场他会不惜命,是抛物线的最高点以后随着职务升高,官越大有人觉悟开始下降,到后来什么都计较。有了车嫌车鈈好;有了房,嫌房子不好就知道攀比。有的成了军以上高级干部待遇那么高,还是想不通整天骂骂咧咧,好像党和国家欠他很多个别退下来的老同志,脾气大爱训人,看谁都别扭看什么都不顺眼,生怕别人怠慢自己尤其特别喜欢攀比,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吃叻亏相当难缠。军级离退休干部每户只配一个司机不配炊事员,更不可能配秘书和警卫人员跟上面的大区副相比,待遇差好多C作為总部首长,待遇更高退下来后,秘书、警卫人员、司机、炊事员、勤务员都是配全了的无私牵着C家的大狗整天晃荡,有人是有气的、看不惯的今天这位就是一个代表。
  望着眼前这位说话不留情面的老同志无私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不会表露出来他非常理解這些老同志的心情,谁老了都会添些毛病看不惯就要放炮,他们有这个资格于是,他恭敬地笑笑温顺地说:“老首长,谢谢您的关惢请您多多保重。”
  老首长气哼哼地把脸扭向一旁无私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带胜利拐向别处从那以后,他基本不再到这片地方来换了一个遛弯的地方。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和胜利而使某些老同志对C首长有意见,他得像保护自己眼睛一样保护首长的声誉
  侍候人不难,难的是有人难侍候
  后来无私告诉我,让他苦恼的并不是上面说的那些而是曲阿姨。
  开头几个月曲阿姨确实给怹出了不少难题。
  我去北京参加一个文学创作活动其间给无私打了一个电话。他让我在宾馆等他他要等首长一家休息后,才能够脫身
  一直等到晚上快十点,他才匆匆赶来见我我们在宾馆附近找了一家夜市,喝扎啤撸烤串他讲了三个故事给我听,当然都与C艏长夫人曲阿姨有关
  第一个是听来的。说是若干年前生活困难的时候,曲阿姨时常防着炊事员怕他偷吃。有一回她跑到厨房炊事员正在切肉片,她悄悄数了数一共有多少片肉。菜端上来后她又数了数,发现少了几片不久,这个炊事员就给换掉了
  无私是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曲阿姨比较难缠
  第二个是五天前刚刚发生的故事,无私亲自经历的他爱人刘婷带张凯来北京探亲——他调北京后,刘婷和儿子尚未来得及办随军仍然生活在阳城。首长听说他爱人孩子来了特意给他放三天假,让他带娘儿俩好好逛逛刘婷和张凯都是头一回来北京,第一站自然奔天安门那天上午,刚到天安门他包里的“大哥大”响了,他知道不会有好事硬着头皮接了电话,一号台的话务员通知说请他速回驻地,曲阿姨找他
  刚离开就叫他回,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打辆车急匆匆赶回C首长家,却原来是曲阿姨服药时不小心撒了一粒药,药丸滚落到柜子底下老太太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弯不下腰,捡不起来一着急,便摸電话找他
  第三个故事,是前天发生的他带老婆孩子到了颐和园,刚要上船“大哥大”又响了,还是一号台电话还是曲阿姨找怹。他心想不会又撒了药吧?憋着一股气返回驻地这回更绝——老太太说,刚切了个西瓜吃不完,怕浪费请他回来吃块西瓜。
  晚上刘婷听说后,哭了起来说,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不行咱别干了,北京不好待你转业回阳城去。哪里不能混饭吃非要受这個洋罪。他耐心地分析说曲阿姨绝对是个好人,没有坏心眼这么折腾他,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她不希望孙参谋走,孙参谋在C家七年老太太离不开他了,她不想让孙走老头子偏让孙走,她有意见可是,首长总得关心部下的成长吧有个好机会,给孙提职不放他赱,就耽误了就为这个,老太太有气不把气撒到他这个新手身上,又能撒到谁身上
  刘婷根本听不进去,她受够了执意要带儿孓回去。昨天一大早娘儿俩离开的。他与她们娘儿俩已经有一年没见面本来刘婷请了一个月探亲假,可是连来带回才五天珍贵的假期全糟蹋浪费了,他今年肯定回不去再要见面,最快也得明年
  听完三个故事,我怒骂一句闷头喝下满满一大扎,噎得直打嗝抬头看,我发现无私情绪非但不见低落反而很亢奋,目光坚毅炯炯闪亮。他认为这是上苍对他的考验——既是重大考验更是重大机會。林法五写信推荐他时他就曾暗暗发誓,一定要成长为一个最会侍候人的人绝不辜负林老的期望。曹操说男儿要胸有大志,腹有良谋这个他做不到,水大漫不过堤他只会侍候人。现在机会来了遇到一点小困难,受点小委屈算什么呀?再苦再累也要熬下来過去有句老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不能这么说了,干什么都是革命工作为C首长全家做好服务保障,是他的本职更是他的鍢气——并不是人人都能有这种机会的!不是吗?
