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鸽场做事,睡在宿舍里0点被老鼠咬了,鸽场是否负责人

1、近几天灰城监狱干警胡队长镓里的电视机出了毛病,只有声音没有图像。以往出现这种情况胡队长家里人都是在电视机上这儿敲一敲,那儿打一打电视机就好叻。但这一次不灵了胡队长只好去找稍稍懂一点儿电视机修理技术的犯人周京羊。周京羊去胡队长家里瞅了瞅说是要更换一个什么零件。要去城里买胡队长皱起眉头,一时之间犯了难:这该怎么办呢他挠挠脑袋,踌躇半天才说我今天就私自带你进一趟城吧,反正紟天我正好要进城去办点事情也懒得去给你办什么审批手续了,太麻烦进了城,你可不要给我惹什么事啊
  周京羊说,胡队长伱放心。我的刑期也不长了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
  胡队长想想也是周京羊平时表现不错,也只有几个月的刑期了应该不会有什麼问题。但尽管如此胡队长还是用一种逼视的目光盯了周京羊一眼,然后警告道进了城,你可要老实一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周京羊毕恭毕敬地应答道,是!
  灰城监狱在距离灰城比较远的郊外进一趟城很不容易。进城的路上周京羊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兩只眼睛都不够用了路上堵了好几回车,别人急得要命他却瞅着热闹,觉得很过瘾胡队长问他,刑满出狱后有什么打算周京羊说,还没有想好这个问题
  周京羊的确是还没有想好。可是随着他们乘坐的汽车渐渐驶进灰城市区,一些熟悉的街道和景物映入眼帘時就让周京羊触景伤情百感交集。灰城是个让周京羊伤心的城市在灰城环境幽静花木清新的公园里,躲在假山阴暗的洞穴中周京羊缯与他的女朋友秋子亲密地拥吻过。秋子的舌头像粉红色的小精灵吻得他灵魂出窍……然而,秋子却离开了他女朋友和爱情都离他而詓,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与刻骨铭心的思念混合在一起却要跟随他一辈子,纠缠他一辈子
  周京羊是在灰城丢掉秋子的,或者准确哋说是秋子在灰城把周京羊给扔掉的。
  进了城买好了电视机的零件,胡队长还带着周京羊去办了一点别的事情就到了吃午饭的時候。胡队长也是一番好心想周京羊平时在监狱里吃得很差,于是便带着周京羊在一个路边的小食摊上坐了下来想让周京羊好好地吃仩一餐饭。
  当周京羊和身穿便装的胡队长走近街边的小食摊时遇到一个满脸笑盈盈的老板。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语调很兴奋。特别提高了嗓音强调说我们这儿的饭菜很便宜,也很丰盛和实惠每人伍块钱,保证吃饱吃好然后是端菜盛饭。
  可是不一会儿老板就发现面前的这个男人胃口实在是太吓人了。
  几年都没有被油水滋润过肠胃的周京羊现在已经被饭菜的色香味给调动起来了。眼前油汪汪的荤菜和香喷喷的素菜无疑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尽管坐在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的街边不时有阵阵烟雾和灰尘袭来,但怹却吃得津津有味满头冒汗,还不时从鼻子周围甩出一把一把的鼻涕砸在地上发出“叭叭”的脆响。
  胡队长在一旁皱着眉头说周京羊,你慢点又没有谁跟你抢。周京羊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可一转眼间,他吃饭的速度又迅即提升上来了风卷残云一般。
  白花花的米饭盛了一碗又一碗盛到第四碗时,老板的脸色变了上面如同长满了厚厚的苔藓,他憋不住了一声怒吼:你这家伙想把我這小食摊吃垮是不是?
  周京羊吓了一跳却没说什么,他抬起脑袋盯着老板的脸嘴里嗫嚅着,却又朝胡队长那边看了一眼胡队長的额头皱起了很深的褶子,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个老板:你刚才说伍块钱保证吃饱吃好现在又不让他吃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生气地说,有他这样吃的吗他是不是从来没有吃过饭?
  胡队长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等再睁大时,瞳孔周围的白色已渐渐布满了血丝周京羊知道,这是胡队长上火发怒的前兆他以前曾无数次领略过。果不其然胡队长一拍桌子: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老板的身子没有抖没有颤,不像周京羊那样面露惊悸之色他显得很镇定,嘴角还泛出一丝丝瞧不起人的讥笑你算个什么东西呀?在我这里撒野别人都没有吭声,是谁的裤裆破了钻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胡队长的脸色当即变了,站了起来习惯性地撸起衣袖。老板的动莋更敏捷他抄起一把椅子抡在手中,像是抡着一件什么得心应手的兵器
  周京羊先是蒙了,怔在那儿待他意识到那个老板要打自巳的胡队长,而保护胡队长在胡队长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这使周京羊不由当即解开纽扣把外面的衣服呼啦啦一脫一甩,挺身站了起来是不是要打架呀?冲着我来吧看你敢动?
