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让快死的大树如何让魂借身体活过来来

乐是自己找的 快乐也是一

天 痛苦吔是一天 何不快快乐乐开开心心过完每一天 人活着就是为了生活更快乐更幸福,而幸福的生活要自己努力争取来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的圉福,他就有了为之奋斗的欲望为了人生的奋斗目标人必须使自己努力工作,在工作中寻找乐趣让单调乏味的工作充满生趣,使自己無忧无虑身心健康,生活和平而安逸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这就是每一个人都要寻找自己的快乐 如果没有斗志、信心、毅力,人就鈳能遭到世人的种种的手段而艰难生存因此,为了使自己的生活更幸福我们必须树立人生的奋斗目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实现这个目标自己去努力了,他去实现的过程心情就会快乐 人生就是这样我们无法回避不开心和痛苦的事,那么怎样让自己在经历这些伤心和痛苦后还能开心起来呢我觉得真正的快乐源自于对痛苦的领悟,因为没有痛苦的人生是无法感受到快乐的我们只有正确地面对它,理智地剖析它肯定应该肯定才能否定应该否定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学会放弃才懂得珍惜,才能记住该记的忘记该忘记的,才能剖析囚生中的痛苦让它成为你人生的一种财富、一段经历、一份回忆、一种领悟而不是痛苦,这样我们就能坦然直视过去坦荡人生,快意囚生无悔人生,人生才有真正的快乐而不是逃避和掩饰,更不是强作欢颜,因为我相信人生是要我们面对的,不是逃避的我们鈳以伤心但决不能沉溺和逃避。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听听音乐,出去散散步,看看外面的天空,其实也满惬意的. 和朋友们出去玩玩,谈谈心也很开惢的.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临的问题 而人生中的烦恼也好像总是如影随形, 不论你想得开想不开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去, 开心也是┅天 不开心也是一天, 人要学会调整心态 或者用一种心理暗示的方式来使自己愉快, 可以对自己大声说: 我真的很愉快我真的很愉快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愉快, 为什么不呢 想想你拥有的, 别人没有的 知足常乐啊。 天天开开心心,无优无虑是人生的意义?和我<惊天地>一样,那就要事事想得开,把挫折乐观的对待,把困难看得简单.遇风躲起来,遇雨把伞带.让自己适应气候的变化,让心情随时调整,只要坚信快乐是你的,开惢就会与你相伴.人生的路不是这样简单,但是你可以简单的面对,面对只要开心的现在.小的插曲,还要欣赏,听过品过,就要收起来,回味它的甜,丢掉無奈.相信开心快乐永远在你身边陪伴,愿你永远笑开怀 学会 快乐 快乐是什么? 有人说:笑容满面哪是快乐的象征; 有人说:家和万事兴是快乐; 有人说:囿了亲人朋友就快乐; 也有人说:有了钱就快乐? 到底何才是快乐呢? 快乐是什么 快乐是什么? 快乐是每一位母亲忙碌的身影 快乐是什么? 快樂是每一位父亲斥责的声音 快乐是什么? 快乐是每一位老师真心的称赞 快乐是我们生活中每件小事。 快乐是人与人相处中的点点滴滴 你快乐,我快乐他也快乐。 快乐是一种心理感受 要不要快乐由你自己决定。 生活是自己的 全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每天早晨起床时 给自巳一个微笑 再大的困难 也没什麼搞不定的 希望你天天开心快乐 让朋友开心十法 1、寻乐法 自己主动地去寻找,去创造欢乐如助认为乐,茭朋友为乐锻炼为乐,劳动为乐学习为乐,写作为乐等等 2、自置法。 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正确认识自己,正确估价自己既不自視过高,产生自满心理;也不妄自菲薄形成自卑感。自觉调整自己的意识和行为使自己的心始终于和平、稳定的状态。 3、自慰法 在苼活中遇到不愉快的事,别人又帮不上忙最好是自己安慰自己。因为自己身临其境对自己最为了解。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采取正确措施,会得出良好的效果变不愉快为愉快。 4、忍让法 俗话说:“忍得一时气,免得百日忧”“忍得一时愤,终身无苦闷”实践证奣,忍一时海阔天空;让三步,风平浪静让人一分心自宽,落得豁达享天年 5、顺应法。 就是一切事物都要顺应自然符合客观规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处在变化之中要视变化为必然,使自己的心理尽快适应变化之后的新情况、新角色避免发生心理冲突。 6、宽恕法 以恕己之心恕人,以责人之心责己一个人要宽宏大量,不计较小事不计较个人得失,以大局为重团结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这叫心宽为乐 7、交心法。 有不顺心的事有想不通而心烦不安或心情不快时,不要闷在肚子里找自己要好的朋友,说一说心里话;互相啟发互相帮助,心里就会亮堂起来心情也就舒畅了。 8、理解法 善于理解,在生活中才能与人和睦、团结、友好要理解别人,别人財能理解你互相理解就是幸福,就是欢乐 9、转移法。 在生活中难免有不愉快的事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就去做别的事,离开这个环境通过做别的事使自己情绪和注意力得到转移。这是容易做到的何乐而不为呢。 10、修心法 就是修养身心。大公无私助人为乐,尊重别囚不做缺德事,不做亏心事自然会受到群众的好评和尊敬,朋友自然会乐意帮助你自己必然享受到“厚德载福”的甜头。 11、幽默法 要有幽默感,要善于“取笑”自己就乐在其中了。要和喜欢幽默的人交往学会幽默;或者当你烦恼时,看看幽默画看看幽默小说,看看喜剧影片看看幽默节目,听听相声就会赢得欢笑,可以益神健心 <惊天地>: 忘记过去的不快,好好过现在的生活每天微笑一下,提高一下心情指数.不要想太多了空闲的时候听听音乐,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不会想很多了有时候想太多,受伤的还是自巳所以咯,不要想太多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干嘛要让自己不开心呢所以. 深吸一口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乐观的人对于人生乐趣会分为好多种,悲观的人对于人生乐趣只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就会什么样去看待人生的乐趣,人生不能够改变我们而是我们去改变囚生,对于乐趣首先你调整好心态的话就有很多,比如心情受到压抑的时候可以出去旅游赚钱也是人生的一种乐趣,相信没有人会不囍欢赚钱的吧 偶尔可以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养宠物有条件的话可以捐钱给灾区的孤儿们上学等等,人生的乐趣大可以大到全卋界小可以小到芝麻绿豆,比如奥运会获得金牌的选手会通过付出得到回报的意义上而产生人生乐趣他们的乐趣就是参加奥运会,看奧运会的观众为了国家获得金牌感到高兴也是人生乐趣所以说到人生乐趣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重要的是先把你的心态调整好 1、把握现在不要为了等待而活。如果你一辈子都在等待等待着你的爱情、等待着监考老师手下留情、等待着天下掉下来馅饼...那么,你根本无法把握现在享受人生。 2、不求完美因为追求完美的人,比较容易感到焦虑和沮丧 3、减轻压力。在百忙当中我们应该学会偷闲,让自己無牵无挂才能仔细品尝生活的乐趣。 4、培养幽默感 幽默感可以让人发笑。笑可以减轻痛苦。 5、知足知足常乐,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不能满足时,便难以快乐因此惟有节制物质欲望, 使欲望容易得到满足才会产生快乐。 6、助人助人为快乐之本。帮助别人的结果昰帮助自己使自己从中获得快乐和满足,助人不一定要在物质上帮助简单的举手之劳或关怀的话语,也能让别人快乐自己也感染到赽乐 一,为活着而活着,很多问题不必要想那么多的.即使你今天弄不清楚这个问题,甚至一辈子弄不清楚,我也相信很少有人会因为弄不清楚这个問题而自杀. 活着,因为害怕未知的死亡,也因为,为了活着而活着. 二,当你一出生,父母将你抚养长大.从某种意种意义上讲,生命已经不完全是自己┅个人的.相信,如果自己受到伤害,比自己更难过的会是自己的父母."世界并不会因为失去你而改变什么,但会因为有你而更加精彩". 所以,为亲人而活得更加精彩,也为他们的世界变得更加精彩而活着. 惊天地补充答案: 每个人如果懂得以下八条秘诀自然有个快乐的人生。 1.没有人是完美嘚必须承认自己的弱点,并乐意接受别人的建议、帮助和忠告只要你勇于承认自己需要帮助,成功必然在望 2.从挫折中吸取教训。茬面对失败或挫折时所抱的态度应该是从中吸取经验继续努力。 3.生活必须诚实和富于正义感这样才能吸引好朋友来帮助你。著名心悝学家巴达斯曾经被问及:“哪些是人类今天最基本及最深切的心理需要”她回答说:“人类需要爱。”但这不限于男与女之间的爱從心理学家的观点看来,好人永远是快乐的 4.能屈能伸。无论在顺境或逆境之中我们的生活态度都应该是处之泰然。有了错误立即妀正。 5.热心帮助别人如果要真正快乐,自己受人尊敬则应帮助别人,与别人关系融洽 6.要人待你好,你必须先对他人好当你受箌不平等待遇时,你必须宽恕和同情他人 7.坚守信念。当你做任何事时必须坚持个人的信念。 8.快乐永存心间只要时常保持心境开朗,快乐是很难舍弃你的

台大的醉月湖记载着一个故事關于一名困情女子投水的传说。我想深情即是一桩悲剧 必得以死来句读。而这种死也是最纯洁的我是名弱者,欣赏了悲剧也扮演过悲劇却在最后一幕潜逃,人是活着热情已死。因此我写下水问纪念那位女子并追悼自己。

那年的杜鹃已化做次年的春泥为何,为何伱的湖水碧绿依然如今

那年的人事已散成凡间的风尘,为何为何你的春闺依旧年年年轻?

是不是柳烟太浓密你寻不着春日的门扉?

昰不是栏杆太纵横你潜不出涕泣的沼泽?

是不是湖中无堤无桥你泅不到芳香的草岸?

传说太多也太粗糙:说你只不过是曾经花城的孤单女子,因不慎而溺于爱的歧流断脉之中说你的失足只是一种意外。说有人见你午夜低徊于水陆的边缘羞怯的向陌生的行人诉说你破碎的心肠,说你千里迢迢要来赴那人的盟约然而千里迢迢怎是你所能跋涉?日夜的次序又怎能容你轻易嵌入你已不属于时间空间,伱因而被镇于湖心水湄再不敢向人间,向你钟爱的人间殷殷探询你于是成了一只冷僵了的蝴蝶标本,在图鉴上注明因求偶不成而自戕被传阅于唇齿残香的茶余饭后。

天空这么温柔的包容着大地为何你不送走今日且待明日?

大地这么宽厚的载育着万物为何你不掏穴別居另成家室?

人间婚姻的手续这么简单为何你独独择水为你最后的归宿?

是不是你信念着有一种无缘由而起的宇宙最初要持续到无緣由而去的宇宙最后的一种约誓,让你飘零过千万年的混沌于此生此身为人,要在人间相寻相觅你是离群的雁,甘愿于人间的尘网折翅敛羽,要寻百年前流散于洪流乱烟中的另一只孤雁你走过多少个春去秋来,多少丈人间红尘你来到那人面前,虽然人间铸他以泥漚你依旧认出那疲惫的面容正是你的魂梦所系,那沙哑的嗓音正是你所盼望的清脆你从他的眼眸看出你最原始的身影,你知道那是伱们唯一的辨认。

人间的鹊桥虽不如天庭的绚丽,而你们愿意一砖一瓦的建筑

人间的气候,虽不如天庭的清朗而你们羽翼同飞要共哋坼天裂的风暴。

人间的箪食瓢饮虽不如天庭的琼浆玉液,而你们饭蔬食饮甘之如饴

生命的意义原本就模糊不清,在纷杂的爱之向度Φ你们愿意凸显爱情为你们心中的殿堂。以千年的姻缘作最坚固的奠基,以信任与尊敬作不朽的钢架,深挚的痴爱是你们的铜墙鐵壁。不渝的贞操是避风的屋顶是挡雨的门窗。人们只能依你们的声音容貌批评这样的茅茨土屋。而你们温婉地相待且让人们去追求他们所谓的富与美,在你们崇高的人格花园里自然生长着四季繁花,清风朗月此去,此去经年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詠不相弃

而是不是今日的下弦曾是十五的月圆?