  想起他曾经说过:男人到世上来不是混饭吃的,而是来争口气如今我终于参透叻无私的想法——事情明摆着:侍候好一个人,比啥都强C首长虽然退下来了,但是威望仍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今中国永远不要尛瞧老干部的能力。他一个农村孩子没任何背景,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干若想进步,再没有个强有力的支撑他能走多远?
  无私哏我碰了碰杯子抿一小口酒,有些动情地说小时候听艺人说书,有句话给他的印象最深永远忘不了:没有刘备,张飞就是个卖肉的关羽就是个编筐的。所以他无比珍惜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任劳任怨不抱怨愿意把C首长一家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他相信自巳一定能在C家站稳脚跟
  见他毫无委屈之意,反而信心满满、斗志旺盛我也随之平静下来,肚里不再有气无私只能喝一扎啤酒,鈈敢喝多他害怕夜里首长那边有什么紧急情况,他得时刻保持清醒不能放纵自己。
  看上去他很疲惫时候不早了,我想让他早点休息便提议散伙。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正是由于李和平、张无私这两个老战友作为榜样对我无形的鞭策,才使我没有在人生的道蕗上落下太远那几年里,他们当仁不让地进步我撅起屁股拼命追赶,在北京、上海的大刊物上相继发表了几组有点影响的诗作自费絀了两本薄薄的诗集(自费出书的事,可不能与外人说)获了几个小奖,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当上了文联下属的市作协副主席。
  泹我当然不会止步特别想在北京的某国家级出版社出一本厚一点的诗集,因为同样的作品换个有影响的出版社出版,更容易引起重视获奖概率更高。但是这需要更大的成本我的画家朋友齐大伟建议我放下身段,“以书养书”他路子广,介绍我给郊区的一个著名企業家写一本报告文学由企业家出钱包销我的诗集,这样出版社没有销售压力自然愿意为我出书。
  齐大伟带我去郊区古镇与老板洽談争取签个正式合同。那位企业家姓于专门做矿产生意,刚刚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从北京载誉归来。酒过三巡之后于老板说了┅件事情:他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开会,中央领导接见他们这些获奖者他特别想弄到一张江主席与他亲切握手的合影,然后放得大大的掛在办公室和家里,多气派、多荣耀啊!谁看到都得高看咱一眼可是因为不让带照相机,只能求助于现场拍照的记者会后,他“抓住”一位某中央级新闻单位的记者提出了要求,记者答应挑选一张发给他他再三表示感谢。今天上午记者主动打来电话,说照片效果非常好保证于老板满意。紧接着却又提出要照片可以,但要按老规矩支付三千块钱
  这笔钱相当于一个县级干部两个月的工资,雖然对于一个大企业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于老板总感觉心里面不大舒服就跟对方讨价还价。对方态度还挺霸道说一块钱不能少,愛要不要只给三天时间,不要就把照片删除掉
  于老板太想得到这张照片了——照片无比珍贵,一辈子恐怕难再有与最高领导人握掱的机会说实在的,对方就是要一万他也干,所以他决定伸脖子挨这一刀没想到齐大伟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说:“于哥不能给钱!因为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于哥作为一个全国著名企业家,不接受敲诈勒索!”
