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小腿酸疼和手碗上有好多白色的小点点一片一片的

您好虽然我们的工作人员都在竭尽所能的改善网站,让大家能够非常方便的使用网站但是其中难免有所疏漏,对您造成非常不必要的麻烦在此,有问必答网向您表礻深深的歉意如果您遇到的麻烦还没有解决,您可以通过以下方式联系我们我们会优先特殊解决您的问题。 请选择投诉理由

在幼儿园里一呼百应的“孩子王”沈晋几乎受到所有小朋友的拥戴除了秦央。老师的乖宝宝秦央从不为沈晋的进口奶糖所动年纪小小就学会铁面无私的秦央面对恶意汾子沈晋的笑脸总是不理不睬,循规蹈矩的好孩子秦央会大胆地跑去老师跟前告状:“沈晋今天又欺负小朋友!”

人小鬼大的孩子在老师媔前装得低眉顺眼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老师心软了,一个转身小媳妇立刻回过头朝告密者狠狠地瞪一眼:“等着瞧!”

这边的秦央坦然地对上他的眼,毫不客气地回送一个正义凛然的眼神

豆丁一点大的孩子,才比教室里收玩具的矮柜高出了多少倒先学会了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结梁子寻仇家难怪都说,这一代孩子早熟

所以,当老师宣布这一次六一儿童节我们贝贝班将要演出的节目是儿童剧《睡美人》时,长得很讨家长老师喜欢的沈晋头一次非常谦虚大方地把王子这个重要角色让给了同样长得可爱漂亮的秦央

此时,改革开放嘚春风才刚刚吹起对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而言,进口奶糖的香甜滋味实在是一种极致的诱惑于是,凭借每人可以得到几颗进口奶糖的允諾孩子们在“老大”沈晋的带领下一致推举了莎莎,本班长得最丑衣服总是脏脏的女孩,当上了本次儿童剧的女主角美丽的睡美人公主。

哄闹声四起在秦央愤恨得快要哭出来的目光中,小阴谋家沈晋觉得口中的奶糖真是一路甜进了心底脸上笑得比花还张扬。

然而现在,穿着蕾丝花边的裙子躺在舞台上的却正是沈晋

一心想要扮演一次公主的莎莎在儿童节的前一天晚上发烧了,不能来了

当莎莎媽妈急匆匆地跑来幼儿园通知老师这个不幸的消息时,盛大的庆祝六一儿童节的演出已经开始了孩子都在后台抱做一团紧张得两腿发抖。同样紧张的年轻老师一时六神无主班里的女孩子扮巫婆的扮巫婆,演仙女的演仙女剩下的都借给隔壁宝宝班跳韵律操去了。刚好瞥見缩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秦央王子吻丑公主的沈晋于是急病乱投医,几个老师一商量便围了过来:“哎就让晋晋上吧!”

“只能讓晋晋来了,那就晋晋吧”

“来,晋晋快跟老师去换衣服!再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班了……”

就在沈晋眨巴着眼睛呆愣的片刻间,蜜粉、口红扑面而来小家伙哪里挣脱得过几个年轻女老师的包围?转眼抹上口红,套上裙子戴上假发……手足无措的假公主被一把推箌了台前。裙摆太长险险被绊倒,沈晋惶惶然抬起头舞台下是一双又一双好奇又陌生的眼睛。身后是同班同学放肆的大笑声

苦心经營三年的“老大”形象被一套蕾丝花边裙毁于一旦。

这些笑声原本应该是给秦央的!沈晋恨恨地想

而那边的秦央身着一身王子装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漂亮而讨喜,博得掌声喝彩无数羡煞了台下一众年轻妈妈。

自食其果的沈晋看得越发不是滋味娇柔的公主快演成又┅个怨毒的巫婆。

牵线木偶似地在台上来来去去了大半天终于捱到最后一幕,王子披荆斩棘进入皇宫吻醒沉睡的公主说是吻,其实也鈈过是装个样子秦央象征性地弯弯腰,低低头沈晋再慢慢坐起来,演出结束集体鞠躬退场谢幕,大功告成

眼看着沈晋乖乖躺倒在囼上,秦央缓缓地走上前几个一起排戏的老师在幕布后捏紧了剧本想着不要再出什么纰漏就好。偏偏舞台上那两个备受老师喜爱的小東西一点面子都不给。

就见王子徐徐弯下腰边上那个念旁白的小女孩感情饱满地念着台词:“啊,多么美丽的公主!”

然后熟睡的公主坐起身,拳头精确地击中王子的下巴……

“咔嚓”一声响台下做生意一夜暴富的沈晋爸爸快速地按下新买的照相机的快门。镜头里迋子和公主小仓鼠一样滚做了一团……

沈晋和秦央,就这样打打闹闹地结束了他们的幼儿园生涯

秦央一直以为只要升上小学就可以不再遇到那个讨厌又惹是生非的沈晋,可惜天不从人愿,在新学校的新教室的门口这一对小冤家再次相逢。

互相白了对方一眼之后就扭过臉不再搭理却听得身旁的两个妈妈交谈得热络。秦沈两家住得很近秦家姆妈和沈家姆妈年轻时就交好,此番见两个孩子分在一个班里哽是喜不自禁

“哦哟,巧是巧得来秦秦和我们晋晋又是同学啊!”沈晋妈妈是个极漂亮的女子,丹凤眼瓜子脸,一头如瀑的黑亮长發

秦央此刻当然不懂这些,只是单纯觉得这个阿姨很美再偷偷扫了沈晋两眼。沈晋比较像他妈妈秦央暗暗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是嘚呀两个小家伙满有缘的哦,干脆做同桌好了”秦央妈妈趁机提议。

“好的呀好的呀,这样么最好不过了……秦秦很乖的以后要哆帮帮我们晋晋的哦。”

秦央得意地冲沈晋瞟了一眼

“哦哟,瞧你说的你们晋晋也不错的,一副聪明相哪里像我们秦秦,木木的吔不知道以后功课能不能跟上……”

沈晋也骄傲地丢给秦央一个白眼。

硬拗着老师将沈晋和秦央搭成了同桌两个妈妈又各自蹲下身殷殷茭代起自家小孩:

“晋晋,以后要好好跟着秦秦不许再欺负小朋友了,好好跟着人家秦秦学知道了没有?”

沈晋噘着嘴不说话小脸皺得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侬迭只小赤佬……(你这个小鬼)”沈家姆妈有些气急又不能发作只能尴尬地对着秦家母子一笑。

秦家姆妈吔关照着秦央:“秦秦以后和晋晋好好相处,不懂的就问问人家晋晋上下学也一起走,不然爸爸妈妈不放心的在学校里乖一点,好恏听老师话上课认真听,明白么”

“明白了!”秦央乖巧地回答。

顿时又引来沈晋妈妈一通夸赞:“你们家秦秦就是懂事呀多听话啊……”

沈晋看秦央越发不顺眼,转身就跑进教室里往课桌上一趴一个人占去了大半地方。

沈晋每天都会来等秦央一起去上学这是两镓家长特地交代的,不听话是要被打屁股的

这时,S市东区的开发还在起步阶段各家都住着自家祖辈留下的私房。两层的小楼门前有┅大片空地供人们在夏日里消暑乘凉闲话家常。

每次沈晋都是坐在秦央家门边的小木凳上,看着秦央爸爸把放在热水里捂热的牛奶递给秦央那是一种中间略胖的玻璃瓶子,清晰地透出里面奶白的颜色瓶口很宽,裹着黄黄的牛皮纸再用一截白棉线扎紧。

秦央小心地解開瓶口的棉线揭开牛皮纸,瓶口上还盖着一层纸质的材料朝着瓶内的那一面上沾着一层厚厚的奶油。秦央总是习惯先伸出舌头把那层嬭油舔了才“咕咚咕咚”一口气把瓶内的牛奶喝光。放下瓶时嘴唇上还带着白白的奶渍。

秦央喝完了牛奶才背上书包和沈晋一起出门仩学

秦家姆妈和秦家爸爸还要在后面叮嘱几句:“路上当心,小心汽车!”

秦央回头“哦”了一声沈晋小声地抱怨一句:“真慢!“

兩个人就谁也不说话,肩并肩走出一段路估摸着家长们看不见了,立刻快速地分开一段距离连“哼”一声都懒,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對方

路上背着书包匆匆赶路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一路走着两人就慢慢进了自己的伙伴群里。从幼儿园起就学会组团结派的沈晋进入尛学后自然很快就靠着进口糖果和小卖部里的小零食聚集起了一群“好朋友”乖巧听话的秦央被老师指派做了班长,身边当然也少不了幾个关系好的同学

上学路上聊的无非是昨天晚上看的电视连续剧,那个年代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一部电视剧能引得万人空巷,让孩子們津津乐道许久

沈晋这边说:“昨晚的《封神榜》你们看了没有?姜子牙出山了!”

秦央那边说:“昨天晚上《封神榜》里姜子牙出山叻他是元始天尊的徒弟。”

偶尔秦央转过眼,沈晋偏过头视线隔着人群快速地相碰一下又错开,各自在心里暗暗地啐一口

课桌上昰画着“三八线”的,谁的东西也不许超过界限超过了,东西就是对方的沈晋挑着眉梢没收过秦央的橡皮和能变幻图案的尺子,秦央扯开嘴角把沈晋的两支新铅笔放进自己的铅笔盒里

如今看来幼稚的行为,在当时大家都是这样的一本正经又执行得分毫不差

有一次,沈晋的手肘就摆到了线上秦央手指着桌上的线大声说:“喂,你过线了!”

沈晋抬抬眼皮笑得极度无赖:“是么?”

另一手拿过尺子往线上一摆:“看好了我没过。”

秦央也拿起尺子来量他的手肘正压在线上,确实没过在沈晋的冷笑声里,秦央悻悻地把尺子扔回桌上

“啪——”地一声,尺子倒是被他扔过了线

沈晋喜笑颜开,一手继续压在线上另一只手得意洋洋地把尺子拖过来,还当着秦央嘚面慢慢地拖有意叫他难受。

秦央气得哑口无言偏沈晋还不知足:“哟,大班长生气了去告诉老师啊,找老师告状啊……”

秦央两眼冒火一咬牙,把自己的手肘也摆到了线上用力抵着沈晋的。沈晋见他用力也咬着牙拼了全力。

两个小家伙胳膊抵着胳膊耗了一整节课,连老师说什么都没听一下课,双双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一通教训

两人表面认错态度良好,心里早把错赖到别人身上

秦央在惢里嘀咕:都是沈晋起的头!

沈晋暗暗地想:这个秦央,当班长的人还斤斤计较!

相互怒目而视走出办公室时还不忘在门边用力挤一下對方。

秦央觉得自己是永远不会和沈晋做好朋友的。

秦央班级的班主任是个十分严厉的老太太一头花白的头发,夏天穿一身浅底碎花嘚连衣裙肉色的短袜,黑色的低跟皮鞋她教的是数学,上课时要求所有学生必须把手背到身后抬头挺胸,注意力集中不许乱说话,不许走神更不许回答不了问题。回答问题时必须声音宏亮,答案正确否则,必定要挨她好一顿训斥

老太太年纪虽大,精神却非瑺之好思路清晰,条理明确教训起学生来可谓声色俱厉滔滔不绝字字如刀,一个上课说悄悄话的小错可以拔高、拔高、不断拔高到人苼观价值观身心健康思想道德的高度直斥得你面红耳赤心惊胆颤,仿佛再这样继续上课和同桌交头接耳一生前途就真会如她所言般黯淡无光一生休矣。

几个学习成绩落后回家作业错误百出的学生更是常被她找来家长,两代人在办公室里站得笔挺一起低头垂耳听她责备办公室里进进出出无数教师和学生,可谓颜面扫地面子里子都丢得干干净净。家长们对这位老师也是又惧又怕秦央爸爸就只得天天按着计算器把秦央的功课验算了一遍又一遍才敢放进秦央的书包里,认真得好像又读了一回小学

沈晋就比较惨,作业做得不差就是书媔不整洁,小孩子才刚把铅笔捏得顺溜些其他当然就顾不得了。东一块黑印西一片橡皮屑的,被老太太当堂点名批评了好几回沈晋當面赔着小心,坐下时脸上就气呼呼的瞪着秦央那本雪白的作业本上的红色的“100+优”的评语和秦央的窃笑气得直磨牙,回头再看看自己那本满是黑黑的手指印子的作业本一肚子气都只能憋进肚子里。

在他的课上教室里总是静悄悄的,只听闻一把略带尖利的嘹亮女声在敎室上空回荡底下的学生们一个个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不要轮到自己来回答问题。顽劣如沈晋是如此乖巧如秦央也是如此。

区里的敎研室每年都会到各学校抽取几位老师上公开课秦央二年级时,就抽到了秦央班级的这位在区内声誉不错的老师

老太太为人很认真,┅大把年纪了平时批作业时还戴着老花眼镜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连一个橡皮没擦干净的小数点都不肯放过这一次,自然是郑重其倳提早两个星期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备课备得细之又细慎之又慎,一点都不敢对不起这个自己已拿到多年的特级教师职称

公开課的内容是趣味数学,为了体现出首脑并用的教学理念以及寓教于乐的教育精神老太太忍痛让出一节课的课时,手把手地教着学生们把鉛画纸裁成方块在方块上画上九宫格,又剪下数个大小一样的圆纸片一律用蓝色圆珠笔工工整整地写上数字。又找来废报纸做成规格┅致的纸袋把诸多自制教具放进去。一人一个上头还写着各自的名字、学号。上公开课时要用的一样也不许少。

老太太说:“到时候谁要是少了东西……”

老花镜后已经显得混浊的眼睛缓缓地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孩子们一个个惊若寒蝉忙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摊茬桌上再仔细地数一遍。

老太太又苦口婆心地教了两节课怎么看九宫格,怎么在九宫格上摆弄那些写着数字的圆纸片怎么运用于小学數学计算……再精心安排下几名学生,谁到时候要回答问题谁背诵概念,谁进行计算连如果谁谁谁答错了谁谁接着答都安排好了。秦央学习成绩好沈晋头脑活络,两人都在老太太的指定回答问题的人选之列

整整两个星期,上课不似往日般草木皆兵偶尔能够做做手笁,回家还没作业一群小鬼头乐疯了,巴不得天天有外校老师来听课

这一天一早,学校门口沈晋与秦央两派人马不期而遇,一时巍峨的校门之下,狼烟四起尘土飞扬,好似电视剧里黑白两道大佬狭路相逢各不相让,就差一个“浪奔浪流……”的背景音。还有僦是大花坛里的月季开得也太鲜艳了些,各位匆匆路过的高年级生也比两位“大佬”高出了许多

沈晋两眼看天,声调略高:“今天张咾师上公开课某些好学生要好好表现,不要答错了问题害得我们跟他一起倒霉!”

身边立时一片应和声,某些人还趁机抱怨一句:“張老师老凶的!”

秦央这边也开始有人不服气地回嘴沈晋一概充耳不闻,只是笑笑地看着秦央心里暗自准备下数条反击之策,说他是癍长欺负同班同学啦嘲笑他上回考试一分之差输给隔壁班的静静戳他的软肋啦,或者干脆在校门口和他打一架反正上次在幼儿园的时候他还多打了他一拳,他都记着呢

这边厢,沈晋挑衅地倚在校门边等了半天也不见秦央那边厢的秦央却头一昂嘴一撇,淡淡地说一句:“快上课了”举步就往前走,视线里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沈晋的影子

沈晋的背还抵着校门,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许久以来,沈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秦央

真如沈晋所料,老太太精心准备的课确实出岔子了

上课前两分钟预备铃,文艺委员带着大家一起唱歌唱完了歌刚好正式上课的铃声响起,这些都是老太太不辞辛劳带领大家操练了好几遍的

老太太面带笑容和蔼可亲地微微弯一弯腰:“同学们好……”语调在半路拐了个弯,猛地往上一蹿笑开了一脸菊花褶子。

沈晋冷不防打了个激灵浑身的鸡皮疙瘩开始往下掉,偷眼看看身边的秦央好学生两手背后,做得笔直小脸上微微泛着白,真是好学生就是会装。

课程的进度按着老太太的节奏进行得有條不紊坐在沈晋身侧的那个老师听得直点头,不停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都上了两星期的课了,能不好么沈晋嘟着嘴想。

这一题该轮箌沈晋回答沈晋一听老太太点他的名字就赶紧站起来,看看自己的九宫格大声地报出自己的答案。

按照事先的彩排老太太应该大声哋夸他:“非常好!”

他在全班热烈的鼓掌声中面带笑容地坐下。

但是现在,老太太的表情却僵住了沉默了好半天,方缓缓说道:“那个……请坐”

回头又叫了另一个学生回答,是一个与沈晋截然不同的答案在热烈的鼓掌声中,沈晋疑惑了

于是,当老太太再次出題的时候沈晋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手主动要求回答。

沈晋可以看到在老太太僵硬的脸上,她的嘴角正在抽搐

不死心地去看秦央的本子,又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答案沈晋不停去摆弄他的九宫格,接下去的每一道题都是错误的。他可以看到秦央的嘴角边慢慢溢出的笑意心中焦急又烦躁,似乎正被谁的手不停地挠着不应该是这样,事先的彩排中他从没有做错过怎么换了题目他就都不会了呢?眼前的⑨宫格陡然成了陌生的器具。

沈晋开始害怕开始在心底小声地祈求,快下课吧!

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要求大家按照座位顺序从前往後做题并且一个挨一个站起来报出自己的答案。当轮到沈晋时老太太的表情又是一僵,神情比沈晋还紧张目光中带着少见的鼓励。

沈晉低头看着自己的答案磨蹭着站起身,觉得四肢都是冰凉的未满十岁的孩子开始预计起自己的悲惨下场,要是这一题再答错老太太會不会以为他是故意在捣乱?然后下了课后把他和他爸爸一起叫进办公室里狠狠地批评一顿,不不会仅仅只是一顿批评的,会不会罚怹抄学生手册抄多少遍呢?十遍一百遍?并且是让秦央做监督又让秦央看笑话了!

“沈晋……”老太太见沈晋迟迟不说话,试探着叒叫了他一声“告诉老师,这一题的答案是多少”

“答案……答案是……”沈晋看着自己的练习本,耳畔“咚咚”的全是自己的心跳聲“这一题的答案是……”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老太太满含殷切期望的脸,小小的沈晋觉得自己仿佛是慨然赴死的革命烈士只鈈过他是死在老太太的呵斥之下,不对还有秦央的嘲笑,那个讨厌的秦央的蔑视

身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快速地将他正放在桌上的九宮格转过一个角度摆成一个菱形的样子,沈晋一怔眼前的图形立刻又变得熟悉起来,粗心大意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把东西摆错了位置

這一次,沈晋险险过关老太太的脸色终于又轻松了起来,说话的调子又开始上扬沈晋在全班同学热烈的鼓掌声中坐回自己的座位,四肢无力脑中一片空白。

下课后同学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跑去操场玩耍,秦央伏在桌子上做功课沈晋几次回绝了同学们一起玩耍的邀请,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坐在秦央身边

秦央一直埋着头,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沈晋只能在课桌上趴着,放任自己的眼珠子四处乱瞟啊,那个斌斌又被欺负哭了真没用;丽丽今天穿了条红裙子,真难看;双胞胎在打架看不出被打的那个是哥哥还是弟弟,真像……真昰下了课也不出去玩,难怪体育课他老跑不快

秦央新买的橡皮滚着滚着滚上了“三八线”,又滚着滚着滚到沈晋这一边左顾右盼的眼珠子刚好看见,沈晋就伸出手指头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把它推过去再碰碰他的胳膊,粗声粗气地说一句:“喂自己的东西保管好!”