是不是眼前的沧海曾是无际的桑田

是不是来自于生的终归于死,痴守于爱的终将成恨

是不是春到芳菲春将淡,情到深处情转薄

你坚信的约誓,是四月残缺的柳絮你溯回的记忆,是荆刺丛毛的刑地你眼见手成茧足结痂,而人间的鹊桥已成废墟你于是放眼苍茫,要要天地为你卜一卜“天长地久”:山川静默蜿蜒说这一卦,不在人间只在天上。你披发行吟踉踉跄跄去熙攘的市井探询,你说:“借问借问怎么回去我的殿堂,我的恋之初......?"好心的行人摇摇头,说没有这样一条路,没听说過这个方向.......你想起了千年前的流离.盼到今生才又聚,为何不能同羽同翼?为何曾经的约誓之佚成短简残篇的流离?为何地能久天能长,人间的爱情卻离了又聚聚了又散?

当太阳再升起,所有的杜鹃萎身谢礼,化成声声的杜宇,唤你不如,不如归去,你仰首看着今日的天空,似乎和昨日并无差别:你舒開手中的书卷,一样的道理,一样的铅字.而你的殿堂已是前尘,你的爱情已成往事.就把一款款的道理还给线装的书架,把一滴滴的泣血流给春泥,把┅身姿态给验尸的风雨,夜半湖心,秋虫唧唧......当太阳再升起,所有的杜宇声声唤你,所有的人间恩爱,你已双手归还而去.

是不是湖水如翡翠,依然是你鈈死的柔情,涨潮于干旱的季节?

是不是满湖莲韵,是你含辞吐语,字字的叮咛?

是不是一帙帙的书卷,有你不忍撕毁的,海市唇楼的模型,要给另一对情耦的注解的提醒.

是不是年年杜鹃的鲜红,是你遗传的爱情的色泽?当那一对对的足印踏过花冢春泥,你是不是愿意他们在举足之间,牢牢记取,聚与散在人间,都要相待以礼.

且守护无源的川流.爱字不易写,但愿你湖心风纹,勾勒一笔一划.且让萍水相逢的,在湖畔栏杆,拟下他们的约誓.

且让相识的,鼡你的神话湘绣成他们的嫁纱.

让常年分离的,偶然相聚.

让幽怨的,冰释所有的尘土泥沙,让他们知晓,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

而今夜,且让我來冠冕你,花城曾经痴守爱情的女子,魂归来兮.

《那人走时只有星光送他》


明日的太阳仍会上升在水声戳乃之中,他们将醒来
明日的太阳鈈是我的,我是乡城的异客
难舍须舍。就连跋涉多年的我也眷念水乡的风情几个
叫得出名姓的,暗示我已不知不觉成为他们惦记的人当肥 鱼新蔬上桌时,派遣孩童前去邀请的人之一 他们宽容地与我分享着,不拿我当作外人水泽的温柔 洗去人的棱角,结实得像鹅卵石就算碰撞,也不会刺伤 常常,我坐在路边的亭子内观赏男女老少打我眼前走 过。他们比别处的人多一股水香从衣袂飘动、行瞩錯落中、 显露一颗从容的心。
这也是水的恩赐吧!飘荡是天生的可是在摇荡中懂得 相互体贴,以爱作为锚像同船的人。
月光我不禁祈求月光,更柔和地怀抱他们;“不祈求无 风无灾但愿多大的灾厄来袭,便有多大的气力撑过来
明日,他们不会发现我已远离商家依然开着店门招呼 来客,、江衅小馆内依然高朋满座
若有人间起摆渡的,船夫会这样告诉他:

那人走了沿着鸥鸟的旅路走了

那人是只沝鸟,眷恋水又听倦涛声的

那人是个迷路的想要停驻又向往远方的

断不了悲欢离合,又企求无忧梦土的

那人是个造谜的猜中谜底又想紦自己变成谜题的

那人是个找伴儿的,又害怕守不住约

黄昏庄稼汉们收拾一身粗细家伙,吆喝牛只各自分途。有酒虫搔喉的径往市集上酒旗招摇的店里钻,狠狠灌一碗再说这必是个有不平之事的,倒不如那头拴在木墩上仍原地踏步的水枯牛稳重、牛若有不平之事嚼草反反刍刍,也就咽下了;人的不平事一碗烈酒灌个六窍生烟,倒头睡去才算摆平了


赶牛回家,庄子里远远近近狗吠
隔桌上,那囚掌碗仰酒一脸虬髯,布衣风尘全不理会适才四面八方沽酒人的粗言细语,仿佛酒店里的人影声浪都是他过往的短刃长枪、此时在怹眼前又搬弄一回罢了)他睁眼与闭目无异,喝酒与饮水相同那仆仆风沙掩盖着的面目,又与纯然无知的孩童相似仿佛世事都是多此┅同,他喝酒喝眼前的酒;过去与未来,只是前吞后咽。
前庭上拴牛的人嘟嘟囔囔解绳,那牛启动老蹄经过一匹瘦马马不仰首,汸佛牛只是一道薄风)
掷银出门头也不回,想必是个异乡客鞭马,扬尘想必他的人生只是不断寻找驿站,给马一抱枯草,给自己一碗酒。牵牛的庄稼汉应该陷入牛栏再次拴牛了吧!土地与庄舍是他一生的疑问与解答;家里的妇人与幼儿是他一生的烦恼与欢乐。每日嘟囔着著新的、旧的是非恩怨他左耳进右耳出,回几句或什么都甭搭理打个酒嗝捻灯睡去,也就天下太平庄稼,总是会从地上长出来的;婦人总是会在枕边躺朗下的;幼儿,总是会养大的
哪一间茅屋,是他最后的归宿?哪一位姑娘,是他最后托付的女人?哪一亩田是他最后嘚解答?
他是得了又失去的人还是从来未得到,寻找分内的人?
若他得过完好的却失散了了,有什仟么比无尽的飘回泊更能保存那一份完好呢
若他未得,有什么比无尽的流浪更能印证一无所有的清白呢
当他穿过老树枯藤的林子,他知道那是鸦鹊淆的路,若他踏过小桥流水怹知道那是庄稼人家的路。
他的路在西风的袍袖中在夕阳的咽喉里。

清明之后的薄雨天气水乡居民得了很好的理由不出门。


屋瓦上炊烟如一条游龙,惊动竹林内避雨的谷雀以为起了雾,走了雨
我打从街道走过湿滑的石板拉着我的瘦影。影子浮在石上有点人在江鍸之感。
瓦檐下的民家正在烹煮什么呢祭祖的牲礼还在,此刻或有巧妇站在灶前料理今晚的丰宴。清明之后邀亲族聚坐,说说生的姩岁或逝者的轶事
雨季不适合出游,雨丝湿了衣袖步履也因 吃水益加沉重.是谁家的窗口飘来一阵药香?闻来像刚起炉的参汤是窖喜嘚新妇吗?还是久病短了元气的老妪哪一户正准备迎接未来的喜事,抑或有一段难堪的事故发生在娇美的少妇身上,服侍她的是当家嘚壮汉
雨阵收山了,屋檐滴下水珠闷慌的孩童纷纷夺门而出,街坊 间一阵脆亮的童谣.
未出门的人忙些什么为一场宴席愉快地躲在庖廚内?为一件远行的袄子,不能停止针线?还是卧瞩上响起亲人的咳嗽声.挪起她正在拍背?
风雨无私漂洗众家屋瓦,可又让人担忧一寸寸洗卞去,总有瓦薄的时候届时,我若回到这里这些人会在哪里继续他们的故事?
人世不断衍生悲欢故事;欢乐的未节带了钧钩起悲伤嘚首章;而悲伤又成为另一篇欢乐故事的楔子。有了这些使大雨中的人们懂得安分守己,与所系念的人更接近共同品尝一桌佳肴,举杯祈求今岁平安:也借着一碗参汤把无怨无悔的细心和盘托出,人的有情必须放在无情的沧桑之中一才看出晶亮.
时间,从来不善于人情萬年之后,我与这些人都要消逝那时、也还会有清明的飨宴;会有突然的骤雨打在民家屋顶上,只不过熬药的人换了面孔雨中游吟的人換了布履。相同的是仍有无家可归的心,无法根治的宿疾
就连白鹭鸶也还用旧日姿势飞翔,只不过停栖的沙洲已垦为良日,而今日街坊囮为茫茫沧海.

我仿佛看见未来的一只白鹭正好栖息在打帘子,挨着窗台做针线的新妇旁边

我常想,山比水更深奥吗抑或水比山更辽闊、是哪一个参访河山的古人,在踏破芒鞋之后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成了古往今来登临山水者的箴言。


山之仁在于容纳参天古木,亦褓抱了任何一株愿意仁足的小草;既允许夜半狼嗷、空穴虎啸又愿意开放枝叶,招待流浪的蝉嘶、迷路的啼鸟山愿意合抱,讓雨水注成湖泊也愿意裂身,让瀑布发声山裸露在天空之下,任凭雷劈暴雨;也忍住干旱季节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燎山仍然沉默,像┅位仁者在希望与幻灭共生的人世上闭目养神.
水的流动多么像智慧之路水从来不眷恋过往,流动是它唯一的宿命。水或回旋于礁石思索洳何绕身而过,轻轻地扬弃了河道上的顽石既不争辩,也毋庸和解只派一匹青苔教导它们水的涵意。至于飘落在水面的柳絮花片水願意负载它们,做它们的足、却在流程里教会它们凡是离乡背井追寻更宽阔天地者必须永远是个孤独者. 水不曾允许它们在河面上发芽,遂在中途慷慨地收留它们腐朽的体肤。就连天光云影也无法沉淀为水的四肢。智者不宜耽溺不宜收藏过多的身外之物。水草不断招搖、鱼群愿意繁殖以丰富水的仓国但水哉水哉,流动是唯一的命运纯粹的命运.
水比山深谙随势应变的道理,烈雨只会丰沛它的力量臸于火,从来没有一场火在水面上进行水只是它自己,于江与万川同-道宿命朝着真理的海洋奔赴,为了呼应更辽阔的海洋的召唤;為了寻求更深沉的智慧
两岸桃李,是挥泪的宫女;那河腹的游鱼只是一群企图牵住水袖的童子,水回答它们这一别就是永远了。
山与水嘚对话,回响在天地之间当山以洪钟形的绿意招呼,水回应以短笛。像两位久未谋面却又不曾相忘的故友一路循声对答.
“为何你总是赶路;难道万顷田地不值得你献身?一塘鱼肥不值得你孕育?你口口声声要与海洋会合如果千江万川不汇聚为海,这世上的生灵岂不拥有更宽廣的土地,锄出他们的家园种植他们的米粟?”山问
“我岂能成全短暂的荣华?如果千江万川耽溺于小小的宅舍在草树鱼粮之中慢慢耗尽血脉,谁来成全沧海?谁显示给生灵这繁花茂林的土地上有一座无法征服的海洋,像手中的繁华之钥无法开启永生的琉璃门。我多希望微笑永远停留在于民脸上、但我更愿意海洋启示他们关于不可捉摸、无法猜测的生之奥秘)幻灭是唯一能洗尽他们脸上的油脂教他们做┅个谦卑的人,做一个缄默的人!”水答
"那么,我是你的反面了生之短暂是你我都知道的,我担忧狂啸的浪头席卷一切把短暂生辰裏仅有的欢乐吞没。是故我愿意永远固守在此,至少这世上有一座高山是狂涛追赶不到的他们可以携带妻几到我的怀抱里躲避;我预先准备柴薪与蔬果,让他们取火升烟所有受苦的人看到烟,可以前来分食如果,你执意以死亡惊吓他们我亦执意张起
绿荫,让他们茬此成家、繁衍以生命连接生命,以人造人永远抵御你的偷袭! ”
"你岂能抵挡无垠之海?如果再有一群愚公,愿意 子子孙孙荷锄移山,拿你來填平海洋就算你镇住了海,而你原来的位置也变成了海这世上,有多少繁荣的山便有多少幻灭之海;有多少生的贪爱,便有多少迉之恐惧你我岂是为敌的,我们一动一静一实一虚,无非为了等待一个真正认识我们的人他站在你的巅峰吟诵水的歌谣,他坐在我嘚河畔默读山的倒影。他能自你的多情中谛听我从我的无情里注释你啊!”
山仍然盘坐,为了褓抱;水仍然奔赴,为了幻灭:仁者鉯身为泥种植希望;智者只是冷冷地观照。当死亡袭击生灵肉身还给山,而眸底的人泪属于水
山水的对话在冰封的寒冬里沉默了。却囿一名蓑衣戴笠老人走入山林,劈枝削叶,抖落一树雪花他削成钓竿,以竿为杖踏着银白的雪径来到江畔。江面浮着薄冰仿佛一江凍结的语言。”
钓叟朝无垠的江面面抛出不丝之竿,在冥冥的冰雪地在时刻,他只为了问安用山的管弦问候水的歌喉.
经年行路,风霜中最惦念的是故乡那扇小轩窗几次梦里潜入芭蕉院,‘看见少年的她梳出自发她的夜半孤影总让我不能放心.
无家,可以禀明死生;無兄弟可以话桑麻;等我的人,我却无梦相赠。
身 已如秋蓬,心寄托行云流永,我怎能再做春闺梦里人 ,
故里重回,旧友流散;与峩缔结初梦的人也已儿女成行。最后一个牵动心绪的人既已建筑家室守住了春花秋月,我可以完全放下了
她不会知道那个出远门的人,枯坐在市集一隅远远看她提篮牵儿从眼前走过。
她不会听到当她与小贩评论斤两时,我幽微的唱叹
她不会知道,多少次我在梦中偅回江亭折了春柳,放在她打水浇衣的井边
她不明白,我仍然熟诵当年的誓词每当与锣鼓花轿错
身时,那誓言又绞痛了我的心
她怎能了解,我山高水长地想遗忘她的容貌又在异乡庄园寻找似她身影的人。
我仍是一个不告而别的人毁了她少年春闺的人,辜负她的囚
当她走入另一个屋檐,她的少年空城也归还给我了
那么,除了遥遥一见我焉能怀抱两座空城走到她的面前,把残枝败柳的故事又說一遍呢
让她永远不知道我是生是死,则她可以安然无恙地被守护着;让她永远怨一个名字则她可以平安地过眼前日子,不会回头找涳城
离开故里的那夜,我是空了的人
秋霜已经爬满天,江边停泊的旅舟或踏歌饮酒,或沉沉地眠睡三两声夜鸟,更添秋夜静寂沝波摇晃舟身,亦摇晃榻上的我仿佛我与江水、秋霜都是亘古的醒者靠了岸,又离了岸的
如果,子夜想歌有什么比叹息更畅怀?
子夜想醉有什么比忘川之水更能断愁?
忽有钟声隔江传来、染了秋霜的声音听来分外清寂仿佛偷听了我的心事后,似有似无地为我说经.
說:空山已被雾境收留了:空城不妨赠给客船去货运;松树林寺里有一口闲钟,正等着天外客陪它说梵音.

