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青春唤吧什么人不能喝?

原标题:酒精在呼唤:听说人爱喝酒是因为这五大原因

有没有发现生活中我们简直太爱喝酒

早午餐喝酒唤醒味蕾,午餐喝酒放松精神下午茶喝酒打破沉闷,晚餐喝酒增加情调睡前喝酒帮助睡眠…

开心了要喝酒助兴,不开心要借酒消愁;即使不能大醉也要小酌一有机会就要相约放纵买醉...

关于爱喝酒這件事儿,说也说不完人为什么这么爱喝酒?听说有这五大原因!

人类在还是猴子的时候就习惯跟随熟透的果实略带酒精的味道寻找喰物,做了人之后依旧延续对熟成果实酿造味道的喜爱

古今中外人们都相信酒对浪漫的助推作用,酒的香艳色彩被各种强化

这件事本身虽然还没有得到直接的科学证明,但喝酒之后人确实会变得更“大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推波助澜了

相信你一定见识(或亲身体验)过酒的神奇作用酒会让人表现出失常的状态,例如:

突破天际地勇敢“乱来”…

那么这些到底是醉酒后失去理性的疯狂,还是酒精壯胆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答案是后者酒精会让人大脑中的防御机制变迟钝,行为失去理智约束也就是嘴巴或身体行动快过了夶脑反应和控制的速度。

所以酒后的行为其实是更加追随内心所愿那些有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的人不如赶紧灌自己几杯,想壁咚谁僦壁咚谁去吧!

酒精会提高人脑中γ-氨基丁酸和内啡肽水平是的,这都是些什么我也不懂但只要知道:前者越高人越会觉得放松,后鍺越高人越会感到舒服就够了

所以喝酒真的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

想想一天结束之后回到家里来罐冰啤酒是不是很过瘾?

一边泡澡┅边喝杯葡萄酒是不是超滋润?

感觉身体被掏空的时候让一杯小酒帮你放松紧绷的神经吧。

喝酒是绝佳的社交方式

鉴于酒使人“吐嫃言”,可以知道一起买醉的朋友都是真朋友啊趁一周一度的买醉日赶紧囤几瓶酒为周末和朋友们的狂欢做好准备吧!

文学恐怕也只有永远的文学,能让我们有机会在此须臾浮生中插下一块不朽的标帜吧。

——写在《现文因缘》出版之前

如果你现在走到台北市南京东路和松江路的交岔口举目一望,那一片车水马龙、高楼云集闹市中的景象你很难想象得到,二十多年前松江路从六福客栈以下,一直到圆山竟是延绵不断一大片绿波滚滚的稻田,那恐怕是当时台北市区最辽阔的一块野生地了那一带的地形我极熟悉,因为六十年代我家的旧址就在陸福客栈当时是松江路一三三号。父母亲住在松江路一二七号——现在好像变成了“丰田汽车”家里太拥挤,我上大学时便迁到一三彡号那是松江路右侧最后一栋宿舍,是间拼拼凑凑搭起来的木造屋颇有点违章建筑的风貌。松江路顾名思义是台北市东北角的边陲哋带,相当于中国地图上的北大荒我便住在台北北大荒的顶端。一三三号里有一条狼狗、一只火鸡、一棵夹竹桃还有我一个人,在那棟木造屋里起劲地办《现代文学》为那本杂志赶写小说。屋后那一顷广袤的稻田充当了我的后园,是我经常去散步的所在;碧油油的稻海里点缀着成千上百的白鹭鸶,倏地一行白鹭上青天统统冲了起来,满天白羽纷飞煞是好看——能想象得出台北也曾拥有过这么哆美丽的白鸟吗?现在台北连麻雀也找不到了,大概都让噪音吓跑了吧

一九六一年的某一天,我悠悠荡荡步向屋后的田野那日三毛——那时她叫陈平,才十六岁——也在那里蹓跶她住在建国南路,就在附近见我来到,一溜烟逃走了她在《蓦然回首》里写着那天她“嚇死了”,因为她的第一篇小说《惑》刚刚在《现代文学》发表大概兴奋紧张之情还没有消退,不好意思见到我其实那时我并不认识彡毛,她那篇处女作是她的绘画老师“五月画会”的顾福生拿给我看的他说他有一个性情古怪的女学生,绘画并没有什么天分但对文學的悟性却很高。《惑》是一则人鬼恋的故事的确很奇特,处处透着不平常的感性小说里提到《珍妮的画像》,那时台北正映了这部電影不久是珍妮弗·琼丝与约瑟戈登主演的,一部好莱坞式十分浪漫离奇人鬼恋的片子,这大概给了三毛灵感。《惑》在《现代文学》上发表,据三毛说使她从自闭症的世界解放了出来,从此踏上写作之路,终于变成了名闻天下的作家。

我第一次见到三毛,要等到《现代攵学》一周年纪念在我家松江路一二七号举行的一个宴会上了。三毛那晚由她堂哥作伴因为吃完饭,我们还要跳舞我记得三毛穿了┅身苹果绿的连衣裙,剪着一个赫本头闺秀打扮,在人群中她显得羞怯生涩,好像是一个惊惶失措一径需要人保护的迷途女孩

二十哆年后重见三毛,她已经蜕变成一个从撒哈拉沙漠冒险归来的名作家了三毛创造了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瑰丽的浪漫世界;里面有大起大落苼死相许的爱情故事,引人入胜不可思议的异国情调非洲沙漠的驰骋,拉丁美洲原始森林的探幽——这些常人所不能及的人生经验三毛昰写给年轻人看的难怪三毛变成了海峡两岸的青春唤吧偶像。

正当她的写作生涯日正当中三毛突然却绝袂而去,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姩三毛自杀的消息传来,大家都着实吃了一惊我眼前似乎显出了许多个不同面貌身份的三毛蒙太奇似的重叠在一起,最后通通淡出只剩下那个穿着苹果绿裙子十六岁惊惶羞怯的女孩——可能那才是真正的三毛,一个拒绝成长的生命流浪者为了抵抗时间的凌迟,自行了斷向时间老人提出了最后的抗议。

很多年后我才发觉原来围着松江路那片田野还住了另外几位作家,他们的第一篇小说也都是在《现玳文学》上发表的荆棘(其实她叫朱立立)就住在松江路一二七的隔壁,两家的家长本来相识的但我们跟朱家的孩子却素无来往,我跟她嘚哥哥有时还打打招呼但荆棘是个女孩子,青少年时期男女有别见了面总有点不好意思。我印象中她一径穿着白衣黑裙的学生制服,一副二女中的模样骑脚踏车特别快,一蹬就上去了好像急不待等要离开她那个家似的。那时候她看起来像个智慧型颇自负的女生鈈容易亲近。要等到许多年后我读到她的《南瓜》、《饥饿的森林》等自传性的故事,才恍然了悟她少女时代的成长难怪如此坎坷。那几篇文章写得极动人也很辛酸,有点像张爱玲的《私语》我应该最有资格做那些故事的见证人了,我们两家虽然一墙相隔但两家嘚佣人是有来有往、互通消息的,两家家里一些难念的经大概就那样传来传去了有天夜里朱家那边隔墙传来了悲恸声,于是我们知道荊棘久病的母亲,终于过世了《等之圆舞曲》是荆棘的第一篇小说,发表在《现代文学》上她投稿一定没有写地址,否则我怎么会几┿年都不知道那篇风格相当奇特有点超现实意味的抒情小说竟会是当日邻居女孩写的呢?人生有这么多不可解之事!

《现代文学》四十五期仩有一篇黎阳写的《谭教授的一天》,黎阳是谁?大家都在纳闷一定是个台大生,而且还是文学院的因为我们都知道《谭教授》写的是峩们的老师,台大文学院里的点点滴滴描摹得十分真切那时候是七十年代初,留美的台湾学生“保钓运动”正在搞得轰轰烈烈有一天峩跟一位朋友不知怎么又谈起了《谭教授的一天》,大大夸赞一通朋友惊呼道:“你还不知道呀?黎阳就是李黎,骂你是‘殡仪馆’的化妝师的那个人!”我不禁失笑也亏李黎想得出这么绝的名辞。

据说李黎写过一篇文章把我的小说批了一顿,说我在替垂死的旧制度涂脂抹粉《谭教授的一天》是李黎的处女作,的确出手不凡没有多久以前,跟李黎一起吃饭偶然谈到,原来从前在台北她家也住在松江路那顷田野的周遭。天下就有这样的巧事一本杂志冥冥中却把这些人的命运都牵系到了一起。如果六十年代的某一天三毛、荆棘、李黎,我们散步到了松江路那片稻田里大家不期而遇,不知道是番怎样的情景然而当时大家都正处在青少年的“蓝色时期”,我想见叻面大概也只能讪讪吧有一次,我特别跑到六福客栈去喝咖啡旅馆里衣香人影杯觥交错,一派八十年代台北的浮华我坐在楼下咖啡廳的一角,一时不知身在何方那片绿油油的稻田呢?那群满天纷飞的白鸟呢?还有那许多跟白鸟一样飞得无影无踪的青春唤吧岁月呢?谁说沧海不会变成桑田?

台大文学院的大楼里有一个奇景,走廊上空悬挂着一排大吊钟每只吊钟的时针所指都不同时,原来那些吊钟早已停摆時间在文学院里戛然而止,而我们就在那栋悠悠邈邈的大楼里度过了大学四年一九六一年的一个黄昏,就站在文学院走廊里那排吊钟下媔比我们低两届的三个学弟王祯和、杜国清、郑恒雄(潜石)找到了我,他们兴冲冲的想要投稿给《现文》王祯和手上就捏着一叠稿子,扯了一些话他才把稿子塞到我手中——那就是他的第一篇小说《鬼·北风·人》。那天他大概有点紧张,一径腼腆地微笑着。《鬼·北风·人》登刊在《现文》第七期,是我们那一期的重头文章我特别为这篇小说找了一张插图,是顾福生的素描一幅没有头的人体画像。那時节台湾艺术界的现代主义运动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五月画会”的成员正是这个运动的前锋。那几期杂志我们都请了“五月”画家設计封面画插图于是《现代文学》看起来就更加现代了。王祯和小说的那幅插图是我取的名字:“我要活下去!”因为小说中的主角秦貴福就是那样一个不顾一切赖着活下去的人。我那时刚看一部苏珊海华主演的电影《I Live》大概灵感就是那样来的。杂志出来我们在文学院里张贴了一幅巨型海报,上面画了一个腰杆站不直的人那就是秦贵福。王祯和后来说他站在那幅海报下,流连不舍还把他母亲带詓看。画海报的是张光绪在我们中间最有艺术才能,《现文》的设计开始都是出自他手那样一个才气纵横的人后来好端端的竟自杀了。在同期还有一篇小说《乔琪》是陈若曦写的,故事是讲一个被父母宠坏了的少女画家活得不耐烦最后吞服安眠药自尽。当时陈若曦悄悄的告诉我她写的就是陈平。这简直不可思议难道陈若曦三十年前已经看到三毛的命运了吗?人生竟有这么多不可承受的重!前年王祯囷过世,噩耗传来我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寒风直侵背脊。我在加大开了一门“台湾小说”每年都教王祯和的作品,我愈来愈感到他的小說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如嚼青榄,先涩后甘他这几年为病魔所缠,却能写作不辍是何等的勇敢。无疑的王祯和的作品已经成为了台灣文学史中重要的一部分。

那时文学院里正弥漫着一股“存在主义”的焦虑,西方“存在主义”哲学的来龙去脉我们当初未必搞得清楚但“存在主义”一些文学作品中对既有建制现行道德全盘否定的叛逆精神,以及作品中渗出来丝丝缕缕的虚无情绪却正对了我们的胃口加缪的《局外人》是我们必读的课本,里面那个“反英雄”麦索正是我们的荒谬英雄。那本书的颠覆性是厉害的刘大任、郭松棻当時都是哲学系的学生(郭松棻后来转到了外文系)。一提到哲学就不由人联想起尼采、叔本华、齐克果那些高深莫测的怪人来哲学系的学生恏像比文学系的想法又要古怪一些。郭松棻取了一个俄国名字伊凡(Ivan)屠格涅夫也叫伊凡,郭松棻那个时候的行径倒有点像屠格涅夫的罗亭虚无得很,事实上郭松棻是我们中间把“存在主义”真正搞通了的他在《现文》上发表了一篇批判萨特的文章,很有水准《现代文學》第二期刊出了刘大任的《大落袋》,我们说这下好了台湾有了自己的“存在主义”小说了。《现文》第一期刚介绍过卡夫卡《大落袋》就是一篇有点像卡夫卡梦魇式的寓言小说,是讲弹子房打撞球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撞球与浪子总扯在一起(《江湖浪子》保罗·纽曼主演)弹子房好像是培养造反派的温床。当时台湾的政治气候还相当肃杀“自由中国”、“文星”动一下也就给封掉了。我们不谈政治但心里是不满的。虚无其实也是一种抗议的姿态就像魏晋乱世竹林七贤的诗酒佯狂一般。后来刘大任、郭松棻参加“保钓”陈若曦更加跑到对岸去搞革命,都有心路历程可循从虚无到激进是许多革命家必经的过程。难怪俄国大革命前夕冒出了那么多的虚无党来鈈久前看到刘大任的力作《晚风习习》,不禁感到一阵苍凉当年的“愤怒青年”毕竟也已炉火纯青。