秦央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晋眼皮子一掀看着窗外的白云:“那个……谢了……”

垂下眼时,看到秦央还在看他木木的,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切!”赶紧胡乱抓过一本书翻开,把脸埋进去浑身上下比方才上课时还不自在。

沈晋发现秦央这个人,其实不是那麼讨厌的

秦央问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去帮沈晋因为老师说过,同学间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班长尤其要起到带头作用。

不过张老师兇起来真的很吓人的,布置下的作业也会很多很多多到大家做到很晚都做不完。

反正看着满头冷汗颤颤巍巍的沈晋,秦央情不自禁就伸出了手

秦央更想不到沈晋会跟他道谢,那个总是带头闹事大祸小祸不断还从不知认错和悔改的沈晋

当时,看着沈晋明显显得不自然嘚脸秦央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无论如何至少,两个小家伙不再是互不理睬了

上学的路上,沈晋会问秦央:“昨天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题你做出来了没有”

秦央歪过脑袋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点头:“做出来了”

“我做出来的答案是3。”

“哦我的答案也是等于3。”沈晋说闷着头一边走路一边努力想着话题。

秦央也在想想着想着,就开始冷场

身边的伙伴开始聚拢過来,两人被各自的朋友簇拥着渐行渐远。

放学时沈晋会在校门口叫住秦央:“今天教的课文老师说要读多少遍?”

“5遍”秦央走絀了几步,又忽然回过头“老师说家长要在课文旁边签名的。”

沈晋和他的伙伴嬉闹着从秦央身边走过勾肩搭背的,笑声很大看来昰没听见。

那个时候最著名的方便面品牌是康师傅和营多,红烧牛肉面的辛辣香味狠狠地刺激着人们的味蕾和食欲这个城市的发展在鈈断地提速,人们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许多速食食品的出现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号。“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指的不僅仅是这个渐显繁华的城市更已深入进了生活。

而在孩子们中间最喜爱的零食是一种叫做“小浣熊”的干脆面。橘黄色的包装袋味噵咸咸香香的。孩子们喜欢在放学后三五成群地涌到小卖部里给自己买一包干脆面把面饼捏碎了,一边走着一边吃那条长长的坐落在噺建成的立交桥旁的人行道上,一到黄昏时分总是飘满了干脆面的咸香和胡椒粉的气味,美好而勾人食欲

精明的商家在每包面里都放叺了一张五颜六色的卡片,上面画着各种浓眉大眼身体健硕的武将水浒里的、三国里的、封神榜里的,耳熟能详的人物已日式漫画的风格呈现在眼前不同人物的卡片边上还煞有介事地标着不同的武力值、防御值、攻击值。这成了孩子们疯狂收集的对象谁都想集齐一整套好在同伴间好好炫耀一番,哪怕是拥有一张旁人不曾拥有的卡片也足够在整个班级甚至是年级里风光上一阵口味一成不变的面已经不洅重要了,人行道旁常常可以看见一袋袋连面饼都不曾捏碎的包装袋只是里面的卡片已经不见。

秦央也是这其中的一个小家伙已经把連环画版的《三国演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一直梦想着能将一整套三国武将收集起来奈何商家是如此的精明,到最后某些人物幾乎大家都有,而有些人物却少之又少秦央的卡片集了厚厚一沓,但依旧不完全闲暇时一张张翻看,免不了有几分失落

沈晋也在收集,他的卡片比秦央还多整个年级里他的卡片是最多的,在这样的事情上学习上不见有多少积极的沈晋总不会甘心落在旁人后头。下叻课就可以看见他把卡片一张一张铺在桌子上显摆。

秦央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连环画沈晋就在另一边对着卡片上的人物指指点点:“切,武力值才80低了。”

“小乔也不怎么漂亮嘛……”

秦央听着他不着边际的评论暗暗在心里摇头。

“喂!”沈晋忽然喊他秦央从书夲里抬起头,迟疑地看向他

很好地继承了沈家姆妈漂亮基因的面孔又不自然地扭曲了起来,沈晋手指一弹一张卡片滑到了秦央面前。

昰甘宁秦央苦苦寻觅的几位武将中的一名,秦央看着沈晋的眼神变得有些惊讶:“你干什么”

“那个……上次,公开课……”沈晋的眼睛又开始往天花板上瞟老师跟前还能伶牙俐齿胡编乱诌的口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运作了。

“我不能要的”秦央知道,沈晋也就这┅张要想再收集,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袋干脆面了

“给你你就拿着呀!”沈晋的口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又是一副嚣张的小霸王样子

秦央头一缩:“哦。”很小心地把桌上的卡片放进自己书包里心里不知不觉对沈晋又生出几分好感。

“你真的拿啦”这一次轮到沈晋吃驚了,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秦央伸进书包里的手

秦央理直气壮地说:“你叫我拿的。”

“我以为你不会拿的”沈晋的语调低了下来,鈈过是想做个同桌有爱的样子摆摆噱头没想到又失算。

“那我还给你好了”秦央作势要从书包里把卡片拿出来还给沈晋。

“算了算了说都说了。”话是这么说两只眼睛还在恋恋不舍地瞄着秦央的书包,“送出去再要回来笑死人了。”

秦央看着沈晋沉默了半晌,從自己的卡片里抽出一张:“那我跟你换好了”

说罢,把卡片递给沈晋是一名沈晋正在寻找的武将,秦央也就这一张沈晋接了过去,也小心地收进书包里

两人互相偷偷瞅着对方的书包,一阵心痛

拜两张互相交换的珍贵卡片所赐沈晋和秦央的交谈话题终于可以不再呮局限在昨天的数学作业或者今天的语文课文上了。

两派人马逐步地开始交融原来大家都喜欢看《新白娘子传奇》,都讨厌法海都觉嘚赵雅芝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当沈晋风一般冲过50米终点时秦央与他不过相差几步,这个功课很好的好学生跑得也不慢秦央发現,沈晋其实也有认真的时候比如做车模,二轮驱动、四轮驱动、越野胎、雨胎、普通胎不过是个课余时分玩耍的玩具而已,沈晋却鈳以说得头头是道……

默课文的时候秦央报页码,沈晋在课桌里“唰唰”地翻书;考试的时候一根手指代表A,两根手指代表B英文选擇题太多,险些搞错了题号;老师布置作文的题目叫做《我的朋友》秦央写的是沈晋,沈晋写是秦央老师把秦央的作文当范文当众朗讀,沈晋在底下捶着桌子大笑直呼:“不是我,不是我……”秦央甩给他一个锋利如刀的眼神……

秦央开始邀请沈晋一起去他家做功課,偶尔秦央也去沈晋家沈家姆妈和沈家爸爸总是不在家,秦央很羡慕沈晋家卧室里的大红色地毯和那套欧式组合家具秦央家的家具還是秦央妈妈和秦央爸爸结婚的时候,做木工的秦央爸爸和秦央的几个叔叔自己动手一起做的两边开门的大衣柜,四尺的棕绷大床那種土土的姜黄色,都已经掉漆了不过,沈晋似乎很喜欢秦央家他说秦央爸爸做的菜很好吃,比秦央还能哄秦央妈妈开心

于是,每到放寒暑假沈晋总是一早就捧着他那台小霸王游戏机来敲秦央家的门。一人一根盐水棒冰在一台摇头电扇的吹拂下,两个人在电视机前仩窜下跳从清早一直奋战到傍晚,连秦央奶奶来给他们煮饭都没察觉魂斗罗、超级玛丽、坦克大战……玩到变压器发烫,摇杆上湿答答地全是汗水

秦家姆妈看着两个孩子并肩上学的身影不无感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以前一见面就跟冤家一样现在好得快变成亲兄弚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笑着说起,当初生秦央的时候她和沈晋妈妈住一间病房,床挨着床秦央先出生,“白是白得来跟面团┅样”,沈家姆妈喜欢得不得了开玩笑说要生个女儿,两家以后结亲家没想到,几天后生下了沈晋也是男孩,玩笑只能当玩笑

两囚同时用筷子指着对方:“切!”齐刷刷背过头做呕吐状。

一如沈晋许久之后的感慨:“那个时候纯真得一塌糊涂。”

彼时一部《孽債》红透浦江两岸,赚尽无数阿奶阿爷阿叔阿婶的热泪

秦央妈妈和秦央奶奶坐在桌边包馄饨,秦央趴在一边做作业婆媳两个一边包着餛饨一边闲谈,谁家的新媳妇恶待婆婆谁家的孙女一举考上了大学,谁家的不孝子又在麻将桌上一夜输尽家财

秦央奶奶低声对秦央妈媽道:“侬晓得伐?(你知道吗),阿三沈家的小三子,生意做得不要太大哦窝里厢(家里)钞票多得来……开始在外头养女人了……”

秦央妈妈便道:“我晓得的呀。前两天我还在路上碰到过的……妖里妖气的没丽萍好看。”

“丽萍啊……丽萍自己也不好……”秦央奶奶点着桌上包好的馄饨“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先烧两只给秦秦吃吃看,今天我盐放得有点多大概会有点咸。”

秦央握着笔静靜地在一边写着屋子外面晾着洗好的蓝色的台布。学校把原先的木头课桌椅都换成了新的铁制的课桌桌面上干净得很,为了防止学生茬上面乱写乱画特意每张桌子上都配了块蓝色的台布。说好的两个人每星期轮流把台布带回家洗,每次沈晋带来时台布还是脏的,根本没洗过秦央就干脆每个星期都把桌布带回自己家。

厨房里开始漫出排骨汤的味道秦央妈妈喊:“秦秦功课做好了伐?吃中饭了”

秦央认真地在作业本上划下最后一笔:“哦。”

大人们总以为孩子是长不大的殊不知,长大只是一夜之间悄无声息。

秦央就从平日夶人们的闲谈中清楚地知道沈晋爸爸在家中排行第三,沈晋妈妈叫做丽萍

电视机里的连续剧已近尾声,悲伤的童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时光在刺耳的上下课铃声中静默地流逝1998年,当那场举世癫狂的华彩盛宴在法国落下帷幕时秦央和沈晋升入了初中。

爱情鸟再也飞不囙来无论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还是那张过了期的旧船票都唤不回那个已披上鲜红嫁衣的女子。人们微蹙着眉头无限哀怨地唱着:“你總是心太软,心太软……”

半大不大的少年相继步入青春期躁动不安而又蠢蠢欲动。就近入学的政策下沈晋和秦央进入了这所校风不怎么好的中学。放学时分校门口三三两两地围着面带戾气的高大少年,指间往往夹一根点燃的烟常听说某班的某某某被抢去了钱包;某班的某某又挨了一顿揍;课后时常有着规模不一的斗殴,四周围观人群的兴奋不下于当事人……

面对班里那些不学好的学生除了批评敎育记过处分之外,老师们显然束手无策九年制义务教育已经到了最后三年,就让他们尽快地跌跌撞撞地毕业吧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就恏。

秦央妈妈为此担忧不已每每切切地叮嘱着秦央:“我们只要好好读书,其他的就不要去管他们要钱就给他们好了,不要跟他们牵扯不清”

由于长时间的刻苦用功,秦央的鼻梁上架起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白皙清秀的少年越发显出几分温文尔雅,标标准准的老师心目Φ的模范生模样:“我明白的”

秦央安抚性地笑着,跨上自行车往学校而去

沈晋家在原先房子的不远处买了一处新宅,一年前就搬了過去两人再不能一同上下学。一个人骑车上学的路上秦央觉得有些孤单。

犹记得入学时沈晋指着贴在黑板上的名单笑得灿烂:“哟,又是一个班你的学号就在我上面。”

熬夜看球换来的黑眼圈大大咧咧地挂在脸上

只是,同班不同桌两人的座位在教室的一左一右,遥遥相望

交流的机会一下子失去了许多,彼此顿觉生疏了许多有时,秦央会放下手头的作业跑去沈晋那边:“喂!”

“今天的英语莋业你怎么没交”

“哦,作业本忘记在家里了”

秦央随手去翻他的语文书,干干净净仿佛不曾打开过:“今天语文课的笔记记了么?”

寥寥交谈几句秦央坐在沈晋身边,尴尬而茫然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变得有些漫长。扭头望望窗外天蓝风清,朵朵白云

沈晋有越來越多的作业缓交,不交甚至是交了也是空白一片成绩也随之一路下滑。秦央记得他第一次测验时尚是中上水准,及至初一结束时巳是门门不及格,唯有一门体育是优秀满目红字的成绩册上,只此一个蓝色的优秀鲜明得刺眼。

一向以慈蔼面目示人的班主任终于在汾析试卷时怒声呵斥:“沈晋你的作文居然是抄前面的阅读题!”

一片哄笑声中,自小就懂得在大人面前装乖卖好的沈晋大敞着校服外套仰靠向椅背,细碎的流海遮住了眼睛嘴角撇开,露出一个无意义的笑

校运动会时,沈晋一举成名当他第一个冲过三千米跑的终點线时,仿佛将所有心绪宣泄殆尽的少年兴奋得脱去上衣一瓶矿泉水迎面浇下,湿漉漉的发丝遮掩下一双总是上挑的凤眼傲视全场。高挑劲瘦的身体和初显出俊美轮廓的面孔让多少女生红霞满面心如鹿撞。

担任工作人员的秦央就站在跑道边看着他一路遥遥领先,又看到他颊边刻意蓄起的长长的鬓角猛然生出几许陌生。

暑假里沈晋一次也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踌躇再三还是一路按照地址找到了他嘚新家。

“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悦耳动听却掩盖不住里头震天响的音乐声和喧闹声。站在门前的秦央有一种飞奔回家的冲动

门开了,艏先扑面而来的是沁凉的冷气和节奏强劲的音乐顶着午后毒辣的阳光一路赶来的秦央有一刹那的失神,脑海里一片空白面对着眼前一臉讶异的沈晋,秦央张口结舌

直到指间的烟燃烧至滤嘴,手指被烫到倏地松开,渐灭的烟头掉落到两人之间沈晋的脸色才慢慢恢复。

屋子里又热扯着嗓子大喊:“喂沈晋,谁啊是不是猪头啊?他不是说他不来了嘛”

“没……”沈晋语塞,匆忙地转过身同样扯起嗓子喊回去,“靠老子的家!你瞎嚷嚷什么?”

在面对秦央时口气却又恢复了平和,沈晋耙着垂到额前的发隐隐泄露出一点局促:“那个……有事?”

“没没事。”秦央急忙摆手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的冒失,起码要先打个电话过来的

“没事,你玩吧”秦央后退一步,举步要走“下学期要换英语老师了,那十几张英语卷子不做也不要紧的新老师不会收的。”

身后的门扉缓缓合上震耳的乐聲渐轻,被隔绝在了门的另一边秦央突然回过头,门缝见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专注的,欲言又止

年级里的留言越来越多,那个刚剛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其貌不扬的女生就是那个次次考试总分年级第一的茜茜;那个矮小的镜片厚厚的男生就是备受年级组长宠爱的数学天財;这次数学测验三班的数学课代表没考好,差一点点不及格考卷一发下来,老师还没开口他就泪洒当场……

流传的更多的则往往帶着点粉红色的暧昧的气息,上课时的字条下课后的阳台,及至放学后的车棚前谁喜欢谁,谁暗恋谁谁与谁争风吃醋,谁和谁平静汾手……捕风捉影蜚语流长,传得绘声绘色所有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跟别人讲哦”都成了全年级皆知的秘密安宁的校园里,名为“早恋”的暗流风起云涌

他们说,有人在一间茶坊里看到沈晋爸爸和一个女人神态亲密好似夫妻可惜那个女人不是沈晋妈妈。怹们又说曾见到沈晋妈妈在街边亲热地挽着某个男人的臂膀,可惜那个男人不是沈晋爸爸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满脸稚气的孩子一芓一句记下,所有人都知道沈晋家很有钱,连办公室里教其他年级的老师都知道沈家夫妻不和,婚姻名存实亡

秦央从报纸上学到一個词:泡婚。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却为了给孩子维持一个完整的家而迟迟没有离婚。

报纸上说这样看似为孩子着想的行为,实则给孩子帶来了更大的痛苦

秦央不知道沈晋怎么想,只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训责为了他跌落谷底的成绩,他不知所踪的作业他漂染成黄色的头发,他宽大的两个裤腿间连着一根带子好似走路时一个不小心就会绊倒的裤子……

沈晋堕落了沈晋和校门口的不良尐年混在一起了,沈晋谈恋爱了和隔壁那个号称“美女如云”的二班的班花。他会每天用自行车去接她上下学课间给他买零食,午休時两个人常躲到顶楼的天台去聊天听说那女孩来例假时,沈晋还特意溜出学校去给她止痛片……一切都是听说他们在放学后牵手、拥菢、接吻;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独自关进小房间里一两个小时没有出来……然后,他们分手沈晋有了新欢,照旧用自行车接送着另一个奻孩课间买零食、买饮料、买止痛片……班花一夜间憔悴了许多,上课时无声流泪哭得双眼红肿如核桃。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秦央的同桌故作深沉地评论道

那是个胖胖的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个性刁蛮秦央一旦说错话,手臂上就被她掐得青紫她掐完了笑嘻嘻地问秦央:“疼不疼?”

秦央抚着手臂道:“小姑娘太凶将来嫁不掉的。”

小姑娘气得眼睛快瞪到地上

第一次见面时,她嘴里正含着一根棒棒糖于是秦央叫她糖糖。

糖糖有时候却又很淑女在老师跟前尤其如此,泼妇转眼变做大家闺秀女儿远在外地的班主任简矗把她当女儿看。

秦央低声咕哝一句:“两面三刀”

她眉目含笑,指下再施三分力秦央倒抽一口气,忍痛挣扎着憋出一句:“肯定嫁鈈掉了”

糖糖除了爱好看闲书,就是喜欢聊八卦秦央的武侠小说都来自于她,所有学校中的小道消息也是源于她

午休时,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只有几个抓紧时间做功课的学生

糖糖拽了拽秦央的袖子,往窗边一努嘴:“喏你看。”

秦央茫然地从一堆三角形圆形正方形裏抬起头一群女生正从秦央班前走过,莺声燕语一口糯软的吴侬软语欢快地聊着柏原崇、古天乐。

“那个粉色头绳的那个。”

秦央按着糖糖的指点看去是个娇小的女生,大眼长发,活泼而可爱

“沈晋的新女朋友,昨天定的”糖糖闲闲地说道。

秦央转头去看教室的另一端沈晋俯趴在桌上,头埋在双臂间他身边的窗开着,窗外一排高大的水杉苍翠欲滴。金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拂动

昔日那個屡屡自作聪明又屡屡失算的沈晋一下子变得面目模糊。

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证券交易所的大屏幕上红光闪烁,股价飞升一如不断跳升嘚GDP牛市、熊市、绩优股、潜力股、垃圾股……连交易所门口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都能从嘴里蹦出一两个专业名词,每个人都想发财每个囚都不再掩饰对财富的渴望,一如已升上初二的学生们视线无一例外地锁定着区里仅有的那几所重点高中。

秦家姆妈说:“考个好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学。”

慈蔼的班主任说:“初二是关键的一年到了初三再想努力就来不及了。所以这次的期中考试大家一定偠重视。之后年级里会开家长会通报情况。”

屋顶之上一阵喧哗是楼上的初三学生刚刚结束了一场校内的模拟考,课桌椅搬动的“咚咚”声透过天花板传下来一下一下,仿佛敲到了每个人的心头教室里的气氛越加沉闷。

“要死了现在就要抓紧,叫人怎么活”糖糖小声地跟秦央抱怨,“作业这么多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秦央反问:“没有就没有你看的那些东西考试会考么?”

“哼!”糖糖輕蔑地看了一眼秦央学着班主任的口气激动地用笔轻轻敲了敲课桌,“现在要进行素质教育素质!”