五月不是落梅天,但是当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却不自禁地心头惊冷:“这妇人怎生如此憔悴”雨后,她把一件一件的家具搬进来:两口大皮箱、一台 電视、冰箱、一对养在玻璃里的缎带花、床头枢、杯盘碗碟……还有一尊观世音菩萨. 、”每天我一进门,不见她人影却闻得一室清香、菩萨案前供着鲜果,炉里香炷静燃木鱼、课诵、、经本都未动,菩萨兀自低眉可能也没看清楚她上哪里去了?我实在忍俊不住了, 朝著她散置于客厅的家具一一打量供桌上那条白色针织桌中必是她自己钩的,针法之细、花团之繁复、四方角落之工整她必定是个信仰堅定、极具秩序、讲理讲到底的女人。杯、盘、碗、锅、勺一一捆好放在流


理台上,我料准她是个母亲——除了在厨房里耗费过半辈子嘚人会携走这么齐全的器具之外谁还会珍惜这些旧碗旧筷? 那么,她也是个妻子、那两座床头柜不就说明她睡的是一张豪华的大床可是她的床呢?她偏偏没有带床来绝不是这屋子容不下,那么,是她厌倦或者厌恶那张床了我自此明白,这里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故事.有一忝,终于遇见她,清癯瘦弱的更厉害,淡眉却故意不锁,倦眸也 问好.她要我称呼她:吉姊虽然她足足大我二十多岁,当我的母亲都绰绰有余。
我给她倒上一杯清水也给自己斟满,两人虽然对坐却无话;各自饮杯中的水,也各有不可说的滋味那时天色将晚,云层低厚有种将雨之湔的闷沉。市声也松弛只有对面某国中操场上,一群打球的男孩运球的声音那声音听久了会让人灰心,无缘由地就是灰心我走到窗湔,打开玻璃窗回头问她: "你的小孩念国中了吧!"多么大胆的假设。
她缓缓将半杯水放在我的书桌上也站起来,姿势极有 素养倚在窗湔,两只手无处搁兀自捏着无名指上那枚金 戒指在指节间推推拖拖。我专心在等她的回话她自知无处 回避,一个仰头之后坚定地面对峩脸色沉如千斤石,声音 拦着将爆的泪咽说:
我慌了,这话不啻落石来不及思索,便伸手承天一接, 说:"我知道!" 、 她幽幽的眼神投来問号意想她的履历何时泄漏的? 我也不知我怎会有那样沉着的心情要面对她的伤口我 说: 、"一个幸福的女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憔悴……你在受委 屈。”
她泪下如雨 ;趁着一线天光,我们都没开灯对坐着谈她二十年一场 大梦的婚姻,真耶非耶?只能问天而天只顾丅着夏日雨,
雨水涌进来打湿座椅,溅湿案上经书人间家务事,天不 管的.她的抽泣声在壁间回荡,找不到答案!不也曾经是窈窕 美少女,愛听 关雎声;不也曾是六甲之身,缝着凯风做 襁褓.这些美丽的日子哪里去了找不到答案的。她那拭不 干的眼却一直苦苦相问:“为什么?為什么”我这愚直之 人,也手足慌乱了心里反反覆覆想劝她,“太上忘情”又不 知如何忘法要劝她“太下不及情”又已晚。人总昰生来 有情有意,一旦恩义将绝谁都是千刀万刃,何处去揪来一 个被告逼他招供画押?不要问为什么 “当作缘尽吧!" 她点点头,却又難掩心口的冤心力交瘁地说: “这些年的心血,菩萨知道……” 世间的人也许有足够的世智去掌握情与缘的相聚,却
不见得有智慧去挽救缘之将绝、两情之将灭,更难得有般若 空智自处处人于缘绝情灭之时.这到底是中情如我辈者的有 限“菩萨若知道,也不免要苦口嘙心点拨人何不照见五蕴 皆空。 即使五蕴皆空无缘也是一种缘法了。 那么旧情若已去,不必狠狠要剐净心壁的情痕这是 自我燎原,只要随它去心坛底盖任它居。 见人但闻人语响”。再怎样的不放心也只是“返影入深 林”,复照于不为人知的青苔上 、 情苗若萌于无缘土,也不招它、也不濯它板它伤了自 己,濯它苦了他人、不如两头都放
无缘,不能代表所有生机的失坠,它仅仅是,而且只是; 一个苼命过程中注定要陷入的苦茧而已.茧都能破,何况壳.
有着沧桑历尽之后那种欲语还罢的风韵,她是美的美在仍 然有情。我们常常不可说地楿视一笑、算是心领神会或者 一起散步说一些过去掺一些现在杂许多未来,不知不觉路 愈来愈多,愈走愈远
在大雨还没有将人情世倳布置好之前,且做浮尘野马

驾车的车夫与随行的汉子,留在山脚村落里不愿上山。他们早就听说秋冬之交这山是飓风的天下,当哋人管它叫“食人风”吃人不吐骨头的。


旅路中遇着他们,随兴做了伴我本是意随路走,不确走上哪儿畅怀、寄情, 往往五天四夜露宿在外不见一个人一只牲口,只见忽隐忽明的泥草路上偶有辙痕有的是今岁的,有的约莫前朝了他们算是半个游民,本乡欠粮年歲不好时,千里迢迢到异乡讨活儿做卖点营生,看看一年将磬开始往回走。他们的身上仍有一条红尘丝线系得紧紧的,总要带点银兩、时兴吃食回老乡过年。不管那条红丝在风吹雨打中染了多少悲哀故事他们每到秋冬之交,就会被丝线牵引回老家去团圆,一切吃苦都为了团圆

这地方离他们二人的本乡还有段路、算是最后一驿了。奇风异俗也是他们说给我的那鬼风到底多凌厉、他们没亲身体驗过,传说这么教他们这么信。所以虽然翻过这山是最轻省的路,他们死也不走甘愿在平野上绕个大圈,回山后的家我看他们脸仩齐布那种死也不于的神情时,心里头是艳羡与敬重的一个人死也不干某件事时,往往代表内心里有一个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人藏著他得为那人活得毫发不伤,他得去跟他团圆

他们暂时留在村里歇歇牲口,恢复脚力、我与他们订了约若回得来,两天一夜后自会找上他们若过了期限没见到人,不用等了尽管揣着干粮赶路去,把我那份吃了这地方枫林甚老,千年百代没人动它吃了秋霜,一爿红海造化真是弄人,美的都是不能吃的、难怪村童少妇都土瘦。造化也戏人美景总是布局在险崖上,仿佛绝美里头蕴涵一道千古不改的宿命,必须以身相殉

大江南北半遭,酷雪、暴雨.烫沙都在衣上了倒是没尝过鬼风扼喉的滋味。我一条命飘泊在外既无乡可歸,也无饭说团圆早是个活着的孤魂野鬼,行到此处既然鬼风中有红枫,我焉有不去会合的道理村子人,听说我要上山或掩柴扉避听,或呵小儿不让他们听下文仿佛我是个邪物。

歇一宿寅时独自上山,他二人仍呼噜着这时令,开天较迟眼前身后皆是浓雾,箌了山腰回身已摸不清村落在哪儿了. 看来,这雾是锁人肉眼的故意弄瞎对凡尘世间的依赖,要人孤莹我地一无所靠回复七窍未凿的混沌、才把绝美盛到眼前。

风果然愈来愈厉,起先如游魂后来露了厉鬼本性。这山不算高拔没人来动,乔木各自据土为霸仰不见雲天了,倒像一百零八条英雄好汉齐聚梁山泊群龙无首,全凭鬼风作主根性强悍的,不服风的旨令发动六军出征,半空中厮杀甚烈:道行浅的破立, 倒塌、含冤九泉之貌。

自此上山寸步难移;肉胎比不上一棵树坚强, 风势乱窜,凄厉刺耳’若我此时松开抓住莽草的掱,必定腾空如一片落叶。

人在山川天象的怒吼中是爬行的、沉默的、连呐喊的意念都灭了。人在世间的破碎中却常尖声呐喊;可見人对世间终究有一份预先的信任,也认为可以信任所以遭难时的呐喊,乃在呼唤那份信任控诉那份信任,希冀世间不要抛弃他:一洏在自然的暴怒里人自知与野兽、林树、岩石无异,故噤声呐喊乃为了给另一个人听,期望获救既然众人皆与林、石无异、喊也是涳喊。在狂怒的天象中一头僵冷的兽、一块裂岩、一具英年壮汉的尸首,与一片枯叶有什么不同呢一有什么不同呢?

魔风稍歇我快步转上, 往另一座峰前进,风似乎回复游魂不像适才欲将我五马分尸;虽然仍有扯发裂衫之虑,因为历了前者反而觉得此时是微风拂脸叻;人常觉得自己所遭逢的是最悲哀的、因为他还没见识那更悲哀的。

我把自己绑在一棵千年大树上暂时与它合体,待转身面向山间涳谷,奋力张眼满空红潮,人世有多少生灵这儿便有多少霜枫,自成空中海域在风的魔掌中,滚涛怒舞。忽而如群龙飞天又如陸宫粉黛,一起飘袂嬉游美,才是真正的帝王;天, 地不过是左右大将军在我之前,谁殉于此;在我之后谁将埋骨于此?独自面对绝媄才明白,不是鬼风食人是绝美叫人刎颈。

而像我一样又拎着肉体凡胎回到世间的,便注走接受绝美诅咒永远被孤寂缠身了. 美,財是内心最严重的相思病

每当行过春阳高照的市集,或客店不眠的雨夜或雪季的火盆旁,孤寂总叫我偷偷抹泪仿佛,我是唯一背叛紅潮的那片霜叶


西湖清雨,怎能遮拦我下凡的坚贞灵山云境偶有日夜,
我闭目养神犹见千年前的你当着穷林莽野的面,搭救一条
只能怪我不解人意, 端午的龙舟竞河粽香弥过满庭的
桅子,你背着我调起雄黄酒,粲然的说:"娘子,我为你点额!"
人世的沧浪、犹能一苇杭之;、法海的冤债终究是独吞
的苦果。雷峰塔下;我安静地守着永夜每年端午,你要在
门帘悬挂榕枝艾叶与菖蒲为我们的儿,以雄黄点额
昰不是落雨了?多么像那一日西湖我以千年的修行来
一把伞骨,撑出三十六重恩爱离人雨絮,也掩不住你
我要牵住你冷滑的手一直箌我简陋的许氏家祠。我乃
落拓书生以错瓦覆屋,一坛西湖雨你仔细收着剪烛煮茗,
或五月节我们以糯粽、艳桃脂李祭拜天地。我偠与你对饮
“ 只怪我不解仙机你冒死潜入仙林,为我偷来灵芝草我
竟为僧道所惑,推你入永劫的雷峰塔
今世的果当是来世的因,千姩前的恩你已还报千年后,
你要再走一趟西湖,好好等我许仙
雷峰塔的每一块瓦印着我十八年来的手泽,娘!亲生的
娘犹如西湖沝湄,仍认得你化人的坚忍、
不忍再尝五月的粽香人世的恩义不能解救你的奇情,我
我日渐舒络的筋骨响彻着你温柔的女声;我于檐丅观
雨,都听到你满腹的委屈你修来的共枕眠,只换得我们母
今日溽暑我以一瓢西湖水酪你,雷峰塔怎镇得住人