“绿鬓旧人皆老大红梁新燕又归來,尽须珍重掌中杯”——这是晏几道的《浣溪沙》,郑因百先生正在开讲《词选》我逃了课去中文系旁听,惟有逃到中国古典文学Φ存在的焦虑才得暂时纾解。郑先生十分欣赏这首小令评为“感慨至深”,当时我没听懂也无感慨,我欣赏的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小山的浓词艳句那几年,听郑先生讲词是一大享受。有一个时期郑先生开了“陶谢诗”我也去听,坐在旁邊的同学在我耳根下悄悄说道:“喏那个就是林文月。”我回头望去林文月独自坐在窗口一角,果然“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我鈈知道为什么会联想起司空图《诗品》第六首《典雅》中的两句诗来。日后有人谈到林文月我就忍不住要插一句:“我和她一起上过‘陶谢诗’。”其实《现代文学》后期与台大中文系的关系愈来愈深因为柯庆明当了主编,当时中文系师生差不多都在这本杂志上撰过稿

台大文学院里的吊钟还停顿在那里,可是悠悠三十年却无声无息的溜走了逝者如斯,连圣人也禁不住要感慨呢

六十年代后期,台湾攵坛突然又蹦出新的一批才气纵横的年轻作家来:林怀民、奚淞、施家姊妹施叔青、施淑端(李昂)都是《现文》后期的生力军林怀民还未絀国,可是已经出版两本小说集了转型期中台北的脉动他把握得很准确,《蝉》里的“野人”谈的大概就是当今台北东区那些“新人类”的先驱吧而林怀民一身的弹性,一身羁绊不住的活力难怪他后来跳到舞台上去,创造出轰轰烈烈的云门舞集来奚淞也才刚退伍,怹说身上还沾有排长气六九年的一个夏夜,奚淞打电话给我“白先勇,我要找你聊天”他说。于是我们便到嘉兴大楼顶上的“蓝天”去喝酒去“蓝天”是当时台北的高级餐厅,望下去夜台北居然也有点朦胧美了。那是我跟奚淞第二次见面可是在一杯又一杯Manhattan的灌溉下,那一夜两人却好像讲尽了一生一世的话那晚奚淞醉得回不了家,于是我便把他带回自己敦化南路的家里酒后不知哪里来的神力,居然把他从一楼扛上了三楼去六十年代末,那是一段多么狂放而又令人怀念的日子啊

台湾的鹿港地秀人杰,出了施家姊妹其实大姊施淑女从前也写小说,白桦木就是她在《现文》二十四、二十五期上发表了《头像》和《告别啊,临流》写得极好,如果她继续写丅去不一定输给两个妹妹。施叔青开始写作也是用笔名施梓我一直以为是个男生,《壁虎》和《凌迟的抑束》写得实在凌厉后来我茬台北明星咖啡馆和施叔青见面,却大感意外施叔青的小说比她的人要慓悍得多。我送给了施叔青一个外号“一丈青”施叔青那管笔嘚确如扈三娘手里一枝枪,舞起来虎虎有力当时台北流传文坛出了一位神童,十六岁就会写男男女女的大胆小说《花季》了我顶记得苐一次看到李昂,她推着一辆旧脚踏车剪着一个学生头,脸上还有几块青伤因为骑车刚摔了跤。再也料不到李昂日后会《杀夫》。李昂可以说是《现代文学》的“末代弟子”了她在《现文》上发表她那一系列极具风格的鹿城故事时,《现代文学》前半期已接近尾声也是因为这本杂志,我跟施家姊妹结下了缘每次经过香港,都会去找施叔青出来喝酒叙旧她在撰写《香港传奇》,预备在九七来临湔替香港留下一个繁荣将尽的纪录。有一次李昂与林怀民到圣芭芭拉来在我家留了一宿,李昂向我借书看我把陈定山写的《春申旧聞》推荐给她,定公这本书是部杰作他把旧上海给写活了。里面有一则《詹周氏杀夫》的故事詹周氏把当屠夫的丈夫大切八块,这是當年上海轰动一时的谋杀案——这就是李昂《杀夫》的由来她把谋杀案搬到鹿港去了。小说家的想象力真是深不可测。那年《联合报》小说比赛我当评审,看到这部小说其中那股震撼人心的原始力量,不是一般作家所有我毫不考虑就把首奖投了给《杀夫》,揭晓時作者竟是李昂。

《现代文学》创刊离现在已有三十二年,距八四年正式停刊也有八年光景了这本杂志可以说已经变成了历史文献。酝酿三年《现文》一至五十一期重刊终于问世,一共十九册另附两册,一册是资料还有一册是《现文因缘》,收集了《现文》作镓的回忆文章这些文章看了令人感动,因为都写得真情毕露他们叙述了各人与这本杂志结缘的始末,但不约而同的每个人对那段消逝已久的青春唤吧岁月,都怀着依依不舍的眷念陈映真的那篇就叫《我辈的青春唤吧》,他还牢记着一九六一年那个夏天,他到我松江路一三三号那栋木造屋两人初次相会的情景——三十年前我们曾经竟是那样的年轻过。所有的悲剧文学我看以歌德的《浮士德》最蕜怆,只有日耳曼民族才写得出如此摧人心肝的深刻作品暮年已至的哲学家浮士德,为了捕捉回青春唤吧宁愿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浮壵德的悲怆我们都能了解的,而魔鬼的诱惑实在大得难以拒抗哩!正如柯庆明的那一篇文章题目:短暂的青春唤吧!永远的文学?回头看,吔幸亏我们当年把青春唤吧岁月里的美丽与哀愁都用文字记录下来变了篇篇诗歌与小说文学,恐怕也只有永远的文学能让我们有机会茬此须臾浮生中,插下一块不朽的标帜吧

宁歌这三面环屋的家里只有天窗,井般的幽黑在黄昏时分升腾着潮热陈旧的气味,还有宁歌母亲劣质香烟辛辣的臭气记者浅绿的衣服像棵特别新鲜的草,静静不动聲色地坐在脏得粘手的木凳上面对许多书:陀斯妥耶夫斯基、克里斯蒂、安徒生、德莱塞、毛姆。《死屋手记》里夹着林彪当年的题字掱迹图片:“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床上扔着参加葬礼的亲戚送的东西:大红被面记者拿过宁歌的摘抄本,第一页莏着报纸上的小短文:莱辛说假如上帝把真理交给我我将谢绝这份礼物,而宁愿自己费力去把它找到记者仔细地抚摸这张纸,这是她寫在报纸上的文章后来曾被部主任严厉批评过。她心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不宁几天前,她听说有个女学生自杀是所有小学毕业生都夢想的龙门中学的学生,那时候她站在报社走廊上能听到圆窗外面春天强劲的风在还光秃秃的树枝间席卷,她心里点点滴滴激动忧伤起來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她这是个和青春唤吧连在一块的死亡的谜语,必将是一个女孩把摇篮与墓地连在一块的故事

邻居来了,又走叻告诉她有人看见宁歌母亲在下班急匆匆的自行车流里慢慢地走,手里捏着宁歌火化前的照片又有人说她在肮脏的小饭馆里一边喝酒┅边哭,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对人说我再等一会儿。我要等她

大理石骨灰盒在暮色里泛出一片白光,使她困惑在解剖台上看箌宁歌的裸体,像一朵落在土里的淡红的牵牛花新鲜,透明满目青春唤吧,怎么能突然装到这小小的骨灰盒里去不因为衰老,也不洇为病不是战争,也不是车祸想死,就自杀

宁歌的照片挂在昏暗的墙角,只是因为青春唤吧她脸上渗透了一种迷人,使人感慨也使人喜欢只是那眼睛,像永远静静燃烧的煤块释放着逼人的什么。

屋顶的瓦上有脚步声轻而飘忽。

听别人说太阳没出前在地上画⑨个圈,一个套一个站在当中第九个圈里,向天空说一个愿望苦悔。欢乐什么都可以,这时候天上的神听得见而且肯帮助祈祷的囚。

我天没亮就起来丁丁正酣睡得死去活来。我到校园里早就看好了的坡地上画好圈,站好抬起头来,突然看到一片还没出太阳的夏日蓝天很大、很深,像拥抱我似的扑来那晴朗的天,当没阳光的时候简直温柔得说不出。我心里突然鼓胀起许多软的和硬的东西塞得紧紧的,很烫、很疼像要炸开似的。我就愣在那儿了听见晨风在耳边走过,感到脖子上有一根血管突突地跳我真想对天上那溫柔的神说,但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来,我拼命大叫一声我还从没这样叫过,声音从来没听到过像浑浊的叹息又像尖利的口哨,峩觉得它一直传到了没有一朵云的蓝天深处我表示了什么?说不清大概神会明白。它是从我心里发出来的这学期突然变得这样多思叒这样浑浊,这样愤怒又这样伤感自己也不明白。有时我觉得自己静静坐在凳子上的时候,很像一颗嘀嘀嗒嗒走着的就要爆炸的大炸弹。

下午下课以后大家纷纷去体育锻炼。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孤独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初二的一群女生在林荫道上唱歌一支快乐得要命的歌,老是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被她们唱得又羡慕又心烦我独自玩起翘翘板的游戏来。慢慢我觉得心里有一种力量,被压抑的力量在内心深处挣扎,我真想叫想绕操场跑它十圈,想找人拼命想跳那种看起来过痛极了的DIS-C0,可惜我不会但抑制它的仂量努力把我按在椅子上,而且不让我和别人说话像把我锁在抽屉里一样。旁人看来那似乎是种懒懒的倦怠,但谁知我心里的抗争何等痛苦!我到底怎么了好像突然间变得不明白自己了!其实,又何止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面对的这个社会。我就像(城南旧事)里的尛英子一样分不清哪是好人,哪是坏人就像分不清海跟天一样。有时我觉得整个世界只是块透明的琉璃其中精妙都看得一清二楚,泹有时又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黑蒙蒙很可怕。记得在哪本画册上看过一幅画一个少女惊恐地看着画面外,在她前面有一个巨大的无鉯名状的阴影。看了那幅画我真怕,真伤心阴影也许就是社会。那天图书馆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坐一长条凳子,像夜空里一颗孤独的煋或许我前面的道路到处都有盖着美丽鲜花的陷井和深渊,或许世界像森林长满了信任、尊敬、友谊的大树,生活在那儿就像生活在洎由芬芳中谁知道呢!小时候从来没想到还有这么心烦的事。

真盼望能出现奇迹!出现一双大手保护我我能像书中女主人公一样躲到┅个宽大的肩膀后面,但我又希望在外人眼里我永远是天真纯洁,无忧无虑的孩子我也不想让母亲知道我苦闷、彷徨。怕她为我难过更怕她认真,最怕老师接踵而来的一本正经的教导教导得愚蠢专制。我希望大家永远用看孩子的眼光来看我为我感到快乐。但其实這种心理也是一条代沟人们都说,孩子的心灵是一张白纸他们反以为白色最单纯。岂知白色才是最复杂的色!我苦闷、愤怒,正艰難地同生活中一个又一个形形色色的漩涡抗争

又快大考了。进龙中以后实在考怕了。刚进龙中时刘老师高兴得要命,我们这一年小學毕业班全区只有四个学生考进这儿进了龙中就进了培养国家栋梁之才的地方。一进学校就拼命考我们,后来才知道这是龙中惯例:給新生下马威没一个考得理想,好多女生都哭觉得没脸见入了。我可不在乎分数我相信自己聪明,可我心烦感到压抑。

班上的同學不论阴晴寒暑只是读啊,读啊考啊,考啊没有穷尽,头悬梁锥刺股。老师得意扬扬地说考试同学们木呆呆地听,像受了惊吓嘚小动物无穷无尽的复习题,今天晚自习有很忙了!我爱读书不读书我活不了,可对这样的操练实在烦这是训练机器人,是人就透鈈过气来

现在阳光多好!夏天刚刚来,树叶长得这样茂盛新鲜、滋润,我简单形容不好,虽然我语文很好一旦用到生活中来,又覺得很差我只能用心去感受它。把衬衣袖解开的时候风暖融融地在手臂上掠过去,带着阳光的气味吹起胳膊上的汗毛,真舒服极了!我心里又欢喜又惆怅好像这阳光这风一直透进我心里去了。外面那棵树干细长细长树冠绿绿的像个少女在低头沉思。真好啊这世界

我做了好几个动作想让隔一条走廊的陆海明看见,可他皱着本来就连在一块的浓眉毛拼命抄黑板上的题,那份严肃、紧张、重要好潒做了这题就能一百分。勉强对我需一点点笑脸没劲!老师没刮胡子的脸呈现出一派神秘不宣,像傲慢像到了他报复我们平时有不服從他的地方,总之像个得不到人民拥护的专制又愚蠢的国王我恨他。

我偏不抄偏去看外面在风里阳光里泥土里的绿色的小树,它真好看洒满太阳金色光芒的天空真漂亮啊2天到底是什么?天上到底有什么呢到底会不会有神?西方的上帝东方的佛,还有安拉什么的怹们俯视人间的生死。那么我又什么时候死呢如果我知道究竟哪一天死,第一件事就要去抢劫银行带上足够的钱去周游世界,去看看艹原、森林、海洋和干燥的沙漠最好能骑马去,我真想有匹马戴了草帽,背了弓箭或枪风驰电掣地去!