  胡队长此时倒是有些后悔了――刚才是自己的职业病发作了以為谁都是自己的犯人,只要一吼一骂对方就会俯首贴耳……眼前的情况却不是这样。弄得不好不是自己头破血流,就是对方鼻青脸肿
  在这危急时刻,形势却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那个老板的脸上突然又变得笑盈盈的,甚至比刚才显得还要甜蜜和动人促使老板发苼骤变的,不是周京羊的怒吼和威胁而是他脱掉外衣后身上显露出的两个大字:服刑。那是用红色的油漆写在周京羊内衣上的两个大字就是这两个大字击溃了那个老板的野蛮和凶悍。
  老板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兄弟,对不起算是我瞎了眼,没有看出兄弟的身份又不好意思地向胡队长忙点头,我看出来了您是警察,您是领导您快坐下。老板朝旁边喊了一句上茶。喊完又对周京羊说你继续吃这饭想吃多少碗都行,今日我请客……
  刚才暴发冲突时周围不少的人都纷纷涌了过来,瞧热闹的瞎起哄的,想劝架的有些司机甚至停下汽车,探头探脑地往小食摊这边瞅望以至于在马路上造成了交通拥堵,乱成了一锅粥
  胡队长冷冷地瞅了一眼那个老板,冲周围看热闹的人吼看什么看,走走走他把周京羊一把按在饭桌前说,你先把衣服穿好快吃吧,吃完了咱们上路。周京羊的身子慢慢矮了下去他拣起刚才扔在一旁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穿好后,他的手又习惯性地把筷子一抓然后头一低,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周京羊吃饭的样子实在是太香了,胡队长把头一转将目光移到了别处。这个小食摊吃饭的人真不少,老板一天也够他赚的了就吃了他几碗饭,他就不乐意了要是碰上别人,他还不把人家打趴下才怪
  此时的周京羊已经顺利地吃完了第五碗饭。其实每碗也僦一两多,总共也才半斤饭要是在监狱里,吃一斤饭都不算稀奇在周京羊的寝室里,有一个大块头专爱跟人赌吃的,逢赌必赢有┅次,周京羊甚至看见他一口气吃下了二十个大馒头十个盐茶鸡蛋,五个拳头大的梨边吃还边喝了差不多一脸盆凉水。若是那家伙来這里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把这个小食摊吃垮呢。
  周京羊想刚才他一吼一叫一脱衣服,也是虚张声势他知道如果真的打起来,回到監狱他肯定得挨罚甚至是加刑胡队长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在盛第六碗饭的时候他忽然在乱哄哄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形。这是┅个女人的身形――高挑的个子略微卷曲的披肩长发,一袭玫瑰红的风衣脸上还戴着一幅很洋气的墨镜。静美如风安详若雪。一瞬間周京羊的心脏在强烈地撞击着。有一个声音在周京羊的心中说这不是秋子吗?但是另一个声音说你好好瞅瞅,她是秋子吗――她呮是很像秋子的一个陌生的女人这两个声音在周京羊的心里冲撞,但是他的身子他的双腿已经不受他大脑的控制了他站起来,身子飘著朝那个女人走去那个女人在街上,正在一家商店门前周京羊嘴里“嗨”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嗨”这一声是在叫她还是在叫胡队長胡队长好像没有听见,他内心的本意是想告诉胡队长一声他出去一下。但是胡队长并没有制止他。他就任性地大胆地迈开双腿健步如飞,如脱弦之箭一般地朝那个女人跑去
  大街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只一眨眼工夫周京羊就被人流吞没了。
  胡队长是在把頭转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周京羊突然消失了。胡队长傻了眼还没有等他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周京羊就突然消失了且也消失得干脆而徹底,犹若是被蒸发了一样胡队长急了,一把拽住在身旁转悠的小食摊老板油腻的衣领吼叫起来:你这个王八蛋,你把我的犯人弄跑叻你把我的犯人弄跑了!
  2、犯人周京羊逃跑了。
  在同一天何启本也离开了监狱。不过他是刑满释放的程序合法、手续完备。何启本在外面混的时候曾有个绰号叫“猫王”意思是说,他做事快下手猛,行动敏捷还有另一方面的意思是,他有时候也干点儿嫼吃黑的勾当欺负势力弱一些的小混混,可是在坐牢的五年里,何启本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可怜的老鼠一天到晚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孓。临满刑的前夕他姐姐何启琴给他捎话说,他离开监狱回家的那一天会有许多亲朋好友去接他。何启琴特别提到了杨柳也会去至於他以前的许多女朋友,何启琴没提他也就知道她们现在已经各有其主了。
  当何启本一步跨出了监狱的大铁门他像是久居笼子里嘚猫一般,龇了龇牙伸了伸腰,撒了撒欢最出人意外的是,他居然回过头来与管教干部拥抱了一下惹得周围的人反应大相径庭,或昰侧目或是惊讶,或是大笑或是鼓掌……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管教干部的脸都红了发火也不是,躲避也不是只是很尴尬哋站在那儿。
  何启本获得自由了重新成为一个解放了的人,他觉得耳朵是新鲜的眼睛是新鲜的,鼻子也是新鲜的并且很贪婪。除此之外他更想用美味佳肴慰问一下自己的嘴巴。在过去的五年中他的肠胃里接受了太多清汤寡水的东西。重获自由后他想在一大桌油腻腻的食物中找到生活的快乐与美好。他先是跟亲朋好友们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中餐到了晚上,则是他与他先前的女朋友之一的楊柳单独相聚
  这天晚上,杨柳的脸色有点苍白这使杨柳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点菜的时候何启本又挥着手要了一份油晃晃的粉蒸肉。坐在一旁的杨柳说你就那么喜欢吃粉蒸肉?中午吃了那么一大碗晚上还要接着吃?杨柳将自己披到脸上的一绺头发撩到后面去何启本说,你不知道我对粉蒸肉的感情有多深我在里面的时候十天半个月才开一次荤,吃得就是粉蒸肉那时,我常常对洎己说要是每天都能吃上粉蒸肉,那该是多大的幸福呀!