  伊不是人间富貴花,也不是天上忘忧草伊是不知道什么时代沦落市集的一帧湘绣山水,柴米油盐酒肉歌舞间的轻烟飞雾真正的大块才气。

   天下癡人无量数痴心者稀,伊就是“ 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识得声 ”的痴心人。 伊痴是那种不要被挽救的痴法。伊每天在台北嘈浊的忝空底下醒来枕畔的泪痕旋化为朵朵春花,花露盈盈照见夜来梦中的清淳气象。伊怃然一笑起身,束发浣面对镜更衣,妆台轻轻低低的一声叹息即是果腹早餐伊下楼走入街道,陷身狼群虎队的车阵中心念娴静,一身宿命的气味上班,下班煎熬,迎风倩笑誰也不知道夜夜踯躅街头的伊的高义与柔情,不知伊眸里千缠百绕的痴迷、渴望某种内心寂寞的跃动,内心的一阵呼喊一团火焰……

   而伊也什么痕迹都不露,一面时时叩问生之哲理坚此大贞大信生命,一面让生活的千斤重担压顶浪迹江湖混口饭吃,得过且过耦然被毒箭贯身流矢穿心了,伊就蜷曲在星空下濡血自疗:


  “ 有时疲惫得只想静静的任由生死不要挣扎了,不要寻枯草当干木……”
  “ 有时夜半寤寐之间思及此身安归,冥冥中若触天机总不自觉的泫然……”

   伊就这样且行且止的活了下来,悬着心活下来伏著气活下来,如花似雪的肌肤掐得乌青瘢黑尽在人眼看不见处,春朝秋夕伊心如镜,不将不迎只想找一个不受污染的灵魂,觅一颗濁世清纯的心!

   《浮生六记》里写芸娘心目中美而韵的女子“ 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恰是伊的真身面目你若能在青天无极的妙高峰顶与伊痴心相见,在碧水无涯的生死海底与伊痴情相遇你会恍然感受一种前世曾经邂逅、今生又再相见嘚灵魂震慑滋味;一种相见已惊、再见仍然的心念缠缚滋味--------是几十年过去、几千年过去,爱过的仍然千斛爱!情深的依然万般情虽经历芉百劫难,仍然常相缠绵的情意

   伊会在发湄簪两朵红花,阳光下花笑涟涟与你挽臂倚肩闲行……


   伊又爱于清晓张罗一盘乳浆烙饼,配上花生卤瓜端到床头罗衫半掩,笑喂檀郎食……
   前半天伊能吟唱李之仪的《我住长江头》而恍惚如醉或飘荡在李斯特作品第六号狂热的华丽里,后半天伊就噘起小小红唇星眸半闭半睁地缠着你让伊画眉、拔须:” 拔一根,再拔一根只一小根就好!” 甜訁蜜语绕室追求你的一根胡毛,捏得你全身软兮兮化做春泥哎……

   天空露重时你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入迷,伊会悄然放一条毛毡把你腿脚盖住偎着你晤晤小瞌睡假瞌睡……


   新稿既成, 幸而能邀君宠, 伊立时朵朵红云飞上眉颊 , 羞答答垂下脸去, 低声嗔怨:“骗人!骗人!” 又扭身揽发偷看你 嘤然一声掩唇失笑, 忙不迭地往你怀里躲藏, 一双粉拳擂鼓似的轻捶你胸前,尽拿娇躯揉你贴你:“不來了啦!不来了啦!” 心花朵朵开, 一任千江柔痴漫天嫣红黛绿的飞洒化成万八千世界里万虹花月风情, 无言可说,无象可形纯是一片灵犀往来……

   你几曾见过这样的风流情愫俏佳人?

   可惜红尘万丈里竟无一个真有志气地公子男儿大丈夫,能雀屏中选做伊地入幕の宾赏玩这种清亮的生命情调。伊不动情便罢一旦用情深至,便“ 如水合水似空印空 “,直将三世十生的身家性命尽皆爱献可以為君生,可以为君死可以为君含垢忍辱,那一片惊天动魄殉身无悔的情涛竟是不可以言语形容的痴境。君若富贵伊相助施粥放赈,茬乡里造桥铺路;君若沦为踞地乞讨的贫丐伊即灰身灭智,拖着打狗棒为君赶狗,从容待君以终老罢哟! 这世上恁多奇男高士如今安茬?

   伊有时候亦有横刀而死的决心愚痴到谁有百万金钞替他分担两肩沉重家小,也不求斯人性灵高华也不求其人才情卓荤,只要吔懂得一点点”红楼“做得一点点沈三白,伊就肯毅然下嫁委身床笫,白头不相离了新近出第三本散文集《月娘照眠床》,伊自作序末了痴情不可名状:

    ” 忽然又起了一阵洪荒之感,如果有人划火我还不如焚书取暖去!“

   天下才女无量数,锦心者少 伊就是” 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 “ 的锦心人


   伊的锦,是那种矿铅中出金银的锦法伊的文字有魅力,设想奇美写情缘有天風海雨之气,写禅机哲理深湛明快, 写农埘乡井而景历历气腾腾可以说是中国近代文坛的一个异数,一朵奇葩

从宜兰海边的荒村踽踽行過万里泥泞与荆棘,洪水里来劫火里去,伤尽痛尽苦尽大千俱坏之后,伊抚着台湾大学的门墙潸然泪下那一年,青春激扬的三千台夶新生里没有几个人的手,会比伊更粗糙----伊七岁烧饭洗衣下田割稻,十三岁丧父失怙视弟妹犹子,千钧重担都一肩苦苦挑起。多少个寒夜里寝室的同学悠然酣睡时,伊驮着无始旷劫的幽怨在黑夜里怔忡愁明日的饭食哪里找,愁旧衣破裳无由补缀不能遮过天亮后的人言与冷眼;伊把指甲掐了又掐,一任泪痕蜿流成河, 恨恨昂首问天: 为什么独我伶仃? 为什么独我惨淡? 为什么芸芸众生尽皆欢欣, 只囿我坠在骨狱与血渊? 为什么千山万水我独行? 看到的就是大漠孤烟、断垣残月?

   当伊以馒头蘸酱油熬过白日与黑夜, 辘辘碾压饥肠时,伊铁青著脸暗暗立誓, 如矿出金:"我为文学创作而活,此是我一生理念!"

   深夜家教归来,步过繁华绮丽的中山北路, 伊鸠形蓬发立在灯光辉煌的街头,心如滾石轰轰作响,


十多年的农家生活与古典文学的印证, 使伊对于垂危中之农家大国的种种珍宝, 有迫不及待的拾穗之心; 伊咬牙立命,如铅出银:"中国嘚好东西都论斤论两卖光了,想来有痛;现在的少年都是吃汉堡包长大的,眼睁睁的见他们不要家传的宝,想到切心处,心底有恨!"

   当伊执笔为刀, 赋诗作剑, 在文字的宇宙中兴、观、群、怨, 八方招展古老中国血脉里的宗风时, 伊顿听一切声闻缘觉, 观照三千爱染执着 在朕兆将萌未萌之时, 從悬崖与绝境奔过, 深盼有情皆满愿:“ 里巷歌谣,息息生民,说是无我,又无处不是我,如何转夜为昼? 难难难!! 此时想 一些人物,听一些菜场老妪对话, 觉嘚篇篇章章都在动, 只等扶笔。”

   于是伊写《 水问 》,似初月之出天崖, 一月一时普现众水, 灵气到处都是, 伊“ 忧花之未落、月之未沉、鸟之為喑、恋之为折先残” 想 “奔到天与地泯, 悲与喜无的地方”。

   于是伊写《只缘身在此山中》, 似流星之入河汉, 在无明长夜里 沉沉省思那甚深微妙希有的三昧法相“礼赞存活的世界, 象无穷无尽的生命进贡”, 文华粲然照眼明。

   于是伊写《 月娘照眠床 》,形如野水村云, “ 執笔的心情也由雕丽而清荡而幻化” 磨掉了一江灵犀,竟也可以且眠且走,有大海不回澜的气势

   在青春就改赞美青春, 在云水就该礼拜云沝, 在乡厝就该惜恋乡厝, 伊胸中丘壑流转, 锦心织成三本丹青书, 令十方读者随伊语意神游其中,欢笑,感悟,乍雨初晴

  如今伊站在成功的山脊仩,锦心与孤意恰如天人交战, 再起步就是八分艰难的势, 不管朝哪个方向多跨出一步, 都可能是下坡, 一旦面临文学的悬崖, 跳与不跳, 就不知会出脱荿何等样人了。


   是不是还有更高的山颠可以插青云?
   是不是还有更深沉的文学号角可以嘹亮吹起?
  是不是可以请九山八海的文人君孓,多多爱惜伊的锦心?

   天下素人无量数, 素心者少, 伊就是"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 素心女


   伊的素,是那种"不是真情懒放怀"的素法, 明儒陈白沙杜门绝客, 每日静坐一清凉室中,连家人亦极少晤面, 几年过去, 忽然有一天, 他开门大笑," 于是迅扫夙习, 或浩歌长林, 或孤啸绝岛, 或弄艇投竿于溪涯海湾,忘形骸捐耳目,去心智不累于外物,不累于造次颠沛鸢飞鱼跃......"伊就有这种本心自明的自力。

  跟伊讲话,不必讲到尽头,只要叙箌中段或是略提一两句,伊大眼一流盼,便是沧溟几万里俱俱了然,心胸澄澈得比你想象的还多,别有一番阳春白雪之弦音,正是无入而不自得

  《五灯会原》书中,记述洪州廉使请问马祖是否可以饮酒吃肉, 马祖点明他因缘果报的轮回之理:“饮酒吃肉是你的前生禄份, 不饮酒吃肉是你的紟生福气。”伊大约因缘俱足,前生今世俱无碍----- 伊曾经扶醉长饮过三个月白风清的竟夜, 非为酖酒,不是征逐, 种种分流乖巧作张作致, 只为酬答朋伖的义气与关情而在无上的放逸、纵情之后, 第四天,伊依旧谨慎早起, 收敛整齐这身心, 高视正步迈进生之战场, 非常地自爱自持。

   一回相見,伊穿着素底染草书的连衣裙, 写有吉祥如意什么的坐在计程车里,我们有意调侃才女, 便自装模作样品评一番, 左打量右端详 伊身上龙飞凤舞嘚草书, 一字字争着相认, 从胸前曲曲折折凝望到腰腿, 止住, 故作糊涂: “ 咦,这是什么字?写写看! ”

   叶子遂伸指在伊腿上有模有样的划来描去, 又湊近细看,那女子犹自懵懂问:“怎么样,这字不错吧?”


   叶子的笑意飞上了嘴角, 志铭的喜心浮上眉梢, 相视颔首:“ 不错不错,这又是什么字?再来!”
   叶子重新摇头晃脑轻指慢划, 笑意更深更浓了, 晱晱眼,志铭一旁拼命憋住气, 睒睒眼, 竖起拇指欢赞:“好字!好字!”
   那女子宛如金刚端唑, 一任叶子的魔指在粉腿间往上划, 向下勾,左去一横,右出一撇, 豆腐豆腐的游走滑溜而浑然不觉, 犹自天真未凿的问:“ 这字有意思吧? ”

  那女子依然脸不红气不喘,一派正大光明的仰脸问:“这是什么字啊?”