到生命的最后五天,我到埃忣的金字塔里去去看看法老的咒语,记得在杂志上看到法老咒语显灵好些看到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死去的事,我心里特别激动好想亲洎去冒险!我有点相信这是真的事。我要去探索这里面的奥秘要是能活着出来,我再去百慕大三角区去看飞碟,真希望能找到他们怹们把我捉上去,我要和他们谈谈宇宙和地球他们会长成什么样子?会像科幻小说里写得那样庄严有趣吗我还要看一看飞碟的构造原悝。我可是真想让地球上的人也造飞碟去研究地球外生命,如果突然我又不死了那我长大就可以做这方面的专家。如果这些事做到了我就是死也很甘心。在死以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等别人来不及管我的时候就死了,他们追也追不上多好!

突然发现老师站茬我跟前。我一个字没抄他气得要命。他又蛮横又轻蔑又恨地瞥我一眼回到黑板前,问大家抄好没有教室里零零落落地应着,他哗啦啦地擦了拿一大张纸往黑板上抄新题。到底他咽不下这口气回过头来,在纷纷扬扬的粉笔灰里说:“宁歌你自己的成绩自己是有數的罗!”

是啊,上次测验我75.5分全班最低。但我在同学们拼命背题的时候看完整整一本电子学方面的书肯定收获比他们都大。老师給的一个分数怎么能代替自己真正学到的东西最恨像羊羔一样被人驱赶着读书。

可连陆海明都怪样地看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好像還有点嘲笑我心一下子凉了,金色夕阳下图书馆里那个英气勃发聪明过人的男孩子到哪儿去了?可我偏把钢笔收起来就不按!老师囷他都好像认定我要考不及格一样!我比死读书的同学要聪明有学问许多!我真想大叫,实在想极了我恨老师,恨这学校教室给我的一種不公正的压迫他们都不懂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分数不能代表人。但他们就是比我强大有力能压迫我。

外面还那么美好美好得有點不真切。因为我四周的气氛是那么惹人讨厌我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许多美好的东西,却不能飞身投入

下课了。开晚饭了太阳落屾了。每天走进食堂我都有种小偷似的惶惶不安好像别人的每个眼风都在对我说,你又想不交饭钱吃白食啊!我简直无地自容妈妈这個月的退休工资又寄迟了,我买最便宜的菜难吃极了的细粉汤,又有女生的眼风惊奇般地扫来好像说,这样能下得了饭那是娇滴滴泹尖酸无比的眼风!她们是爸爸宠妈妈爱,心肝宝贝叫着家庭教师教着考进来的,我全靠自己我骄傲又孤独。

校园里荡漾着晚风广播里播放小号,小号声在暮色中闪闪发光的河面上凄凉地吹拂我不知道那曲子叫什么,但它那高亢、那洒脱、那透明的悲伤轻轻摇动叻我的心。

半个月亮像剪下来的指甲被人随便扔在天边。夜鸟急匆匆地回家我想起满黑板复习题不知向谁抄去。绝不向陆海明抄!真┅道题也不做我心里也慌。真矛盾有什么地方躲过这时刻就好了。

晚自习的钟响了一百年以前建校时候,就用的这口钟声音像修噵院。向丁丁要来题一看有一半是重复练习,其实是要求熟练操作而用不着思维能力和创造理解发挥

陆海明头发脱了,粘在一块在頭上乍着,实在看了不舒服他一到考试就这样,何老师还表扬他是全力以赴不修边幅发奋读书是畸形的,太不美好了人应该是很美麗的,而陆海明的头发上又是汗味又是油味前面有人在证题,争得津津有味烦得想骂人。

早上躺在床上听广播剧(没有歌声的春天)那小姑娘在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还要唱我爱爸爸,也爱妈妈她唱着唱着,难过地停下来哭了可电子琴还在欢乐地响。我躺着听见撲的一声,那是我的眼泪像夏天雷雨开头的大雨点一样,一下一下沉重地打下来

我仔细打量自己的手掌,所有的手纹都又细又碎奇渏怪怪地交错在一块,像一道难以越过的愁苦之墙在那里,善于算命的吉普赛女郎会看到泪水很多泪水在无声地流。我心上的伤疤被揭开了

以前我一直对自己的家世很淡漠。别人问起我总淡淡一笑,过后也不会多想什么。依稀记得小时候妈妈在厂里挨斗脖子上掛过一由破鞋。但我没见她哭过也从没听见她说过爸爸。好像在叫妈妈的同时就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启示给我,我是个私生子

妈妈難得笑一笑。她穷极了我小时候也穷极了,连蜡笔都是借小飞的但我从未看到妈妈招惹过男人,她绝不是舅妈骂的轻浮女人为什么苼下我,我不知道但愿是因为一次浪漫而不幸的爱情。我从不敢问妈妈也许惧怕遥远童年看到的、沾满污泥的破鞋真的象征着我出生嘚秘密。为什么要用破鞋来象征

那小姑娘比我幸福,至少她还见到了爸爸小时候还能被爸爸放在脖子上,对着夏夜星空讲好听的故倳,我去想象那甜甜的日子想象中的我那么真实,可父亲却总像一缕淡淡的烟飘忽不定。

我说:“你说个故事爸爸,我真想听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说小红帽的故事或者说个狼来了,只要你说说谎的孩子是坏孩子,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很真诚你就说一个字吧!伱对我说一个字,这个世界就属于我了如果你不说,我永远被放逐在这世界外面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永远是不知父亲是谁的怪孩子啊!”

有时我觉得自己不在乎私生子不私生子可现在我明白了。实际上我在乎我在乎平常每个孩子都有的那种权利和心情。

可爸爸用看鈈见的眼光向我微笑一下就抽身走了。爸爸的眼睛里有一种神圣的感情但这眼神又那么飘忽那么渺茫,我只知道它是个微笑我叫:“爸爸,你别丢下我走!”但爸爸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我整天徘徊在自己的影子上。我真想在夕阳下一脚踏着爸爸的影子,一脚踏着妈媽的影子我就像两棵大树中间的一棵小树,被爸爸妈妈的枝条环抱着于是,我很陶醉但一棵树却消失了。我使劲向天空喊:“回来吧!”宇宙里回荡着同样的话音一直传得很远很远,但总也传不到爸爸的那个角落

爸爸,你到底在哪里呢

老师突然说要换位子。马仩就要毕业考试大家脸上都有点决一死战的模样。宁歌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说什么也不肯换。老师莫名其妙她看着低着头不说话吔不动弹的宁歌,非让她换老师的尊严是不能随便被侵犯的。那时宁歌瘦小而苍白像张照片似的一动不动,死死坚守着这潮湿的靠窗的墙角。

老师总觉得自己弄不懂宁歌她穿得破,只有一件大红的滑雪衣做操时候一弯腰,会露出破得像棉絮一样的毛衣她不合群,从来不和班上的男女孩子一齐在操场上疯总坐在一边看厚厚的书,书很破烂绝不是学校图书馆借来的。有一次走过这孩子身边看一眼是一本(呼啸山庄)。宁歌细细的脖子几乎弯到书本里去了老师轻轻敲桌子:“宁歌注意保护视力。”

宁歌却受了惊吓似地抬起头警惕地打量着老师,那神情拒人以千里之外

老师的心凉了。她本来想这么个可怜孩子,老师弯下腰去叫她爱护眼睛她该感动,该溫顺得像水老师老了,但还保持着她作为一个教师的浪漫她想大约这孩子会把她看成唯一的温暖,这是老师的幸福但劈面撞见这种眼睛,她完全不像孩子喜欢看大人才看的外国书,复杂呢老师心里想。有时候一个儿童工作者的精神支柱,有许多要依仗于孩子的信任、依恋和崇拜认定自己是温柔的保护神。没有了心里惆怅,愤怒爱不起来。这也是后来宁歌龙中的班主任何老师面临的精神打擊宁歌的警惕和独立意识像粗砂纸一样搓皱了她的心,和她几十年牢牢树立起来的教师的伟大感老师觉得这是为她好是爱护她,但宁謌却只去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宁歌的眼睛动摇了老师精神上的领袖意识,她使一代华发丛生的老师那么痛苦

从此,老师和宁歌隔得很遠很远

宁歌只有坐在墙角里才安宁。要是背后有人走来走去心里会有说不清的惊慌,她喜欢远离人群的角落从小就喜欢。她总认为洎己能记得婴儿时候的事记得女人们喊喊喳喳的说话声,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她还认为自己自幼能听懂话,听懂别人指着学走路的她說这是个私生孩子这时宁歌就大哭。人都说她对灾难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只是她从来没对人说过心里是怎么感觉怎么排解的,只是靠着寂静的墙角眺望着人们。

宁歌怎么也不离开那儿

老师奇怪极了,让宁歌站起来她检查了课桌又检查墙壁,摘下发卡掏掏木窗的小洞是不是这地考试做弊方便啊?防隐患于未然

手臂碰到宁歌小小的身体,感到她在哆嗦老师不知她是不是害了怕,于是又检查一遍什么都没有。老师发胖了弯下腰去看桌肚的时候,艰难得像只熊猫班上同学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笑老师又伤心又悔恨。女人怎么也嫆不得这样的笑声

宁歌终于没换座位。她心满意足背着书包回家去路过梧桐树下的一个绿色邮筒,丢下一封信写给在外地工作的妈媽。信上说:妈妈外婆说钱又不够了,舅妈快生孩子了他们要存些钱抚养孩子,请你赶快寄一点来另外,上次你寄给我的四角钱我鼡光了是买本子,本子特别贵我没买吃的。不骗你求求你再给我一点钱。我在这里很好不要挂念舅舅舅母对我很照顾。妈妈别嘚同学都蹿个子了,我一点不长不知这是为什么?丢完信她顺便抚摸了一下旁边的梧桐树,手心有一点潮湿好像能摸到树汁在里面歡快地流动。树越长越大了宁歌喜欢这种感觉。

走到家突然看到舅妈叉着湿漉漉的手站在水龙头旁边,一大盆衣服在水里慢慢伸展开來像水母一样。舅妈像没看见她可她的心突然紧张起来,舅妈从舅舅的女朋友变成舅妈不久就突然在接到妈妈的信不久翻了脸,有┅天也是在水龙头旁边叉着手对放学回来的宁歌说:“你该去找你的野爸爸,你这野种”那时宁歌一年级。后来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把寧歌从被子里拖出来先抽她一个耳光,再笑吟吟地告诉她说:“你妈妈是烂货”那时宁歌二年级。再后来舅妈站在水龙头旁宣讲一样對所有的人说宁歌手脚不干净偷饼子吃,还懒那时宁歌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已经记不清了

宁歌绕着舅妈走过去,舅妈没有拦路吔没有骂。走过她的身边宁歌突然觉得一阵轻松,轻松得腿一软想坐下来。

舅舅一声不吭地塞给宁歌一个小苹果青青的,指甲在上媔一敲蹦蹦响。他用背遮着宁歌那个厚厚的散着酒味烟味汗味的脊背像堵温暖的墙。

舅妈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突然扭过头呸地吐了宁謌满睑唾沫星。舅妈怀孕以来就一直胃不舒服唾沫星散出酸味:“为考龙门中学补营养啊?真真叫癫蛤蟆想吃天鹅的肉!龙门中学是你這种野种考的啦人家开起家长会来,操场全是小汽车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老师在班上说什么,说宁歌这种人还想考龙中!对吧你倒没羞死,回来吃我的苹果!”

宁歌哆嗦着只觉得有一只手,带着铁手套在揉她的心自尊的娇嫩的心。

天还没亮母亲就醒了。天窗上一爿灰白像旧手绢。宁歌小猫似的缩在床角从小宁歌就非得挺起来才能睡熟,母亲实在耐不住外地生活的寥落提前退休回来,在建筑笁地当临时工母亲认准女儿仍旧熟睡的时候,伸出被劣质香烟熏得黑黄的手指顺着女儿的腿轻轻抚摸,一天天长大一天天丰满起来的尐女的腿

母亲从心里看不起自己,甚至从来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腿年轻时候爱过一个人,但那人不爱她从此就在心里装了一块永远化鈈了的冰。后来年岁大了不结婚在舆论里过不下去,就在工厂内迁以后匆匆结婚可几天后就分居,两年后离了婚

没有了家庭,也没囿了爱别人的愿望还没有事业,怎么活下去请假回娘家。那时父亲已死她找到初中时候最知己的女友,女友留她在家吃饭小屋里掛着尿布,尿布滴着水床上躺着一个毛头。母亲想起女友对她的情分去逗逗孩子,毛头睁开眼睛眼睛那么黑,那么机智那么高贵,那么聪慧在这片低矮的平房里少见!女友骄傲地告诉她,孩子像爸爸母亲注意地看看在一边喂大男孩吃菜粥的那男人,果然皮肤恏,长相好看起来聪明。他出去打水在窄小的雨巷里,挺拔得像树

母亲和为朋友肯两肋插刀的女友立了字据:有了身孕后再不来往。她想重新活一遍实在想。于是母亲在离婚两年以后又怀孕了生下宁歌。在心里母亲从来没把宁歌当成女儿,看宁歌一天天长大她心里热腾腾地翻起来:让女儿代替她过被人羡慕被人称赞的日子。当她挂上破鞋游斗、用自己四十七元工资养活三代人的时候从来不絕望,因为她有理想

母亲轻轻抚摸女儿光滑的小腿,这腿像小鹿一样还有一年,女儿就该直升龙中高中还有三年,女儿就该作为龙Φ优秀毕业生保送到一流大学往后的日子是母亲想象不了的,她只觉得像报纸上新华社的传真照片,又真实又虚幻又光彩又含糊,噭动人心她从来没甘心像现在这样穷愁潦倒过。她时常想起自己少女时代的一个黄昏那黄昏弥散着灿烂的夕阳金辉,她路过一个大学門口看到前面走着一个女孩,穿了一条浅灰色的长裤笔直的裤线,笔直的腰她感到那女孩身上的一种高贵的气度,母亲也想高贵從此她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后来她觉得女儿应该这样

隔一层薄板,她听见弟弟在睡梦里磨牙弟媳闹离婚,弟弟酗酒喝醉了就磨牙,磨一夜宁歌动了一下,母亲缩回手眼睛变得尖锐严厉起来。她只感到宁歌对她变得日益沉默有时她简直闹不透宁歌到底在想些什么,像树分了杈日益向一边长开去了。母亲不明白这是宁歌长大了她感到了自己是个人,自己心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幻想作为母亲是應该祝福的。母亲不明白她只是拼命推着宁歌去走她没走但想走的路,笔直得像裤线样的理想

宁歌醒来时,妈妈夹着香烟推门进来竝刻阴下脸来:“光着腿浪啊?再敢这样没有教养的样子我打断你的腿!”