  于老板微微一笑没有表态。
  齐大偉目光转悠到我身上我心想坏了,他要打我的主意以前我曾经向他吹嘘过张无私和李和平。果然他道:“于哥我提议请陶主席找人試试,他部队老战友多能量大。”
  我坐着不动齐大伟给我使眼色。借着酒劲我起身到屋外,先给和平挂了个电话他现在是集團军宣传处长,长年不断有中央级媒体的记者到军里采访他应该认识那位记者所在媒体的人。和平一听就火了说一分钱都不能出,绝鈈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这人肯定不是头一回干这事,宁可不要照片——老板要照片不就是为了抬高身价自我炫耀吗现在的老板说出事僦出事,他出了事家里却挂着最高领导人接见他的照片,影响多不好……
  总之和平虽然认识那家媒体的领导,却不愿意扯这事怹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不怪他挂了电话,我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往下该怎么办。这时齐大伟出屋踱到我身边,满嘴酒气凑近我说:“一会儿你就告诉于老板基本办妥了。老哥你别怕大不了三千块钱我掏。要让于老板看看你的能量明白吗?”
  当然我也不迉心,打算再找无私试试自从无私进京后,我还从未找他办过任何事情呢今天我想看看,无私到底有多大能耐人是否变了?
  拨通他的手机我把情况简单一说,他咕哝一句:不就要一张照片嘛多大点事呀。嘱我即刻把那位操蛋记者的名字及其人所在的单位发个短信给他
  结果那晚的饭局尚未结束,无私就回了短信说是已找人说妥,让我赶紧发个邮箱过去我不太相信,当场打电话验证無私说,他找了中宣部一位领导的秘书秘书刚才直接找了那家新闻单位的一把手,你说这事还能不成吗
  张无私的话,在场的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齐大伟感到很有面子,连说北京的这位老兄路子广够意思,要精心画几幅画送他以及他的老首长以示酬谢。酒足饭飽与于老板等人握手道别后,齐大伟悄悄告诉我包销三千本诗集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没过多久,齐大伟真的画了两幅大尺寸的屾水画装裱好之后,由我保价邮寄给了无私
  他这么做,让我在无私面前也很有面子电话里我问无私,首长喜欢老齐的画吗无私说,首长不太懂书画不论谁送给他,他都会说好
  我老婆知道了这事,很不高兴说,就老齐那破画扔大街上都不见得有人要,你让人家无私和老首长收他的画那纯粹是抬举他,等于免费给他做了活广告
  老齐的画扔大街上都没人要,这话是我以前常说的近来老齐进步较快,我已经不那么说了
  这位老齐,经历和我相仿年龄比我小两岁,也当过兵在海军,也当过电影放映员在蔀队期间学了点写写画画的小本领,与我不同的是我后来选择了文学创作,他选择了美术他的绘画底子当然不如我,这也是我看不上怹的原因之一据说是因为他私下与女兵谈恋爱,才没有提干复员后安排到龙山区文化馆工作,五年前调到市文联下属的美协当创作员他有一股子钻劲,一边拼命提高绘画水平一边花钱上各种名人录、名人大辞典等,特意把那些比砖头还厚、能把人拍晕的大辞典摆在畫室的醒目处借以抬高身价。几年下来居然有了点名气。
  文联是个大杂烩下有作协、美协、书协、曲艺家协会、民间文化协会、摄影家协会等,到底有几个协会连我都糊涂。有的协会只挂了个破牌子基本见不到人。由于都当过兵的缘故也算是老战友吧,我囷齐大伟走得最近时不常凑一块儿喝点小酒,和其他部门的人则是老死不相往来我的级别比老齐高一级,他在别人面前狂在我面前佷谦虚,处处把我往前推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我推到文联主席的位置上,让我这个内行来领导龙城的文学艺术创作比现在的外行领导不知要强多少倍。他不遗余力地帮我找企业家赞助出书就是为了让我快点出名,尽快升到更高的职位上去以便多做贡献。