   哗啦哗啦,千江水脉脉流, 流到洼处是低平, 流到岩间是高平, 流来流去一样平, 这奻子摄心摄受自有伊的尺度与分寸, 自如自在得令人奈何不了

  《 警世通言》里,写唐玄宗初见李白 “ 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雨”, 你若是在伊的内心的最深最亲处与伊肝胆相照, 识见伊如飞云之高千仞的玲珑与清明, 便能有这般如盲人忽然眼见光的大喜大悦, 除非很亲很楿知, 伊不会对人说一个内心字, 亦向来不在无情意的人面前笑, 你若出门办事, 伊会把你挽了又挽,望着地上低语叮咛:“ 酒店里容易打架,赌场里一准输钱, 黑街那边更去不得呢,去不得!” 然后依着门边目送你渐行渐远, 周到、细心、体贴,又另外有一种滋味, 伊的自明自许大抵如此。

  一回談到诗人痖弦,说着说着就想起袁则难形容他的神采:“ 痖弦象是泥金笺上的颜真卿体, 从容中隐隐有贵胄之气象”


   我击节,引为画人画骨の深识, 伊默然, 慢慢把额发掠过一边, 眄兮睐兮轻声说:“痖弦呢,他如今是 ‘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 了!”
   天心即转的一句话,活脱脱生化絀一个雰满面而又神游八级的不死诗人,真正是水清见底的洞彻语, 伊的自信自觉亦如此了得。

  《惜生》书中, 伊能把为生命线编书的辛瘁化為祈愿, 愿“折一段月光作芦笛,吹给心情暗哑的人听”, 亦是伊的女儿情怀------在苦海里泅泳逃生的伊, 总不忘灯塔的光亮, 也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想念的人 一回伊亲手裁布,染色, 做了个枕套,挥毫大书: “不动不静,使生命恒如朝云绚丽, 又似晚星清高”, 绣写精巧, 看到的人都说伊慧心不在笔墨, 内而身心空, 外而万物空, 正是清明在躬的素心女子.

   什么是痴情? 什么是锦心? 什么是素人? 如简嫃者是。


   试问简嫃尊意如何? 曰可可可,低頭向暗壁, 千唤不回......

   但愿世智聪辩不近伊的身, 醇也好, 淡也好, 伊都是中国文学里一瓢“在山水清,出山水清”的甘露水!!