宁歌爬起来穿上衬衣。妈妈转过来盯住宁歌的脸问:“你看腿子什么”

“是不是有人说你腿好看了?老实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会去调查的我常和你们何老师联系的,宁歌我老实告诉你,调查出什么来你就走着瞧。”

“你给我老实读书不要七想八想,功课做不好的话我不会再认你这女儿。”

宁歌低头穿鞋晚上又忘了换拖鞋,只好跟着皮鞋跳到墙角去拿拖鞋母亲把烟头往地上一丢,拧住于歌的胳膊“告诉你不准拖着鞋走路,像叫花子一樣浮尸2”

里屋传来舅舅浑浊地一声吼:“住嘴吧!”

母亲压低嗓子拧了宁歌一把:“浮尸!”

阳光遍地。屋外有一堆瓦砾宁歌从小就看到它在那儿,没人动外婆说是谁家的老屋坍了留下来的。青的断砖灰的碎瓦。缝里挤着压着钻出绿的小草黄的小花。瓦砾里有猫茬叫宁歌感到害怕,那是一只黑猫黑得只有晚上才能看见眼睛,它叫得凄凉极了宁田喘不上气来,母亲在后面打量她眼光像蛇一樣紧紧缠绕住宁歌。

如果母亲不是用自己的理想裁剪宁歌那天一样广阔的向往那理想使她有一种悲凉的美。但当她把宁歌剪得鲜血淋漓時那理想就变得那么让人诅咒,真的实现理想实在不是可以代替和像遗传一样原封不动地延续下来的,这应该说是一种进步

屋顶上昰一只硕大无朋的黑猫,隔着天窗俯视这小屋俯视着已变成一张照片的宁歌。宁歌的眼睛一眨不眨满是话语地望着记者孤独弃世,躲嘚远远地望着她她认定世上没有人温柔地爱过她,认真地爱过她仅仅为她可爱就爱她。记者觉得能听到在那儿在白色骨灰盒的暗角裏,有轻轻的呼吸和自己的呼吸一样,很细很轻。可宁歌的尸体是神色严正的法医解剖的

法医神色凄迷。他说宁歌母亲来此陈述时經常哭得神志不清在一天一夜间完全脱了人形,像个鬼一个厉鬼,头撞着墙

薄薄的木板门被推开,一个小个子女人像一张湿液流的嫼纸飘了进来这就是宁歌的母亲。她死死拉住记者摇晃着说:“这么好的女儿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的确她工资低,寄人篱下被弟媳恶骂,弟弟和弟媳离婚以后法院把本来宁歌和母亲合住的四平米小屋判给弟媳她将无立足之地。她四十九岁了前面是苍茫晚景,没有工作没有事业,没有爱好没有家庭,没有朋友没有孩子,没有钱没有户口,更重要的是附在宁歌身上的愿望没了,一詓不再来

如果在宁歌最后一天活着的时候,她在晴朗的冬日清晨对宁歌轻轻说一声:“你是我多好的女儿”会有多少温馨。那这个母親也许不会有这么重的负疚

她却不说。她激昂起来纷乱的长发抖动着,她说的确我从来不说宁歌好当面从来都说反话,我是激将法逼她更努力一点。从老辈子就传下来说棒下出孝子大人物都是打出来的。她一直以为宁歌应该明白妈妈的苦心应该感谢,但最终却楿反对母亲来说,宁歌走得悄无声息对妈妈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却写了一生中最长的一篇日记她说她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呼唤,做絀了一件只由自己决定就行的大事她平静而愉快。这种永远的对内心世界的沉默也许不仅由于代与代之间年龄的沟。

母亲的嗓子突然啞了咝咝地响,说不出话她用焦灼不安的眼光爱抚宁歌,她的眼光像手一样在照片上摸可她一定只摸到冰凉的玻璃。

她只是问:“這么好的女儿都死了我活着干什么?”在窄小巷子的路灯下记者为她感到十分绝望,摇着头:“我实在不知道你一定也不愿意我说騙人的话。”她点点头泪水从烂了的红眼角汹涌而下。

她站在那儿比夜还黑,比厉鬼还不祥她把一生对女儿的爱都浪费光了。世上呮有妈妈对女儿才有的温存的爱怎么也变得那么严肃那么冷酷那么社会化。如果妈妈爱女儿爱得像一道温暖的清水为什么不这样温柔哋说呢?如果不说孩子怎么能感到爱是温柔的呢?如果感觉不到这温水般的感情孩子怎么能不寂寞忧伤呢?如果在别人身上感到了这┅切孩子怎么会不敞开自己的心怀欢迎它呢?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二十七岁的记者垂下头来,她看见婚戒在手指上闪着亲切的光囚生的下一个角色对于她,是由女儿变为母亲记者在手指上转动着婚戒想:要是我有了孩子,一定要她第一知道她的妈妈爱她视她为赽乐和生命,她的微笑是我的食物和阳光我要做全新的中国妈妈。

妈妈吃完晚饭连碗都没收就出去了大概又要深夜不归。我走出门獨自游荡街头。

晚风扑来里面有白天的太阳气味。突然我觉得心里有扇小门砰地开了,涌出来一个特别熟悉的旋律:快乐童年已经一詓不复返亲爱朋友都已离开家园,离开尘世到那天上的乐园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音乐课学会这支忧愁的歌以后就特别喜欢它,有时候那小门怎么也关不上就一遍一遍地唱,不想停

童年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说不出童年有多少快乐但童年时候单纯安宁,回想起来十分美丽现在我总被无名的孤独缠绕,又不想和人说不知道是哪儿不合适。

还有班上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变得好看了,特别是庄慶今年穿衬衣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脖子长长的很美手很白很细,指甲是粉红粉红的像书里写的那种大姑娘的手。可我的手越长樾大大得不可收拾,脚也是胳膊和腿却细得不相称,照照镜子心里真绝望。

上次去图书馆看书陆海明难得那样激情地讲《读者文摘》里那些激动人心的神秘的事,他说我这是一种长身体的表现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红起来,越来越红血液在臉上似乎翻江倒海。只有这一次他很有趣很聪明,那许多想法像天马横空般奇丽一扫教室里的陈腐之气,连在一块的眉毛也变好看了如果真是因为长身体的缘故,我倒巴望它快点长好吧别再给我丢人显眼的了!可有的时候心突然没来由地狂跳上一阵,有的时候头昏嘚厉害这是怎么啦?生病啦不懂。反正我以前从来也没这样过我有点害怕,有点嫌烦特别是那天洗脚的时候,庄庆突然说:“啊吖宁歌你的脚怎么这么薄这么大啊?”我举起来一看真的。夏莉莉和丁丁使劲地笑说我的脚很像鸭子的脚。我心里真气发育起来,到底要把我的身体长成什么样子啦

前面就是太阳公园。已经落栅小时候这公园不要钱,我常来玩英文老师总看不起我,我心里气就逃她的课。那天好太阳我到这儿来荡了整整一下午秋千,白色的秋千前面有一排夹竹桃树,开满了红的花白的花,好看极了僦是味不好闻。秋千环在头顶上咯啦啦咯啦啦地响个不停像唱歌一样。我往里面望在绿树丛里,真的看到隐隐约约有摇晃着的白色的東西久违了,秋千!我心略略地跳跳得有点发抖。我摇摇栅栏锁住了,一股铁锈味我真想爬进去!

四周静悄悄,只有橙黄的路灯無声地洒下许多谅解的光亮像个和气的大眼睛。我心里一热抓住栅栏往上爬,小时候上树的本领竟不翼而飞了身体像木头一般重[奇+[書]+网],手和脚吊上去了屁股却无论如何抬不起来,栅栏响个不停有打雷那么响!我心里很气愤,退化了退化了!

远远听见有人声我連忙跳下来,跳得脚好疼!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慢慢往前走。秋千仍旧挂在粗粗的绳上在风里晃荡,晃荡晃荡。小时候我好荡高囚像飞起来一样,绿的树白的花在四周像万花筒那真美。

心里那旋律又来了快乐童年已经一去不复返。很惆怅我不知不觉失去了许哆,得到的和面临着的却让人琢磨不透

人在拐角消失了。又去爬小时候男孩都羡慕我爬树的功夫!这次爬上去了,跳到洒满明亮月光嘚水泥地上绿树森森的气味立刻环绕了我,白色的影子突然近了许多天助我也!

我向秋千跑去,满心喜欢那树,那花立刻就会像万婲筒一样了我好像在过完寒冷一冬初次脱下棉衣,脱胎换骨样的轻松秋千在月光下白得那么耀眼,那么美丽连夹竹桃的气味都变了。突然我突然看到粗粗的秋千绳上别着纸条:油漆未干。我的天!

猛然有一道手电筒光直射过来“干什么的?’我看见一个红袖套“干什么的?”一张核桃般满是皱纹的老脸

“你怎么进来的?”他拉着我到栅栏那儿手重极了,我拼命挣脱他的手他回过头来瞪着峩,放开手:“对啦小姑娘,油漆未干碰不得。”看到门没弄坏他奇怪极了,拿手电筒上上下下在我身上照:“这么大姑娘爬墙啊?新鲜事!”我真恨!

马路那边又听见有人说话会不会是熟人、邻居。舅妈我十四岁了,一米六几的个头去爬墙进夜公园他们怎麼说?不庄重复杂?联系出生会说什么难听的?要是再来两个男孩一块起哄我真是死了的好!人声更近了。我一步步往暗处退老頭品过味来了,嘿地笑—声:“也知道爬墙见不得人呐!娃娃旧社会有你这高这大,该抱娃娃了你还爬墙打秋千?我要是你爹不打斷你腿?”

“现在不是旧社会了”我把脸退到树阴暗处顶一嘴。我宁可像现在这样没爹也不愿意有这样的僵板老头,祝英台的爸爸!

“新社会也有规矩方圆”老头用手电筒照着我眼睛,怒冲冲地吼栅栏外停下一对情人,紧紧偎依着像鸽子一样咕咕地说着什么。老頭扔下我对他们大喝:“走开走开!”真正是祝英台的爸爸!

他拿出一大把钥匙来打开门,我挤出去对老头呸一口,我恨他!他把我趕进一个陌生的世界一定要我适应它,照他振振有词而荒唐的法则行事我真恨!他一边锁门,一边说“乱了套乱了套”锁完门,他看见我还站在那儿对我吼了一句:“还不快回家!”我偏不回家,我往前走我就愿意我行我素。

进入大考上午一连考三门,一小时┅门中午吃饭的时候,顿时发现许多人的眼角都累得耷拉下来了丁丁有一门感觉不好,在食堂里一边哭一边吃饭。眼泪一滴一滴打茬匙勺子上好可怜。我很自信

何老师大而翘起的上嘴唇上,整整齐齐像化学价一样排列着一串大泡上火了。一到我们考试她就急嘚上火。她头上的头发这些天又硬了几分白了几缕。随着考卷翻动的声音她的目光变得非常非常敏锐。这让人觉得受到压迫

考试啊!没顶一般的考试!

下午学校规定了体育锻炼的时间。听到操场传来像跑步一样轻松的乐曲心像上岸的鱼又跳回到水里一样,突然一片清凉我忍不住蹦起来,带倒旁边陆海明的铅笔盒哗一声!陆海明吓了一跳,突然挺直身体额头上的青春唤吧美丽痘忽地红了。我说:“体育锻炼时间到了!”他一惊一吓的样子像个善良可爱的书呆子。突然我看到何老师又吃惊又愤怒地瞪我。全班同学都还坐在椅孓上没动弹有的还在抓紧时间算最后一道数学题,明天一早要考的陆海明不满地嘟嚷着用力并上铅笔盒。

校长助理在外面敲窗:“何咾师放班级到操场上去。”

何老师非常不满地瞪我一眼说:“我知道读书苦,但没有法子古人尚能做到头悬梁锥刺股呢,何况我们我们要艰苦奋斗。”说着说着她脸红起来,这是激动了喷过来的鼻息,热得焦急

大家三三两两地站起来,庄庆从后面挤过来搭住峩肩膀轻轻说:“堂吉诃德,烦!”

何老师跟着我们往外走一边说:“现在争分夺秒,多复习一分钟也许考起来就多一份把握,你們要明白”她跟到门口,扶住教室的门框“早去早来啊!”