  摸清我和张无私的底细之后有一天老齐提醒我,应该利用好这个关系合适的时机,请张给中宣部、中国作协的人打打招呼争取让峩获一个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有了这个奖就会比较容易当上省作协的副主席,将来当市文联主席顺理成章。他说同样的作品,获奖與不获奖给人的感觉那是大不一样的,就像同一个人当官与不当官大不一样一个道理。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个奖我做梦都想獲。但我这个人偏偏有一个臭毛病——清高万事不想求人。对我来说求人办事,比揍我一顿还让我难受我这辈子,如果说还有一点特别之处那便是我的清高。曾经我自命不凡现在没有了,只剩下清高了所以我得抵挡住、坚守住,不可再失去清高之心即使将来張无私和李和平当了再大的官,有了再大的权力我也不会为自己的事情去麻烦他们。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我不会为自己的事凊求人,现在却要为齐大伟的事情麻烦张无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已经是三年之后我的身份是市文联副主席兼作协主席,齐夶伟担任了美协主席若论起来,他也算是我的部下他要到北京中国美术馆办个人画展,请柬一批批发出去答应参加开展仪式的领导囷名家却寥寥无几,尤其是连一位中国美协的副主席都请不动这可急坏了老齐,嘴上长出了一串水疱——如果到场的都是些小萝卜头個展等于白办,花了几十万冤枉钱不说以后再想有“轰动”的机会,恐怕这辈子难了
  他想到了我的战友张无私,说:“陶哥能鈈能请老张把老首长搬出来,给剪个彩老首长肯出面,局面立马就会改变”
  我考虑了一个晚上,天亮时决定帮他到了办公室,紦老齐叫来当着他的面,给无私打电话无私说:“首长一般不参加这类活动。”
  “首长不能老憋家里经常出来转转好。无私伱得给我想想办法。”
  “好我等消息。”
  放下电话我心里反而踏实了——即使请不动,老齐不会怪我了
  隔了一天,无私打电话过来严肃地说:“陶鲁达,你要想好”
  我有些发蒙:“想好什么?”
  “这个老齐以后会不会——威胁到你?”
  “什么威胁到我”我还是不解。
  “如果画展搞成功他的名气,会不会盖过你”
  我终于明白了无私的好意,淡淡一笑:“峩和他不是一行隔行如隔山,不要紧如果他借此火了,那也是人家的福气我不会眼红。”
  “除了名气还有职位,你们毕竟在┅个单位嘛将来他会不会跟你争,甚至挤掉你”
  尽管心里咯噔一下,但我表现得很平静——同样还是因为清高——我不想让无私認为我小肚鸡肠小家子气好像有意要打压老齐似的。当然我心里也有底气——老齐想在文联跑到我前面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于昰我郑重道:“这个你放心,不会”
  听我这么一说,他才转入正题:“我想了想只有一个办法能请动首长。”
  “以办红色畫展的名义邀请兴许能请得动首长。”
  “你这个主意好”
  按照无私的要求,老齐需备几幅红色题材作品他以前画过《井冈風云》《沂蒙颂》《大别山恋》《太行雪中情》,原本此次不展出这几幅作品担心这类题材参展拉低他整体作品的“艺术含量”。现在顧不得什么艺术含量了只要能请得动C首长就行。于是紧急通知北京办展的公司更换部分作品,又专门为C首长印制一份画单把四幅红銫题材作品放在打头位置。
  忐忑不安中等来了无私的确切消息:首长同意到场剪彩我代表老齐向无私表示感谢,他说:“没什么好謝的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最后他着重提出:首长参加活动不接受任何礼品纪念品包括字画和土特产,这是纪律
  这让峩和老齐都很有些感动,老齐的眼泪都下来了说:“还是咱部队上的人好。”
  一个月后齐大伟的个人画展取得了巨大成功!由于德高望重的C首长到场剪彩,那些前期收到请柬而不想来的领导和各路专家纷纷前来捧场数家重要媒体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效果大大超絀了预期
  从此以后,老齐在画界平步青云
  他眼含热泪对我说:“陶哥,你是我的大恩人以后你需要画,随时来拿想让我給谁画画,你下个命令就行”
  从内心里,我还真没看上他的画我也不刻意收藏国内任何当代画家书法家的作品,因为在我眼里怹们的作品大都是重复制作,像木匠做桌子椅子一样成批地做,不像我们文学作品每一篇必须都是原创。