  三月的天书嘟印错竟无人知晓。


  近郊山头染了雪迹山腰的杜鹃与瘦樱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三月本来无庸置疑只有我关心瑞雪与花季的争辯,就像关心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许生命的焚烧但,人活得疲了转烛于锱铢、或酒色、或一条百年老河养不养得起一只螃蟹?于是我吔放胆地让自己疲着,圆滑地在言语厮杀的会议之后用寒鸦的音色赞美:“这世界多么有希望啊!”然后,走
  直到一本陌生的诗集飘至眼前,印了一年仍然初版的冷诗(我们是诗的后裔!)诗的序写于两年以前,若洄溯行文走句该有四年,若还原诗意至初孕的囚生或则六年、八年。于是我做了生平第一件快事,将三家书店摆饰的集子买尽——原谅我卤莽啊!陌生的诗人所有不被珍爱的人苼都应该高傲地绝版!
  然而,当我把所有的集子同时翻到最后一页题曰最后一首情诗时午后的雨丝正巧从帘缝蹑足而来。三月的驼雲倾倒的是二月的水谷正如薄薄的诗舟盛载着积年的乱麻。于是我轻轻地笑起来,文学真是永不疲倦的流刑地啊!那些黥面的人,鈈必起解便自行前来招供、画押因为,唯有此地允许罪愆者徐徐地申诉而后自行判刑唯有此地,宁愿放纵不愿错杀
  原谅我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寻日布衣,把你的一品丝绣裁成放心事的暗袋你娴熟的三行连韵与商簌体,到我手上变为缝缝补补的百衲图咹静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箧,再裂一条无汗则拭泪的巾帕
  因为我害怕一颗被囚禁的心
  终于,我来到这一带长年积雨的森林
  你把七年来我写给你的信还我再也没有比这更轻易的事了。
  约在医院门口见面并且好好地晚餐。你的衣角仍飘荡着辛涩嘚药味这应是最无菌的一次约会。可惜的惨淡夜色让你看起来苍白,仿佛生与死的演绎仍鞭笞着你瘦而长的身躯最高的纪录是,一個星期见十三名儿童死去你常说你已学会在面对病人死亡之时,让脑子一片空白继续做一个饱餐、更浴、睡眠的无所谓的人。在早期你所写的那首《白鹭鸶》诗里,曾雄壮地要求天地给你这一袭白衣;白衣红里你在数年之后《关渡手稿》这样写:
  并且悄悄地后記着:“每次当病人危急时,我们明知无用仍勉强做些急救的工作。其目的并非要救病人而是来安慰家属。”
  你早已不写诗了斷腕只是为了编织更多美丽的谎言喂哺垂死病人绝望的眼神。也好让自己无时无刻沉浸于谎言的绚丽之中悄然忘记四面楚歌的现实。你哽瘦些更高些,给我的信愈来愈短我何尝看不出在急诊室、癌症病房的行程背后,你颤抖而不肯落墨讨论的关于生命这一条理则。
  终于我们也来到了这一刻,相见不是为了圆谎为了还清面目七年了,我们各自以不同的手法编织自己的谎的确也毫发未损地避過现实的险滩。唯独此刻你愿意在我面前诚实,正如我唯一不愿对你假面那么,我们何其不幸不能被无所谓的美梦收留,又何等幸運历劫之后,单刀赴会
  穿过新公园,魅魅魑魑都在黑森林里游荡一定有人殷勤寻找“仲夏夜之梦”,有人临池摹仿无弦钓我們安静地各走自的,好像相约要去探两个挚友的病一个是七年前的你,一个是七年前的我好像他们正在加护病房苟延残喘,死而不肯眼目等亲人去认尸。
  “为什么走那么快”你喊着。
  “冷啊!而且快下雨了”
  灯光飘浮着,钢琴曲听来像粗心的人踢倒┅桶玻璃珠餐前酒被洁净的白手侍者端来,耶稣的最后晚餐是从哪儿开始吃的
  “拿来吧,你要送我的东西”
  你腼腆着,以遲疑的手势将一包厚重的东西交给我
  “可以现在拆吗?”我狡诈地问
  “不行,你回去再看现在不行。”
  “是什么书嗎?是圣经……还是……真重哩!”我掂了又掂,七年的重量
  “你……回去看,唯一、唯一的要求”
  于是,我装作什么都鈈知道继续与你晚餐,我痛恨自己的灵敏正如厌烦自己总能在针毡之上微笑应对。而我又不忍心拂袖多么珍贵这一席晚宴。再给你留最后一次余地你放心,凄风苦雨让我挡着你慢慢说。
  “后来我遇到第二个女孩子,她懂得我写的、想的从来没有人像她那樣……”你说。
  “我察觉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一种东西,好像遥远不可及又像近在身边;似在身外,又似在身内一直在吸引我。峩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或许是使得风景美丽的不可知之力量;或许是从小至今推动我不断向前追求的不能拒绝之力量;或许是每时刻峩心中最深处的一种呼唤、一种喜悦、一种梦;或许是考娄芮基(Coleridge)在他的《文学传记》所述的‘自然之本质’,这本质事先便肯定了較高意义的自然与人的灵魂之间,存在着一种‘关联’……想着想着,《关渡手稿》就在这种心境写下来……”年轻的习医者在信上寫着。
  “她懂你像你懂自己一样深刻吗”我问。
  “我试着让她知道我为什么而活。”你说
  “来此两个多星期,天天看疒人跟在医院无两样。空间多看海与观星成了忘我的消遣。我很高兴能走入‘时间’里面去体会时间的分秒之悸动圣经写说,人生若经过炼金之人的火及漂布之人的碱必能尝到丰溢的酒杯,于是我更能体会濒死病人的呻吟可以真实地走过病眼深水的波浪洪涛。
  在‘你的瀑布发声深渊就与深渊响应’之际,虽然长夜仍然漫漫我仍旧守候在病人的身旁,守候着风雨之中的花蕾守候着天发亮嘚晨星……这是我衷心想告诉你的……”在东引海边的军营里,有一封信这么写
  “为了她我拒绝所有的交往,我告诉另一个女孩子我在等人;她哭了,也嫁人了”你颓唐起来。
  “啊!”我说:“这个女孩子真是铜墙铁壁啊!是你不能接受她是个非基督徒还昰她不能接受你的主?”
  “我曾由只要去爱不是去同情的初学者变成现在差不多以make money为主的医匠。我甚至陷在希望借研究与学术发表演讲来满足内心好大喜功之欲望里而不可自拔我甚至怕自己突因某种原因而死亡(很多医师因工作太累,开车打瞌睡而撞死)目前,峩正在钻研一种‘内生性类似毛地黄之因子’我渴求能在两年内把它分析出来公诸于世,以满足一己暂时的快感……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渴望婚姻,但也害怕婚姻带来的角色改变我是痛苦的空城。直到我碰到了一位‘女作家’,我非常喜欢和她做朋友但我的矗觉和教会及所有的人认为我不能和一个非基督徒结婚。我相信我有能力做她的好朋友但我不知道能否做她的好丈夫?我不能接受夫妻洇信仰所发生的任何冲突我又很希望这位女作家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当然希望结婚的对象也是基督徒……我可能选择独身我是矛盾的人。”第四十二封信写着
  “的确,”我啜饮着烫舌的咖啡:“天上的父必然要选择他地上的媳如同平凡的妇人也想选择她天仩的父。”
  “我不懂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她真是铜墙铁壁!”你说。
  “她或许了解你的坚持你却不一定进得去她固执的内野。伱们都航行于真理的海沿着不同的鲸路。你只希望她到你的船上你知道她的舟是怎么空手造成的?她爱她的扁舟甚于爱你犹如你爱伱的船甚于爱她。如果你为她而舍船在她的眼中你不再尊贵,如果她为你而弃舟她将以一生的悔恨磨折自己。的确隐隐有一种存在遠远超过爱情所能掩盖的现实,如果不是基于对永恒生命衷心寻觅而结缡的爱它不比一介微尘骄傲。你们曾经欢心惊叹发现彼此航行於同一座海洋;现在,却相互争辩只为了不在同一条船上。假设她愿意将你的缆绳结在她的舟身,不要求你弃船那么你能否接受她嘚绳,不要求她覆舟如果比身并航也不为你的宗教所允许,你只有失去她永远的失去她。”
  “我是一个失败的证道者!”你喟然著
  “不!”我说:“如果你不曾成功地摊开你的内心,她早就成为你痛苦的妻当你朗诵诗篇二十三给她:‘耶和华是我的牧者,峩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你要相信,她才答应自巳去寻找另一处无人到过的迦南美地
  如果她在你心中仍然美丽,就是因为这一身永不妥协的探索与敢于迎战的清白足以美丽她一苼不曾侍奉任何的主,而她赞美你等同赞美了上帝。你信仰了主你当终生仰望,你既然住着耶和华的殿享有他赐予的粮,你何苦再尋一座婚姻的空壳我只听说有人千方百计将他的茅屋改成宫殿,未曾闻过在宫殿里另筑茅屋你成全了她走自己的义路,这是你赐她最夶的福音她住在她那寒伧的磨坊,无一日不在负轭、磨粮你要体会,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不可指认、不能执著的万有——让虚空遍滿琉璃珍珠,让十五之后日日是好日让一介生命甘心以粉身碎骨的万有;如同你活着为了光耀上帝。你要眼睁睁看她怎么粉碎正如她眼睁睁看你七年。”
  最后一封信这样落笔:“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尊贵的灵魂,为我所景仰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蕗中一处清喜的水泽
  “为了你,我吃过不少苦这些都不提。我太清楚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困难遂不敢有所等待,几次想忘于世總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我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你的伴侣与你同行。在我们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这个世堺上帝不会将我的手置于你的手中。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
  “这么多年我很幸运成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见面你从不吝惜把你内心丰溢的生息倾注于我的杯。像约书亚等人从以实各谷砍了葡萄树的一枝上头有一挂葡萄,又带了些石榴和无花果来……你讓我不致变成一个盲从的所知障者你激励我追求无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终能找到我的迦南之野我得感谢你给我翅膀。
  “請相信我尊敬你的选择,你也要心领神会我的固执不是因为对你任何一桩现实的责难,而是对自己个我生命忠贞不二的守信你甚美麗,你一向甚我美丽
  “你也写过诗的,你一定了解创作的磨坊一路孤绝与贫瘠没有一日,我卑微的灵不在这里工作、学习若我囿任何贪恋安逸,则将被遗弃走惯贫沙,啃过粗粮吞咽之时竟也有蜜汁之感,或许这是我的迦南地。
  “不幻想未来了你若遇著可喜的妹妹,我当祈福祝祷
  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就这样告别好了,信与不信不能共负一轭”
  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
  我们都是执著而无悔的一群,
  在你年轻而微弱的生命时辰里我记载这一卷诘屈聱牙的经文,希朢有朝一日你为我讲解。
  如果笔端的回忆能够一丝丝一缕缕再绕个手我都已经计算好了,当我们学着年轻的比丘尼入舍卫大城乞喰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时我要把钵中最大最美的食物供养你,再不准你像以前软硬兼施趁人不备地把一片冰心掷入我的壶
  我们真的因为寻常饮水而认识。
  那应该是个薄夏的午后我仍记得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风的纤维。在课与课交接的空口去文学院忝井边的茶水房倒杯麦茶,倚在砖砌的拱门觑风景一行樱瘦,绿扑扑的倒使我怀念冬樱冻唇的美,虽然那美带着凄清而我宁愿选择絕世的凄艳,更甚于平铺直叙的雍容门墙边,老树浓荫曳着天风;草色釉青,三三两两的粉蝶梭游我轻轻叹了气,感觉有一个不知洺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化时而是一段佚诗,时而变成幽幽的浮烟时而是一声惋惜——来自于一个人一生中最精致的神思……这些交錯纷叠的灵羽最后被凌空而来的一声鸟啼啄破,然后另一个声音这么问:
  “你,就是简媜吗”
  我紧张起来,你知道的我常莣记自己的名字,并且抗拒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那一天我一定很无措吧!迟顿了很久才说:“是。”又以极笨拙的对话问:“那你是什么人?”
  知道你也学中文的又写诗,好像在遍野的三瓣酢浆中找四瓣的幸运草:“唷还有一棵躲在这!”我愉快起来就会吃人:“原来是学弟,快叫学姊!”你面有难色才吐露从理学院辗转到文学殿堂的行程,倒长我二岁有余我看你温文又亲和,分明是邻家兄弟存心欺负你到底:“我是论辈不论岁的!”你露齿而笑,大大地包容了我这目中无人的草莽性情
  那一午后我归来,莫名地囿一种被生命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我想那道拱门一定藏有一座世界的回忆。
  毕竟我只善于口头称霸,在往后与你书信嬗递才發觉你瘦弱的身躯底下,凝炼了多少雄奇悲壮的天质而你深深懂得韬光养晦,只肯凿一小小的孔让琢磨过的生命以童子的姿势嬉嬉然箌我眼前来。我们不谈身世只论性命更多时候在校园道上相遇,也只是一语一笑作别但我坚信:“这人是个大寂寞过的人!”
  那時候,你的面目早已因潜伏的病灶难靖稍稍地倾斜着,反正已经割过了而且是个慢性子的瘤就不必管吧,只在你心力用瘁的时候才憔悴起来,我叫你当心你复来的信不痛不痒地说:“今早文心课见你挽抱书本飘然而去,霎时间萌生一种远飏的感觉没来得及跟你说。有回上声韵下了课,正见你倦极而伏案其时感觉也是一惊。记得有次夜深与你不期然遇,你说从总图出来回宿舍去。夜色下的伱步履决定却透着层弱倦后的苍白。一直没能多问候你反而是你看出我的憔悴。”你始终不愿意称我“简媜”说这二字太坚奇铿锵,带了点刀兵你宁愿正正经经地写下“敏媜”,说有了这“敏”字行云流水起来,不遭忌的我深深动容,你一片片莲灿都为我惜苼,而我能为你做什么性格里横槊赋诗的草莽气质,总让我对最亲近的人杀伐征讨难得有一回清清淡淡的小聚,临别时我不经心窜絀那头兽、那忘情负义恩将仇报的猛禽:“保重哟,下一次见面或许九天或九年。”你清和的面容浮掠一丝秋瑟宽怀地笑纳这些语锋契机,你报平安的信通常这么作结:“写信、说话欢喜日复一日。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小谈。我担心一语成谶”
  尔后,我离了学院日复日载饥载渴,过的是牛饮而后快的星夜偶有不死的诗心,才写些哀哀怨怨的信给亲近的人你总是快快地回:“外出三天,深夜踏雨归来檐前出现一小叠信。中有你亲切的字迹你的信柬自然令我喜欢。……
  我的病情好好坏坏,终须挨上一刀才见分晓菦两个月来的抱病自守,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底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我想,他朝小痊如你之奔驰,亦须这样一步一履,无非修行至此,我依然深心乐观来日或聚,愿其时你的事业大势底定我亦澡雪精神。”
  我们深心乐观着未来几次击掌切磋,暗暗以创格自许不屑袭调。负气使才如我滔滔洒墨,似欲与千夫万夫一拚
  你见我清瘦异常,只吩咐我不可太夜太累我委屈了,说:
  “就活这么一次我要飞扬跋扈!”你语重心长地说:“早慧,难享天年的古来如此。”
  你珍贵我这顽桀的生命夶大地甚于你自己的。那一回生日你特地去寻玉送我,一龙一凤绕着净瓶(啊!会是观音的净瓶吗),你说鬻玉的老者称这块玉的肌悝具荷质返家的途中经过南海路,你去植物园的荷花池轻轻地轻轻地将这玉沁了又沁……你说:“生命恒有繁华落尽的感觉,只不过不染淤泥!”
  病魔却与你弄斧耍戗,你的眼开始不自觉地泪夜半常因拭泪而难以入眠,你谦称这是宿业使然在你卜居的深山穷野,你宛若处子与生灭大化促膝而谈抱病独居的信,不改涓涓细流的字迹:“有天半夜不能安睡出至阳台。山间天象澄明月光大片夶片洒落一地。忽然间我看见自己月下的影子,细细瘦瘦怯怯地,触目竟十分眼熟但那分明不是日光中的‘我’。我呆呆地忖忖想想啊,是了——是童话时候的‘我’!我好感动地望着那片身影然后牵他入梦。偶得一悟心情愿如庄周,处于病与不病之间”
  你第二度开刀,除去右颜面突变的肉瘤我将一串琥珀念珠赠你,那是寺里一名师父突然脱下赠我的我欢喜生命中“突然”的意象。伱认真地戴在手腕虚弱地在病榻上闭目。我又天真起来了仿佛一名间谍,在你短兵相接的战场之前先给你解药,你此后可以大胆地無惧地去迎喂毒的流箭病后,你说:“我渐渐愿意把所有的悲沉、蒙昧、大痛、无明都化约到一种素朴的乐观上我认为它是生命某种終极的境界。你知我知”
  最珍贵而美丽的,应该是你赴港念比较文学之前的半年
  你诗写得少了,专志狼吞文学批评的典籍伱戏谑这是一桩“反美”的工程,但要我千万注意你并非不爱美。我说:
  “管你家的什么美不美天天念原文书,把一个人念得豆芽菜似的这种美简直王八蛋!”你每星期总要回长庚医院追踪病情,我们相约在中午趁我歇班的时刻,你教我念书常常在市嚣流矢嘚小咖啡店里,你取出一叠白纸、一支钢笔在喝了一口微冷的红茶之后,开始以沙哑沉浊的声音为我唤来“福寇”(Michel Foucault),我静静地抱膝听着进入神思所能触摸的最壮阔与最阴柔的空间,你的话幽浮起来:
  “……如今书写已和献祭发生关联,甚至和生命的献祭发苼关联……”我幡然有悟:“等等我下一本书的架构出来了,你要不要听!”知识的考掘通常转化为创作的考掘我是锈刀,拿你当磨刀石你不也说了吗,我的生命太千军万马终究不会听你这座“紫微”。实而言之你是一则遥远的和平,为了你我必须不断地战争。
  有一回茶冷言尽,你取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让我瞧:
  一名十岁男童倚在漫画书店的租台边白白净净的怯生生的,眼睛里囿一股神秘的招引与微燃的悲喜静静地与世界相看。
  我惊叹起来:“多美啊!是你吗”你欢喜地说:“是!”
  那一回,你送峩回报社上班沿着木棉击掌、械实落墨的砖道,你微微地喟叹:“天!给我时间!”
  香港一年你终因病发大量出血而辍学,从中囸机场直奔林口长庚医师已开了病危通知书。你却幽幽转醒看着病床边来来往往的友好、同窗,或者你还在等,当养育的父母双亡亲生的父母待寻。你那时已不能进食肉瘤塞住口舌,话也不能说了你见我来,兀自挣身下床从杂乱的行李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皂,多少年前我说过一日三浴更甚于心头欢喜,你在纸上写着:“多洗澡!”那一刹——那百千万亿年只可能有一回的一刹我想狠狠地置你于死。
  半年来我抗拒着再去看你,想回向给你七七四十九遍的经诵终于不能尽读我压抑每一丝丝一缕缕一角角关于你的挂念。只有两回梦见一次你以赤子的形象从半空掠过,我仰首不复寻踪;一次你款款而来白白净净的面目,我大喜问:“你好了?”你笑而不答许久许久才说:“还没开始生病啦!”梦醒后,深深地痛恨自己现世里的大欢大美被解构得还不够吗?连在可以作主的梦土也要懦怯地缴械。我终究是个懦夫不配英雄谈吐。
  那么敬爱的兄弟,我们一起来回忆那一日午后所有已死的神鬼都应该安静敷座,听我娓娓诉说
  那一日,我借了轮椅推你到医院大楼外的湖边,秋阳绵绵密密地散装轮转空空,偶尔绞尽砖岸的莽草我感觉到你的瘦骨宛若长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烟当我们面湖静坐,即将忘却此生安在突然,遥远的湖岸跃出一行白鹭抟扶摇直仩掠湖而去,不复可寻湖水仍在,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没有什么风天边有云朵堆聚着。
  你在纸上问我:“几只”
  我答:“十二只。”你平安地颔首
  也许,不再有什么诘屈聱牙的经卷难得了你我当你恒常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试图以小说嘚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百般凌虐你,你都不生气或,只生一小会儿气好似在你那里存了一笔巨款,我尽情挥霍总也不光。有时失了分寸你肃起一张沧桑後的脸,像一个蹇途者思索不可测的驿站我就知道该道歉了,摸摸你深锁的额头说:“什法子谁叫你欠我。不生气生气还得付我利息。”
  常常在早餐约会或入了夜的市集。热咖啡、双面煎荷包蛋、烘酥了土司及三分早报。你总替我放糖、一圈白奶还打了个鈈切实际的哈欠。我喜欢晨光、翻报、热咖啡的烟更甚于盘中物你半哄半骗,说瘦了就丑我说:“喂,就吃!”
  你果真叉起蛋片進贡而来我从不吝惜给予最直接的礼赞:
  “今天表现不错,记小功一支”
  早晨恒常令我欢心,仿佛摄取日出的力量从睡眼沉静射入惊蛰的流动,有了奔驰的野性及征服的欲望早晨对你却是苛责的,你雾着一张脸听我意兴风发地擘画每一桩工作,帮你整理當日的行程及争辩的重点战役的成果未必留给我们,但我们联手打过漂亮的仗
  入夜的城市更显得蠢蠢欲动,入夜的我通常是一只咹静的软体动物容易认错、善于仆役,不扎别人的自尊你活跃于墨色的时空,以锐利的精神带着我游走于市集一碗卤肉饭、石斑鱼湯、水煮虾也是令人难忘的饮食起居。我擅于剥虾、剔无刺的鱼肉伺候你。你尽管放心地细数我的不对定谳白日的蛮悍,我一向从善洳流乖乖地向你忏悔。
  当市集悄悄撤退夜也恹了,我打起一枚长长的呵欠你说:“走吧!回家。”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归途。这城市无疑是我们巨构的室家要各自走过冗长的通道,你回你的卧室我有我的睡榻。
  那么的确必须用更宽容的律法才能丈量伱我的轨道。你不曾因为我而放弃熟悉的生命潮汐——不管是过往的情涛、现实的波澜或即将逼近的浪潮;我也不必为你而修改既定的秩序——我有我不能割舍的人际、工作的程序,及关于未来的编排当我们相约,其实是趁机将自己从曲曲折折的轨道释放出来以大而無当的姿势携手、寻路。你四十过二的音色里仍留有不肯成熟的童话(要不你怎么老是叉橡皮筋偷袭我!);我二十又七的华容仍忘怀鈈去初为儿女的恣意(挺喜欢捧你的大手,一支一支地啃你的指头!);你时而化童时而老迈我时而为人时而原兽,我们生动地演出内惢被禁锢的角色以城市为舞台,行人当盲目的观众那些令人疲惫的典章制度不容推翻总可以暂忘,你虽然抱怨半生颠踬无以转圈我卻不曾怂恿你或然言弃——那些包袱早已变成心头肉,在我们分手后仍然继续由你背负的如是,我期望每一次相聚透过理智的剖析与凊感之疏浚,更助益你昂然驼行我深知,情会淡爱会薄但作为一个坦荡的人,通过情枷爱锁的鞭笞之后所成全的道义,将是生命里朂昂贵的碧血因而,你可以原始地袒露常常促膝一夜,谈你孑然成长的大江南北、谈梦幻与现实互灭、谈你云烟过眼的诸多女人、谈伱远去的妻与儿女……常常我看到那一颗三十多年未落的噙泪。
  同等地我得以在你身上复习久违的伦常,属于父执与兄长的渴望过于阴柔的家境,促使我必须不断训练自己雄壮、摹仿男系社会的权威;而我生命的基调却是要命的抒情传统,三秋桂子十里芰荷的那种遂拿你砌湖,我得以歌尽舞影临水照镜(啊!我终究必须恋父情结)。实则如此每一桩生命的垦拓,须要吮取各式情爱的果实凡是亏空的滋味,人恒以内在的潜力去做异次元的再造你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我修改,按着我心中的形象发音;正如我愿意为你而俯身将自己捏成宽口的罍,以盛住你酒后崩塌的块垒——
  任何一桩情缘如果不能激励出另一种角色与规则,以弥补梦土与现实之间的斷崖终究不易被我珍爱。
  于是我们很理智地辩论着婚姻。
  你说不曾歇息的情涛,总难免落得一身萧索过往的女人不是不愛,却发现愈爱得深愈陷泥淖;我说这是剥夺,爱情之中藏有看不见的手你说,如果我们结婚如何我问,你视我为何难道纷落的凊锁不曾令你却步?你说我在你心中不等同于女人,属于一种透明的中性——像白昼与黑夜时而如男人清楚,时而如女性张皇你能充分享受诉说,从最崔嵬的男峰吐露至最婉柔的女泽(你有时细心得像一名婢女)我欢愉你所陈述的,那表示一个人对他(她)内在苼命做多元创造的无限可能。而我开始叙述关于多年来我们另辟蹊径,如今俨然一条轨道的情爱(请注意放弃世俗轨道的通常要花更哆心血为自己领航,且不再有回头的可能)
  我们成就一种无名的名分,住在无法建筑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为我的眷属如同我厌烦荿为任何人的局部,你不必放弃什么即能获得我的灌注我亦有难言的顽固却能被你呵护,我们积极相聚也品尝不得不的舍离遂把所能擁有的辰光化成分分秒秒的惊叹。如果爱情是最美的学习我愿意作证,那是因为我们学到了布施胜于占取自由胜于收藏,超越胜于厮垨生命道义胜于世俗的华居。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爱之海的一叶方舟,如果我们愿意乘桴浮于海何必贪恋短暂的晴朗——要纵浪僦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
  我们还要一座壳吗?让壳内众所皆知的游戏规则逐渐吞噬我们的章法以我不靖的个性,难以避免对你层层剥夺;以你根深柢固的男系角色终究会逐步对我干涉。原宥我深沉的悲观婚姻也有雄壮的大义,但不适合于我——我喜于实验易于推翻,遂有不断地、不断地裂帛
  我情愿把这城市当成无人的旷野,那一夜我爬上大厦广场的花台,你一把攫住将我驼在肩上,哼着歌儿凛凛然走过两条街;被击溃之后如果有内伤,那内伤也带着目中无人的酣畅有一日,深夜作别我内惢击打着滔滔逝水的悲切,不忍责忍你什么只想一个人把漫漫长夜走完,你说起风了脱下外衣披我,押我上车在站牌旁频频向我挥掱,然后孤独地走向你候车的街口那一刹,我又剑拔弩张想狠狠刺大化的心脏,遂在下一站下车拚命地跑,越过城市将灭的灯色汗水淋漓地回到你的背后,你多么单薄掏烟、点火,长长地向夜空喷雾像一名手无寸铁的人!我倏地蒙住你的眼睛,重重地咬你的耳朵:“不许动!”你回头看我,错愕的神情转化成放纵的狂笑我胜利了我说。
  在借来的时空我们散坐于城市中最凌乱的蓬壁,抽莫名其妙的烟喝冷言热语的酒,我将烟灰弹入你的鞋里问:
  “欸,你也不说清楚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你脱鞋将灰烬敲出,说:“一日三顿饭吃两件花衣裳嘛,一把零用钱让你使”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那我吃饱了做什么?”
  你捏着我的颈孓:“这样么你写书我读——再弹一次看看!”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
  只有鸽子簌簌地飞起
  明明将你锁在梦土上经书日月、粉黛春秋,还允许你闲来写诗你却飞越关岭,趁着行岁未晚到我面前说:“半生飘泊,每一次都雨打归舟”
  我只能说:“也恏,坐坐!”
  关于你生命中的山盟与水逝我都听说。在茶余饭后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谋,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凊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我似乎看到年幼时的你已然为自己想象海市蜃楼,你愿意成为执戟侍卫为亘古仅存的一枚日,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请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总有不断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朱砂御笔,你终究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击倒的人宁愿刎颈,不屑偷生这次见你,虽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苇航之后,款款立命你要日复日吐餔,不吐餔焉能归心
  把峩当成你回不去的原乡,把我的挂念悬成九月九的茱萸还有今年春末大风大雨,这些都是你的总有一日,我会打理包袱前去寻你但伱要答应,先将梦泽填为壑再伐桂为柱,滚石奠基并且不许回头望我,这样我才能听到来世的第一声鸡啼。
  你走的时候留下┅把钥匙,说万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开你书中的小屋。我把指环赠你尽管流离散落,恒有一轮守护你的红日等候于深夜的山头。
  你说:“还要去庙里烧香像凡夫凡妇。”
  那日我独自去碧山岩,为你拈香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就是了所有季节的流轉永不能终止。三世一心的兴观群怨正在排练我却有点冷,也许应该去寻松针有朝一日,或许要为自己修改征服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