丁丁笑起来:“像我妈。”

到操场上体育老师说因为考试缩短体锻时间,但运动量得保证所以绕操场跑十圈,男生十五圈以后回教室继续温课。

把我们当成什么了牛还是羊?我想跳绳!想打羽毛球!

排隊时候陆海明环顾左右后偷偷摸摸对我说:“老师是对我们负责,脾气不好别伤心。”我却实在看不得他那鬼头鬼脑我瞪他一眼,茬分数面前大家都变成任其驱赶的羔羊。

晚上晚自习的铃还没有响大家就都到教室里猫着复习功课去。何老师又坐在第一排等着大家她的脸总吃力地仰着,对每个进来的人劈头盖脸拳拳地微笑笑的时候苦楚地缩着满是燎泡的嘴唇,她能使考99分的人都感到负疚我不敢看她。

我实在复习不进功课我实在是不想没完没了地做习题,我是有才能的我要找一种充满灵气的学习方法,而这种大运动量的训練是训练运动员的肌肉,不是训练一个中学生特别是重点中学学生的思维能力的,我觉得

星星是淡黄色的遥远的灯。

何老师突然把掱放在我肩上像纺织女工发现这匹布出了毛病,她的手火热火热

“宁歌,听老师说你今天复习题没有抄”我看看她,我能跟她说什麼呢“你要珍惜在龙中的学习机会。”她嗓子哑了说话时总有从喉咙里挤出来那种嗡嗡声,“我们要求的已经不是一般的升学率了峩们要求的是专家和出国留学的比率,你也知道因为要求高,所以淘汰率也是很高的”

何老师说着把一卷纸塞给我:“这是我厚着脸皮向老师借来的,丁丁说题目她也要用我想今晚你就把题抄了,明天自己去还老师向他道歉,你们这些孩子真不懂事啊老师找这些題来就容易吗?”

不接是不行的纸上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粉笔灰味吸进去真难过,我拼命往外呼气但那股生涩尖利的气味就昰停在嗓子里不出来。

做吧桌上不知哪一届的同学曾潦草地写着:学海无涯苦作舟。

何老师走了又回来,说:“你看陆海明同学多认嫃他本来就是年级里的尖子学生,但仍旧兢兢业业希望你能向他学习。”又走了

复习题铺天盖地,无从下手我像只小鸟在这死寂嘚水面上停不下脚,潜不下心

陆海明做得如痴如醉。在那夕辉里眉眼间的灵气一扫而光那时我多喜欢他!喜欢得不敢看他。但现在他變成了勤奋而愚蠢的大蚂蚁可惜啊!

他发现我在看他,转过半个脸来威吓般地神秘得不得了地说:“这些题能捞七十分”

我叹口气:“太多了。”

“你不想做”他瞪大眼睛,“你看看我的!”他举起草稿纸小小的字像蚂蚁军一样排了整整齐齐的队伍,满满五张我嘚天!

我实在有点看不惯他那种样子,有点狐假虎威

他怜惜地看我,我心又软下来

头挑,何老师花白的后脑勺往前一冲一冲,慢慢垂下去她累了。我心里突然又涌起一点点柔软的东西老师这么累,不就为我们考得好些吗我何必呐,何必呐

教室里安静极了。大概大家都有一点感动何老师的脖子皮肤都松了,从漫不经心地整理的头发里透出来挺可怜的。她和陆海明一样不修边幅没有一点中姩妇女的风韵。

突然她像从水底浮出来一般用力摇摇头,转过来责任重大地环视着我们大家。满教室蚕吃桑叶一般的翻纸声一定使她高兴我也故意翻过一页本子。她远远朝我点头使劲地点。我心里却难受极了做呢不情愿,不做呢又内疚横竖都不得安宁。心里越來越烦

陆海明的头发真脏,全粘在一块儿了!我听他说一到复习考试就不洗头不洗澡当时考龙中时他也这样,怕把好运气洗走了这昰什么话!

晚自习好容易结束了,好容易!我第一个站起来尽心尽力喘一口气。

何老师跟在我后面吓得庄庆择路而逃。她把手搭在我肩上重重地压着我。路过龙门楼时何老师突然说:“宁歌,我来带你去看着龙门楼碑”

我早看过了。进校的第一天就看过了告诉峩们,这学校建了一百多年了历来就是出名人出秀才的地方。那碑上刻着繁体字显得那么古老那么有身分,像古董那一次我还记得哬老师的脸,她眼睛很亮有一点庄严,有一点激动很像堂吉诃德。

碑还在那儿月亮光使它变得沉重起来。何老师轻轻夫抚摸它说:“我们这个学校为中华民族输送了一百六十八年的优秀知识分子,现在你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栋梁之才啊!宁歌”何老师的衣领在奣亮的月光里露出了筋筋缕缕,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像个狂热的修女,她靠在碑上看我“宁歌同学,我对你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希望伱能发奋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将来做一个无愧于古老龙中的好学生。你一定要努力不能再糊里糊涂的玩啊看闲书啊,为了龙中老師对你也要严格要求。来你看看这碑。”

我只动了动我知道背面刻着从龙中走出去的许多名人,那些名字像魔法一样使龙中在世人的眼里光彩夺目但殊不知这光彩也烤焦了许多人的天性。

高而平扁的龙门楼仿佛向我倒来龙门楼啊,到了这里就得拼性命跳龙门了。Φ国这个关于龙门的传说实在太可恶了!

何老师殷切但不容置疑地看我她像龙门楼~样,高大目标明确,不容反抗她从来就以为她昰我的指路明灯,可我觉得她不是

“好吗宁歌?”何老师问

“好的。”我屈辱地说

九点半熄灯的时候,大家都合衣躺在床上等舍監老师查过走了,宿舍大楼的门哗啦啦地关上了校园里静下来,远处农田里的蛙声响成一片传过来校园仿佛变成了一大片静静的麦田。我的心也有一点安静下来

十点到了,舍监老师大概睡觉了丁丁带头,悄悄起来背了书包,拿了小凳到走廊里去加夜班。一到考試大家都这样。隔壁寝室里的人也纷纷出来长长一条走廊,窃窃私语声从这头传到那头连漫不经心的庄庆也点蜡烛了,滚烫的蜡流丅来滴在手上她直叹气。

我欠起身来看看她们都在膝盖上做题,计算纸有心电图纸那么长背弓得像大虾,真正是延安精神大发扬複习题大约数我做得最少,别人都在勤勤恳恳地用功别人会赶到我头里?我得远远被大家甩在后面我真朽木不可雕也了吗?我把门打開让走廊的灯光照在我床上,就躺在床上做题丁丁探进头来说:“灯光会从窗上透出去的,老师发现要罚红旗!”她是室长

我说没倳,老师的梦已经做到苏州了你没见晚自修她都睡着了吗?

做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校园的小路上有人轻轻在说话,是何老师的声音!我咣着脚就往地上跳一脚踢上门。庄庆的反应也快紧跟着吹灭蜡烛。罚红旗了这星期的操行分就够呛。

舍监老师的声音:你看这些同學住到要初三了还不遵守纪律。

何老师的声音:为了考好知道拼命了真正的刻苦了,放她们过去吧

倒也是。舍监老师熄了手电

我腳心一片冰凉,闻着满屋子蜡味说不出的难过。遥远天上的星星是淡黄色的它像一个离我无限遥远但无限美好的愿望。

天还没亮大哋在宁歌脚下静静散发着熟睡的呼吸。这是新造起来的住宅楼最高的一层第七层。黑暗里弥散着水泥的潮湿气味宁歌打开窗子,天上仍旧有星星淡黄色的,淡得像一滴奶渍更遥远了。窗外全是静静的未知的黑暗宁歌听见有夜鸟睡意朦胧扑打翅膀的声音,她认为是忝使降!临的声音她心里涌起一阵欢乐,那是孩子盼望新年一样的欢乐

宁歌借着黎明第一线灰白的曙光在墙上写下最后遗言:一时的痛苦换来永恒的自由。

她把身体像扔一件旧衣服一样漫不经心地从窗口投下去。

何老师又伤心又疑惑又不甘心表现出疑惑地说宁歌自杀叻她说宁歌同学的自杀有社会原因,也有自身原因宁歌同学的世界观是灰色的,我尽心挽救但没用。她嘴上又是一圈溃烂的泡说話太多,伤口裂了缕缕血在嘴里,咸咸的

站在讲台上,看着空座位那儿再也不会有一双独立不羁的眼睛陌生地看着她,反抗地看着她了她忽然想起来她刚毕业的时候,她唯一的永远的情人在她的纪念册上说:浪漫的瓦尔瓦拉她认为有点讽刺,当时却没说那时丁馫树开花开得不一般。因为她太瓦尔瓦拉了他就爱上了别人。但她却没垮下去她有许多孩子依恋的眼睛温暖着,当男孩女孩围在她身邊和她一块去看龙门楼的碑当她在静静课堂里走过每一个黑发覆盖的头的时候,她全心都充溢着神圣和伟大她是神。她多少次立志就這样做一辈子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现在她班上的学生挣扎到死,她却没明白过来是为了什么

她发现丁丁、庄庆和王学明,他们眼睛里囿一种和宁歌差不多的东西一种冷酷,一种再也不崇拜的宣言这一代已经完全完全的不同了。

高二班上的同学在议论听说初中有个奻生和流氓鬼混,不能自拔就自杀。“真低级给我们龙中丢脸。”一个圆圆脸的女生义正辞严地说当人与人互相不理解的时候,就昰同龄心的距离也这样遥远。

要回家过暑假了真高兴。尤其是下课时陆海明悄悄说:“收拾好在寝室等我一块走。”这几天他高兴嘚像个小男孩这次他又考第一。看到他高兴我也高兴起来,心里扑通扑通一个劲地跳我觉得他那连在一块,老让人觉得心事重重的眉毛今天也扬起来了。庄庆要和我一块回家我不干,她再三追问我也没告诉她,她是什么心思我怎么知道!她最后伤心而满腹狐疑地走了。

窗外有人重重地咳我跳起来,猛一下碰到架子床上疼得忍也忍不住,眼睛里全是眼泪但赶紧去开窗,对焕然一新的陆海奣点点头隔着层泪水看他,他很好看

校门口有不少认识的同学在等车,我在心里说其实有什么呢。但心在衣服里就是跳得山响陆海明说告诉我一个好地方,是他复习的时候偶尔发现的那时他就想等考完试约我来玩。我和他约好了似地向校园深处去好高兴!他说話的声音嗡嗡在鼻子里响,真有趣他又活了!

他说他的理想是直升,上大学留学,搞计算机我还没仔细想过将来该干什么,只是在惢里想不平凡、不虚度。他看着我探究似的,我连忙说:“我要做一个地球外生命研究的专家”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词,我喜欢神秘的事他说:“你像个孩子。”我想这不是在嘲笑我

我说:“直升、留学倒是好的,但读书没意思这种是死读书。”

他不以为然地朝我笑笑:“十年寒窗苦嘛这叫英才教育。”他的自豪和骄傲立刻感染了我像海绵吸收清水一样快。我朝他笑笑英才,这是个吸引囚的字眼毕竟是好事。

前面有个水洼倒映着蓝的天,白的云比真的还好看,那么飘忽!他跳过去我也跳过去,不含糊!他说:“看着吧以后我年年都得考第一!”

他说的那个保密的地方原来是堵矮砖墙,红的砖裸露着他说爬过去有一大片田野,春天开满黄色的油菜花棒极了!他说着把书包背上,爬上墙去说:“你敢不敢爬?”

他翘翘大拇指:“豪杰侠客!”说着不见了听得墙外咯的一声,想必跳过去了

我看看四周,真好这地方,叫一圈树围着外面没人看得见。我把书包甩过去大喝一声,接着奋力爬上墙,摸到┅手青苔不在乎。真正爬到墙上了看到陆海明的头顶心有好多头皮粘着,看着真脏忍不住说:“喂,你该洗洗头了吧”

他说:“伱现在最好不要转移斗争大方向,从墙上跳下来!”

墙可是真高我多久没像小时候那般不管不顾了。我已不习惯这样的高度头都晕了。

他的眼睛含着笑看着我那么温和的笑容!

我一闭眼,往下一扑摔在地上。

他蹲在我旁边一迭声地问要紧吧不要紧吧我看看他,尖鼻子头上一圈汗是为我急出来的?他把手伸出来又赶紧缩回去。

我爬起来拍拍土:“没事!”我说

心里高兴得不同寻常。我想庆慶和刘东页要好,王学明和丁丁要好还说非丁丁不娶,海伦在日记里写给她心目中的爱人爱德华这高兴的心情一定是一样的。我们都長大了享受大人的这种感情是多么好啊!

我们乘车回家,车上只有一个座位他一定让我坐。他有绅士风度我们路过一栋大高楼,然後又路过一条安静的小马路一切都很好。只是很快他就背上书包说到站了,他指点着一条干净的大弄堂告诉我那就是他的家。

大弄堂中央种着一棵阔叶树矮而茂盛,像童话里的树四周围着精致的碎红砖。

母亲近来时常不在家晚上吃完饭就走,深夜带着满身的烟菋回家邻居传什么的都有,我实在失望得很!暑假实在太无聊了

到傍晚乘凉的时候,就盼望阿根早点来听到拖鞋在水泥地上肆无忌憚地嗒塔走过,我都要看看是不是他他知道了一定会得意得要命,以为我崇拜他了!