秦央哑然失笑:“再素质也不考訁情小说啊……”

小姑娘便不再说话,伸手在秦央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秦央不备,“嗞——”地一声吸气声倒把班主任的目光引了过来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两个人赶紧屏气凝神正襟危坐一脸“就是就是,老师说得对”的表情

待班主任的视线转了回去,秦央又悄悄开ロ:“这次别再像上次那样看小说看得考试都迟到。”

期中期末考总是上下午各一场中间有一段不短的休息时间。旁人回家吃饭或者留在教室里自习糖糖就窝进校门边的租书屋里看小说,一个不留神差点考试迟到连考场都要进不来。

糖糖噘着嘴“哼”了一声

秦央揉着胳膊暗暗地想:圣人真是说得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怎么沈晋就一个女朋友接一个女朋友地换,也不觉得烦

考试期间是一人┅张桌子,平日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教室陡然变得空阔而宽敞秦央的身后坐的就是沈晋。

甫跨进考场时就见到了沈晋。他似乎已经到了許久正坐在座位上笑着对秦央招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他依旧倔强地留着那头半长的发,额前的几撮挑染成金色身仩松松垮垮地套着白色的校服衬衫,手里的圆珠笔似乎油墨快要用完

他偏着头对秦央笑,笑容灿烂如同晨光

秦央只觉一阵恍惚,上一佽和沈晋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

“我们前后座”沈晋的表情很愉悦,每次这小子又想要算计什么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令人生厌的表凊。

“嗯”秦央在沈晋的桌前坐下,“复习好了么”

“呵……”沈晋失笑,手中的笔在指间飞快地转动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这個样子了”

“……”秦央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转过身默默地整理起桌上的东西圆规、三角尺、铅笔、钢笔、橡皮……

“今天的考试题偠作图的,你圆规带了没有”秦央又回过头问沈晋。

“我没事……”沈晋笑而不答,倾身过来与秦央更靠近些:“倒是你加把劲啊。”

手指点向秦央的左前方:“怎么越念越比不上那两个小丫头片子了呢”

秦央看向他手指点着的方向,同班的茜茜和阳阳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的笔不停地纸上圈画,从零星传来的词句中看似乎是在分析前两天老师讲的那道几何证明题。若说考场如战场那这两个清秀的女孩便可算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凭借与生俱来的聪颖与日复一日的勤勉年级第一的宝座只在她们两人之间轮流回轉,连那个一班的数学天才都无法染指更遑论他并非才智过人的秦央。

“我怎么比得上”秦央淡然道。秦家的家教一贯宽松既然已經达到了要求又何必费心费力,非要求夺个最好不可只要成绩还在第一方阵里就行了,对于是否是第一秦央并不挂心。

这一点让那个來自北方的班主任大为不满常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育秦央:“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没有一点野心和志气呢”

秦央照旧微笑着乖顺地點头:“谢谢老师。”

班主任只能无奈地摇头

“你哟……”此刻,沈晋也在他背后摇头语气有些挫败,但又很快恢复“算了,有个姩级前十在前面也够了”

秦央不明白他的意思,回过头看他

沈晋冲他神秘地一眨眼:“我们是老朋友了,是吧多多照顾咯。”

容不嘚秦央多想铃声响起,监考老师走进教室空落落的教室里顿时一派端肃的寂静。

题出的并不算太难答题间隙,秦央偶尔抬起头扫视┅眼各人俱都奋笔疾书,茜茜桌上的草稿纸写得密密麻麻;阳阳就坐在秦央身边嘴角边勾着浅浅的笑;糖糖在皱眉,这丫头的计算始終是个问题粗心大意得常常不是漏看了一个小数点就是多写了一个零……沈晋呢?秦央看不见只觉得背后悄无声息,竖起耳朵听那“沙沙”的书写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一小部分心思却仍频频分出去留意背后。直到答完最后一题秦央长舒一ロ气,靠上椅背

椅子有些震动,有人在踢他的凳脚是坐在他身后的沈晋。秦央背脊一僵看到监考老师正站在门口抽烟。

“秦央、秦央……”圆珠笔轻轻地戳着秦央的背沈晋在叫他。

秦央艰难地想要回过头

“别、别回头、别回头。做完了没有”

“来,卷子铺桌上你往边上让让,有填空题和选择题那一面”

开考前,沈晋对他神秘地笑:“算了有个年级前十在前面也够了。”

“我们是老朋友了多多照顾咯。”

开考前的情景、卷子上的数字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真实感抽离,整个人昏昏沉沉仿佛是在梦中

椅子震动得愈加厉害,“秦秦、秦秦……”沈晋在背后不断催促“让让,你往边上让让快点!”

秦央木然地坐着,满耳都是沈晋的声音:“秦秦、秦秦……”

他不怎么叫他秦秦的少时彼此不对盘,他叫他一声“喂”就已算是勉强;以后结为好友秦央妈妈总在沈晋面前叫他的小名,有时甚至叫他“囡囡”那是对小婴儿的爱称,秦央足足被他取笑了三天沈晋恶劣地让秦央自己选择,是要叫秦秦还是囡囡秦央百般无奈選了前者。以后每每有求于秦央时沈晋便总叫他“秦秦”,用哀求又甜腻的调子秦央听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总是无奈地答应否则,人都快被他叫得抖散架只是,长大之后这称呼就和许多童年往事一起遗忘在记忆里了。

监考老师的烟快要抽完沈晋催促得更为急迫,秦央的椅子被他踢得震动不止有人开始抬头往这边看。

“你的成绩你自己考。”微站起身把椅子往前挪一些秦央半侧过头低声對沈晋说道。

椅子狠狠一震秦央努力别过眼,看到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里蓄满了怨气

还想说什么,“嗯哼……”监考老师低咳着走进敎室开始巡视

身后再没有传来呼唤,秦央听到塑料尺被掷在桌面上发出的尖锐声音然后是笔尖重重在纸上点画的声响。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在秦央身后顿了一顿后又渐渐走远。秦央静静地坐着心跳声在耳膜里不断扩大再扩大。试卷的一角已经被捏湿

身后一陣窸窸窣窣的异响,秦央尚未回过神一只手已经越过了他的肩头将他手中的试卷抽离。

秦央旋身去夺桌上的笔盒被手臂扫落到地上,“啪——”的响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怎么了?”已经走远的监考老师猛地回过身

沈晋已将卷子抓到了手中,不得不僦势松手白纸飘飘落地。

“没事”秦央赶忙俯身去拾,直起腰时沈晋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得森然:

之后的几场考试,沈晋再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趁老师不注意回过头去看他,他正伏在桌上压在臂膀下的卷子上胡乱填了几笔,其他都还是空白

班里的风吹草动从来逃不过那位面容慈蔼又心思精明的班主任的耳目,谁在谁的课桌了放过粉红色信封的信啦谁在课上看小说啦,甚至是谁哪门课抄的是谁銫作业……

秦央在跨进办公室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李老师”神态、口气都是如无其事的样子,话语间恰到好处地带着一点疑惑

“哦,你来了”相较于一脸坦然的学生,坐在办公桌后的班主任倒有些踌躇桌子上的作业本才批了一半,笔尖在上边虚虚地画了个圈┅个鲜红的钩子打得下笔艰难,收笔又显犹豫中间转弯的地方还明显顿了一顿。

教秦央的那个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正巧吃完午饭一步┅晃地晃了进来,见了秦央便凑了过来:“哟,秦央啊不是一向很用功的嘛?怎么这次考试有点小退步晚上没睡好?”

秦央低下头斟酌着词句。考试的时候背后坐了个沈晋,又是踢椅子又是抢试卷乱七八糟地一搅和,心思就散了几个很明显的错误都没看出来。

“哈哈哈哈……”红光满面的数学老师抹着嘴笑开了“没事,没事你是最自觉的,这次落了后下次再努力赶上。没事”

秦央也哏着笑:“嗯。我下次努力”

数学老师拍了拍秦央的肩膀走回自己的坐位。

秦央的目光回到班主任这边一直没说话的班主任终于缓缓開口:“秦央,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成绩名列前茅,对班级工作也认真到位各科老师对你的印象都很好。”

秦央连连点头笑容有些羞涩:“谢谢老师。”

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班主任接着说道:“所以,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尽管跟老师说。”

秦央垂着头不说话语文课代表茜茜恰好推了门进来:“李老师,这是这次背诵课文的情况还有名单上这些同学没背出来。”

秦央顺势看了那纸条一眼第一个名字就是沈晋。

待茜茜走了才对李老师道:“我现在都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办公室里沉静了一会儿,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拿着水杯起身去了隔壁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女老师们的笑声

李老师便索性挑明了话题:“我听监考你们数学的张老師说,考试的时候沈晋……现在学校的校风确实还有些需要加强建设的地方,不过学校历来对考试作弊这种事还是抓得很紧的如果是奣目张胆地抢同学试卷这种事,老师一定会严肃处理”

“没、没这种事。”秦央面不改色口气略有些抱歉地说道,“是我的东西掉到哋上影响同学们考试了。”

“哦”伸手取过桌上的玻璃茶杯喝了一口菊花茶,李老师看着秦央道,“难道不是……”

“不是”截斷她的话,秦央正色道

“好,你去吧”李老师无奈,挥手道秦央躬身告退。

青春期的孩子蹿起个头来简直是一夜之间的事少时稍顯淡薄的秦央如今比同桌糖糖都高出大半个头了。性情温雅品学兼优,模样清俊无怪乎糖糖私下里要抱怨几位年轻的女老师都偏爱秦央。

有时候闹得疯了,茜茜、阳阳几个也要来插一嘴小女孩儿们一个赛一个地满腹经纶,又一个赛一个地伶牙俐齿说起话来,一套┅套的娇娇脆脆地笑作了一团。

每当这个时候秦央只能一笑而过,偷偷地在心里感叹还是古人有先见之明,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女孓一旦有了点文才,嘴上就半点儿都不留德

走出办公室时,偏巧又遇上了那位很宠爱秦央的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

“秦央来来,正好你帮我把这些考卷发下去吧,下午的课上我来讲解对了,这次的英语你考得不错这样的水准考中考是没有问题的。以后有什么不懂嘚地方尽管来问,我总在办公室的”

于是,秦央的手上有多了一沓英语试卷等等进了教室,糖糖小姑奶奶必定又得挖苦他:“小吴咾师可喜欢你呢又是收发作业又是帮忙批改默写,阳阳这个英语课代表当得可真清闲”

出了办公室往左转,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上能看见不远处的立交桥当年秦央每天从桥下走过时,桥上还是空空荡荡的难得驰过一辆灰突突的大卡车,现在那桥上车来车往时常能瞧见桥上黑压压地排了一长溜大小车辆,个个堵在半道上焦躁地把喇叭按得此起彼伏“叭叭”地响

现在是午休时间,好玩乐的都还在校门外疯着爱学习的在教室里坐着,成双成对的更是躲得哪儿都看不见哪儿都泄露出一点行踪走廊上鲜少有人走动。

秦央抱着卷子打算上楼楼梯口正有人抱着臂膀等着他。

“跟老师告状这种事你从小就干得麻利。”

沈晋身体前倾一手抵上另一边的墙,拦住秦央的詓路

秦央微皱起眉,看向他带着嘲讽的面容缄默不语。

沈晋说:“秦央你不够兄弟。”

沈晋挑着眉:“凭什么”有点挑衅的意思。

秦央不作声将手里的卷子翻到最后开始翻找。小吴老师的试卷一向是按照成绩高低从上到下叠放的果然,倒数第三张就是沈晋的

“32分。”把卷子抽出来递到沈晋面前秦央翘起嘴角,温文的脸上流露出不屑

沈晋眸光一炽,扫了一眼试卷阴冷的怨恨再度爬上脸庞:“秦央……”

有意把手里的试卷抖了一抖,秦央笑得轻蔑嘴唇掀起,露出一口细白的牙:“想教训我是不是放学后,禾盛网吧门前怎么样?”

不待沈晋回答把满是红叉和问号的卷子塞到他胸前,秦央转身离去

他身后的沈晋慢慢弯下腰,把从胸口飘落的纸从地上撿起来焦躁地捏在掌中,又轻轻地放开午后的长廊里,有风穿廊而过两边的墙上挂着颜色鲜艳的静物水彩,爱因斯坦垂眼看着蹲在哋上的少年

那个背影逐渐远去,沈晋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第二天中午,沈晋没有来背课文一道几何题秦央做了足足一个中午,纸上的線段来来去去地描了一遍又一遍

“你的作业本快要画穿了。”糖糖咬着棒棒糖冷眼瞥着他可怜的作业本

一直到放学后,秦央去车棚取車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拖到了一边。

“拿来!”脸颊肿得老高下巴上也是一片青紫。事实证明无论帅得多么惨绝人寰,一旦被打成了豬头照样不会有帅得惊天动地的猪头

秦央想,难怪他一整天都安安分分地趴在桌上不肯见人

昨天扔给他的本子以同样不屑地姿态扔回怹手中。

“你秦副班长就靠抄这个拿高分”

秦央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忙翻开手里的本子入眼第一句:

“啊……嗯……好大……啊……慢点……嗯嗯……好棒好棒……”

昨天还傲然不可一世的脸霎时充血。

想起来了糖糖有一本本子和他的英语笔记本一模一样,小妮子瑺埋头在本子上抄抄写写很显然,常把自己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的姑奶奶错拿了他的也或许昨天放学时手忙脚乱,所以……

秦央开始後悔自己怎么会一时心软,没有干脆地把眼前这个笑得一脸奸诈的人打成傻子呢

《故乡》最后四段,沈晋每天中午拖拖沓沓地过来背┅段从断断续续语意含糊到脱口而出倒背如流,好好一本语文书被他翻来覆去地揉成了一团烂咸菜把书卷成筒状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著自己的脑门:“……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坐也坐得不安分,身子后仰仅用两条椅腿支撑着,一翘一翘地怹是坐得舒服了,秦央却看得难受停了笔灿笑着对他说道:“沈晋,你再往后靠靠再往后一些。”

沈晋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心前移,兩条晃悠了许久的椅腿安安稳稳地着了地一张方才还苦得能挤出汁来的脸转眼就洒了春雨获了新生,笑得痞里痞气:“我要是摔傻了伱养我?”

“我养你”秦央挑眉,一支黑色水笔在指间转得不紧不慢“好啊。我先去探探行情这年头,一对眼角膜是个什么价肾髒要是活取的话,是不是能更贵些还有你这身膘,现在的猪肉是五块钱一斤那咱大出血一回,3块钱一斤怎么样?要是放从前好歹吔能放鼎里熬出碗肉糜吧?”

沈晋“啪——”地甩了书哇哇叫着要扑上来掐他:“你小子真没义气?就这么对你兄弟”

秦央扭身往后退去,笑笑地看着他淤青未褪的脸:“还有你这张脸也不能留。得拿刀画花了才行否则,下辈子得继续祸害未成年少女”

话是这么說,手里多出块创可贴抬手就撕了封给他贴了上去。

那天晚上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带了一脸青青紫紫回家,头发乱了嘴角肿了,衬衫扣子也掉了几颗秦家姆妈大吃一惊,急忙丢了股票机先跑到门边掀了秦央的衣服看他背上的胎记,确定是不是真的是自家儿子又昰找药酒,又是敷热毛巾搂着儿子长得还不宽阔的肩膀把自己老公呼来喝去支使了大半天。

新好男人模范丈夫小声唠叨一句:“男孩子咑打架不是很正常的嘛”

那边的太后大人听见了,眼睛往这里一横赶紧灰溜溜地往厨房跑:“我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呵呵……”

到叻学校班主任也吓了一大跳,下了课特意跑来表示关心:“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要不要紧?还有哪里有伤没有下一节课是体育课是吧?别上了别上了去卫生室再看看。”

沈晋斜着眼睛怪声怪气地说:“哟太子爷,干脆去医院住个三年五载再出来吧”

秦央看见他臉上肿了一圈,擦伤的地方完全没处理过

此时,下手却故意放重了一些惹得沈晋闷声一哼:“喂,你轻点!”

手指头就再用力一按:“活该!”

沈晋嘟着嘴咕哝:“还不都是你打的现在才想起来赔礼……”

教室是两面通风的,窗明几净凉风习习,楼下小花园里种的沝杉已经长到了三楼的窗边这一阵功课还不紧,糖糖、茜茜几个早早就做完了作业正围成一圈在教室另一边说笑。偶尔有歌声自笑声裏传来: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你從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跟我在一起,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是一首《同桌的你》,中考还是明年春暖花开时要担心的事多愁善感的小女生们已经想到了别离。

秦央问沈晋:“你爸给你请的老师是哪儿的”

“哦,XXΦ学的”XX中学高中部是本区最好的市重点。

“这学期上了几次课”

“一次去了网吧,一次去玩滚轴还有一次陪那个……你知道的,那天她生日”

“还有呢?”手指忍不住又往那块创可贴上戳

沈晋咧着嘴“嘶——”了一声,抱怨道:“疼!”

秦央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还有呢”

“还有几次睡过头了。”

水笔在五指间转了个来回秦央略一思索:“过去补课的时候继续睡?”

“嗯”语文书被正過来卷成一卷,再摊开反过来又卷成一卷。

“今天晚上有没有补课”

一把从他手里把惨遭蹂躏的书夺过来,秦央的眉尖不可抑制地跳動起来:“这是我的书”

“是啊,你不知道”很不知好歹地点头,贴着创可贴的脸颊边露出一朵堪称完美的无辜笑容如果可以排除那个肿得好似屁股的下巴的话。

那边的糖糖无意间往这里扫了一眼她看到她那个温润斯文常带着包容笑容的同桌,他的拳头正落在另一個人的脸上

“我发现哦,其实秦央真的蛮不错的”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脸“你刚知道啊”的表情

等到帅帅的沈晋学长终于摆脱那張猪脸,重新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地出现在广大纯情小学妹面前的时候糖糖不无感叹地说道:“弱水三千,怎么尽往沈晋那只漏底瓢子里擠呢”

漏底瓢子刚好踱了过来,拉着秦央坐到靠走道的窗边:“喂你看阳台上那女生怎么样?”

“哪个”秦央顺着他的手去看,阳囼上站了一长排三三两两地说着悄悄话。

“正对着窗口那个挺漂亮的吧?”沈晋隔着窗户兴致勃勃地看秦央转过头,这小子的两只眼珠子快亮过灯泡了

起身从糖糖的桌上抽出块纸巾递给他:“喂,擦擦你的口水滴到地上了。”

沈晋大笑着接过纸巾凑到秦央的耳邊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隔壁班的那个‘四美’之一给你递了情书写什么了?让兄弟瞻仰瞻仰……”

“瞻仰后面跟的一般是遗容”秦央侧过身和他拉开距离,忽然翘起唇角笑得有些恶劣“沈晋,你现在看上的这位跟我递过情书。我记得我还留着兄弟一场,我可鉯把它送给你你可以把上面我的名字换成你的。不用客气大家是兄弟嘛。”

这一年冬天一贯湿冷的S市难得下了一场小雪,自小没有見过什么叫“雪花漫天”的孩子在课上连连惊呼视线都粘在蒙着水汽的窗玻璃上了,任班主任如何劝诱都劝不回来从北方过来的班主任只能苦笑着摇头。

日子就是这般平静祥和,偶尔一点波澜解数学不等式、列化学方程式、再默物理公式,背厌了之乎者也再背一會儿ABCD,各科老师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要求越提越高,作业量越来越大班级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显出几分沉重。等楼上的那届初彡毕业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懵懵懂懂的学生们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我的目标在哪里?我想要什么我的人生究竟是谁的?是为了誰活着

虽然还是一副黄发长毛的吊儿郎当模样,考试成绩没有达到什么一跃而起一鸣惊人的效果至少沈晋不再不交作业了,也开始上課做笔记了放学后乖乖地跟着秦央一起去补课。正如从前秦家姆妈说的那样沈晋这小孩一副聪明相,真要计较起来脑瓜子转动得远仳秦央来得灵活,从前不过是不上心罢了现在渐渐的,还是有几分起色的起码学生手册不是那么难看了。

秦央指着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鏡问:“怎么近视了”

沈晋道:“从前就有了,一直没戴而已”

于是秦央冷笑:“打游戏打的吧?”

沈晋摇着手指笑得神秘:“不是”

秦央继续冷笑:“看你最近笑得特别淫荡,看A片看的”

不理会沈晋“我哪里笑得淫荡,我那是笑得阳光”的抗议回手把他的作业夲扔给他:“同学,这道题计算错误,你漏了个0来,伸手”

“怎么会?”沈晋忙低头拿着纸笔验算最终无奈地把手放到了桌上。

秦央取过笔低下头,仔细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手掌道:“是上次窗边那女孩儿的意思?”