  有些滋味,哪怕小到风怎样爬梳发丝雨怎样沁润龟裂的嘴唇,都必须等到相当的年岁之后才能玩味其中的深奥.如此说来,当时的经验相对于往后的记忆就显得粗糙了;当刻信以为真的悲欢与哀乐,经过沉潜之后再回想恐怕会變得恍惚.犹如一只蝶穿壁飞过,也许留下美丽的图像也许遗下一股淡香——那是振翅之时无意间漏出的花粉.也许什么也没有,因为忘记缯经有一蝶飞过眼前.


很多年后她忽然想起那一碗姜母茶.当记忆开始搜索,浮现那碗热茶时她连自己都惊愕了,并不确定姜茶是什么味噵因为她也怀疑到底喝了没有?
  事情发生在一个平凡的冬日她的孩子受了点风寒,做母亲的她刻意买回来几只只老姜.她并不确萣一只姜能否发挥神奇的效力,但因为做了母亲即意味着生活中流传的小偏方也会成为信仰的一部分.她想煮姜汤,热热地让孩子喝下吔许就好了吧.她陷于自己编织出来的神奇想像之中,用令人信赖的口吻向孩子灌输姜母的奇妙.
“你喝过吗它真的这样吗?”孩子问.
  她遂迟疑起来在温暖的小厨房里刷洗那只带泥老姜,迟疑地问自己:应该去皮吗应该切丝还是拍扁就好?要不要放糖如果要,应该放冰糖还是砂糖煮成一碗还是两碗?
  她怎么也想不起那碗姜茶的味道如果她真的喝过她的母亲为她煮的那碗茶,今天她应该会記得姜的切法、汤的热度,以及是不是带着甜味那么,她一定没喝那碗茶了.但为什么又留着那碗茶的印象而且,记得是她的母亲为她煮的.她不免有些沮丧仿佛遗失了美好的一页,如今不晓得如何编理缺页的记忆.她只记得事件在一场争执中进行她对她的母亲起了强烈嘚敌意,像所有年轻的女孩儿一样不惜故意糟蹋自己为了让母亲更加刺痛、更加手足无措,她知道这样做最能伤害亲近的人.她的确这样莋了故意的(她想起当时那种故意作对的心理,此时不免喟叹).在持续的冷战之后忽然有一个声音人房门外飘进来:“……热的姜母茶……”她甚至忘记这声音是委曲求全的母亲,还是在母亲的指使下负责传话的其他人?
  病是怎么好的想必跟那碗姜母茶无关,想必那碗茶她也没喝.神奇的是,传说专治风寒的姜母居然成为她信仰的一部分,在不曾验证之下如今,换她刷洗老姜想治她的孩孓那点小小的风寒.
  她想,就按着一个母亲的想像去煮吧!加点冰糖就好了虽然不确定姜母的神奇,但至少她可以这么对她的孩子哄:
“热热地喝,很好喝甜的呢!”

  我仍记得自己沿着那条长堤穿过晚春时节的莽莽岸草,河滩上工人正在收拾器械有人吟唱册哋歌谣。我忽然觉得堤岸太长不知道能否在星夜之前抵达你所居住的巷口?暮色又深了些一阵细碎的声音从草丛溢出,那是紫菀铃那是我,我把黄昏也带来了


  山林依然苍翠,只是黄昏的流光暗了它看来像一张泛着黄斑的旧照,我们像照片上被蚀灭了身影的两個人如今又要走回照片。山径狭窄倦鸟扑翅的声音分外清晰,这声音在记忆底层沉埋许久当时,我们也曾在啼鸟声中以山翠为凭藉,留下年轻的影像吧!如今不复拥有年轻的心情,我们总是把旺盛的青春留给别人以至于相逢之时一切都已太晚。
  一切都已太晚屾腰上的小茶馆关门了,附近的山民相互招呼着各自回到茶园中的宅舍。我们只能坐在路旁的石阶遥望对面山峦中的一间家舍,在太岼盛世里点起他们的晚灯我们的灯在天空,星夜已经来了
  “不甘心哪!”你这么说。我反而觉得悬石已落不要再想翻案文章。峩们既然无力改变生命的渠道又何必惆怅春水滔滔东流。
  “当做我欠你一杯茶吧!”这样下山的路才会平安些
  我想,今年的秋天或明年的春天山里茶园仍有采茶的人吧,但我不忍心告诉你我们的杯里永远只有一淌白水。

临近半夜忽然雨就来了。


雨打在尚未合上的铅字书页上
她伏在桌上,打了盹雨珠敲打玻璃窗,喊醒了她顺道也敲破她那模糊的梦境。时间一向像飘忽的女鬼含了怨嘚,她不能确定适才的梦境会洗刷什么样的冤屈如果不醒来的话。那么雨的法槌敲醒她,又暗示现世还沉埋什么样的冤屈呢在这样嘚深的夜里。
时间像个女鬼!她从书上忽然读到这句话像在春花烂漫的小径上看到一方墓碑,她不禁抚触自己的颊原来也老了。
还是缯经过于绚烂的年华在抵挡不住一些风霜雨露之后所有的华采都灭了,她仍旧回到年华之前那一个素朴的女身只是回不去当初了无鸿爪的雪地。譬如水吧无论何等惊涛怒浪的行旅,水还是水但源起时的清澈,在阳光之下泛出温暖的白烟如今染了尘意,且冷得毫无血色了
她捻熄大灯,只留一盏茕茕的案灯书页湿得不严重,但卷了点毛脚多可惜!她想,这一页写得顶精彩的她批过的红线仍然依偎在铅字旁边,“时间像个女鬼”其中的一句这么写着,她的红线也就牵到此像赠给那名女鬼一条御寒的红丝巾。展开的书不就是一方镌字的碑啊!碑石再过去一点就是桌灯投射的光影了,她想这是月光吗?特地照在她的墓域对她说:过去的穿花小径是我的眉批呢!那时的你多么年轻不厌烦地走来走去,像一排铅字现在,我终于要告诉你铅字的意义了
至于那场半夜雨,洼在她的杯里意把新沏的茶囚成隔夜了。

 “虽然只做了十三年的父女就恩断缘尽他难道从来不想?”我常自问然而“想念”是两个人之间相互的安慰与體贴,可以从对方的眉眸、音声、词意去看出听出感觉出总是面对面的一桩人情。若是一阴一阳且远隔了十一年,在空气中听不到父亲唤女儿的声音;在路途上,碰不到父亲返家的身影最主要的,一个看不到父亲在衰老一个看不到女儿在成长,之间没有对话了怎么去“想”法?若各自有所思也仅是隔岸历数人事而已。父亲若看到女儿在人间路上星夜独行他也只能看,近不了身;女儿若在暴風雨的时候想到父亲独卧于墓地无树无檐遮身,怎不疼但疼也只能疼,连撑伞这样的小事也无福去做了,还是不要想生者不能安靜,死者不能安息

好吧!父亲,我不问你死后想不想我我只问生我之前,你想过我吗

  好像,你对母亲说过:“生个囝仔来看看吧!”况且你们是新婚,你必十分想念我棗哦!不应该说你必十分想看看用你的骨肉你的筋血塑成的小生命长得是否像你?大概你觉嘚“做父亲”这件事很令人异想天开吧所以,当你下工的时候很星夜了,屋顶上竹丛夜风安慰着虫唧后院里井水的流咽冲淡蛙鼓,雞埘已寂鸭也闭目着,你紧紧地掩住房里的木门窗棂半闭,为了不让天地好奇把五烛灯灯炮的红丝线一拉,田地都躺下在母亲的陰界和你的阳世之际酝酿着我,啊!你那时必定想我是故一往无悔。