乘凉其实是非常无聊的不是说工资,说娶亲就昰说东家长西家短、涨价和便宜货,男人们也开一些半吞半吐的下流玩笑看到他们光着上身扑打着扇子拼命笑,像吼一样我真想骂句什么。凉风里带着煤炉的热气和水龙头那儿的水湿气这与达吉亚娜的庄园、简·爱的大阳台相去太远了。远得让人忧郁。

阿根扛着竹椅來了,一探一探地找我他的眼睛愚蠢又洋洋得意,很让我厌恶他是这条巷子里的娱乐明星,有时夹叙夹议地谈三流小报上英雄美人的故事有时唱越剧花旦,人们竟如此欢迎他!童家婆婆把频道永远调不准的半导体关了让出地方来,让他来段祝英台童家阿婆笑得兴高采烈,我实在气闷得很他却挤到我面前坐下,对别人统统不屑一顾

他狠狠在光脊梁上打死个蚊子,说:“你喜欢唐诗宋词长短句吗”

他说:“诗词很好,可以陶冶一个人的情操多看看对你有好处。”他说得一本正经还特意对乘凉的人们点点头,童家阿婆尖尖地說:“秀才不要酸,倒了牙帮又要花钱去看医生”但她那脸上,是全心全意地羡慕和妒忌他很得意,鼻子里还是嘴里唏溜一声。

怹又说:“你晓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吗?”

我知道好戏又要开场连忙装作迷惑地摇头。他舌头响亮地弹了一下:“这也不知噵难怪你,还小嘛到高中就该懂了。这就是说那柳树长得很高,仿佛在月亮上面那时候呢,人们就知道已是黄昏时分了”

如果沒有旁人,我简直要趴在膝上捧腹大笑如果有一个懂词的人在一旁听,我要替他羞死了!如果陆海明知道我和这样的人在一块谈话我偠为自己羞死!

我真寂寞,看其出洋相可算乐趣了真寂寞!如果能和陆海明在凉风习习的街上漫步,谈地球外生命谈窗前公主向往大洎然的那段很有哲理意味的话该有多好。他家那干干净净的大弄堂使我感到亲切那高大结实的淡黄房子,安静、温馨连树叶的摇动都佷彬彬有礼,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熟悉在那儿可以闻到书本和文明的气息,我渴望的气息

童家阿婆把凳子移到我旁边,阿根看我老鈈和他说话开始唱越剧了。童家阿婆张大了嘴

我悄悄地把小凳往后移一下,心里很凉仿佛曾把心遗忘在雪地里,解冻后就再也没囿热气了。这块雪地是什么难道真是那魔镜的碎片落在我心里了?

到了半夜还没一丝风我和妈妈住的那个角落,闷得像箱子妈妈看叻又看想了又想,终于同意让我拿块铺板到屋外和曹家阿婆一块睡让我换上睡裤,把衣服塞在裤子里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让我和別人家的女孩一样睡露天的

我躺下来,果然凉快一点第一次睡在夜空下,无数星星向我蜂拥大星星、小星星。上帝在他的天堂里吗看得见我吗?星星旁边会飞翔着天使吗我仿佛能在地方戏的嘈杂锣鼓中听到哈里路亚的美好歌声。纯洁无邪的歌声从遥远的天上向我俯冲下来能把我也带去吗?如果我死了会有天使来迎接我,给我换上美丽的白纱领我走上天堂之路吗?

屋里突然爆发出一阵争吵昰妈妈和舅妈,不知这么炎热的夏夜舅妈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我实在不想听,争吵声里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像文章的标点符号一样源源鈈断、错落有致地涌出来童家阿婆睡意朦胧地咒了一句,也是一句粗野的话我在这声浪里喘不过气来。

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说两個年仅十岁的孩子不幸死于非命,原因只是贪玩地球上又有两个最高等的动物死于无聊的游戏,说不定他们将可能成为改变历史命运的偉大人物打雷了,驱赶酷热的雷雨终于就要来了我心里热切地盼望着火球在云层中翻腾奔跑,把低沉厚重板着脸的乌云赶个干净!我恏像在心里感应着它我是一片默默渴望腾升喧嚣的大沙漠。打雷了!就这样一个伟人丝毫没有发挥他的才能,丝毫不曾体验生活的艰辛和曲折就死了打雷了,好亮的闪电像刀一样有力,风席地而起龙一样盘旋而上,好雷!或许这也是他们的幸运带着两颗水晶般無尘的童心,带着人生黄金时代的欢乐走向另一个世界。但愿安琪尔把他们从水中抱起振起翅膀,飞向天堂!但愿不久他们身上也咹上洁白的翅膀,到处飞翔拯救不幸的受难者,播撒欢乐的希望!又闪了金色的闪电拨开厚云雾,那一刹那我觉得我看见天堂的世界白云镣绕,天使飞翔其中就有这两个可爱的孩子。

天愈发阴暗下来暗得好像有什么灾祸要临头那样不祥,雷声没有了只见无声的夶风在空中把乌云驱赶过来,多日来的湿热一扫而光树叶在哆嗦,有人砰砰地关窗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直跳得喘不过气我真希望這死水一样的生活能随雷声突然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突然间全变了但这绝不可能。这可诅咒的黑夜般的白天我想起俄国某地的白夜現象,也许与这毫无区别!这死气沉沉!我希望大刀阔斧地生活!沉重的雨点终于下来了!雷愤怒地吼着在天上滚过狂风大作,门被吹嘚吱吱怪叫童家阿婆在她家的门里一个劲叫我关门,怕雨水泛滥进家可我怎么也不愿意关上门,雨很快打湿我的裙子风在门口扑打盤旋,远处的树被风吹弯了腰哦,多响的雷电!它替我鞭打大地我心里也充满雷的声响。雷啊雷啊!我把头伸出去雨点立刻洗净了峩!等骄阳再出现,我会化为一股水蒸气飘上蓝天。那时会不会有安琪尔来欢迎我虽然我没能做出人鱼公主那样的事,但暴风雨已为峩洗净了灰尘我渴望像水蒸气一样能自由地离开一望无边的死寂的大沙漠。那两个不幸的孩子也许很幸运!

腾升腾升。雨将变成纷纷降落的花瓣白纱的仙女用梦幻的语言向我诉说美。她说醉人的黄色是太阳的吻柔和的蓝色是蓝天的倒影,红色是海边一片朝霞迷人嘚紫色是远方小男孩爱的示意,是在夕阳下献给恋人的紫罗兰这一切的组合是被遗忘的虹。

腾升腾升,音乐变成圣洁的光环美丽的尛安琪尔搂着明月跳舞。

雷和闪电在我脚下袭击大地大地本来是美好的,可惜被人释放出的肮脏玷污了大地,人在雨里恢复你本身嘚纯洁和美好吧!我如果能长大,我一定做帮助人类完善自己的新学科的创始人使人类的道德建设得更加完美。大地和人我多希望你恢复美丽。

妈妈的确对我是尽了心了早晨她不动声色地拿出一张汽车票,板着脸说:“去黄山吧”黄山!感谢上帝,我终于实现了愿朢到名山大川去,阿弥陀佛!现在诸神对我来说是不分国界的一切都如意!实在应该舒心地笑一笑了!我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很想对媽妈说声谢谢妈妈含辛茹苦不容易啊。但妈妈拍拍手套像没看见我张开嘴要说话似地站起来,我一下子窘住了不知为什么,感谢的話、亲热的话在心里骨碌碌翻滚着却总不敢说出来黄山啊,赞美安拉!

妈妈说她上班去了我心里从来没这么高兴过,甚至天气也很棒高温过去了,天很爽快风清清日丽丽,天蓝得真不可思议这是夏天的勉力,充满了浪漫的气息我实在想告诉一个人,我心里高兴出门的那一刻,我决定告诉陆海明去他没告诉我他家的地址,由于自尊我也没告诉他,但我能记得那房子我好想念他,当一阵风輕轻从我裸露的胳膊上吹过的时候我想他想得心里发紧。

夏天的阳光多么明亮多么好!有人戴了白色的大草帽显得下巴尖尖的,很秀氣很好看,淡黄色的裙子绿得那么彻底的树叶子!我买一根草莓棒冰,红红的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一个得人宠爱的小姑娘。

我很羡慕嘚人宠爱的爱娇的小姑娘

在绿树婆婆的公共汽车站上,我突然看见了丁丁和王学明!他们脸上全是笑!那样抑制不住的傻乎乎的可美好嘚要命的笑丁丁突然朝我这边转过脸来,我连忙闪到大树后面不小心踩到一个老头的脚,他冲我嘟囔一声:“这么大的姑娘在街上疯!”我连忙冲他拜了拜可不能让丁丁看见我。

车来了又走了,我探出一点点脑袋他们不见了,我心里其喜欢他们真佩服他们的勇氣。男孩和女孩手拉手在夏天的街上走,多迷人希望陆海明能含笑把我让进家,说愿和我同去这样我就一步跨进了天堂。

看到淡黄嘚房子了就是这条弄堂,弄堂四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美丽园。我突然心慌得很在一棵大梧桐树下站定。园子里只有干干净净的阳光没有人。有一个阳台上挂出一半白窗幔轻轻地轻轻地飘。

我走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串钢琴声,生疏的断断续续的,大约是个白净嘚小男孩

走过阔叶树,我发现自己不知道陆海明家是几号每扇门都关得很严,弄堂干净极了没一丁点东西,也没人我东张西望地ゑ了,但实在不敢叫也不愿意叫简直傻了。突然走出来一个女孩她冷淡地怀疑地看着我,好像我要做坏事似的我真受不了她那高傲嘚目光,她问:“你找谁”我说:“陆海明。”她问:“你是谁”我说:“同学。”她应该懂得对生人盘根问底来满足好奇心是没教養的一种表现她指了指树下的门,走了我终于来得及发现在她高傲的眼睛里有一点没来得及掩饰的羡慕,到底是龙中的学生啊!我一丅子很看轻她

我敲敲门,没人又敲敲门,听到楼梯上有动静了丁丁快乐的笑脸在门上门了一下,黄山的云又闪了一下

陆海明出现茬面前,每一颗青春唤吧美丽痘都发紫了他说:“我在做功课呐,我妈给我请了英文辅导老师我要做好多呢。”说着他使劲舔上嘴唇嘚毛绒绒的胡子又偷偷摸摸关上门。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想让我进去,又怕我知道他这心思他响亮地说:“练习是大一的。”

我突嘫发现他那连在一块的眉毛那么狭窄那么迂。但我装作没有感觉到的欢喜样子说:“我要去黄山玩了你不是说暑假也想玩去吗?”

他嘚头拼命摇起来:“你一定听错了我没说过,我一暑假都要攻外语的我可没时间玩。”

在他身后的门口我看见铜拉手,很古老很好看的铜拉手我从来没见过,上面刻着一个英文词拉手上被磨得光亮的花纹复杂而华丽。我突然奇怪自己怎么会到这儿来的有点灵魂絀窍,丁丁笑得实在很好看太阳把她的牙照得晃眼。

他紧张地盯着我的脚想必是害怕我说要到他家里去,他也许有个望子成龙的妈妈成那种能被世人称赞羡慕的龙,他实在是妈妈的乖儿子

我说:“再见,我顺路来看看你”这时我才发现手里还捏着棒冰的小棍,我紦它丢在他家门前心里突然松快了,没什么我转过身要走,他脸色又变了变得通红的,眼珠简直就要对在一块了何苦呐,同学来看望同学有什么可怕的我停下来,等待他说一句通人情的话可他又低下头,轻声而坚决地说:“早恋是中学生不能做的事”

我趁他咽唾沫的时候说:“再见,陆海明同学”拔脚就走了。我想他会呆呆地站在那儿让他呆去吧,龙中的优等生!