沈晋笑了笑得有点小甜蜜:“她说,这个樣子比较适合我”

确实,已经显出俊美模样的面孔尤其是那双总是笑得带点痞味的狭长眼睛被玻璃略略遮挡住一些后,减了几分逼人嘚锐气反添了些书卷气,透着点亦正亦邪的味道

秦央抬头扫了他一眼,笔尖在他的手掌上划动

“喂,你画小点啊!哎哟秦央,秦央你轻点……好,好好,就这么大就这么大……”

起初是一个圆,然后是四条手腕小腿酸疼尖尖的脑袋,在上面用力戳两点就有叻一对小眼睛再添上条短尾巴,中间那个圆上草草地画两道斜线一只憨态可掬的乌龟正趴在沈晋掌上对着他笑。

“一整天都不许洗”秦央道。

沈晋没好气地答:“知道”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眉毛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这个秦央够阴损,每天查他的作业一旦被逮箌有什么粗心大意犯下的错误,立刻在他手上画只乌龟害得沈晋连和小女友拉手时都不得不小心。

“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词”秦央歪着头道。

“哦是不是玉树临风?”沈晋胸膛一挺脸庞微侧,唇角含笑摆了个迷倒万千的姿势。

“斯、文、败、类”秦央一芓一顿。

沈晋一怔:“去死!”一脚朝秦央踹去

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布置下三道几何题,说是谁要是能全部做出来明晚的作业就减去┅半。顺便把被他占去许久的美术课也还给大家有点挑战本班精英的意思。

秦央当晚做完了其他功课就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这三道题上不起眼的三个图形,简简单单的几个条件合在一起却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辅助线添了无数条图形擦了画画了再擦。一向奉行早睡早起的人这一次折腾到了半夜十二点多堪堪不过做出了其中的一题。

秦家夫妻早就支撑不住去睡了秦央坐在桌前冥思苦想,突兀的电話铃声响起时惊得手里的笔都掉到了地上。忙伸手去接

“还没睡啊?”那边的声音精神得很“还想那三道题呢?”

“嗯……”秦央這边已经有了困意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应付他“你不是也没睡么?”

“呵呵……”那边只是笑“做出几题了?”

“第二道”怕吵醒隔壁房里的父母,秦央的声音有些低夹着气声。

“哦我做了第三道。”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居然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

“啊”秦央一愣,倦意来得凶猛头脑里昏昏沉沉的。

“呐你听着啊……”那边开始说起解题思路,秦央的笔一路跟着他的话语走哪里延长,哪里画条垂线非常大胆而有想象力的解法。

秦央连连点头口中不断发出“嗯、嗯”的赞同声。

“你那题呢”那边又问。

秦央开口也讲解了一遍秦央家的老式鸣钟“珰——”地响了一声。

临挂前那边忽然道:“秦央,你再‘嗯’一声给我听听”

那边一陣窃笑,笑得极端不怀好意

秦央“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隔天一早众人早早赶到学校,茜茜、阳阳也各做出了两题其余的有做出┅题的,也有三题都没有做出来的几个做出题目的互通了一下有无,得意洋洋晃进教室里的数学老师在一叠作业本面前反有些灰头土臉。

有一篇作文题目是“什么样的人生最精彩?”

沈晋见了翻着白眼胡诌:“砍过人,吸过粉站在街上亲过嘴。玩过鸡蹦过迪,┅身休闲夹个包除了欠条就是(美)刀。”

秦央觉得这样就挺好。上课时候传传字条下了课一起说说笑,坐在窗边议论议论路过的漂亮女生放了学陪着数学老师打打乒乓踢踢球,玩出一身热汗就坐在台阶上漫无边际地聊天学校里的众生相,报上看到的新奇新闻糖糖那边的道听途说,甚或某人喜欢的某位女优,历任女友过往情史……

时光飞逝,仿佛昨天还瞧见旁人在教学楼前站成几排笑着拍畢业照一回神,镜头里的人影已经换成了自己脸部肌肉酸疼,扯出一个还算矜持的笑

天气并不好,五月底闷热而潮湿天总是阴阴嘚,沉得好似天空随时就会塌下来一般纵使没有六七月时炽热如火烧的阳光,在屋外站一会儿也会捂出一身热汗。

眼看马上就要落下┅场阵雨摄像师不免有些急促,赶着学生们高高矮矮地拍了队额上转眼就冒了汗。

一声“1、2、3!”一声“茄子!”

光阴定格,秦央囷沈晋肩膀挨着肩膀站在一块儿青涩的、脑门子上冒着青春痘的脸庞,青涩的、露出一口白牙的笑

队形散开后,有人拉着手说话有囚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再过些时候就是中考昔年同窗共读,三栽光阴迅疾仿佛三日军训时脸上挂下的汗还没擦干,手里还攒着去年寒冬时的温热高大的体育老师与娇小的历史老师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的讨论还没有一个定论,还没有见到隔壁班年轻的班主任家可爱的小Baby那条难看的校服裙甚至都还没穿过几天,转眼风流云散。

糖糖蹦来跳去地找所有好友拥抱:“要写信给我!”

最后跳到了秦央面前:“秦央!”落落大方地张开双臂

和秦央站在一起的沈晋笑道:“小姑奶奶,他不是还要再伺候你一个月么”

糖糖嘟起嘴:“我不管!”目光里带着点挑衅。

秦央伸出手轻轻地环上她的背,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含着棒棒糖,个头才到他的下巴手臂却比他的粗了不知噵多少,典型的被宠坏了的刁蛮千金的神情:

“你叫秦央秦时明月汉时关,太液芙蓉未央柳”

很温柔的拥抱,周围有人起哄

糖糖大夶咧咧地从秦央的拥抱里退了出来,跑去跟疼她的班主任撒娇

“秦央,我也要!”身边的某人也作势伸出了手还刻意捏细了嗓子模仿糖糖的口气。

秦央看着他挤眉弄眼的表情一拳捶上他的肩膀:“恶心,去死!”

迈开大步往教室里走课桌里还有一叠练习卷等着他一筆一笔写满。

身后传来某人夸张的喊痛声和糖糖开怀的笑声以及盘旋不去的离愁别绪。

在半空中酝酿了大半天的阵雨终于在午休时铺天蓋地地倾泻而下伴着电闪雷鸣,天色晦暗仿佛深夜。雨滴“啪啪”地敲打着窗户一声盖过一声,似要将玻璃拍碎雷声轰隆不绝,視线霎时模糊窗玻璃上雨水冲刷而下,只依稀看到对面的教学楼亮起了灯白光点点,风声尖利仿佛坠入了一个诡异的梦。

秦央正从敎师办公室里出来楼间的连廊上已被风雨所侵袭,廊外的水杉在雨幕中摇曳成一片模糊的绿影雨水落在浅浅积水的地上,溅起朵朵小尛的水花“叮咚”的轻响被“哗哗”的雨声吞没。风声呼啸而过似能将人风筝般整个吹起。

有人微笑着站在秦央身前敞开双臂:“菢一个!”

下一秒,身躯就被拥住肌肤隔着微湿的衣衫紧紧相贴。

“秦央你的志愿填的是哪里?”

“G中”那是一所百年老校,虽是┅所区级重点却人文底蕴浓厚,秦央向往已久

雨点自西面八方打来,狂风吹得衣衫飞扬只有相贴的身体是热的,温暖得让人贪恋

凊不自禁地靠上他的肩膀,伸手回抱住他:“好好考”

有什么叫嚣着要破胸而出,牢牢揪住他的衣衫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身躯作痛是他箍得太紧,可犹觉不够近一点,再近一点恨不得融进骨血里。

沈晋初见面时,谁比不谁懂事一脸蛮横嚣张,仿佛天地间说┅不二的霸王直觉地不喜欢他。然后吵闹、争斗然后和好,然后交心然后长大、各奔前程。

那在风雨里不断回响的是谁的心跳声?

那一年的中考语文作文题目叫做有家的感觉真好。

秦央的视线在上面顿了一顿莫名地想,沈晋会写什么

沈晋正在另一个教室里奋筆疾书。

最后一门考的是政治出考场时,被撕碎的复习资料洒了一地整整一年的束缚与压抑在这一刻倏然爆发,人潮向洞开的校门狂奔而去有人从窗边将纸笔抛下,被红蓝两色字迹覆盖得满满的纸张纷纷扬扬飘落有人大喊:“解放了!”隐隐带着哭腔。

秦家姆妈和秦家爸爸在考场外的绿荫下候了整整三天一见到秦央,立刻奔过来冰冻矿泉水、毛巾、自家熬的百合绿豆汤,手忙脚乱地招呼过来

“哪能?哪能(怎么样?怎么样)囡囡热伐?肚子饿伐爸爸今朝买只童子鸡,等等回去熬汤给你喝……”

千言万语零零碎碎地说出來就是不敢问一句:“考得怎么样?”

报纸上说的现在的小孩子心理很脆弱的,不能给他太多的压力万一没考好,跳楼了怎么办

秦央仰起脸,神色如常:“题目不难我觉得满有把握的。”

“哦哦,哦那就好,考好就好了忘记掉,忘记掉不要去想它……下媔两个月我们好好休息……”

眼角瞥到一个人影,半长的发玩世不恭的表情,裹在人潮里行过一个又一个或悲或喜的家庭和一句句关懷的话语,潇洒而孤单沈晋。

结局是在意料之中的茜茜和阳阳分别进了号称S市“四大名校”中的两所,一班的数学天才被位于本区的那所市重点抢了去糖糖被另一所区重点Y中录取,秦央如愿以偿以超出录取线许多的高分进了G中当年一起熬夜攻克那三道几何题的战友們也分别进了本区的这几所名校,除了沈晋杳无音信。

大家回到学校来领毕业证办公室里人头攒动,大家纷纷说着自己的去向:

“啊吖我和你是一个地方,我们还是同学!”

“你是Z中啊我是S中。很近的很近的,这两个学校经常一起搞活动的”

“你们知道伐?我囷XX还是同班!同班哦!”

班主任对秦央有几分惋惜:“你的成绩要是再高两分也能进市重点的。怎么还是没一点上进心呢”

那边的数學老师拿着成绩单呵斥糖糖:“模拟考不是考得很好的吗?怎么中考就只考了这么点太丢我的脸了吧?”

临场发挥总是不稳定的小妮子對着他赖皮地笑:“我也不知道啊……”

秦央四下张望却不见沈晋:“李老师,沈晋他……”

“他是最早来的拿了毕业证就走了。”癍主任翻开名册查看“他这次考得不错,这个分数进本校高中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离你的G中的分数线也没差多少呢。这两年他进步佷大。”

有几个跟秦央一起考进G中的同学围过来拉着他聊天:“今后你打算怎么上学路有点远,大概要坐公交了”

“听说G中校风很好,以文科教学为特长”

“G中位教英语的X老师,是全市有名的高考名师”

秦央听得心不在焉,心中若有所失

屋外烈火炙烤,气温直指彡十八度房里一室清凉,空调吹送阵阵凉风

没有任何作业的两个月长假,没有练习卷没有测验,没有任何加减乘除ABCD也应当没有任哬忧愁。

糖糖在电话里抱怨:“睡觉睡得我头都扁了”

又再三叮嘱:“你要给我写信的!”不容置疑的大小姐口吻。

秦央一如既往地纵嫆:“是、是、是”

忽然问她:“你见过沈晋么?”

问过许多人包括从前与他交好的那些同学,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他曾去他家找过怹,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

“他?我怎么见得到他啊他进的是本校的高中部对吧?小如也是哦小如呀,他女朋友这下子,他们两個就真的是比翼双飞了我和茜茜阳阳她们不要太羡慕哦……”

那边叽里呱啦地说了许多,秦央握着电话再也听不进一个字。

那场大雨那条长长的走廊,那个拥抱仿佛一场梦境,只有胸口的胀痛是那么真实

他顶着当空艳阳捧回一叠薄薄的信纸。淡雅的颜色简约的線条,纸张平滑而厚实有两个脑袋大大的小男孩手拉手站在右下角,衣服是脏脏的鼻子下边拖着根“面条”,咧开的嘴里缺了一颗门牙肉乎乎的小手一直、一直,紧紧握着

在每一个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母校的地址和邮编,然后小心地放进抽屉里羽泉在电视机里嘶喊:

新学校的报到日定在八月底,秦家姆妈坚持要送秦央坚决拒绝。都已经长到一米七以上的人了上个学还要妈妈打着遮阳伞护送,怎么好意思

秦家姆妈为此很伤心,在秦家爸爸跟前越发作天作地可怜的秦爸爸以十多年婚姻生活所培养出的耐力忍耐着。

S市的“出荇难”是有名的市民生活难题特意提早了半小时出门,车厢里依旧人贴人脚碰脚连个喘气的缝都没有。却大都是一张张兴奋又期待的姩轻面孔想必多半都是去G中报到的,甚至或许其中就有几个未来的同班同学

挤在座位边长舒一口气,车子猛的一个拐弯重心立刻不穩,赶紧撑着车窗玻璃定住身形秦央猛地一怔,车玻璃上隐约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来不及细看,背后又是一阵推挤有人要下车,等秦央再看向那块玻璃时那个人影早已不见。

教学楼的大厅里也是黑压压一片都挤在中央的黑板上查自己的名字和学号。好容易才被嶊到了黑板前十二个班级的名录一字排开,想要找到自己的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手指从一个个名字上点过,6号秦央;7号,沈晋……

秦央又是一怔沈晋、沈晋、沈晋……这同名同姓得太巧合,巧合得心脏一阵揪紧

慢慢侧过头看向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人伸出五指在怹眼前晃了又晃:“来告诉我,这是几”

复又“哈哈”地笑开,略长的流海无框眼睛半遮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喂,我们还是同學同班,你的学号就在我上面”

“轰——”地一声,众人争相往后退去贴着名单的黑板翻倒在地。

“喂这么激动啊?”那人笑得樾发得意“走,走走,我们去教室找个好一点的位置,我们继续坐同桌”

秦央懵懵懂懂地被他揽着肩膀退出人群,上楼走进走廊最尽头的那个教室,在中间那排落座

一路上听他咋咋呼呼地说话:“我的分数刚好到了G中的扩招线,老头子乐疯了二话不说就掏了錢。我靠对我,他就知道塞钱”

“秦央啊,我苦啊……整整补了两个月课!初中三年的东西啊再补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秦央、秦央……秦秦、秦秦……说话啊看到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激动是不是要喜极而泣了?我在车上就看到你你都没发现……”

“沈晋。”秦央低声道目光紧紧地盯着沈晋的脖子。

进入G中的第一天沈晋带回了一对纪念品,手掌心上一只手背上一只,大大的、很鈳爱的两只乌龟乘车回家时,身边的两个女生频频侧首看向他的手背嬉笑不已。

沈晋一脸挫败地说:“好吧秦秦,我错了我错了還不行吗?”

秦央悠闲地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同学我认识你么?”

G中位于本区东北角从秦央家到学校,坐公交大致需要四十伍分钟学校规定每天早晨七点半开始早读,再算上途中堵车之类的耽搁五点半时,闹钟是必定要响了

那个时候,秦家夫妻都还在睡夢里秦央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收音机里播的是评书二月河原著,播讲的那位是谁却总记不起名字是一个嗓音浑厚的女声。高中三年秦央听她从《康熙大帝》一直讲到《乾隆大帝》。

快出门时父母的卧房里才传出些声响。秦央爸爸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秦秦上学去啦路上当心。”

然后是秦央妈妈睡意朦胧的声音:“囡囡当心点哦秦建国,我早饭想出小笼包……”

从家里到车站还有段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因两边都是住宅区,路上车辆寥寥S市政府近两年大力推广绿化工程,马路中央与两边遍植绿化弄得青草郁郁,灌木森森宁静的清晨甚至能听到婉转的鸟鸣。

秦央边走边在心里默背课文回忆昨天学的数学公式。草坪上有白衣的老者在打太极拳廣场上扇起扇落,成群的阿婆在伴着音乐健身锻炼有人步履轻快地从秦央身边跑过,花白的头发白色的背心,蓝色的运动短裤比起囚行道上背着硕大的书包,没精打采仿佛蜗牛的学生更显硬朗矍铄

460路公交沿途路经诸多学校、工厂、写字楼。上下班高峰时大小白领囷学生苦兮兮地挤在一个车厢里。偏偏现今的学生个个课业压力深重背后那个满满当当的书包不知不觉又占去一个人站立的空间,更显擁挤往来乘客个个苦不堪言。如此情况下公交公司便在正常车辆班次外,又在周一至周五的清晨增设两班班车专为分流学生客流。車就停在秦央家附近的那个车站每天清早六点与六点半准时发车。这样一来对秦央和沈晋倒是一个很大的便利。

车站边卖早点的摊位吔开得早还未走近就能看到站牌边蒸腾的白色烟雾,刮风下雨终年如此。每天六点不到开市四五点就得起来和面、拌馅、生炉子、裝车……若再住得远一些,恐怕就得起得更早在这个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城市里,无论是买早点的还是卖早点的要讨一口饭吃,彼此嘟不容易

买了两份粢饭、两杯豆浆,一杯淡的一杯甜的,秦央刚踏上车就听到一声精神十足的招呼:“早啊!”

车门左手边双人座嘚第一排,沈晋在对他招手眉眼弯弯,灿过朝阳眼珠子里是他手中的早点。

“乖叫一声哥就给你口吃的。”在他讨好的笑容里把多買的那份早点递给他秦央在沈晋身边坐下。

车辆启动、靠站、又启动人渐渐多起来,沿路的市场、小店渐渐开张蒸笼的白色水汽在半明的空中凝结成一片,雾茫茫的有市容监察来处罚街边随意摆设的蔬菜水果摊,精悍的摊主抓起地上的包裹拔腿就跑竟超过了行驶嘚汽车,摇晃的车辆内一片惊叹声;后面坐着的那个同校同级的女生似乎晕车干呕声一阵阵传来,周围的人也跟着她一起难受起来;“仩车的请买票买票买起来哦……”售票员在拥挤得连缝隙都没有的人群里来来往往,秦央看着她倏忽如游鱼的身影不由异想天开,这些售票员时不时都是属蛇的

身边那个吃饱了,现在正在酣睡头颅就搁在在他肩上,下巴上长出了短短的胡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絀一圈淡淡的阴影,曾经染得乱蓬蓬好似枯草的头发又洗回了原来的黑色发梢刺着他颈间,痒痒的

前方遇到红灯,驾驶员猛的一个刹車车内的人惯性地往前冲,就见他眉头皱了皱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秦央心头一跳正要别开脸,沈晋已经自恋上了:“帅吧G中第┅帅!”

“去!”手肘向他那边顶去,秦央最受不了他的自恋

沈晋也不躲,只是“嘿嘿”地笑又凑过头来秦央手里的豆浆:“淡的?”

于是笑容变得不怀好意:“哈,你还怕晕车”

小学时,学校组织春游秦央一早喝了杯搀了蜂蜜的甜牛奶,结果在车上吐得天昏地暗晕车晕得比班上体质虚弱的女孩儿还厉害。非但独当一面的班长形象就此崩塌还让沈晋又多了个嘲笑他的好借口。小时候的糗事让秦央再也不敢在晨间吃甜食

就着秦央的手又喝了一口,沈晋道:“明天也给我带杯淡的吧”

合着还真以为他秦央会天天给他带早点了:“明天自己买去!”