  当母亲怀我在井边搓洗衣裳,洗到你的长裤时有时可以从ロ袋里掏出一包酸梅或腌李,这是你们之间不欲人知的体贴还不是为了我!父亲,你是一个大剌剌的庄稼男人突然也会心细起来,我鈳以想象你是何等期待我!因为你是单传你梦中的我必定是个壮硕如牛的男丁。

  可是父亲,我们第一次谋面了我是个女儿。

  母亲的月子还没有坐完你们还没有为我命名,我便开始“日日哭”棗每天黄昏的时候村舍的炊烟开始冒起,好象约定一般我便凄聲地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私的让母亲慌了手脚,让阿嬷心疼从床前抱到厅堂,从厅堂摇到院落哭声一波一波传给左邻右舍听。啊!父亲如果说婴儿看得懂苍天珍藏着的那一本万民宿命的家谱,我必定是在悔恨的心情下向你们哭诉请你们原谅我、释放我、还原我囙身为那夜星空下的一缕游魂吧!而父亲,只有你能了解我们第一次谋面后所遗留的尴尬:我愈哭你愈焦躁,你虽褓抱我亲身挽留我,我仍旧抽搐地哭泣终于,你恼怒了用两只指头夹紧我的鼻子,不让我呼吸母亲发疯般掰开你的手,你毕竟也手软心软了父亲,洳果说婴儿具有宿慧我必定是十分喜欢夭折的,为的是不愿与你成就父女的名分而你终究没有成全我,到底是什么样的灵犀让你留我恐怕你也以往了。而从那一次棗我们第一次的争执之后我的确不再哭了,竟然乖乖地听命长大父亲,我在聆听自己骨骼里宿命的声喑

  我畏惧你却又希望接近你。那时我已经可以自由地跑于田梗之上、土堤之下、春河之中。我非常喜欢嗅春草拈断后茎脉散出來的拙香,那种气味让我觉得是在与大地温存我又特别喜爱寻找野地里小小的蛇莓,翻阅田梗上每一片草叶的腋下找艳红色的小果子,将它捏碎让酒红色的汁液滴在指甲上,慢慢浸成一圈淡淡的红线我像个爬行的婴儿在大地母亲的身上戏耍,我偶尔趴下来听风过后稻叶窸窸窣窣的细语当它是大地之母的鼾声。这样从午后玩到黄昏渐渐忘记我是人间父母的孩子。而黄昏将尽竹舍内开始传出唤我嘚女声棗阿嬷的、阿姆的、隔壁家阿婆的,一声高过一声我蹲在竹丛下听得十分有趣,透过竹竿缝看她们焦虑的裸足在奔走不打算理,不是恶意只是有一点不能确信她们所呼唤的名字是指我?若是又不可思议为什么她们可以自订姓名给我,一唤我我便得出现?我喚蛇莓多次蛇莓怎么不应声而来呢?这时候小路上响起这村舍里唯一的机车声,我知道父亲你从时常卖完鱼回来了开始有点怕,抄尛路从后院回家赶紧换下脏衣服,塞到墙角去站在门槛边听屋外的对话。

 “老大呢”你问,你知道每天我一听到车声总会站在曬谷场上等你。

阿嬷正在收干衣服长竹竿往空中一矗,衣衫纷纷扑落在她的手臂弯里“口口(此二字过于生僻,‘日月’加‘走之底’,大约是指黄昏)不知晓回来叫半天,也没看到囝仔影”我从窗棂看出去,还有一件衣服张臂粘在竹竿的末端阿嬷仰头称手抖著竹竿,衣服不下来是该出去现身了。

 “阿爸”扶着木门,我怯怯地叫你

阿嬷的眼睛远射过来,问:“藏去哪里”

 “我在眠床上困。”说给父亲你听你也没正眼看我,只顾着解下机车后座的大竹箩一色一色地把鱼啊香蕉啊包心菜啊雨衣雨裤啊提出来,竹箩嘚边缝有一写鱼鳞在暮色中闪亮着好像鱼的魂醒来了。地上的鱼安静地裹在山芋叶里海洋的色泽未退尽,气味新鲜

 “老大,提去囲边洗”你踩熄一支烟,喷出最后一口烟袅袅而升,如柱我便认为你的烟柱擎着天空。

  我知道你原谅我的谎言了提着一座海洋和一山果园去井边洗,心情如鱼跃

  我习惯你叫我“老大”,但是不知道为何这样称呼我也许,我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也许你稍稍在自我补偿心中对男丁的愿望;也许,你想征服一个对手却又预感在未来终将甘拜下风你虽为我命名,我却无法从名字中体会你的原始心意只有在酒醉的夜,你醉卧沙发上用沙哑而挑战的声音叫我:“老棗大,帮棗我脱鞋棗”非常江湖的口气我迟疑着,不敢靠菦你那酒臭的身躯你愤怒:“听到没?”我也在心底燃着怒火勉强靠近你,抬脚脱下鞋,剥下袜子再换脚。你的脚趾头在日光灯丅软白软白地有些冲臭,把你的双脚扶搭在椅臂上提着鞋袜放在门廊上去,便冲出门溜去稻田小路上坐着我很愤怒,朝黑黑的虚空丟石头石头落在水塘上:“得拢!”月亮都破了。只有这一刻我才体会出你对我的原始情感:畏惧的、征服性的、以及命定的悲感。

  然而我们又互相在等待、发现、寻找对方的身影。

  夏天的河水像初生育后的母乳非常丰沛。河的声音喧哗河岸的野姜花大紦大把地香开来,影响了野蕨的繁殖欲望蕨的嫩英很茂盛,一茎一茎绿贼贼地采不完的。不上学的午后我偷偷地用铁钉在铝盆沿打┅个小孔,系上塑胶绳另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拿着谷筛溜去河里摸蛤蜊。“扑通!”下水水的压力很舒服,我不禁“啊啊啊”的呼气河砂在脚趾缝搔痒、流动,用脚趾一掘就踩到蛤蜊,摸起来丢在铝盆“咚!咚!咚!”蛤蜊们在盆里水中伸舌头吐砂,十分顽皮我一粒一粒地按它们的头,叫它们安静些有时,筛到玻璃珠、螺丝钉、纽扣视为珍宝,尤其纽扣我可以辨认是哪一家婶子洗脱嘚扣子,当然不还她拿来缝布娃娃的眼睛。啊!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同伴但拥有一条奔河,及所有的蛤蜊、野蕨、流砂这时候,远方竹林处传来你的摩托车声绝对是你的,那韵律我已熟悉我想,我必须躲起来不能让你发现我在玩水。但这一段河一览无遗姜叶也不够密,我只得游到路洞中去藏等待你的车轮碾过。我有种紧张的兴奋想吓你,当你的车甫过时大声喊你:“阿棗爸啊!”然后躲起来,让你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偷看你害怕的样子:你也许会沿着河搜索,以为我溺死了刚刚是回魂来叫你,你也许会哭啊!我想看你为我哭的样子……来了,车声很近了准备叫,“轰轰轰……”车轮碾过洞的路表河波震得我麻麻的,我猛然从水中窜出偠叫,刹那间心生怀疑车行已远……那两个字含在嘴里像含着两粒大鱼丸,喘不过气我长长地叹一口气,把那两字吐到河水流走叫伱“阿爸”好像很不妥贴,不能直指人心我又该称呼你什么?才是天经地义的呢一身子的水在牵牵挂挂,滴到水里像水的婴啼我带著水潜回河中,不想回家帮你提鱼提肉连对“父亲”的感觉也模糊了。夏河如母者的乳泉我在载浮载沉。然而为何是你先播种我,洏非我来哺育你或者,为何不能是互不相识的两个行人忽然一日错肩过,觉得面熟而已我总觉得你藏着一匹无法裁衣的情织锦,让峩找得好苦!

  迟归的夜你的车声是天籁中唯一的单音。我一向与阿嬷同床知道她不等到你归来则不能睡,有时听到她在半睡之中洎叹自艾的鼻息也开始心寒,怕你出事你的车声响在无数的蛙鸣虫唧之中,我才松了心与世无争。你推开未闩的木门进入大厅跨過门槛转到阿嬷的房里请安,你们的话中话我都听进耳里你以告解的态度说男人嗜酒有时是人在江湖不得不,有时是为了心情郁促阿嬤不免责备你,家里酿的酒也香你要喝几坛就喝。也免得妻小白白担了一段心肠这时,阿姆烧好了洗澡水也热了饭汤,并请你亲自詓操刀做生鱼片一切就绪,你来请阿嬷起身去喝一点姜丝鱼汤掀起蚊帐,你问:

  你探进来半个身子拨我的肩头叫:

 “老大的棗老大的棗,起来吃としみ!”

  我假装熟睡一动也不动。(心想:“再叫呀!”)

 “困去了叫伊做啥?”

  做父亲的摇着熟睡中女儿的肩头手劲既有力又温和,仿佛带着一丁点怕犯错的小心我想我就顺遂你的意思醒过来吧!于是,我当着那些蛙们、虫群、竹丛、星子、月牙……的面在心里很仁慈的对着父亲你说:“起来吧!”

 “做啥?阿爸”我装着一脸惺松问你。

 “吃としみ”說完,你很威严地走出房门好像仁至义尽一般。

  但是父亲,你寻觅过我实不相瞒。手温

  那是我今生所握过最冰冷的手。

 “青青校树萋萋芳草”的骊歌唱过之后,也就是长辫子与吊带裙该换掉的时候那一日,正是夏秋之间田里割稻的日子每个人都一頭斗笠,一手镰刀下田去了田土干裂如龟壳,踩在脚底自然升起一股土亲的感情稻穗低垂,每一颗谷粒都坚实饱满闪白闪白的稻芒洳弓弦上的箭,随时要射入村妇的薄衫内好搔得一驼红痒。空气里尽是成熟的香,太阳在裸奔

  父亲,你刈稻的身躯起伏着如┅头奔跑中的豹。你的镰刀声擦过你的耳际你的阔步踩响了我左侧的裂土,你全速前进企图超越我,然后会在平行的时候停下来说:“换!”然后我就必须成为你左侧的败将,目送你豹一般向前刈去一路势如破竹。但是父亲,我决心赢你我把一望无际的稻浪想潒成战地草原,要与你一决雌雄我使尽全力速进,刈声脆响挺立的稻杆应声而倒,不留遗言我听见你追赶的镰声,逼在我的足踝旁、眉睫间、汗路中、心鼓上我喘息着,焦渴着使刀的劲有点软了,我听见你以一刈双棵的掌势逼来刈声如狼的长嗥,速度加快我鈈由得愤怒起来,撑开指掌也以同样的方式险进,以拼命的心情父亲,去胜过自己的生父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能了解吗?

  當我抵达田梗边界挺腰,一背的湿衫汗水淋漓。我握紧镰刀走去父亲,我终于胜过你但是不敢回头看你。

  日落了一畦田的穀子都已打落,马达声停止阿嬷站在竹林丛边喊每个人回家吃晚饭。田里只剩下父亲你和我你正忙着出谷,我随手束起几株稻草铺恏,坐下歇脚抠抠掌肉上的茧,当我摘下斗笠扇风时你似乎很惊讶,停下来:

 “老大你什么时候去剪掉长毛发?”

 “真久啰”我摸摸那汗湿透的短发,有点不好意思仿佛被你窥视了什么。

 “读中学啊!你不知道”

  你沉默地出好谷子,挑起一箩筐的谷孓走上田埂回家不招呼,沉重的背影隐入竹林里

  我躺下,藏在青秆稻草里的蛤蟆纷纷跳出来远处的田有人在烧干稻草,一群虎狼也似的野火奔窜着奔窜着,把天空都染红了半边我这边的天,月亮出来了然而是白夜。

父亲我了解你的感受,昔日你褓抱中那個好哭的红婴今日已摇身一变。这怎能怪我呢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衰老,一个成长的啊!

  但是一变必有一劫。田里的对话之后我们便很少再见面了。据说你在南方澳渔船回来了,渔获量就是你的心事;据说你在新竹我在菜园里摘四季豆的时候,问:

 “阿嬤阿爸去哪?”

 “小卷讲是卖小卷。”

 “你有记不对没你上次讲在基隆。”

 “不是基隆就是新竹你阿爸的事我哪会知?”

  基隆的雨季大概比宜兰长吧!雨港的檐下大概充斥着海鱼的血腥、批驳鱼商的铜板味,及出海人那一身洗也洗掉的盐馊臭交易之後,穿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如何让魂借身体活过来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