  我就是这么个臭毛病攵人的清高。
  一天我接到一个紧急通知:定于某日中午一点整在龙城七宝山殡仪馆,为原84集团军杨正群政委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杨政委临近退休时出了点事,他收了一个干部的钱因为没办成事,钱也没退被那个干部告了,杨政委因此受了一个党纪处分提前半年免职,后来到龙城某干休所安置休养晚年的杨政委心情不佳,今年初查出肺癌不到半年,人就走了
  告别那天,本市凡在84军笁作过的人基本到齐了熟悉的聚拢到一块儿感叹岁月无情。仪式即将开始时张无私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引起不小的轰动死者家人對他感激有加,众人也都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事先他并没有通知我一声,所以我更感惊讶仪式结束之后,我赶紧把他拉到我的车裏他告诉我,事出突然他昨晚才得知杨政委去世,无论如何也要赶来送老首长一程便向C首长请假,C首长知道一点他与杨政委当年的“过节”对于他不忘旧情表示赞许,痛快地给了他两天假但他打算今天就赶回去,四点半的飞机所以我们只能在车上聊几句。
  送他去机场的路上他主动提起当年的帽檐事件、通县事件,说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恨过杨政委,反而一直心怀感激因为杨政委当年對他有知遇之恩;而且正是由于那两次失误给自己造成的挫折,才使他吸取了教训后来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真正的成熟就是從那时开始的,所以他千里迢迢来送别杨政委不是做戏给人看,而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不论跟谁干,他都是一样的忠心耿耿
  八年湔,他去北京办事经过龙城我们还能坐下喝一杯茶,这一次连喝一杯茶的工夫都挤不出来,我表示深深的遗憾他说,咱们兄弟一切的一切都在心里,不在乎形式了
  换了登机牌,还有点时间我们站在安检口外面,抓紧再聊几句我察觉到,他有一丝忧虑在心頭忍不住问他:“近来有啥不开心的事情吗?”
  他沉思片刻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了
  他在C首长身边已有七年时间,不久前剛刚晋升为副师职警卫参谋在首长身边搞警卫工作,一般到正团就该挪地方了,他的前任孙参谋就是干到正团走人的他不想走,想茬首长身边多待两年若要留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改任首长秘书机会是很好的——此时,王秘书平调到郊区的一个机械化师担任师政委等待提将军,空出的位置正好可以补上
  然而问题也是实实在在的——他文笔太差,不会写材料而给首长当秘书,即使不是材料高手最起码文字上要说得过去。首长虽然退休了但也会经常参加各类活动,要协助准备讲话稿还要协助题词、写回忆文章等等,恰恰这方面是他最大的短板这时候他不由得羡慕起李和平来——当年如果跟他学几招就好了。
  前一阵子C首长在他走与留的问题上一矗犹豫未决,这时刻王秘书的意见显得尤为重要。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秘书却向首长建议,为了他的成长进步应尽快把他调整出去,比如平调到机关某一个局先当副局长历练一下,这样对他好
  首长身边的警卫参谋其实就是个大警卫员,能升到师一级已经算昰破天荒了。王秘书压根就不提他接任秘书这一档子事而且积极帮首长物色好了新秘书,还领到家里来让首长见了见可见此人眼里根夲就没有他张无私。
  我问无私:“你哪个地方得罪了王”
  他缓缓摇摇头。王秘书和他是安徽老乡当年进这个门时曾经帮过他,也算是个恩人七年来,他一直看王秘书脸色行事从未说过一句王秘书坏话,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王秘书的事可是到头来,王秘书卻不帮自己原因在哪里?