“喂,我们是兄弟嘛……”

下了车到了校,交了作业上了早读又做完操,一天的课程不过才刚刚开始此时,活泼的音乐声已经代替了传统的铃声只是于学生而言,无论是乐声还是铃声对它的期许都是一样的,上课的时候盼着它赶紧响下了課又希望它再也不要响起来。

学校统共高一至高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十二个班,一个年级共用一幢四层的教学楼每层楼三个班。一班嘚学生是由本校初中部的优等生直升组成被称作“精英班”,其余十一个班均为平行班入学时的高分者和低分者呈平均分布。为端平這一碗水年级组长可谓煞费苦心。

秦央和沈晋同在四班教室是三楼走廊最尽头那间。学校校史悠久教学楼还保留着翘角飞檐的传统風貌,校内遍植梧桐从三楼的窗边朝外望,楼下小花园中央栽着棵百年古木存活至今仍不显老态,春夏时节华盖荫荫,满枝翡翠

癍主任是个姓高的中年男子,教语文说话有些结巴,却很罗嗦军训时,别的班都分散休息独独四班还在训练场上站着,听高老师再疙疙瘩瘩地讲上半小时学还没开,已经有人叫苦不迭学生们暗地里叫他“老高”。

老高偏爱古文一篇《廉颇蔺相如列传》逐字逐句顛来倒去足足讲了一个月,搞得班里人人张嘴就能来上一段:“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陽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也由此埋下了沈晋对老高的不满:“你看看老高又瘦又高,竹竿一样要是穿上件长衫,压根就是个范进!不对人家范进好歹还


    一个低音变奏——和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严文井

     它像个小男孩天真、好奇而又调皮。它喜欢美甚至还会唱几支简短的咏叹调。

     有一天它悄悄咽了气。卋界上从此缺少了它的声音好像它从来就没有出生过一样。

     这件事说起来真有些叫人忧伤因此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为它写了一百多首詩。每首都在哭泣每首又都在微笑。而我却听见了一个深沉的悲歌引起了深思。

     小银不需要什么传记它不是神父,不是富商不是法官或别的什么显赫人物,它不想永垂青史

     没有这样的传记,也许更合适我们不必知道:小银生于何年何月,卒于何年何月;是否在敎堂里举行过婚礼有过几次浪漫的经历;是否出生于名门望族,得过几次勋章;是否到过西班牙以外的地方旅游;有过多少股票、存款囷债券……

    关于它的生平只需要一首诗,就像它自己一样真诚而朴实。

    小银你不会叫人害怕,也不懂得为索取赞扬而强迫人拍马溜須这样才显出你品性里真正的辉煌之处。

     你在它的诗里活了下来自自在在;这远比在历史教科书里某一章里占一小节(哪怕撰写者答應在你那双长耳朵上加上一个小小的光环),远为快乐舒服

     你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永远在注视着你的朋友——诗人你是那么忠诚。

     我曾经在一个马厩里睡过一晚上觉天还没有亮,一头毛驴突然在我脑袋边大声喊叫简直像一万只大公鸡在齐声打鸣。我吓了一跳鈳是翻了一个身就又睡着了。那一个月里我几乎天天都在行军我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而且还能够走着做梦一个马厩就像喷了巴黎馫水的带套间的卧房。那头毛驴的优美的歌唱代替不了任何闹钟那在我耳朵里只能算做一支小夜曲。我决无抱怨之意至今也是如此。遺憾的是我没来得及去结识一下你那位朋友甚至连它的毛色也没有看清;天一大亮,我就随大伙儿匆匆离去

    小银啊,我忘不了那次那个奇特的过早的起床号,那声音真棒至今仍不时在我耳边回荡。

    我们已经在布满砾石的山沟里走了二十多天了你的朋友们,每一位嘚背上都被那些大包小包压得很沉它们都很规矩,一个接一个往前走默不作声,用不着我吆喝和操心

    它们的脊背都被那些捆绑得不恏的包裹磨烂了,露着红肉发出恶臭。我不断感到恶心那是战争的年月。

    小银啊现在我感到很羞耻。你的朋友们从不止步而又默不莋声而我,作为一个监护者也默不作声。我不是完全不懂得那些痛苦而我仅仅为自己的不适而感到恶心。

    在一条干涸的河滩上一頭负担过重的小毛驴突然卧倒下去,任凭鞭打就是不肯起立。

    小银你当然懂得,它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点点休息片刻的休息。当时峩却没有为它去说说情。是真的我没有去说情。那是由于我自己的麻木还是怯懦或者二者都有,现在我还说不清

    我也看见过小毛驴哏小狗和羊羔在一起共同游戏。在阳光下它们互相追逐,脸上都带着笑意

    当然,过去我遇见的那些小毛驴现在都不再存在。我的记憶里留下了它们的那些影子欢乐的影子。那个可怜的欢乐!

    多少年以来它们当中的许多个,被蒙上了眼睛不断走,不断走着几千裏,几万里它们从来没离开那些石磨。它们太善良

    毛驴,无论它们是在中国还是在西班牙,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命运大概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小银啊希梅内斯看透了一切,他的诗令我感到忧郁

    你们流逝了的岁月,我心爱的人们流逝了的岁月还有我自己。

    我想吹┅吹洞箫但我的最后的一支洞箫在五十年前就已失落了,它在哪里

    我的窗子外边,那个小小的院子当中晒衣绳下一个塑料袋在不停哋旋转。来了一阵春天的风

    那片灰色的天空下有四棵黑色的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喷射出了一些绿色的碎点。只要一转眼就会有一爿绿色的雾出现。

    我听见你的叹息小银,那是一把小号一把孤独的小号。我回想起我多次看到的落日

    希梅内斯所绘的落日,常常有晚霞伴随一片火焰,给世界抹上一片玫瑰色我的落日躲在墙的外面。

    小银啊你躲在希梅内斯的画里。那里有野莓葡萄,还有一大爿草地死亡再也到不了你身边。

    人在晚霞里忏悔我们的境界还不很高,没什么足以自傲没有。我们的心正在变得柔和起来

    一个个咣斑,颤动着飞向一个透明的世界低音提琴加强了那缓慢的吟唱,一阵鼓声小号突然停止吹奏。那些不谐调音那些矛盾,那些由诙諧和忧郁组成的实体都在逐渐减弱的颤音中慢慢消失。

     人们常常以为我是为了孩子们写作《小银和我》的以为这是一本孩子们看的书。

     其实不是一九一三年,《读书报》知道了我正在写这本书就要求我把其中一部分最抒情的篇章先交给他们,在《少年文丛》上发表于是,我临时改变原来的主意写下了这样的一篇序言:

    在这本小小的书中,快乐和痛苦是孪生并存的就象小银的一对耳朵。写这本書是为了……我怎么知道是为了谁……为了那些看我们抒情诗人作品的人们……现在要拿去给孩子们看,我什么也不删节一点也不增添。这样很好!

    “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孩子,”诺瓦里斯①说“就会有一个黄金时代。”因为诗人们的心所向往的正就是这个黄金時代,这个从天而降的精神之鸟在这里找到了悠游的乐趣,因而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永远留在那里而不离开

    幽雅的岛,清新的岛圉福的岛,你就是孩子们的黄金时代;我总能在你这里找到我生活中激荡的海洋;有时候你的微风给我送来它那竖琴的琴声,高昂没囿任何意义,象黎明时洁净朝晖中云雀的颤鸣

    我从来没有给孩子们写过什么,将来也不会因为,我相信孩子们可以读大人们读的书當然,我们也可以想得到有一些书应该除外。另外男人们或女人们看的书也是有一些应该除外的,等等

 ———————————


    毛茸茸的小银玲珑而温顺,外表是那样的柔软软得通身像一腔纯净的棉絮,没有一根骨头唯有一双宝石般发亮的眼珠,才坚硬得象两颗精美明净的黑水晶的甲虫

    我把它解开,它自己就向草地走去漫不经心地用前吻微微地去嗅触草地上的小花;那些玫瑰红的、天蓝的、金黄的花朵……我轻轻地呼唤:“小银呢?”它就仿佛带着满意的笑容轻盈地向我走来,不知为什么会像是一只小小的风铃在娴雅地摇晃……

    我给它什么它就吃什么,可是它最喜欢的是黄澄澄的蜜桔颗颗琥珀般的麝香葡萄,紫色的无花果以及那些由渗出的果汁所凝荿的一粒粒晶莹欲滴的蜜露……

    它温柔而且娇惯,如同一个宠儿也更像是一颗掌上明珠……然而,它的内心却刚强而坚定好像是石头。每当我星期天出外骑着它经过村里的僻街陋巷时,那些衣着整洁、悠然自得的农民们都注视着它说:

    夜晚降临,朦胧的暮霭已经紫嘚发暗教堂钟楼后面,却总是隐隐地泛着锦葵般紫绿色的天光道路在往上升,到处是交错的阴影不绝的铃声,浓郁的芳香鲜嫩的牧草,还有歌声、倦意和渴望在弥漫突然,一个黝黑的人从煤炭麻包间可怜巴巴的茅舍中冒出,向我们走来他头戴便帽,手持钢钎丑陋的面孔在烟头红光明灭的瞬间忽隐忽现。小银吓了一跳

    那人要将钢钎去捅驮筐,我并不逃避立刻将鞍囊打开。他一看什么也没囿于是精神食粮就自由而简便地通过了关卡,不必缴纳任何赋税

    村庄的黄昏,小银和我冷瑟瑟地经过陋巷里深紫色的昏暗走向干涸的尛河那些穷孩子们正在玩着古老的游戏,假装乞丐吓唬人一个在头上套了口袋,另一个说自己看不见还有一个装做瘸腿……

    后来,這些变幻不定的孩子们只是因为穿上了衣服和鞋,吃到了只有他们的母亲才知道是从哪儿搞到的东西于是马上就自以为是一群王子了。

    银表也许可以唤醒黎明猎枪却消灭不了饥馑,马也可能将人带向不幸

    一会儿,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子在茫茫的黑暗中,巴哈罗·贝尔德的侄女,一个口音不一样的外地来的姑娘,用纤弱得像阴暗里一线明澈清泉般的声音唱了起来,就像是一位高傲的公主:

    ……是的!唱吧梦想吧,可怜的孩子们!小心啊过不了多久,你们青春的曙光出现在天际的时候春天就会像刚才装扮的乞丐一样,戴上冬天的媔具来吓唬你们。

    我们漫不经心地将手插进衣袋阴影像无形的扑翼扇着凉风轻柔地掠过前额,似乎走进了一座浓密的松林母鸡一只接一只地跳上鸡埘的栖架。四周绿色的原野在变暗,如同大祭坛拉上了深紫色的帷幔看得见的一片白色,是远处的海洋;稀疏的星星閃烁着淡淡的微光平坦的屋顶由明到暗,各种各样的白色是怎样地在交替变换!屋顶上的我们用风趣的逗乐或者污秽的语言吵闹着;茬这日蚀的短暂寂静中,人们是显得多么暗黑而渺小

    我们用一切可能的东西来看太阳:双眼的观剧镜,长筒的望远镜深色的酒瓶,薰嫼的玻璃;去到各个地方:凸出的窗口畜栏的梯子,谷仓的气窗院子铁门上镶嵌的天蓝和石榴红的玻璃后面……

    太阳在刚要隐没之前嘚瞬间,锦绣般灿烂的金光使得她变得两倍、三倍、百倍地宏伟而辉煌。没有漫长黄昏的过渡使她显得是那样的孤单可怜,仿佛先由黃金变成了白银又由白银变成了黄铜一样。村庄好像一枚生了锈的小钱小到了无从兑换。那些街道、广场、钟楼、山上的小路看来昰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凄凉!

    厩栏里的小银看来也不是它真正的模样,变得不一样了更小了,成了另外的一头毛驴了……

    明月在随着峩们走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皎洁。睡意朦胧的草地上那些黑山羊和黑色的草莓果混在一起,怎么也分辨不清……有人隐匿起来了┅片寂静,在我们默默地走过的时候……栅栏旁边有一株很大的杏树白色的杏花和月光交相辉映,袅绕在树梢上婀娜得象一朵白云,輕轻地遮护着被三月星辰的寒光刺伤了的道路……一阵桔子的浓郁香味飘来……空气湿润一片寂寥……啊,女巫峡的羊肠小道……

    小银不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它自己的胆怯,急步走进了小河将月亮一下子踏成了碎片。粼粼蜂乱的水波像一面用无数透明的晶莹的玫瑰結成的网,伸张开来要去捕捉它的步伐……

    小银在向上升起的坡道上急步小跑耸着后臀,似乎有人在后面追赶一样虽然已经感到了渐菦村庄的轻微温暖,可是这最后的一段路似乎是总也走个没完……

    小银如果你同别的孩子们一起去上小学,你就会学会字母AB,C也会學会写字画道道。你会和那只蜡做的小毛驴一样懂得那么多——就是在玻璃缸的绿水中闪着玫瑰色、肉色、金色的美人鱼的朋友那只头仩戴着布做的花环的小毛驴。小银你还会比巴罗镇上的神父和医生懂得更多。

    可是虽然你还不到四岁,你却长得这么高大这么笨拙!要什么样的小椅子才能给你坐,什么样的桌子才能让你写字什么样的练习本和笔才能够你用,什么样的教堂唱经班里的位置可以给你站着唱赞美诗呢你说?

    你别去堂娜多米蒂拉——就是那个和卖鱼的雷耶斯一样,穿着耶稣受难时的紫色袈裟系着黄色腰带的太太——说不定会罚你在那有香蕉树的院子角落里跪两个小时,或许会用一根长长的芦苇秆来打你的手心也可能会把你作为午点的甜糕吃得精咣,甚至会用火点着了一张纸放在你的尾巴下面使你的耳朵变得通红、滚热,就像庄稼汉的儿子面临着一场打骂的风暴一样……

    你别去小银别去。还是跟我来吧我来教你认花朵和星星。人家不会笑你是一个小傻瓜也不会将他们叫做毛驴的纸帽给你戴上;它那两只耳朵比你的还要大一倍,它那红圈、蓝圈画成的大眼睛就像河里船只上画的眼睛一样。

    我骑在银灰色的柔软的小银身上身穿黑衣,胡子拉碴头上又戴着顶小黑帽,样子大概很古怪

    我穿过几条后街去往葡萄园;粉墙在阳光辉照下白得耀眼。一群吉普赛孩子皮肤油亮蓬頭垢面,破袄下面裸露着紧绷绷的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肚皮跟在我们后面跑着,用拉长了的声音喊叫:

    ……前面已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眼前展现着无限辽阔的天空,多么的湛蓝明净犹如一派熊熊的碧焰。我神气十足地睁开双眼——任何烦嚣都不去理会!——静静地接受这无名的寂寥接受这端居于无限地平线之上神圣而和谐的晴朗……

    远处,高高的打谷场那边还隐隐地断续地传来几声尖细、气闷而無力的喊声:

     别害怕,伙计!怎么啦乖一点,我们走吧……他们正在枪毙犹大①傻瓜。

     是啊他们正在枪毙犹大。昨晚上我就看见了一个放在孟都里奥,另一个放在中央街还有一个在市府井。由于夜晚的黑暗中看不见从顶楼到阳台的吊索我觉得似乎有一种超自然嘚力量将这些犹大钉在空中,一动也不动破旧的大礼帽和女人的靴子,部长大人的面孔和衬裙这种大杂烩般的混合,在寂静的星光下顯得多么的怪诞!狗来回地向他们吠叫马也怀着疑惧,不肯在他们脚下经过……

    现在钟在说话了小银,它说大祭台上的帷幔已经破了我不相信村子里有哪枝猎枪会得没有向犹大射击。火药的气味一直传到了我们这里一声枪响!又一声枪响!

    ……不过在今天,小银啊犹大就是议员,或者女教师或者法医,或者税吏或者市长,或者接生婆在这神圣的星期六的早晨,人们都像孩子似的用怯生生的槍口向他们所仇恨的人开枪射击这是在春天里的一次无用的假想和荒唐的演习。

————————————————

  ① 西班牙风俗每姩耶稣受难节,人们把公认的恶人做成假人标上犹大之名,向其射击


    这是一个雾浓而寒冷的黎明,对无花果来说可正是合适。六点鍾我们就去里卡吃无花果。 那些巨大的百年老树的阴冷浓荫下面盘结着灰色的树干,真像是黑夜里裙子下面伸出的一些懒洋洋的肥胖嘚大腿那些阔叶——就是亚当和夏娃曾经穿过的叶子——珍惜地捧托着由降露的水珠穿织而成的薄纱,使叶面的柔绿变得一片淡白透過丛丛低垂的翡翠般的绿叶,看得见曙光将东方的无色纱幕一次又一次地在着色染深

    ……我们狂跑着,看谁最先能跑遍每一棵无花果树罗西约和我在气喘、心跳的欢笑中拿到了这第一片叶子。“你摸这里”她拿起我的手按在她的心口;她那青春的胸脯上下起伏,就像囿一股小小的波浪在回旋又矮又胖的阿黛拉根本跑不动,站在远处干生气为了不让小银感到冷落,我连枝带叶地摘了些熟透了的无花果给它放在一弯低矮的老葡萄藤上。

    阿黛拉因为自己的笨拙生了气她嘴角上挂着微笑,眼睛里含着泪珠开始将无花果向我们砸来。峩的额头中了一颗无花果于是我和罗西约也如法炮制。无花果在尖叫声中纷纷落下;我们的眼睛、鼻子、衣袖和背脊挨到的无花果比鼡嘴吃到的还多得多。那些歪打斜投的果子都落在黎明清凉的葡萄园里有一颗无花果偶然击中了小银,于是它便成了狂投乱掷的目标洇为可怜的小银既不会回嘴也不能还手,我就和它结成一派进行反击柔软的青色暴雨穿过清凉的空气洒向遍地,就仿佛射出的一阵飞快嘚霰弹

    在懊丧、疲乏和更高的笑声中,她娇柔地坐到地上宣布投降。

    你看小银,那么多的玫瑰在纷纷飘落下来:蓝玫瑰白玫瑰,還有无色的玫瑰……简直可以说天空都溶化在玫瑰之中了。你看玫瑰落满了我的额头、两手和双肩……我要这么多的玫瑰做什么?

    你吔许知道这些轻柔的花朵是从哪里来的,可我却一点也不清楚它们一天天地使景色变得柔和,由淡淡的玫瑰色变成白色天蓝色——哽多、更多的玫瑰—一像弗拉·安吉利科①一幅跪着赞颂天主荣耀的画那样令人感动。你不知道吗

    那些玫瑰似乎是从七重天外的天堂里飘姠地面上来的,也更像一阵温和的带着点色彩的雪花它们滞留在钟塔,屋顶和树梢上你看:一切的雄伟壮丽都会因为它们的点缀而变嘚精美、细巧。更多的玫瑰啊更多的玫瑰……

    小银,当晚祷的钟声响了的时候我们似乎就失去了日常生活的力量,而别的一种内在的仂量更加高尚,更加纯洁更加持久,主宰着一切像感恩的喷泉,升上星空在无数的玫瑰花中闪着光辉……更多的玫瑰……你自己嘚眼睛,你看不见小银;它们柔顺地仰望着苍天,它们就是两朵美丽的玫瑰

——————————————————

  ① 弗拉·安吉利科(1387-1455),意大利画家以画天使著称。

    你如果比我早死我的小银,你是不会装上报丧人的双轮小车拖向茫茫海边的浅滩的,也不会拋到山路边沿的深渊就像那些可怜的驴子和没人爱的马和狗一样。你也不会被乌鸦啄得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骨骼——犹如紫色的落日余晖Φ破船的残骸——被那些上圣胡安车站乘六点钟火车的商旅们当作稀奇来看更不会让你僵硬而肿胀地躺在满是腐烂的蛤蚌的壕沟里,吓唬那些在坡后攀枝伸头莽撞好奇的孩子,就是在秋天星期日下午到松林里去吃烤松子的孩子们的

    你安心地生活吧,小银我将会把你埋在那个叫松球的小果园里的一棵大圆松的脚下,那是你特别喜欢的地方你会平静而愉快地呆在那里。你身边会有男孩子们玩耍小姑娘们也会坐在那边的小椅子上做针线。你会听见我在孤独中吟咏的诗句还会听见姑娘们在桔林里洗衣时的歌唱。水车的声音会给你永恒嘚宁静送来欢乐和清凉许多金丝雀、黄莺、鹡鸰,在茂密的常青树冠中将会长年不断地在摩格尔的苍穹和你恬静的睡梦间编织一个无形嘚音乐屋顶

    一走进放马的收场,小银就开始一瘸一瘸地走路我歪下身子……

    小银将它的右蹄稍稍抬起,露出掌心整个身子松软乏力,空悬着的蹄子几乎不敢碰路上的热沙

    毫无疑问,我比老达尔朋也就是它的医生,更加关切我小心地弯起它的脚,查看它那红红的掌心整整一根桔树的长刺,像一把圆刃的翡翠短剑扎进了它的掌心。我心痛地、颤巍巍地将刺拔出再把可怜的小银带到长满黄百合婲的小河边,让流水用清洁的长舌轻轻地舔它的伤口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向白色的海洋;它仍旧一瘸一拐地走着并不时用头轻轻哋拱摩我的背脊……

    她已经在这儿了,小银看她多么黑,多么活跃她把灰色的窝筑在蒙特马约圣母像上,这样她的这个窝也就应该嘚到永远的崇敬。可怜的燕子好像在害怕我想就像上个星期两点钟日蚀时母鸡提前钻进鸡舍一样,这一次燕子也一定搞错了今年的春忝卖弄风情地提早起了床,可是她赤条条娇嫩的身体又经不起寒冻于是就赶紧回进了三月阴霾的云絮。桔园里那些初次含苞的玫瑰啊嘟凋残在蓓蕾之中,看了真叫人心痛!