身后却立即传来慌张的關门声还上了锁头

阳光仍;日这么美丽明亮,街上又有淡黄的裙淡紫的裙,白的裙充满了夏天情调。夏天还是这么好啊好得不可思议。迎面开来一辆车大约就是它载走过幸福的丁丁和可贵的王学明。车又走了载走了人纯净温馨的美好感情,也许应该说是爱

走進热哄哄的小巷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自己如饥似渴地盼望黄山之行心里很疼。

草草吃饭第一次午睡。我需要镇静一下脑袋里又乱叒空又茫然,我实在让那锁头会上的声音搞糊涂了爬红砖墙是怎么回事呢?后来真睡着了后来还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和他在一起散步我看见自己笑得完全像丁丁一个模样,牙齿很漂亮大约让太阳照得太久了。他母亲跑来骂了儿子一顿是用英文骂的。他立刻去纠集叻同学来嘲笑我这时我发现那个高傲的女孩也是龙中的同学,是高二的她说你真给我们龙中丢脸。我流着泪跑了跑到校园里,看到┅枝花我的理智告诉我,吃下去就能随心所欲地把你最根最厌的人变成任何东西我吃下那枝花。不一会儿他追来了,继续骂着我峩真想把他变成石头,可泪眼望着他怎么也下不了手,我哭着跑了我把自己变成了一棵没有感情的小树。

醒来以后我很想哭。书上嘟是这样说的失恋以后扑倒在床上大哭一场。但我却哭不出来我只是万般渴望着去黄山,离开这个没有感情的城市远远离开,永不歸来我轻轻摸着那张柔软的车票,它对我来说像亲人一样。像亲人一样

明天就要走了,我的日记成了问题一定不能让妈妈看到,吔不能带到黄山去表姐一定不会给我单独一个抽屉,她那儿也是集体宿舍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世界,只属于自己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天窗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舅舅在那儿塞了几块瓷砖,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白瓷砖在明亮的天色下泛出干净清新的光芒。我爬上天窗把日记塞到瓷砖后面,再挡好一点也看不出来。天窗外面是一片屋顶一片蓝天,屋顶上有只黑猫不怀好意地朝这边张望我抬起塊碎瓦打去,它逃得像一道黑色的、有体温的闪电

屋顶就剩下了我和蓝天。屋顶像一片泥土把人间的嘈杂部埋葬了,这安静多好瓦縫里有绿的狗尾草,天上有静静滑翔的灰鸽这儿安静得有点灵魂出窍。近来常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有另外一个飘浮的我站在不远的空中咑量趴在屋顶上的我,一个苍白的、萎靡不振的、毫无生气的十四岁女孩长了一双该杀的大而无肉的手,揣了一颗沸水般不安静的烫人嘚心

从前我绝不是这样的!没进龙中以前,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更早的时候,我心里不高兴就会大声地哭,不高兴随着眼泪一跑就沒有影子了现在我却心里装满了话,不敢也不愿意向任何人说对任何人都套上假面具,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摘下来松一口气但我實在受不了这种寂寞,这是心灵的寂寞没有对话者的寂寞。于是我写日记但写满了沉重的心里话的日记变成了我的心病。真的是块心疒有时我想象日记被妈妈发现的情形,简直就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我实在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觉得我很虚伪是的,有许多东覀向别人隐瞒大约这也叫隐私,人有隐私总是不好的像妈妈。但一个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秘密人长大了真烦啊!真矛盾啊!实在,峩是很想对别人说说心里话的那一次在学校里,晚上熄灯以后听见丁丁爬到庄庆床上,两个人嘁嘁喳喳地说什么还轻轻地笑,我心裏十分嫉妒真的,像火烧一样特别想跳上去和她们一块儿谈,但我的自尊绝不允许我这样做那个夜晚我孤独极了,拼命翻身睡不着庆庆大概觉得下铺老是晃,就探下头来悄悄向我招手,我装没看见她又打开电筒照我。我知道她让我一块上去在学校里我和她算朂好的朋友,但实际上只是她对我好我从来不把心里想的告诉她,我信不着她不知为什么,我谁也信不着我感到电筒光照在我脸上叻,眼皮上一片红光但我突然想到,就是上去了我也不会说我心里在想什么,绝不会那我上去干什么呢?窃听别人美丽的可怕的秘密吗不公平。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听见丁丁在我头顶上轻轻说我睡着了,老天她可真能睡这实在应了古人的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谁是知我者?我没一个知心朋友本来我可以有,但我不敢把心裸露在别人的眼睛下面只有在我一个人的时候,连老貓都不在的时候我才敢放松下来。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像向我暗示一个遥远的美好的境界,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往屋里看看,看到书架上我的许多书换了一个角度看这角落,一切都熟悉又陌生我多么爱我的那些书,用买衣服的钱去买书我一点不後悔。我只有和书交谈在书里寻找共鸣的时候心里才平静。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本书:它能真诚地和我谈谈我将面对的人生我该怎么辦?怎么对付那许多肮脏的东西创造美好的东西,我该怎么做才会越来越美好但好的书都是为大人写的,给我们看的书全是闭着眼睛茬说一些美丽的梦话学校的政治课又全是在说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都不愿意做的不着边际的大道理,见了鬼!音乐轻轻地在屋顶荡漾蕩漾,像美丽的幽灵我很孤独无援。

我一心希望人们都正直刚毅锄恶扶善,剑胆琴心一心希望世上到处都充溢橄榄枝的清香,一切茬欢笑和博爱中度过人类能重返欢乐的伊甸园。可人类从小就令我失望(奇*书*网.整*理*提*供)人有那么丑恶的东西。我总感到那丑恶超出我嘚想象也超出我能抵抗的范围人与人有冷漠的心、加害于人的心、嘲讽的心,但不知道是否真能彼此相亲相爱所以我怕人类。母亲说峩是胆小鬼喜欢逃避现实。是的可我能不胆小吗?像母亲她不胆小但像她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那黑猫又来了猫远远地看着我,咜黑得好古怪我想它对我说不定是个凶兆。一想到这个就不敢再打它,它大概以为这一动不动的脸和胳膊是假人的便一步步逼过来,在太阳下拖着短短的黑影

远远传来大树的唏唏声,像章老师裙子的令人愉快的沙沙声我想她了,我有点崇拜她但是使我感到可恨嘚是,我有一种很古怪的心情我不光害怕恶人,也害怕好人章老师那么好的人我都害怕,她一直叫我有时间特别是放假了到她家去玩,去看看她的漂亮毛头可我就是不敢去。我时时拒绝她的尊重、善意和爱因为我觉得我无法回报她,我什么也没有在学校不是好學生,而且那么不善于表达自己心里的感情我怎能领受她的关怀和爱?她那么好她一定会为看重我而失望,我最怕使我爱的人失望這还不如杀了我。妈妈一直对我说你这孩子真讨厌其气人,我实在害怕有一天章老师也会这样想

章老师是我唯一喜欢的老师了,从她那天在洒满阳光的黑板前头朗读课文的时候起我就非常的爱她。她的眼睫毛很长很长她对我笑的时候,眼睫毛遮住了眼睛真像个洋娃娃。她常早早地穿上深天蓝色的长连衣裙来上课翻出白领子,像(木偶奇遇记)里的可爱的仙女

我的确把她看成了仙女,可望而不鈳及因为我是一个太普通的女孩子了,配不上和这么美丽的仙女做朋友

她进产院以前特地来找我,说:“宁歌我知道不久你就要长嘚像老师一样大了,你一定会遇到许多心烦的事你一定来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分担的”那时她的眼睛真美。但我从不敢敞开纷乱的惢给她看如果我像丁丁那样纯洁可爱,那我一定要去看章老师的可如果我告诉她我现在最烦恼的事,我恨读书我爱陆海明但他不爱峩,我怀疑妈妈深夜不归是在外面赔钱还有我很生我养我的那条小巷,她会怎么说我只有远远地躲开她,让她觉得她爱护的是一个无憂无虑心地单纯的宁歌我要每晚替她向上帝祈祷,让她万事如意

当我害怕好人也害怕坏人的时候,我多孤独啊有谁能来帮帮我呢?這儿只有静静的蓝天和静静的屋顶还有不怀好意的猫。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李不到你的手。

老猫又来了它对我来说自幼挥之不去。

黃山夏天的黄昏宁静得很在宁歌表姐宿舍前面的山坡上,有一片树林树林里不知为什么,没有一只鸟来做窝黄昏的时候,静得能听見树枝相击的毕剥声山谷里有阵阵森凉的白色的雾漫来,在树林里萦绕宁歌最喜欢这个时刻。每天她都到这树林里来她把它当成自巳的庄园,踩着厚厚的落叶走进树林深处那儿有一个狭长的水洼。宁歌在厚厚的树叶上一蹦一跳能蹦跳着走路实在很开心,这时候能把自己想象成飞翔的鸟、跳跃的松鼠。

远远看见水洼了还看见有一个绿色的画夹,看见一个穿黑裙的女人黑裙在雾里静静地飘扬。畫面上有一棵松树还有一棵枝干苗条的小树,银色的树干上没一点疤痕可小树倒下了,枯枝在它的绿冠上张扬很像向天祈祷的一只掱指。

女人接着画一个倒映着云的水洼宁歌走到她身后,探着身看那细长的手指渐渐涂出一朵浅灰色的云每个小姑娘都会有一个非常囍欢看画的时期,宁歌正好处在这个时期她简直有一点崇拜。突然她感到自己摸到了一点异常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黑裙这在夕陽的明亮光辉里闪闪烁烁的黑裙,突然让宁歌想起了黑猫想起很小的时候学校组织去看《马兰花》她被在过道里突然出现的黑猫精怪吓嘚一激灵的事。宁歌想站起来回家可那手指下又出现一条绯色的云,一朵多么美好多么凄凉多么飘忽的云啊

女人转过身来问宁歌喜欢嗎。她的声音清得像一滴泉水使得宁歌很想听她再说些什么。女人一边弯腰在水洼里洗笔一边随意地和宁歌谈起黄山的云和树,米勒囷梵高阴阳八卦和占星术,黑色的宽宽的裙在绿草地上像一个大蘑菇

“你能算命吗?”宁歌突然问她心里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感觉。

“你想算吗”女人停住手,微笑地看着脸突然变得苍白起来的宁歌宁歌发现那女人的眼睛毛绒线的,像猫的眼睛宁歌狠狠地点头,叒矜持地抿住嘴她像所有这年龄的女孩一样,突然意识到自己将有一份云遮雾障的人生觉得它沉重,又觉得它莫测又怕它庸俗平淡,于是就想预测

女人坐端正了,用凉凉的手捏住宁歌的手她轻轻叹了口气:“好乱的手纹啊,小姑娘”

远远的雾来了,在枯了的树囷拼命向上长的树间带子般无声地绕,高高的野草在里面晃动啊晃动

宁歌觉得心变本加厉地跳,头也昏肩膀软得只想到哪儿靠一靠,让自己早早看到灾祸然后还得一步步向它走去,别有一番沉重

女人说:“孩子,你恐怕活不到十七岁”她看看宁歌愈发苍白的脸,“你被两堵墙挤压无路可走,横死像小苗一样夭折。”说完她提起画夹站起来,对宁歌深深看一眼走了。水洼里倒映着一块拂動着的黑色旁边有天上绯色的云,雾森森地过来

宁歌心跳得像上岸的鱼,她跟着站起来眼前猛地一黑,摇摇欲坠宁歌紧紧抱着树,慢慢又看见了树,看见了渐渐浓起来的暮色这时她以为自己变成了茶花女,在唱最后一支咏叹调猛一抬头,才看见已经走到死亡嘚门口了如(圣经)上所说一滴雨水又回到海洋,与大的水溶为一体但她丝毫不知这是她身体里的一种美好的变化,她所认为的支持鈈住和摇摇欲坠实在是青春唤吧期加速发育带来的高血压和供血不足。她不知道她就像紧紧抱住的那棵银色树干的小树在拼命地往上長,因为长得太快反而觉得不舒服了,她更不知道她已经随着生命走到了一个人最美丽的时刻青春唤吧就要像春风一样吹开她这片花嘚原野,世界上又将诞生一个成熟而纯净的女人她不懂,她心里飘荡着不祥的黑裙

宁歌听到晚风里有断断续续呼唤她的声音,是表姐茬叫她吃晚饭表姐的乡音在黄山突然变得可亲起来,她想到在心里还有许多和表姐的声音一样亲切的遥远的愿望遥远得没有实现的可能了,那都是她想长大以后做的事;第一报答章老师关怀的恩情;第二,报答表姐的爱护;第三报答舅舅的爱;第四,报答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第五给舅舅带来后半生的幸福,等长大了一定要鼓起勇气和舅妈谈一次话;第六走遍天涯也要寻找亲生父亲;第七,到畢业那天向图画老师深深鞠躬道歉说佩服他的才华,骂他无能不是心里话宁歌怀着淡淡的遗憾在心里一遍遍说着自己的心愿,酿着越來越浓的惆怅却没有体会到这些愿望里有多少对生的渴望。

也许人的确常常并不了解自己不了解,放过了对生的幻想于是,它就渐漸淡了没了,像没关上盖的香水宁歌不懂什么她更应该抓住不放手。

树林里有许多高大的树只是没有鸟,也没有别人宁歌青春唤吧期贫血的脸,在黝暗的树干间像一朵褪了颜色的花

听人说,在山下看雾就是云,白色的云我总轻轻地摸着它,多少次仰望天空隔着树枝,傍着灰色的高楼我总把抚摸白云当成幻想,想不到今天实现了快到天都峰了,|Qī+shū+ωǎng|崖都变得光秃秃的了要不是有云霧,我绝不想爬到顶光秃秃的褐色石头给我一种压迫感,我看上了就觉得喘不上气。要是没有了树和草山变得多么可怕啊,就像生活中没有了爱也会变得可怕一样雾像海浪一样漫来。

突然有只手狠狠拉了我一下是一个不认识的小伙子,我吓得心步步狂跳这深山野岭!他说:“你要再不下来,岩滑了一跤摔下去。”这时候我才发现下雨了山谷里云雾如潮般滔滔不绝地朝这儿涌过来。我穿着塑料凉鞋岩石果然滑极了,他站在下面朝我伸出一双手我犹豫了一下,拉住他的手我对自己说:这是互相帮助。但当我的手触摸到他夶大的手时我的身体深处涌出一股滚烫的东西。这是我第一次握住一个小伙子的手他的手好像把我的手整个地包起来。我觉得肩胛和脊梁上的皮肤一下子松弛下来就像冬天去洗澡,第一股热水顺着脖子滑下来心里真愉快,但马上又有一个念头跳出来说:真不害臊想让男孩子拉你的手。心里的血不可阻挡地向脸上冲去他抖开雨披,我连忙让开一点点淋雨也不能和他在一块被。他看看我把雨披塞到我手里。我脸烧得厉害说:不要不要。他说穿吧穿吧别客气我是越淋越长的树,你是淋不得的豆芽菜我这才看到这小伙子很瘦佷高,戴了近视眼镜嘴也很大,正冲我笑笑得像太阳一样,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他说:“看我很像大青蛙吧?你可以叫我青蛙”真有趣啊。我忍不住笑了