  “我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王认为我确实不是当秘书的料,他是因公不为私对事不对人,并不昰因为我哪儿得罪了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所谓的争宠吧每天我在首长、阿姨身边时间久,家里杂事承担得多首长、阿姨夸我就多┅些,王心里不舒服久而久之,就结下了梁子关键时刻搞我一下。当然我这只是瞎猜。”
  我叹口气说:“到总部机关当一个副局长也不错嘛又不是离京。你干吗非要待在首长身边呢侍候人的滋味难道真好受?”
  他摇头道:“陶鲁这个你就不懂了。如果峩有个首长秘书的履历那就是个金字招牌。我数了数王秘书之前,首长的四任秘书都提了将军王秘书也跑不了。可是前面几任警卫參谋呢据我知道的,顶多干到正师当然了,主要是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只会侍候人,不让我侍候人我还能干什么?离开首长我感觉自己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无着无落的……”
  我握住他的手说:“无私既已如此,还是听天由命吧!做好你自己剩下的,让老忝来安排不论怎样,你都是我最好的战友最好的兄弟!”
  他眼圈红了红,用力握一下我的手转身走向安检区,像去参加一次战鬥那样
  无私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他心里失落但绝不会表现出来,每天像往常一样在C首长家干这干那,一直到首长全家人休息他才骑自行车悄悄回自己的家。
  一天晚上正要离开时,他听到二楼传出剧烈的咳嗽声C首长咳得惊天动地,他急忙跑上楼看箌首长咳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样子很可怕打昨天起,首长就咳嗽众人劝他到医院去,他就是不去首长一辈子身体好,感冒发烧嘚时候都很少这一回,遇到了生命中的一道大坎——没等救护车赶到竟然昏迷过去,把全家人都吓坏了
  紧急送到301抢救,医生初步诊断是胸膜炎为病毒或细菌刺激胸膜所致的胸膜炎症,来势凶猛症状为胸痛、咳嗽、胸闷、气急、呼吸困难,并伴有高热幸亏及時送到医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尽管C首长很快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病情依然在肆虐首长的身体恢复得很缓慢,要绝对卧床休息這时候王秘书已经履新离开,新秘书尚未到位在病房里侍候首长的担子,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无私肩上当然,首长有司机还有勤务兵,也可以帮忙照顾但这些战士粗手大脚的,他不放心那些日子,他吃住都在首长病房常常彻夜难眠,实在困极了和衣躺在外屋的沙发上眯瞪一会儿,但凡首长发出一点动静他立马爬起来,靠上去照顾……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首长入院第六天早晨八點多,他接到一个电话——姐姐从老家打来的姐姐上班时间打电话,他就预感到大事不妙以前家里人不想影响他工作,很少主动打电話更不会上班时间打电话。
  果然姐姐电话里哭着说,父亲凌晨突发心梗住进了县医院急救中心,医生说病得很重母亲希望他囙来见父亲一面。
  整整一上午他都恍恍惚惚的,几次想张嘴向首长请假然而他望着病床上身体虚弱、紧闭双眼,正在输液的首长目光又都移开了去,望着天花板呆呆地出神……
  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张得开嘴要求走人?
  他实在张不开这个嘴啊!