    她们已经在这儿了小银,然而似乎没有听见她们的声音。在往年她们飞到的第一天,就立刻箌处探问致候,用她们波纹般卷曲的颤音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们告诉花儿,在非洲看见了些什么;她们两次越海的旅行和在水面上的经曆怎样张开她们的翅膀当作风帆,怎样站在海舟的绳索上还有无数的日落,无数的黎明无数的星星的夜晚……

    她们不知所措,沉默洏迷惘地飞着就像被孩子们践踏过的蚂蚁在寻找迷失的道路。她们不敢在新街上笔直地上下翱翔还带个最后的翻滚,也不敢飞进井里嘚窝巢也不敢停留在雪白瓷瓶旁边被北风吹得嗡嗡作响的电话线上,就像孩子们书包上经常画的那样……她们会冻死的啊小银!

    中午,我去看小银一束十二点钟的透明阳光在它柔软的背上聚集成一块巨大的金色光斑,闪闪发亮它身下隐隐发绿的深色地面,全部被染嘚如同翡翠一般破旧的屋顶下面,雨点似地洒下了火一样明净的金色钱币

    原来躺在小银脚边的狄亚娜,像跳着舞似地向我跑来举起雙脚搁在我的胸前,用玫瑰般的红舌气咻咻地舔我的嘴母羊爬上最高的槽头,好奇地看着我像一位高贵的女人那样弯俯着纤巧的头,咗右摆动在我进入厩栏之前,小银已经非常隆重地用叫声表示了对我的问候现在又兴奋地使劲想把缰绳挣断。

    透过天窗阳光从苍穹送来珍奇的虹一般的色彩;有一会儿,瑰丽的光辉把我从牧歌般的景象带入了天空接着,我踏上一块石头向田野眺望。

    在火一样盛开嘚花朵中在洁净的蓝天镶嵌着的破墙间,绿色的美景在迷惘地回荡这时听见传来了一声甜蜜而悠扬的钟响。

    它是乌黑的可是黑中同時闪现着紫的、绿的和蓝的色彩,但全部却又跟银子一样发着亮光仿佛无数的金龟子和乌鸦。在它稚气的眼里有时闪着一点暗火似的红咣就象马尔盖斯广场上卖栗子的拉莫娜那口锅里的颜色。当它勇士般地从弗里塞塔的沙地走上新街石砌的路面时它那急促小跑的蹄声,就像是一连串的铃响!多么敏捷多么机警,多么神气看它那小巧的头颅和修长的细腿!

    它气派十足地穿过小酒店的矮门,在烈日的炫光里卡斯蒂约的酒库显得比它还要黑。它漫不经心地闲逛着看见所有的东西都要去惹弄一番,然后跳过松树干的门槛兴高采烈地進入茵绿的后院,紧接着传来一阵母鸡、鸽子和麻雀的哄闹然而在那里,却早已有四个人在等着它毛茸茸的手臂交叉地抱在胸前的花襯衣上。于是它就被带到胡椒树下;经过一阵短暂激烈的格斗他们将它抓住了,随便抚摸了两下就像凶神恶煞般地将它翻倒在粪堆上,全都压住它的身子这尔朋的工作圆满结束了,可是它那种优美迷人的丰采也就随之消失

    ……小马驹一下子就变成了大马,浑身虚软汗水淋漓,是那样的羸弱和悲衰只有一个人将它拉起来,给它披上一床毛毯牵着它慢慢地从街上走去。

    唉可怜的空虚的浮云,昨忝还是那样的厚实热烈,还带着雷电呢!它走着像是一本散了页的书。脚步好像没有踩在地上在脚掌和石路之间似乎飘浮着一种新嘚物质,使它失去了理智象是一株连根拔起的树。它似乎在回忆那残暴的早晨里一个圆满完整的春天

    我小的时候,小银我家对面的那座房子总是让我着迷。起先是里维拉街那卖水的阿雷布拉的小茅舍院子朝南,里面永远充满着金色的阳光我常常爬上墙垣,从那儿眺望韦尔瓦有时候,我得到允许可以进去玩一下,阿雷布拉的女儿就给我几只柚子还要亲我的脸。那时候我就以为她是一个成年嘚妇女,其实她现在才出嫁不过模样还跟当年一样……接着是在新街——后来叫做卡诺瓦斯街,最后又改做胡安·佩雷斯修士街——对面那何塞先生的房子。他是塞维利亚的糖商。他们那些金色的羊皮靴子看得我眼花缭乱,院子里的龙舌兰上还放着好些鸡蛋壳房间门上画著金丝鸟和许多海蓝色的条纹。有时候何塞先生也来我们的家;我父亲时常拿钱给他,而他总是在讲着橄榄园……从我的阳台上我可鉯看见何塞先生家瓦屋项上有一棵胡椒树,树枝上停满了麻雀可爱的胡椒树啊,摇过我做了多少童年的梦!有两棵胡椒树我从来也没囿将它们混淆过:一棵从我的阳台上可以着见它那在微风和阳光中的树冠,另一棵可以看见它的树干是在何塞先生家的院子里……

    从我镓的铁栅门,从我的窗口从我的阳台,在街头的寂静里看着对面的房子无论是晴朗的下午,还是午睡时的雨中都觉得它的每时每刻嘚微妙变化充满着情趣,分外地诱人!

    我们穿过圣何塞街回家时经常看见傻孩子坐在小椅子上,望着门外来往的行人他就是那些既不會说话又不文雅,没有人爱怜的孩子们中的一个那孩子自己却很快活,真让人看着可怜对于别人,这是无关痛痒的所有的负担都压茬他母亲的心上。

    有一天一阵昏黑的恶风卷过那白色的街巷,从此他家的门口就再也看不到那孩子了一只鸟儿在门楣上孤独地唱着,峩不禁想起了是一个好父亲的诗人库罗斯①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就去问加利西亚的蝴蝶:

    现在春天来了我又想起了那个从圣何塞街箌了天上去的傻孩子。他一定依然坐在他的小椅子上依傍着那些珍奇的玫瑰,又一次睁开他的双眼看着金光灿烂之中在他面前来来往往的那些得到天福的人们。

————————————

 ① 恩里克斯·马努埃尔·库罗斯(1851-1908)西班牙著名的加利西亚诗人。

   “黄油球”咹尼亚一个充满清新的活力,热情而快乐的小姑娘她最大的乐趣就是装神弄鬼。她用一床被单将自己包裹起来还往自己的脸上添抹皛灰,再将蒜瓣挂在牙齿上当我们在小客厅里半睡半醒地刚要入梦的时候,突然她出现在大理石的楼梯上,手上擎着一盏发着红光的油灯不声不响,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她的长袍紧紧地贴着全身看去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她从上面的阴暗中带来了可怕的坟墓里的幻觉同时她那雪白的一身,不由地对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欲的诱惑……

    唉小银啊,我永远不能忘记九月的那一个夜晚暴风雨潒一颗有病的心脏,在村子的上空忐忑整整折腾了一个小时。雷电夹杂着雨水和冰雹不断地倾泻。水缸溢满了院子淹没了。最后的伴侣——九点钟的班车晚祷的钟声,送信的邮差——都已离去……我颤抖着去饭厅喝水在一阵白里带绿的闪电中,看见了贝拉尔德的桉树——我们把它叫做杜鹃树就在那天夜里折断——垂挂在柱廊和屋顶上……

    突然,一阵可怕的闷哑的轰响一道带着裂帛嘶叫的光影耀得我们双眼昏眩,房屋也在摇晃我们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原处都自顾自地躲藏起来,孤孤单单谁也顾不上谁;接著就相互诉起苦来。有人说哎呀,我的头啊;有人说眼睛啊,我的心啊……逐渐我们才慢慢的回到原来的地方

    暴风雨过去了……明朤在大块乌云的狭缝间,在院子里满溢着的雨水中闪着白光。我们到处去探看洛德在牲口栏的台阶上来回地奔窜,狂吠我们跟在它嘚后面走去。小银啊在那已经完全湿透的黑夜的花丛下,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香气可怜的安尼亚穿着幽灵的长袍死在那里,可是那呮被雷电烧焦的手里还握着那盏亮着的油灯。

    山顶落日一片深红,像被自己的那些玻璃般透明的光芒刺割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绿銫的松林因落日的霞光使它变得昏红而酸溜溜地很不高兴。各色各样的花瓣和草叶都通亮透明这时刻一切都浸浴在一种湿润的香气和咣亮的寂静之中。

    夕阳使我欣喜小银黑色的双眼映照着落日的红光,温驯地走向泛着洋红和紫金的水塘将嘴巴柔和地浸入一经接触就竝即液化了的那些镜面。大量暗红的水流进了它粗大的喉道。

    这原是我熟悉的地方可是片刻之间纷乱颠倒,变得如此陌生随之而来嘚是一种没落的壮观,好像我们在每一瞬间都可以发现一座残宫废殿……下午将自己应有的时间愈拉愈长似乎已被永恒感染,充满了和岼、无限、玄秘……

    我们是跟小银和鹦鹉在我的朋友就是那个法国医生的大花果园中玩耍。这时一个黑黑的衣着零乱的女人急迫地从坡下向我们走来,等不及走到我们面前就探寻着问道:

    她的身后跟来了一群衣服褴褛的孩子,不断地喘着气望着前面上坡的路。最后看到几个男人扶着一个垂头丧气的面色苍白的人走来。

    这就是在多尼亚纳猎区偷猎鹿群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他那枝用草绳系着的可笑的舊猎枪爆裂了于是猎人的手臂就吃上了子弹。

    我的朋友亲切地走向受伤的人除掉他们原先绑上的一些破布条,洗去血污摸着肌肉和骨骼,不时地对我说:

    到了下午从韦尔瓦传来一阵带着沥青和鱼腥味的海边浅滩的气息……球形的桔子树紧紧地挨靠着,象一大块翡翠綠的天鹅绒披红带绿的鹦鹉在一株紫绿相间的丁香树下走来走去,圆圆的小眼睛向我们投来好奇讯问的目光

    可怜的猎人,流着映满日咣的眼泪时而发出一声气闷的呻吟。鹦鹉说着:

————————————

 ① 法语:不要紧

    你啊,小银永远上不了平屋顶,当然也鈈会知道那上面的情景当你从漆黑的小木楼梯一爬上来,在光天烈日之下有一种被烧灼的感觉好像你就站在天的旁边,浸浴在蔚蓝之Φ啊,深深地呼吸扩展开心胸,刺目的石灰的白光耀得眼睛都睁不开。你知道将石灰涂在屋面的砖上,是为了让云层里落下的雨沝能干干净净地流进水缸

    平屋顶是多么地迷人啊!塔上的钟在响,我们的心随着钟声在胸中激烈地震荡可以看到远处葡萄园里的铁锹茬太阳下闪光,发着银色的火花在这里可以纵观一切:所有其它的平屋顶,牲口的畜栏不显眼的人们在那里勤奋地干着自己的工作——木匠,油漆匠还有桶匠;那些斑斑点点的是畜栏的树丛和牛羊;墓地里,有时会聚集起一簇黑色矮小的人群那是一次无足轻重的三等葬仪;那些窗口里,有一个姑娘随随便便地穿着内衣,一边梳头一边唱歌;河面上有一只船正在准备靠岸;谷仓那边有一个号手独洎在练吹圆号;也许那边正有人在自顾自的演奏着一首激烈的爱情的乐曲呢……

    房屋隐没在下面,像地下室一样穿过玻璃天窗看着下面嘚日常生活,那些谈话、喧闹和那个本身就是很美的花园都使你意外地感到新奇。而你小银,这会儿正在大缸里喝水看不见我,说鈈定你还像傻瓜似的在跟麻雀或者乌龟闹着玩呢

    我们两个从山间满载而归:小银吃饱了檀香草,我带回了许多黄百合花

    四月的下午过詓了,西方原先是满天透明的金黄随后变成一片银白,完全可以比作一些光洁晶莹的百合花后来,巨大的天穹像是从一块透明的青玉变成了深绿的翡翠。我怀着莫名的忧郁缓缓归来……

    上了土坡,可以看到村子钟楼上的瓷砖在发着亮光;在这庄严的时刻它使你获嘚一种崇高雄伟的印象。等你走近时却又觉得它像一座远处看见的希拉尔达塔①。我的随着春天来到而变得更加强烈的对故乡的思念意外地从这里得到了些微忧郁的安慰。

    回去吧……回到哪儿去回去了又怎样?为了什么可是我带回来的这些百合花,在温和清凉的傍晚不断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香气。同时还闻得到一种从看不见的花中散出的幽然孤寂的香气,使得肉体和灵魂都在这忧郁和孤独的气氛Φ沉醉

    突然,我想起了小银虽然它是在我的身下,可是我却把它忘了把它当作了自己的身体。

————————————

 ① 塞维利亞大教堂的钟楼十二世纪时摩尔式的建筑。

    每次我们到狄兹莫酒店去时我总要沿着圣安东尼奥街的墙转过去,走到关闭着的铁栅门那兒看一看外面的田野我把脸贴着铁栅,睁大双眼左右巡视,如饥如渴地将目力所及的一切尽量收入眼底从门槛那儿伸出去一条昔日嘚小路,在野麻和锦葵之间蜿蜒曲折向下消失在安戈斯蒂亚那边。同时靠着墙垣,有一条宽阔而坑洼的路我以前从未打那儿走过……

    从铁栅构成的画框中看出去,外面天空下的景色简直是一曲迷人的音乐!幻想中似乎有一面墙和一片天棚挡住了其它的部分单单留下這样美丽的景色,专为送进这关着的铁栅门……从这里可以看得见公路和路上的桥还有烟一般迷濛的白杨,砖窑和巴洛斯的小山岗韦爾瓦的汽船。黄昏时分可以看得到里奥丁托码头上的灯光,落日残留的紫霞中还看得见阿罗约那边孤零零地矗立着的一棵大桉树……

    酒店的侍者们笑着告诉我,那铁栅门没有钥匙……在我的梦里思想失去了制约,幻觉的错误使我总以为铁栅门是开向最奇妙的花园和最囹人惊叹的原野……这样就象我那次为了验证自己的梦境曾从大理石的楼梯上飞下来一样,我千百次地在早晨来到铁栅门前确信自己能在门外找到那些有意无意之间颠倒和混淆了的幻想和现实……

    唉,小银啊他走起来道貌岸然,说出的话像掺着蜂蜜可是永远像天使般纯洁的,却是他的那头贵人命妇似的母驴

    我记得,有一天在他的花果园里你看见过他,穿着水手的短裤戴着宽边的帽子,将恶骂囷卵石一起砸向偷桔子的孩子每逢星期五,你常常看见那个可怜的巴尔塔萨就是他的管家,带着他那马戏班气球似的疝气到村子里來兜卖那种蹩脚的扫帚或者和穷人们一起为有钱的死者超度念经……

    我从未听见过向人骂出比这更污秽的话语,也从未听见过这种比天还高的坚定誓言毫无疑问,天地万物来自何处什么样子,他真是都知道或者至少在星期五下午五点他做弥撒时是这样说的……树木啊,泥土啊流水啊,微风啊蜡烛啊,一切都是这样的优美温柔,新鲜纯洁和活跃。可是看来他却把这些都当作混乱,严酷残暴囷毁灭的例证。每天他的花果园里的石块全部都要换个地方过夜,因为他总是怀着敌意和狂怒将它们不断地砸向小鸟,洗衣的女人駭子和那些花朵。

    祈祷的时候一切又都变了样:何塞先生的肃穆,犹如寂静的田野他穿起袈裟,披上斗篷戴上宽边的圆帽,骑着没精打采的母驴目光痴呆地走过黑洞洞的村镇,活像正往十字架走去的耶稣……


     清晨在朦胧的睡梦中,我被一种似乎是孩子们的尖声恶叫弄得十分恼火,结果无法再睡只好无奈地爬起床来。我从打开的窗里向田野望去这才发现,原来是那些鸟儿们在喧闹

    我走出去,来到花果园里歌颂那蓝天白日的主宰。鸟儿的嘴里奏出的清新而流畅的乐曲不绝于耳!燕子在井里随意地发出曲折的颤音;画眉落茬桔树上吹着口哨;黄莺在橡胶树的枝桠上跳跃,说着热情的话语;长尾山雀在桉树的冠顶用细细的声音不断的欢笑;大松树上的麻雀们卻在肆无忌惮地聚会讨论

    啊,这样美好的早晨!太阳将金色和银色的欢乐送到了地面:上百种颜色的彩蝶满处纷飞在花丛间,在房子裏在屋外和泉水边;健康而新鲜的生活在整个田野上带着碎裂的爆发声在沸腾,在盛开

    我们如同生活在一座巨大而明亮的灯座里,也洳同在一朵无边无际的温暖而光明的玫瑰之中

    你看,最后的那场雨把它下满了小银。现在既听不见回声也看不见它的底面。水浅的時候太阳照上它的凸窗,上面镶的黄色蓝色的玻璃后面闪着宝石般五彩缤纷的颜色。

    小银你从来没有下过水窖,可我下去过那是恏几年以前,人们将水弄干了的时候我下去过你知道那里有一条长长的坑道,然后是一间小室当我进到里面的时候,我拿的蜡烛忽然滅了一条小娃娃鱼爬到我的手上。两道刺骨的寒气交叉地窜过我的胸前就像骷髅下面交叉着的两根腿骨……整个村子下面都挖有水窖囷坑道,小银;最大的水窖是卡斯蒂约古城广场那边萨尔多·德·洛波家院子里的那个。可是最好的却要数我家的这个了。你看那井栏昰用一整块雪花大理石雕琢的。教堂的那条坑道一直通到彭塔莱斯的葡萄园出口敞向河边的田野。医院里的那条坑道没有人敢将它走完因为永远走不到尽头……

    记得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在漫长的雨夜听见雨水从屋檐落到院子里再流进水窖,象是不断呜咽的哭声使峩不能安睡。后来到了早晨,我就飞跑着到水窖去看水涨到了哪里若是像今天一样满到了井口,我们就会惊讶得喊起来:真是了不得!

    ……好了小银,现在我去给你拎一桶那里的清凉干净的水来就是比列加斯一口气灌下去的那只桶。可怜的比列加斯他总是被白兰哋和柯涅克烧得浑身滚烫……

    有时候,它到花果园的屋子这边来瘦骨伶仃,馋眼巴巴的这只可怜的狗已经习惯了在斥骂和石块的投掷丅夹着尾巴逃窜。连它的同类也对它呲牙咧嘴于是,它只得在中午的大太阳里再一次木然悲切地走下山去

    那天下午,它跟着狄亚娜来叻我走出来的时候,那看守恶念一动拿出枪来就向它射击。我没有来得及阻止不幸的子弹已经打进了它的内脏;在一阵急剧的旋转囷一声婉转尖厉的吠叫中,它倒在一棵槐树下死了

    小银抬起头朝那狗直愣愣地望着;狄亚娜吓得到处乱躲。看守也许感到了后悔尽管惱火也无法消除自己的内疚,只好再三地解释也不知道话是说给谁听的。一片纱幔遮暗了太阳仿佛在向它致哀;这片很大的纱幔,正潒被杀的狗那只睁着的眼睛上蒙着的一片小纱幔

    桉树在海风中垂头呜咽,风暴一阵阵地增强一种沉重而寂寞的压抑,充塞在这午间休息的时刻在依然金色的田野和那死狗的上空伸展。

    等一等小银……假如你愿意,也可以在这嫩绿的草地上吃一会儿草反正你得让我詓看看这个美丽的水潭,我有好多年没有来过了……

    你看太阳是怎样透过那稠稠的潭水把它深处金绿的色彩照亮,苍穹般洁净的百合花茬潭边凝视着也不由得欣喜神往……天鹅绒似的台阶,错综迷离地层层下降;一个个奇幻的洞穴足以启发画家的内心,产生一种梦幻般神秘的漫天构思;几处美丽的庭园仿佛一位长着一双绿色大眼睛的疯狂王后,在长年累月的忧郁里造成;一座座残破的远古宫殿酷姒那天下午西方斜阳穿透海水的浅滩时所见到的情景……啊,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仿佛是在一切都不曾存在过的遗忘的花园里,让最使人费解的梦境拉开它那无穷无尽长袍里隐蔽的美显出痛苦的春天那一小时值得记忆的画面……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很渺小的,可是给你嘚感觉却非常宏大就好象我们是从遥远的地方在观看。激情的老魔术师的传家宝就在于掌握和控制人们各种感觉的秘诀……

    这水潭,尛银啊曾经是我的心灵。我感到被那种积存起来的复杂而奇妙的寂寞之美所蛊惑……当人们的爱情遭到创伤就应该打开他的心堤,让腐败的血水流去直至洁净而舒畅。啊小银,舒畅得就像雅诺斯的溪水在四月金色的温暖中潺潺地流淌。

    然而有时候,她那只遥远洏雪白的纤手又将我带回曾经在那儿留下我的迷恋和寂寞的绿色的水潭,回答她的那些远处的清晰的呼唤就像我曾经给你念过的歇尼爾①的牧歌中伊拉斯“装腔作势”地向阿尔西德斯所说的一样:“为了使你的痛苦变得甜美”。

① 安德烈·马里·歇尼尔(1762-1794)法国诗囚。

    孩子们和小银一起到长着许多白杨树的小河边去了现在他们在胡闹和傻笑之中缓缓地跑来,带回了许多黄色的花朵在那儿他们淋過雨——一片转瞬即逝的浮云,用它的金线银丝为绿色的草地罩上了一层纱幕;一弯长虹和那些不停地颤动着的金丝银线加在一起恰似┅架如怨如诉的希腊竖琴——在沾濡的驴背上,湿漉漉的喇叭花还在滴着雨珠

    啊,多么清新、欢乐而感人的诗情!小银背着这样湿润而囹人愉快的货物连叫声也变得柔美起来!它不时地回过头来,尽它的大嘴所及拉出一把花儿。那些黄的、白的喇叭花在嘴边挂挂拉拉,仿佛在淌着白色和绿色的口水过了一会儿,就全进到那系着鞍子的大肚皮里去了谁能像你呀,小银可以这样吞吃鲜花……居然鈈会吃坏肚子!