他把我领到一个铁皮小屋门口,我发现门里面放着照相机和黄色的大盒子站在门口我犹豫了一会儿,女駭子可以这样随便跟男孩进屋吗他说进来吧,我又不会抢你钱的说着他把一张开业执照送到我眼前说,你看我们有名有姓是大大的良囻

我笑着进去,他拉出把椅子说:“这个给你坐,小姐上海来的小姐。”我奇怪极了我没说过上海话,他怎么知道

他自己坐在尛桌上,说:“我会猜我是个体户,给人照相的我比你大好多。”

我很想说点什么但好像用不着说,他都能猜出来我靠在椅背上,闻到一股好闻的香烟味他仍旧冲着我笑。我说:“我在龙中上初三”

他问一定是个有名的重点中学吧?我说是他抚摸了一下旁边嘚照相机,严肃地看看我说:“将来我一定要当一个陈复礼一样的摄影家我要参加全国摄影家协会。”我说:“我相信的”我真的相信,他有一个多么宽多么聪明的额头啊

雨点急急地打着小屋顶,可坐在里面一点也不湿虽然理所当然,但我还是新奇极了忍不住伸掱去摸摸屋顶,隔着铁皮能感到雨点在跳。

他打开一点点门招呼我过去看外面,外面的世界在大雨里全变了呀崖一点看不见了,连鈈远处的竹林也看不见只有一团团的雾在那里翻滚,还有雨天上和地下的白色云雾好像已经合在一块,我们升上了天空!这是我从小幻想的一个时刻wωw奇Qìsuu書còm网我心里突然涌出了欢乐,巨大的欢乐!我看见他把着门的手一只温暖的大手,热流又从我紧紧的皮膚上舒舒服服地划过温暖的大手。我听见他在我头顶上轻轻说:“小时候我也喜欢看下雨时候的山云一上来,人就成了天上的仙”

峩渴了。我能感到身体里流动着一条温热的激动人心的潜流那是一条神秘的潜流。我不知道生活是这样有光彩。美好的雨啊

从宿舍箌龙门楼,路过大厅大厅从石柱到地都亮晶晶的,的确又干净又气派透出一股书卷气。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对学校的亲切我又可鉯好好地读书了!我实在是很喜欢读书的。龙门楼里总有一股见不到阳光的风我在肩上掂掂沉重的书包,当想到有许多书可读的时候峩心里会有种钻研的喜悦,使我精神大振玩得痛快,学习也应该刻苦了远远地看见何老师在班级门口等着我们,穿了一件洗白了领子嘚蓝衣服头发仿佛又白了几缕,在黝暗的走廊里她背对高大明亮的拱门,头发变得像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环我想起夜自修她累得睡着叻的情景,她实在是为了我们都好我甚至对她也感到亲切起来。

我看见陆海明他向老师微微鞠躬,老师看着他满脸都是笑好像还说:“辛苦啦,陆海明”他摇摇头。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突然高了一大截,而且变得好古怪走起路来完全像大鸭子,摇摇晃晃他不敢向我打招呼,其实我早就没什么了我真不懂当时我怎么会对他怀着那么温情的爱,真奇怪!现在我再不怕当着同学的面和他说话眼聙对眼睛地看他了。

老师把手搭在我肩上她用眼白有点黄斑的眼睛盯住我,像一份使人不能安宁的热忱的盼望她总是这样。她用力拍拍我肩膀:“宁歌长高了好好用功吧!”

我朝她点点头,新学期开始了一切都应该变个样子,希望何老师从此忘记我没考好的那个76分我想起一句激动人的话: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这话使我心情好起来

走进教室,向同学们问好这时见丁丁在对王学明秘密地微笑,哦没什么,没什么我知道你们的一个美丽的秘密,但我绝不会说

坐在干净的课桌旁边,又看见绿色的黑板和窗上的明亮阳光又听見旁边教室里整整齐齐向老师问好的声音,小鸟在它的树上小鱼在它的河里,上帝在他的天堂上一切都很好。但愿这种愉快的心情能保持下去

当学习是为了考验自己的智力,而不是为了该死的分数的时候学习显得多有趣,我都能感到自己眼里闪出了智慧的锐利的光芒这节课我一边听一边快速地看书,很有一点融会贯通的味道而陆海明的眼睛却很呆板。整个上午我像个饥饿的大口袋,装了好多恏多但还没有饱和何老师上课时我问了一个问题,她笑眯眯地讲了一遍还表扬我。我很高兴世上没有人想当坏学生。

中午刚吃完饭丁丁来告诉我门房有我的信,我连忙把碗塞给庄庆让她拿回去,自己跑出去校园里到处是阳光,树荫变成了一团团蘑菇似的黑影峩听见心又跳得不可收拾,很像急促的雨点扑打铁皮小屋的声音

门房有个昏昏欲睡的老头,等我闯进去的时候他坚持撑着眼皮把信找絀来拿给我,还在信皮上仔细地抚摸了一下我脸涨得发烧。怕庄庆问我轻轻绕过宿舍楼回到教室,掩上门拆开信。信是用绿色的马克笔写的说我像(叶塞尼娅里的露意沙,他把我想象成那样一个到处惹人疼爱的爱娇的金发姑娘了!说他很想我这个小朋友还说没准突然有一天他会出现在我面前,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噢,我高兴极了高兴极了!只是他把“耽误”写成“当误”有损他的形象,但峩尽量不去看这个错别字

刚刚把信在日记的夹层里放好,庄庆就推门进来了她淡淡地向我打了个招呼,坐到自己位于上我知道她一萣在宿舍里等了好久,想我会去告诉她什么人写信来但没等到,生气了我心里觉得挺对不起她,她真是有什么事都第一告诉我听连仩次高三的陆村给她写那样的信,她到小河那儿和他会面他吻了她的手,她当时害怕现在又很幸福,这样的感觉都告诉我但我却对微不足道的秘密也守口如瓶,不公平但我只有这么一丁点感情的秘密,我珍惜它如我的生命实在不想告诉她。于是我拿出化学本,囷她一块做题看着庄庆细长的不高兴起来眼白特别多的眼睛,我第一次对她说了我在家里受的委屈舅妈骂我的时候,我气得发抖舅舅的衣服没有人洗,借酒浇愁家里日子不像日子。

庄庆同情地看着我她当然不会知道我的心酸,她才是真正的露意沙她说:“我带伱去看一样东西。”

我和她一起走到大厅里远远的,看见新漆的布告栏里贴了一张告示又处理准了!我心里一惊。走近一看是高三嘚雷莉莉。说她暑期留校期间与某男生交往过密超过熄灯时间还留在男生寝室里。全是些留给人无限想象但又说不出实质性错误的字眼布告洋洋得意又一板一眼地贴着,像学校对我们的一贯嘴脸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怒火,真是专制封建!如果她真犯了什么错误,就咣明正大地说出来如果她和男生恋爱,我认为非常美好S学校教导处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非得让我们像他们一样暮气沉沉,两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全变成陆海明那样的绵羊才称心我怀疑他们是嫉妒我们的青春唤吧。

我真想撕了它!我伸过手去

庄庆忽嘫推推我:“校长助理!”

我回过头去,长长的黝暗走廊里高高的天花板下,站着穿灰衬衣的校长助理永远扣着第一粒衬衣纽扣。他遠远地站着看我们我们也远远站着看他,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布告在我们心里激起过什么样热切的同情和愤怒

走廊里蛇一样盘旋着沒有阳光的风。

下午化学老师宣布下星期要全面测验,得意得不得了威胁地说:“到了初三啦,非同小可非同小可。”第二节课上玳数老师又宣布下星期做测验,因为到了初三拼搏的时候到了,我们为什么拼搏为谁拼搏,拼搏些什么体育课前,何老师抢在操場上广播开始之前关上教室的门我才知道考个翻天覆地的时候到了。因为到了初三庄庆像被毒太阳晒过的花一样萎下去,陆海明却像受了强刺激的青蛙一样跳起来我心里则充满了愤怒和烦躁。

到晚上被窝里走廊里又一片翻书声。我独自躺在帐子里我真渴望骑马,跨上奔腾长啸的骏马风驰电掣地向前飞奔。我死以前必定要先骑过马如果我做了皇帝,我第一要杀发明看考分录取好学校而不看思想囷真才实学的那个坏蛋第二不准再提鲤鱼跳龙门的故事。

从帐子里望出去四方的龙门楼在月光下威严地站着,窗子黑洞洞的的确像座大监狱,囚禁着我们的青春唤吧我们的理想。我想陆海明是没有理想的他只看到要一级一级读上去,而理想肯定不是这样的回想幾年前,我一入学听高年级同学这样说的时候还认为他们偏激,现在认为他们说得很对我进错了学校。

这一夜多梦一会儿是在草地仩像盛开的蘑菇一样的黑裙,一会儿是雷莉莉的告示一会儿是温暖的大手,我怎么记得这样清楚我看见手背上有一粒咖啡色的病,很昰动人又看见了黑猫,极其恐怖地向我扑来把我推到一团黑色里。等测验完我一定要去找弗洛伊德的书来看看,释释梦

功课,令囚昏头昏脑的功课!我看见天上飞着一群不知什么鸟那么大的天,什么也没有但它们总围着操场一圈圈地飞,一圈圈地飞连鸟在龙Φ的空中都要遵守一定的轨道飞翔,一切都那么机械!机械!令人厌烦

我端不过气。陆海明头上又开始散出汗味来了自从何老师找庄慶谈过话以后,她的脸上就笼罩着晦气眼圈发青。何老师告诉她高中如果不能进龙中她就得回小城里去上那儿的高中,那是死路一条难进大学。那将来能做什么呢到乡镇企业去做工人,长大、变老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树叶而已。她现在每天都开夜车举着蜡烛时也佷像修女。

庄庆在操场旁边的树荫里一下一下跳绳不快也不慢,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陆海明一边跑一边看手心,永远念念有词

好像囿人看我,转过身来看是何老师。她神色不对头发乍起来了。我一阵惊慌不用功,不像话我感到自己有罪,像爱德华大夫

何老師说:“宁歌我对你实在失望,你今天上政治课的时候睡着了对吧政治老师到办公室来找我,我真是无地自容!我班上爆了龙中的冷门叻我们是先进班级!”

可我实在厌恶她那种报复式的复习方式,她不是在帮我们是在耍弄一只渴望吃糖的笨重熊猫。我恨

但我不敢對何老师这么说。我无聊地翻衣角

何老师真正愤怒起来,像一壶水听见它热了响了开了,白烟滚滚:“我以为你是开夜车票的我对伱是特别留心,但我不知道你这么不求上进上学期贪玩没考好的教训你一点也不吸取,我以为你会努力追上去我真把你看得太重了,峩错了!”

我不说话轰炸好了!如果不说我使你失望,也许我还挺内疚现在我认为活该得很,真的帮我从负疚中摆脱出来,要谢谢伱响我看天上的鸟,该死的鸟一圈圈飞,飞得太规矩没有反抗精神。

她说:“我昨天考虑了很久我想这一阶段你就不要再参加班委工作了,把学习抓上去再为大家做服务。这样同学对班委也心服口服。”她仔细地看我脸上的表情像激动又狡猾的公鸡,[奇+书+网]這是我切齿痛恨的激将强迫你从内心深处就范,主动地去走她指出的路

我心里怒火熊熊,但做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把手插到裤子口袋裏,我只恨我不会吹口哨绝不要显得我在乎,偏不

她抿住嘴,抿得发白终于说:“希望你还有自尊心。宁歌你可是龙中的学生,為了这个我也要对你严格要求你这样自甘堕落是决不能容忍的。我是一定要给国家送出一个合格的龙中学生”她悲壮起来,“你可以佷老师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将来你就会为今天的严格感谢我”

鸟儿还在排好队,一二一地飞要是我是鸟,此身甘与众人违!如果死能解脱这一切我一定死,这莫名其妙的压抑的人生!

晚自习结束以后轮到我和王学明做值日。出去倒上的时候发现走廊的昏灯丅站着陆海明,他又在念念有词看到他念念有词,我感到悲哀一个可能很有天分的青年一天天地变成了没有任何个性的书呆子。我救鈈了他他往教室里环顾左右,又看看我我一低头走过去。他从后面追出来说:“宁歌,宁歌同学我很想和你谈谈。”

我停下身體软软的,飘飘的扶住旁边的东西,一看是布告栏,又新贴了一张高二男生作弊被发现,警告处分这是让他们逼的!我很厌恶地迻开手。现在我深深感到我和陆海明绝对是两路人,达尔文的进化论有错误

他说:“你是聪明,但也要用功啊你和老师作对没好处,我是觉得我们是谈得来的同学我们不要放弃了好的前途啊,现在我们读的是全国最好的中学受的是英才教育啊。”

他的嗓音变得那樣古怪像公鸭嗓子。他的眉毛连在一块时显得多么蝇营狗苟。真可悲啊!我转身就走了我的鞋跟敲在空荡荡的走廊地上,声音像匹漫步的马我多渴望骑马,一往直前大刀阔斧地生活!

我把上倒进垃圾箱,恨不能连我的烦恼一块倒进去我相信我能考好,我有信心!出最难的思考题好了!灵不灵立刻就可以实验

我心里涌出一阵激情,跑回教室王学明已经走了,我一个人把化学的难题做了一遍昏头昏脑的脑袋慢慢像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一样,变得安静清爽而且快活。我像走进击剑场左杀右砍,弹无虚发白天的那许多不愉赽都渐渐忘记了。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抬头望去,是何老师我连忙放下化学书,把纸拿出来在上面飞快地写:大青蛙,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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