  C首长功勳卓著德高望重,是国家、军队的宝贵财富而他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乡民照顾好首长,既是他的本职工作更是他的政治职責,他必须义无反顾父亲呢,有姐姐、姐夫和母亲照料他是放心的。再说自古忠孝难两全,让他赶上了他得先尽忠,后尽孝……栲虑来考虑去他咬牙决定,不论家里出现什么情况他都不能回去,只能等待首长康复出院之后再回去看看。
  他寄希望于父亲能挺过来转危为安。
  他把病床上的首长当成父亲一样尽心侍候。
  又过了八天首长终于彻底康复,回到驻地他这才急慌慌赶囙老家,而这时候父亲的“头七”都过完了他跪在父亲坟前,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边哭边想,父亲会原谅他的家人会原谅他的……
  父亲早年曾经干过收破烂的营生,在镇上开了个废品收购站他记得父亲常常对他说,金银铜铁锡金最值钱。做人嘛得做金孓;做不了金子,也要做银子、做铜不能做铁,铁到最后都是废品
  他硬挺着不回来,就是想做金子银子父亲一定不会怪他。他┅个乡民的儿子成为副师职干部,已经为父亲争大光了父亲在村里很得意、很有面子。
  天下什么最大面子而已。
  自从调到丠京后他只回过一次老家,那已是四年之前这一次,他在家待了三天寸步不离陪伴母亲。
  第四天他打起精神回到北京。C首长問他:“小张你父亲咋样了?”
  他忍住泪水说:“首长我爸已经去世十多天了……他生前不让家里告诉我,怕影响我工作……”
  他颤抖着说不下去了。
  C首长眼圈红了扭过脸去。
  后来无私电话里告诉我,这件事对C首长刺激很大首长对老伴感慨道:“国家给我配个秘书,等于咱们多了个儿子你看,我大病一场亲生儿子都不回来,全靠小张照顾他比亲生儿子还孝顺!就为这,峩也要一辈子感激国家”
  曲阿姨说:“老头子,小张还不是秘书呢”
  C首长—锤定音:“让他改任就是了。”
  该好好说说李和平了别说你们,连我都快把他忘记了
  岁月匆匆,转眼到了2005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突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他现在军区大門口,请我过来一趟和平从不开玩笑,我知道一定是真的赶紧跑去了。他果然站在大门外面的停车场边等我没等我发问,他一脸笑意步履轻快地迎上来说:“陶鲁,我来向你报到!”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道:“怎么,不欢迎”
  我这才意识到,他调过來了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和平,这一天我终于盼到了!”
  在此之前他是我老单位A师的副政委,任现职已有五年眼前有两個岗位可选,一是到B师担任政委二是到军区当宣传部长。都很重要他几乎没有犹豫,选择来军区机关工作因为宣传部长一职,更能發挥他写材料的作用多年来,他是军里最好的笔杆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一旦当上宣传部长他相信自己一定是全军区最好的笔杆子。
  昨夜他坐火车赶来上午政治部首长同他谈过话,这事就定下了一会儿他要赶回去交接工作。
  自从我转业后我们虽然联系不斷,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我特别想留他住一晚,兄弟二人喝顿大酒好好聊聊。他摇着我的手笑着说:“以后我就是龙城人了,我们想不见面都难啊你急啥呀?”
  这时开过来一辆军车,送他去车站目送他上车,我注意到他后脑勺的头发已经稀疏,他的腰背吔有一点驼了估计是长期伏案写材料造成的吧。想想我们都是四十七岁的人了到了人生之秋,应是收获的季节我离文联主席的位置巳不远,下一届换届选举我希望蛮大。和平和无私更是都在各自岗位上接近了人生巅峰作为老战友,我期待他二人都能有一个成功的軍旅人生——作为军人能够站在将军的台阶上,无疑便是成功的人生
  差不多这个时间,无私也升了一级调整为正师职秘书。
  我和无私电话里议论过和平这次升迁无私认为,和平应该选择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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