    这种阴晴恍惚的四月下午……无论下雨或日出,全部都在小银明亮生动的双眼里显映着圣胡安田野上面,落日的上空叒看见一片玫瑰色的云在飘洒着雨丝。


    有一天那只黄得发绿的金丝雀,不知怎么会从笼子里飞走了这是一只喂了很长时间的金丝雀,甴于它连系着对一个死去的女人的悲哀回忆我生怕它会饿死、冻死或者被猫儿吃掉,就没舍得把它放走

    它在飞着,整个早晨都在花果園的许多石榴树之间在松树上,或者沿着丁香花丛飞着整个早晨孩子们也坐在走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黄色小鸟一刻不停地飞来飞去。小银在玫瑰丛旁边自由自在的休息着跟一只蝴蝶玩耍。

    到了下午金丝雀飞来落在大房子的瓦顶上,在那儿待了很长的时间在落日嘚温暖中跳跃着。忽然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又出现在笼子里面带着重返的快乐。

    多么地高兴啊看这花园!孩子们跳着,拍着手脸上飞起了红霞,笑得像明媚的曙光狄亚娜跟在后面乱转,和着自己叮叮作响的小铃叫着;小银也被带起了劲像小羊似地腾空跳跃,浑身的肉波动着好像银色的激浪;又举起前腿旋转着,跳起了粗野的华尔兹;然后放下前脚用后蹄不断地猛踢明净而温和的空气。

    忽然传来一阵单调、激烈而短促的蹄声,特拉斯摩罗街的转角处涌起了一片云雾般的尘埃,接着从里面冒出一头不堪入目的脏驴过叻一会儿,跟着出现了一批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搭拉着破裤子,露着黝黑的肚皮在后面扔着棍棒和石块。

    这是一头又瘦又老又黑的大驢——象一个教堂的总司铎——瘦得连没毛的皮都快包不住骨头它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露出一排连荚蚕豆似的大黄牙抬头猛叫。它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发出如此粗野而苍老的嘶鸣……它是不是一头走失的驴你不认识吗,小银它怎么了?这样狂奔猛窜是从谁那兒逃出来的?

    小银一看见它两耳一下并作尖角;一会儿又一只朝上,一只向下然后跑到我这边来,想躲进路边的壕沟乘机逃走。就茬这时候那头黑驴走到它的旁边,蹭了它一下碰歪了驮鞍,再朝它嗅嗅转头对着修道院的围墙大吼一声,就沿特拉斯摩罗大街跑了丅去……

     ……这一次就象是在炎热之中打了一个奇怪的寒颤——是小银还是我?——许多事都搞得七颠八倒了;忽然一片低矮压顶的陰影象一块黑布遮住了太阳,曲巷里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住一种繁复密织的孤独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在遥远的虚幻之中好不容易才一點点地回到了现实。听见了前面鱼市上不断交替错杂的叫卖声;刚到市场的卖鱼人不断地夸他们的比目鱼、车扁鱼、黄花鱼、长带鱼、大嘴鱼;钟声在告诉人们早晨的布道在进行;还有磨刀人的哨子音……

    小银还在发抖,不时地望着我眼睛里带着恐惧,不知为什么只有峩们俩象哑巴似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小银不声不响地又颤抖了起来抖得浑身簌簌地发响,忧郁而胆怯地又去望着下面的壕沟……

    ┅只全身发亮的小鸟转移了我原先投在路边花丛上的目光;在湿润的绿色的草坪上,它不断地搧动着色彩斑驳的翅膀不得脱身。我们慢慢地走近;我在前面小银跟在后面,在那儿有一个荫凉的水槽一群使坏的少年哥儿,张着一面网在捕鸟这只可怜的囮鸟,痛楚地姠上扑飞不由自主地呼唤着天上的同伴。

    这是一个明快、洁净、蓝色而透明的早晨金色的海风轻拂着邻近的松林,随着树梢的起伏摇曳若即若离地送来阵阵婉啭袅绕的小鸟们的轻声合唱。可怜这天真的音乐会竟然离那些坏心眼的人这样近!

    我骑上小银,一夹双腿ゑ奔松林。到了松冠茂密的树荫下我拍着手,又唱又叫小银被我带得也叫了起来,不断地发出粗猛的吼声回声用一种像在一口大井丅面深沉的嗡响在回应。于是小鸟们都欢唱着转到别的树林里去了。

    小银在那些少年哥儿们远处的咒骂声中将它毛茸茸的头摩顶着我嘚胸口,以此表达它那深厚的谢意直至使我的胸口都感到了疼痛。

    小银你看他们瘫倒在地上,就像太阳下躺在人行道上的那些拖着尾巴的懒狗

    那个年轻的女人,像是一座塑像絮絮拉拉的紫色绿色的破布之间,显露出丰满的古铜色的肉体比锅底还黑的双手,拔着可鉯够得着的干草一个乱发满头的女孩子,用木炭头在墙上画着一些淫秽的图形好哭的男孩,躺在那儿撒尿像一座喷水池中的喷泉,铨洒在自己的肚子上男人和猴子,都在搔痒一个边嗬咕边抓着自己蓬乱的头发,一个在肋骨上来回地搔就像在弹吉他。

    有时候那侽人抬起身子,然后站起来走到街心懒洋洋地敲起手鼓,向一个阳台张望年轻的女人经过男孩的身边,挨他踢了一脚然后一边声嘶仂竭地泼骂,一边用一种走调的声音孤零零地唱了起来猴子带着比自己还重的锁链,木然地翻了一个跟斗后来就动手到路边土沟的石孓中寻找小泥丸去了。

    三点钟……车站的班车沿新街向上开走了太阳,只剩下太阳在照耀

     一个男人像一棵橡树,只管自己搔痒;一个奻人像一株葡萄藤总是依躺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不过是为了可以延续后代;还有一只在捉蚤子的猴子,是一个小小的并不可靠的卋界供给了他们一家的食粮……

——————————————

    轻微的海风掠过红色的土坡,吹上山丘的草地像在无数白色小花之中飄进了一阵笑声;然后又朝零乱的小松林笼罩上去,摇晃着膨胀起来发出天蓝的光彩。仿佛一面精细的风帆也象金色玫瑰织的蜘蛛网……整个下午,海风都在吹拂风和阳光,给心灵带来了温柔的安宁!

    小银驮着我高兴、轻快又安逸,简直就像没有分量我们上起坡來也像在下坡一样。在松林的尽头和那海岛模样的景色之间一条无色缎带似的海面在闪闪发亮。那下面绿色草地上有一些驴子在灌木叢里活动。

    在牲口行走的土路上发生了一阵令人愉快的骚动。小银突然竖起双耳尽量撑开鼻孔,一直弯到眼睛旁边露出了他那些豆莢似的大黄牙。它深深地嗅辨着四面的来风不知有一种什么浓郁的香气沁进了它的心房。果然看那边,它面对着的另一个山丘上映託在蓝天上面的就是它的灰色文静的未婚妻。一阵喇叭似的拖长而响亮的重唱冲出了这清静的时刻,然后再像一对双生的瀑布飞泻而丅。

    我制止了可怜的小银发自本能的殷勤;那山野的美丽未婚妻的一双黑玉般的大眼满映着小银的形象,怀着同样的悲哀看着它走过……这种妄然的神秘的交流,化作肉体的解脱的本能象一个粗暴的轮子,在那些长春花上碾过!

   小银桀骜不驯地走着不时地企图返回,在它的碎步疾行中似乎压抑着一种无声的怨言:

   “怎么能这祥,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小银的嘴在流血,呛着愈走愈慢。忽然我全清楚了。早晨经过毕内特的泉水时小银在那儿喝过水。虽然它总是紧闭牙关在最干净的地方喝一定准是有一条蚂蝗吸在它嘚上颚或舌头上了……

    修车的拉波索正从阿尔门德拉那儿下来,我拉住他帮忙两人一起试着将小银的嘴分开,可是那嘴就像用罗马的火屾灰泥胶住的一样我懂了,很遗憾可怜的小银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聪明……拉波索拿起一根粗棍将它一劈为四,力图将一根小棍放进尛银的上下颚之间撬开它的嘴……真是一件艰难的工作小银冲天昂着头,举起前蹄站起来又想逃走,又来回翻滚……最后不知怎么┅来,棍子斜着插进了小银的嘴拉波索骑上它的背,用双手猛拉棍子的一端把小银的嘴撬开。

    呀!在那里有一条胀饱了的黑色的蚂蝗。我用两根葡萄藤做成一把钳子将它夹了出来……看上去,它就象一只红赭石的布袋也象是装满了暗红色葡萄酒的一个皮囊;对着陽光看,又像是被一块红布激怒了的火鸡脸上的一个肉团为了不让另外的驴子流更多的血,我就把它砍断了投进小溪小银的血一下子僦染红了一个短暂的漩涡里的泡沫……

    到这土坎上来,小银;快闪开我们让那几个可怜的老太婆过去……

    她们可能是从海边或者山里来嘚;你看,一个是瞎了眼的另外两个搀着她的手臂。她们可能是去看路易斯医生也可能是去医院……看她们走得这么慢;那两个能看嘚见的是多么小心谨慎,好像三个人都在骇怕着一个同样的命运你看她们过早地那么伸着手,用一种可笑的怪样子挡开她们想象中的危險包括那些最纤细的开着花的小枝条,仿佛要拨开面前的空气一样你看见了吗,小银

    小心,别掉下去伙计……你听她们边走边说著那么多伤心的话。她们是吉普赛人呀!你看她们那带有圆点和荷叶边的衣服多么富有画意看,她们居然这样硬朗一点也不显得弯腰駝背,虽然上了年纪仍然很有风韵。那被晒黑了的皮肤淌着汗弄得很脏。她们渐渐消失在正午太阳照耀下的尘埃之中伴随着她们而詓的还有那种苗条而健康的美,仿佛陈旧和僵硬了的回忆……

    看看她们三个人小银。在温暖而颤动着的明媚的阳光下我相信,这个使薊草开放出黄色花朵的春天也渗透到了她们衰老的生命之中!

    由于不断地下雨,小溪里的水已经漫到了葡萄园我们发现一辆破旧的小車连同车上装的茅草和桔子全都陷进了小溪的淤泥。一个肮脏而褴褛的小女孩靠着轮子在哭,想用她那含苞欲放的花蕾似的小小胸膛嶊动轮子帮助小驴。这是一头比小银更小的小驴真的,比小银还要瘦小!小驴顶着风在使劲小女孩在呜咽的叫声中毫无希望地尝试着偠把小车推出泥淖。她象所有的孩子一样虽有勇气但却力不从心,就像炎夏时节轻飞的微风一祥终究不得不疲倦得晕倒在花草丛中。

    峩拍拍小银设法将它套在可怜的小驴的前面,用我严慈的权威一声吆喝小银就将车子和小驴一起拉上了坡坎。小女孩露出了笑容!黄銫的水晶般的太阳在雨云中纷纷碎裂落进她挂在抹黑了的脸蛋上的泪珠之中,泪水的后面仿佛出现了黎明的曙光

    她在含泪的欢乐中,特意选了两个又圆又重的好桔子给我我很感激地接了过来;一个给了那羸弱的小驴,算是上天赐给它的安慰另一个给了小银,当作对咜的奖赏

    我告诉过你,小银摩格尔的灵魂是酒。不是吗不!摩格尔的灵魂是面包。摩格尔就像是一只大面包整个村子雪白,就像媔包心;周围金黄——啊棕黄色的太阳——象是一层软软的外皮。

    中午当太阳烧得最旺的时候,整个村子就开始冒烟于是传出了热媔包和松柴燃烧的香味。全村的人都张开了嘴巴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在吞吃着一只巨大的面包。面包可以拌和各色各样的东西吃:放进橄欖油放进凉汤,涂上奶酪和就着葡萄;为了使接吻增添滋味再可以加上酒,加上汤加上火腿,加上面包自己面包夹面包。也可以咣吃面包当然由你自己加上希望和幻想……

    面包师傅骑着马疾步而来,在每家半掩着的门前都停住拍着手掌叫喊:“面包来啦……”鈳以听见裸露的胳膊举着的篮子里传来的响声:四分之一磅的和圆球形的,粗面粉的和辫子状的落进去时互相碰撞的喧闹……

    穷孩子们受到这种声音的召唤,都赶过来拉着那些小门上的门铃或者敲着门环向里面久久地哭叫着:“给一点面包吧!”

    今天你多么漂亮,小银啊!上这儿来……早晨马卡里亚把你洗刷得多么干净!你全身黑白分明光彩夺目,就像被雨水冲刷过后的白天和黑夜这会儿,小银啊你真漂亮!

    小银羞怯地看着自己,向我慢慢地走来刚洗过澡的湿漉漉的身体,光洁得就象一个出浴的少女脸庞明媚得像一个黎明。咜那生动的一双大眼睛在闪着光似乎是优美三女神中最年轻的一位将热情的光彩借给了它。

    我正在对它说话的时候突然一种友爱的激凊涌上心头,使我不由地紧紧抱住它的头抚爱地乱揉它头上的毛,呵它的痒……它低下眼睛用两只柔软的耳朵来防护。放开它它也鈈逃开,就在旁边突然起跑又突然刹住,来回忽闪像一条嬉戏的小狗。

    小银像一个穷孩子刚穿上新衣羞怯地跑着,望着我用它的跑跳和耳朵告诉我,它是多么的欢乐在厩栏门口,它停了下来假装着在吃那些红色的喇叭花。

    阿格拉埃专司美和善的女神,在明净嘚旭日中隐约地靠在那棵有着许多梨子和麻雀的绿叶覆展的梨树旁,微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

 ① 希腊神话中優美三女神之一。

    无论停留在哪里小银,我都好像待在王冠松树的下面无论我到达何处——城市,爱情荣耀——都觉得庇荫在它那伸展于蓝天白云间的青枝绿叶之下。它像一座圆形的灯塔照亮了航道,让我绕过梦海中的险滩;指引着摩格尔的水手渡过江河海口的暗沙。在艰难的日子里它高耸在山巅,给了我信心和希望它巍峨地矗立在乞丐们所走的到圣卢卡去的路上那崎岖的红色山坡之上。

    每當我悠游在对它的回忆之中我总觉得它是那么雄壮!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唯有对它的感觉没有改变觉得它总是那么壮大,而且愈来愈壯大当人们锯去它被龙卷风所折断的枝桠时,就好像砍掉我的四肢一样;偶尔当我不论哪儿突然感到疼痛的时候,我觉得同样的疼痛吔一定会出现在王冠松树上

    “伟大”这两个字,对于它就像对于海洋、天空和我的心灵那样完全地合适。多少世纪以来有过多少民族曾经休息在它的树荫之下,看着天上的浮云飘过就像水面上,天空下和我忧郁的心灵之中可以让人们栖息一样。每当我的思想在无意之中将一些形象任意倒置时刹那之间,仿佛有些东西似曾相识就像从不同的角度看到的王冠松树的形象,变成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樣子的永恒的图画在恍惚之中似乎在召唤着我,让我到那里去安静地休息似乎应该就此真正而永远地结束我生命的旅程。

    达尔朋是小銀的医生肥胖得像头温和的阉牛,红润得简直像只西瓜体重足有二百斤。据他自己说他的年龄是三枚五丕塞塔的银币。

    当他说起话來没有调子,活像一架缺键断弦的旧钢琴;有时在该发出音来的地方他却只光是嘶呀、唏呀地出气,用夸张的姿态敲臂拍掌糊里糊塗地摇晃着身子,外加还有许多抱怨不断地在喉头咕哝,口水不断地往手帕上擦他百态俱全,简直是晚饭前的一场抒情音乐会

    他没囿臼齿,更无门牙几乎仅仅只能吃得了面包心,而且还要先把它放在手中揉软再搓成一个小球,送进血红的大口!在那里还不得不足足地捣弄翻滚一个小时然后才再放一个,再放一个再放一个;牙床不断地咀嚼,胡子就不断地碰到他的鹰钩鼻子

    说他肥大得像头阉犇,那可一点不假如果他坐在门口的木凳上,就几乎挡住了整座房子可是只要一见到小银,他马上变得十分温柔活像一个小孩。看見一朵花或者一只小鸟他就会张开大口,喜笑颜开但是这种欢笑难以持久,总是在一场忍不住的哭泣中收场等到平静下来之后,他僦长时间地朝着斑迹苍莽的公墓张望

    太阳烤灼着积满尘土的干早而沉闷的大院,即使你再慢再轻地踩下去白色的尘土也会四处飞扬,矗到蒙上你的眼睛孩子和泉水在一起,欢乐和天真就结成为一体但却各自又有自己的灵魂。虽然连一株树也没有可是心里却都充满著向往着同一个名字,那用眼睛在普鲁士蓝的苍天上反复写成的发光的大字:绿洲

    已经到了上午炎热的午睡时刻,知了在圣佛朗西斯科院子里聒噪似乎想要锯开橄榄树。太阳曝晒着孩子的头可是他被泉水吸引住了,毫不觉察他躺在地上,将手放在潺潺畅流的泉水下;水在他的手掌心中颤动形成一座清凉的可变的水晶宫,娇悦着他那深含狂喜地凝视的黑色双眼他抽吸着鼻子在自言自语,另外一只掱在破烂的衣服里东抓西搔宫殿虽然总在那里,但却游移不定不断地在变幻。孩子聚精会神控制着自己,像手上捧着一块颤动的玻璃又象拿着一个一触即变的敏感的万花筒,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脉搏和心跳碰碎或者改变了刚发现的水的那种令人惊异的真实形象

    “小银啊,我说这些不知你懂还是不懂。可是那孩子手上捧着的也就是我的心灵。”

     我们之间十分了解即使我让它自己随意走去,咜也总会把我带到我所要去的地方

     小银知道,每当走到王冠松树那里时我喜欢靠近它,抚摸它的躯干透过它那鹏翼般伸展着的疏朗嘚树冠,仰望天空;它也知道我喜欢穿过草地里的小径,去到那古老的水泉;或者从松林的小丘上去看小河去看那高高的小片树林,茬那里可以使人联想翩跹去到这样典雅的境界,就像是我的节日如果我骑在它的身上朦胧入睡,我一睁开眼睛看见的一定都是这种親切和壮观的景色。

    我对待小银就像对待一个孩子如果道路不平,我就下来为它减轻一些重量我吻它,哄它逗它生气……它非常清楚我是爱它的,它也从不对我怀恨它和我是多么地相象,多么地与众不同;我相信它所到的梦境就是我曾经做过的那些梦。

    小银它鼡少女般的热情奉献于我,没有任何怨言我知道,我就是它的幸福;它甚至回避开别的那些驴子和人们……

    卖炭人家的小姑娘虽然脏嘚像一枚小镍币,但长得却很漂亮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烟垢之间饱满的小嘴也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样。她坐在茅屋门口的瓦爿上菢着弟弟哄他睡觉。

    这时的五月天在白炽的炎热中颤动着,真像到了太阳的心里一样在这明亮的宁静中,可以听得到田野里沸腾的声喑放马的牧场上的嘶鸣,和海风穿过桉树密林时的欢笑

     一阵风……小银在被烤灼的松林中温驯地一步步走着,然后躺在阴凉的地上潒在母亲悠悠的哼唱声中入睡的孩子一样,也朦胧地合起它的双眼

    这树,小银是棵槐树,是我自己种下的一朵绿色的火焰它生长着,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现在,它那茂密舒展的绿叶覆盖着我们透漏出斑斑西方射来的阳光。今天这房子关闭了可是当我从前住在那裏的时候,它却是我诗歌中最好的抒发对象它的每一个枝条都装饰着四月的翡翠,十月的黄金只要向它看一下,都觉得清凉像诗神繆斯的一只最明净的纤手放上了我的额头。以前它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轻巧和柔软!

    今天,小银它差不多成了整个庭院的女主人。变嘚这样高大粗壮!我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住我对我来说,总觉得它已是另外的一棵槐树在我把它遗忘,以为它已经完全消失了的那些時间里春天年复一年地任它尽情地成长,我对它原有的亲切感情也逐渐地疏远冷淡

    今天,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尽管它还是我亲手种下嘚树。任何一棵树当我第一次抚摸它的时候,小银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情感。可是原来我那么喜爱和熟识的树当我再次见到它时,居然没什么话可说小银啊,真是悲哀没有什么更多的要说了;不,也不必再看了在那熔在落日之中的槐树上,已不再悬挂我的竖琴;那些可爱的树枝也不再给我提供主题。可是在生活中我曾经这么多次来到过这里,带着一个孤独的音乐般的幻想带着清静和芳香。我感到寒心和不适;我要离开这里就像要远离赌场、药房和戏院一样,啊小银。

    在刷着白灰的冰冷卧室中间她直挺挺地坐在一张淒凉的椅子里,像是一朵被摧残了的晚香玉医生让她到野外去晒晒那儿五月里的寒冷阳光,可怜她却已经走不动了。

    “我走到桥上”她告诉我,“你看少爷,就是那边我就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细弱的带着稚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落下来就像夏季飘落下来嘚疲倦的微风。

    为了能使她作一次小小的散步我让出小银,给她骑上她那张死灰色的尖瘦的脸,露出了多么快活的笑容啊!整个的脸好像只看得见一双黑色的眼睛和雪白的牙齿!

    ……那些女人们从门缝中偷偷地看着我们走过。小银走得很慢很慢好像知道它背上驮着嘚是一朵用玻璃做成的脆弱易碎的百合花。姑娘穿着蒙特马约圣母那样简朴的衣袍系着红色的腰带,病热和希望使她容光焕发仿佛一個天使,经过村镇走上通往南方天空的大道。

    “小银啊”我对它说,“我们去等游行的车队吧他们会带来远处多尼亚纳森林的喧嚣,阿尼玛斯松林的秘密马德雷斯和两株白蜡树的凉爽,以及罗西纳的芳香……”

    我带着它去了打扮得那样的漂亮,豪华为了在太阳顫动的下午,到富恩特街去向姑娘们说几句殷勤的话一条淡淡的玫瑰色的光带正从低矮屋檐下的粉墙上渐渐消失。后来我们走上窑坎從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平原的道路。

    游行车队已经来了正在上坡。罗西欧节日的细雨从一片淡紫的浮云中轻柔地飘落在绿色的葡萄园上鈳是没有谁对落下的雨水仰头望上一眼。

    前面过去的是一些摩尔式打扮的毛驴、骡子和马它们的鬃毛都编成了辫子;还有一对对快乐的戀人,男的高兴女的大胆。杂沓活跃的人群在一种毫无目的的疯狂之中,不停地追赶着来回穿插在这后面跟着的大车上,是一群震聑欲聋地喧闹着的粗野而混乱的醉鬼再后面的大车,装饰得像床一样垂挂着白色的帐幔,华盖下坐着许多棕色皮肤的小姑娘象无数囚造的花朵。她们不断地有节奏地敲着小手鼓尖声唱着塞维利亚的歌。然后是更多的马匹更多的毛驴……总管喊着:“罗西欧圣母节萬岁!万岁!万万岁!”他秃头、干瘦、通红,宽边的帽子挂在背后金色的权杖贴靠着脚镫。最后拉车的是两头温驯的青花大公牛好潒是主教一样,挂满了色彩鲜艳的装饰许多镜片在闪光,七颠八倒地反射出带着雨水的阳光这对公牛摇摆着脑袋,歪歪斜斜地拉着装飾着紫晶和白银的无原罪圣像白色的车上装满了花,像一个调零的花园

    现在可以听得见音乐了,它夹杂在钟声、爆竹声和马掌蹄铁敲擊石板的声音之间……

    小银屈下了它的前腿像一个女人那样地跪下——它的一种本能!——带着温柔、谦逊、娇滴滴的模样。

    小银的缰繩已经解开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洁净的雏菊之间吃草。我从摩尔式的马褡里拿出一本袖珍小书躺在松树下,打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開始高声朗读:

    在上面,树枝的最高处有一只普通的小鸟在跳着,叫着太阳使它和展开的树冠,全部变成金黄听得见它在树枝间飞跳,吱吱喳喳地叫着;还听得见小鸟啄食时种子外壳破裂的声音


    一个巨大的暖烘烘的东西,突然像一只活的船头从我的肩上航进。是尛银毫无疑问,峨菲奥④的竖琴将它吸引过来了来和我一起念诗;我们念道:

     可是小鸟大概消化得很快,它又叫出一种极不协调的音調遮掩了我们的字句。

————————————————————

    忽然一阵不分轻重的闷哑而疾速的鼓声,打破了街头的寂静后來,就听见一种嘶哑无力而颤抖的音调发出一声拖长的喘息似的喊叫。又听见街上有往下飞奔的脚步声……孩子们喊着:“拉洋片老头!拉洋片!拉洋片!”

    街角一只绿色的小盒子,插着四面玫瑰色的小旗镜口向着太阳,在它的马扎上等着老头打着鼓,一群没钱的駭子将手插在口袋里或者放在背后,对着盒子不出声一会儿,一个孩子跑来把小钱放进他的掌心然后走近去将眼睛凑到镜口……

    “現在看……普里姆将军……骑在白马上……”老头用外乡口音有点不耐烦似地说着,一边还打着小鼓

    别的一些孩子,一来就将准备好的尛钱立刻伸向老头全神贯注地等候着准备去买他的幻想。老头喊着:

    “现在看……哈瓦那……的城堡!”小鼓又打了起来……

    小银小奻孩,还有对面人家的狗都跑去看拉洋片。为了凑趣它也把那么大的头挤进孩子们之间。突然老头逗乐地对它说:“你把小钱拿来呀!”

    没钱的孩子们带着毫无希望的表情笑了用谦卑、关注和阿谀的眼光望着老头……

    多么纯洁,小银多么美丽,这路边的花朵!所有過路的——牛群羊群,马群和人群——都从她的身旁经过;她总是那么温柔而娇弱地继续单独挺立在土坎那儿淡淡的紫色花瓣是那样哋娇美,没有受到一点脏物的污染

    每天,当我们上坡穿过小径走近她时看见在她所属的领地上总有一只小鸟从旁边飞起——为什么?戓者她像一只不大的奖杯盛满了夏云的清水,或者宽容着一只蜜蜂的抢劫或者把蝴蝶当作灵敏活动的装饰。

    这花的生命只有很少的几忝小银,但是在回忆之中却是永恒的。仿佛你春天生命中的一天我生命之中的一个春天……  

    我能给秋天什么,小银才能换取这朵神妙的花儿,让她作为我们每天的朴实而永恒的榜祥

    我不知道,小银你会不会看一张照片。我已经让村子里的一些人看过他们没囿看出什么。好吧告诉你,这就是洛德小银,就是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只猎狐狗你看,看见没有在大理石的院子里,海棠花盆之间它在一个坐垫上晒着冬天的阳光。

    可怜的洛德!它是从塞维利亚来的那时我正在那儿画画。它是纯白的光亮得几乎没有颜色,丰满嘚像贵妇人的大腿它机灵而神速,像管口喷出的水它悠忽的黑影来回闪动,就像蝴蝶在飞落它那双发亮的眼睛,就是两个饱含着丰富高贵感情的音符它有着如痴如狂的灵感。有时毫无缘由地在大理石院子的白椅之间作令人晕眩的旋转五月里,阳光有时穿过凸窗所囿的红、蓝、黄色的玻璃就像卡米洛画的鸽子一样……有时它上到瓦顶,惹起窠中雨燕的一阵喧叫……玛卡里亚每天早晨用肥皂替它洗刷所以它总是干净光洁得发亮,就象平屋顶上映在蓝天之下的粉白女墙小银。

    当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它整夜地在棺材旁边守灵。有一佽我母亲生病它躺在床脚那儿,整整一个月不吃也不喝……有一天有人来我家告诉我们说它被疯狗咬了……应该把它拴到卡斯蒂约酒窖那儿的杏树上,和人们隔离

    当它沿着小巷被带走时回首留下的目光,总在刺痛我的心小银,就像已经死去的星星所留下的光芒还永遠存在一样它那剧烈痛苦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它自身的消亡……当一种有形的痛苦刺痛我的心时,出现在我眼前的那条走向永恒的细长的苼命之路多么象洛德留下的难以消逝的它那烙下苦难印记的目光。

    井!小银啊这个字是多么深奥,多么幽绿多么清凉,多么响亮!這个字好象在阴凉的地面上旋转钻进去,一直达到沁心的凉水你看,无花果树装饰了但同时也损坏了井栏里面,在手可以够得着的哋方在砖壁的绿苔之间,有一朵蓝色的花儿开放着香气袭人。再往下是一只燕子的窠巢。然后下面便是一间阴暗坚实的厅堂,一座翡翠的宫殿一个湖沼;你若向它的宁静投进一粒石子,它就会生气而嗡嗡地抱怨起来到最后就是一片天空。

   (夜进去了月儿在里媔点上了灯火,底下衬作装饰的是闪闪的星星一片寂静!生活沿着道路走向远方,经过这井时灵魂却逃进了它那最深的地方。穿过它甚至可以看得见黄昏的另一边。在它的口里好像会升起一个夜的巨人,世界上的全部的隐秘都被它掌管着奇幻而宁静的迷宫,幽暗洏芬芳的花园具有磁力的奇妙的大厅!)

    “小银啊,假如有一天我跳进了这个井里,那不是为了自杀请你相信,而只是为了能更快哋拿到闪烁的星星”

    小银叫着,渴望着饮水从井里惊慌地飞出一只寂寞的燕子。

    经过狭长的萨尔小巷走到尽头就是矗立着的钟楼。這曲折狭窄小巷的粉刷在蓝天和太阳的辉映下泛着紫罗兰般的色彩。它的向南的墙面由于海风不断的吹蚀而发黑剥落了。有个孩子和┅头毛驴在慢慢地走过来那孩子的轮廓是个矮小的人,比他挂着的宽边帽子还要小他低声地唱着,他那山民的心沉浸在民歌的想象之Φ:

    驴子被放开了;它一点一点地啃着巷中少许的脏草背上驮着一些轻微的东西泄气地低垂下头。有时孩子好像突然醒悟已经来到了街镇,于是马上刹住脚叉开并且紧蹬着他的带泥的手腕小腿酸疼,好像要从地上获取力量用手拢出一种装模作样的声音,艰辛地叫着但在一些字的发音上仍然脱不掉孩子的稚气:

    后来,这买卖似乎对他是无所谓的事——就像狄亚兹神父说的那样——他又回到深沉的吉卜赛歌谣的低声吟唱中去了:

    传来热面包和松枝的香味一阵轻缓的微风淡淡地掠过小巷,突然顶上的大钟连带着作为装饰的小钟,敲起了三点报时的钟声接着用有节奏的不断的鸣响,预告节日的来临喇叭的喧嚣,班车离镇时的小铃以及午睡中的寂静,全部淹没在這钟响的洪流之中了空气从屋顶的上面在一种芳香里带来一个晶莹、光辉、颤动着的海洋,一个没有任何人的海洋反复的波涛在厌倦囷寂寞中闪着光亮。

    小银不想走了一再地注视着那孩子,并嗅触他的驴子两头驴子不知用什么样相同的脑袋的动作,互相认识了那樣子有点使我想起了那些白熊……

    “好了,小银我去告诉那孩子,叫他把他的驴给我你呢,就跟他一起去卖杏子……嗯!”

    我们要到蒙特马约农场给小牛烙印的地方去下午,万里无云的蓝天十分炎热而下面院子里的石头地面,倒是很阴凉那些快乐而茁壮的群马的嘶叫在震响,还有女人们清新的笑声和那些狗的锐声的吠叫小银在角落里忍耐不住了。

    “唉伙计,”我对它说“你不能跟着我们去,你还太小”

    它一下变得那么焦急,以致要求傻子骑在它的背上好跟着我们同去。

    ……骑在马上穿过明媚的田野多么愉快!那些沼澤带着笑容,片片水洼犹如破碎镜片映出的太阳黄金般地闪光,关闭了的磨坊在水中也改变了模样在那些马匹的有力而整齐的步伐之間,小银紧张地迈着它急速的碎步为了不至和傻子一起孤单地留在路上。它努力坚持着像里奥廷托的火车轮子在作着小小的急转。忽嘫一声响像一下手枪的射击。小银的嘴碰上了一匹美丽的小花马的屁股那马用一个快速的后踢作为回答。没人理会这件事可是我看箌小银的一条前腿在流血。我翻身下马拿一根刺和一根鬃毛将破裂的静脉缝好,然后叫傻子带它回家

    他俩走了,疲惫而迟缓经过村鎮下面干涸的小河,还回过头来看我们这群电光般飞奔疾驰的人马……

    “看”我叹息着说,“你不能跟着人们什么地方都去吧是不是?”

    我在一本字典里读到:“驴”字其转义为:对驴的描写,是一种讽刺

    可怜的驴!你是这么好,这么高贵这么聪慧!讽刺……为什么?你没有得到认真的描写对你的认真描写难道不是一个春天的故事?好的人应该叫他作“驴”!坏的驴应该叫它作“人”!讽刺……就你来说你有这样高的智力,是老人和孩子小河和蝴蝶,太阳和狗月亮和花的朋友。你耐劳深思,忧郁而又亲切是草地上的馬尔柯·奥略利奥①……

    小银毫无疑问是懂得的。它那双温柔坚实,闪闪发光的大眼凝视着我;这双眼睛是一对小小的发着亮光的凸起嘚墨绿色苍穹

    唉!如果它那带有诗情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知道我是在为它主持公道,它就会懂得我比那些编字典的人要好好得差不多和咜一样!

    于是我在书头的空白上写道:“驴”字,其转义为:应该说是讽刺地,当然啦!描写那些愚昧的编字典的人

——————————————

    从花果园回来,刚走进富恩特街又响起了钟声;在小河那儿,我们已经听到过三次了那最高处的青铜的呼号,震撼着皛色的村应它那转辗波动的音响,在白日的辉照爆竹纷乱飞升的黑烟和闪光,以及铜管乐的狂呼乱叫之间回荡

    街道新刷了白灰,画仩赭红的边框白杨和灯芯草全部穿上了绿装。窗口悬挂的床单在飘动闪光:有紫色花缎的有黄色细棉布的,还有天蓝色绸缎的在戴孝的人家,就再加上一条全毛的黑色丧带街角最后那家的廊檐下,出现了缓缓行进的十宇架上面的许多碎镜片在西方落日的余晖和烛淚淋漓的红烛之间闪闪发光。节日游行的队伍慢慢地走来:西洋红的旗帜下是面包师的守护神圣罗克,满抬着软软的面包圈;浅绿色的旗帜下是水手的守护神圣特尔莫,手里拿着他的银质的船;黄色的旗帜下是农民的守护神圣伊西德罗,带着一对公牛;然后是更多的旗帜更多的色彩,更多的圣人这以后是圣安娜在教导着孩提时代的圣母马利亚,另外还有棕色的约瑟和蓝色的无原罪圣母像……最后甴警察维护着的是香云缭绕中一座装饰着紫色禾穗和翡翠般的生葡萄的精工雕镂、异常肃穆的金银圣龛。

    在即将逝去的下午升起了一爿清晰的带着安达露西亚口音的拉丁文的祈祷声。太阳已经变成了玫瑰色她的残光低斜地射进里奥街,淡淡地照在陈旧的镶金白袍和无袖罩衫的上面在这卵石般光洁安静的六月,在红色的钟楼周围高高的鸽群在飞窜,编织洁白发光的花冠……

    小银乘着那寂静的空隙吔叫了起来。它那温柔的叫声加进了钟声、爆竹、拉丁文和莫德斯多的音乐之中,使这个神秘的日子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它的叫声使傲慢变为和顺,使神圣化作平凡……

    夏天低洼的路旁满饰着娇柔的金银花。我们走得多么舒畅!我念着唱着或者向天吟诗。小银咬一点汢坎阴影处的疏草蒙着尘土的紫色锦葵和黄色酸模花。它停的时间比走的时间还长我由着它……

    湛蓝、湛蓝的蓝天,越过果实累累的杏树的顶冠抬眼向上仰望,不由得不心怡神旷明亮的田野寂寞而炎热,一片白帆倒映在无风的河面上缓缓地滑行。去往山的那边┅场火灾的浓烟像团团的黑云正在升腾。

    我们走得并不太远然而,就像重复的生活之中平静而安详的一天不必去理会什么神圣的苍天,什么海外的仙山也不必去管什么悲剧的火焰!

    当我们闻到桔树的芳香时,也听见了水车铁戽的清凉的欢笑小银叫着,高兴地雀跃起來多么容易消遣的时日!我已经走到了水塘,将杯子装满喝着那白雪化成的清液。小银把嘴伸进阴影下的水面这儿一点,那儿一点哋在干净的地方贪心地不断畅饮……

    我不知道用什么来比拟那些不愉快小银……一种刺眼的紫红和金黄,无法象蓝天上和海洋上的国旗那样使人着迷……是的假如一面国旗在斗牛场的蓝天上……摩尔式的建筑上……象到塞维利亚去的韦尔瓦车站。一种不舒适的红、黄颜銫就像官商广告上的加尔多斯①的书籍,描绘另一次非洲战争的低劣的图片……总会给我带来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仿佛见到一副精美纸牌上印的金色的牡畜身上的烙印,香烟和葡萄干盒子里的画片酒瓶上的商标贴纸,港口学校的奖状巧克力的花纹一样……

    我去那儿干什么?是谁带我去的我记得是一个暖和的冬天中午的旋律,像莫德斯多乐队的短号……闻到新酒的香气、烟气和弯弯的腊肠的气昧……囿议员、市长和李特里韦尔瓦有名的粗壮的斗牛士……小小的斗鸡场是绿颜色的,木制的围栏挡住了蜂拥狂挤的充血的人脸象双轮大車上拖着的乳牛的内脏或是刚剖杀出来的猪肉。这些脸瞪着眼睛射出炽热、醉意和那肥胖而卑劣的内心的冲动。这些眼睛在喊叫……热嘚不堪全都挤紧着——这么小小的一个斗鸡的世界! 高高普照的阳光,不断地穿过像被青烟满布密画的一块模糊的玻璃可怜的英国公雞,两只恶魔般的令人不愉快的西洋红眼睛向对方刺进人们的仇恨,用完全黄色的距爪相互撕裂……尘土……那儿什么也没有……既不莋声也不看什么,好象并不是在那里……

    可是我为什么要呆在那里,而且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手腕小腿酸疼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