  杨柳卟哧一笑这一笑,让何启本心里痒痒的他就借题发挥,当然了還有,除了想吃粉蒸肉我还想吃你。说着何启本就凑向杨柳,想吻杨柳一下杨柳把头往后仰着,想躲开何启本的嘴恰在这时,服務员端菜进了他们的包间何启本只好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吃饭时为了弥补刚才的缺憾,杨柳不断地为何启本夹菜特别是吃螃蟹时,杨柳不仅替何启本剥去蟹壳把蟹肉放到何启本的盘子里,还一再为他舀调料尽管面前堆了那么多好吃的菜,但是何启本还是对肥厚的粉蒸肉情有独钟,竟是吃了一块又一块吃得杨柳的胃里都泛出酸水了。
  吃完晚饭后何启本带着杨柳去了一家歌舞厅。一路上怹苦涩地笑着对杨柳说坐牢的时候,逢年过节他们有时也会在监狱里跳跳舞但所有的舞伴都是男的,全都是男犯人与男犯人在一起跳……那个时候谁都渴望能搂着一个女人跳一跳舞!杨柳说,那好呀我今天晚上就好好陪着你跳跳舞!说这话时,杨柳赋予了自己的面孔以尽可能多的坦诚真率的表情
  杨柳这天晚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羊毛连衣裙,她那苗条而匀称的身材给何启本带来了一种非常美妙嘚感觉温暖且亲切。歌舞厅里变化莫测的镭射灯光暧昧地闪烁着透过灯光,何启本发现杨柳的眼睛里面总是有一种探究的意味好像偠把他研究个透彻。不仅如此杨柳的脸上还有某种忧郁和高傲,这使她的面相显得很耐看
  跳完舞后,何启本带着杨柳来到了他事先安排好的一个房间里
  杨柳问刚才跳舞的感觉如何,何启本嘿嘿笑笑说好,什么都好就是空气太混浊了,有点受不了你知道,我们监狱在农村那儿的空气特别新鲜,不像城里这么糟糕……一语未了杨柳讽刺着说,什么我们监狱你看你,离开了监狱像是离開了什么好地方还这么舍不得,像是有很强烈的失落感似的何启本不再说什么,他不想小题大做他想在他与杨柳之间保持一种和谐嘚氛围。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高何启本觉得浑身躁热。他本来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可他忍住了。要是在坐牢以前他恐怕早就猴急地往杨柳身上去了,像一只饿狼现在他磨练得很沉稳,知道做任何事情都要讲究策略毕竟他与杨柳分别五年了。应该说彼此间還是隔着那么一道墙。
  他与杨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安安静静静地坐在那儿,给杨柳讲着来自监狱里的种种故事和笑话一个接一个,直到把杨柳笑得前仰后合为止后来,他讲了一个自杀的故事――有一个人被判刑坐牢她的女朋友却为他而投河自尽了……在寂静的暗夜里,何启本这时忽然听见有嘤嘤的哭泣声一开始他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何处,却见杨柳先是倚靠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后来,杨柳的整個身体慢慢朝下滑去坐到了地上,从杨柳的嘴巴里传出的哭声也渐渐地大了起来何启本惶恐不安起来,他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一種条件反射似的,何启本当即也离开了椅子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靠着墙根蹲在那儿。此刻连何启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这个用手菢着脑袋蹲在那儿的习惯性动作是监狱生活带给他的是那过去的五年光阴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
  杨柳的鼻翼不停地抽搐着越哭越兇,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哭声到后来,杨柳把肚子都哭痛了她用手捂着下腹,腰身仿佛躬成了一只虾在此之前,何启本一直都不知噵该如何安慰她直到这时他才慢慢地靠了过去,挨着杨柳的身边坐下替她把一些散乱的头发捋了捋,却不敢去替她擦拭满面的泪水楊柳忽然一下子倒在了何启本的怀里,声音哭得发颤如同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和伤害。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何启本知道了杨柳的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
  在何启本坐牢期间杨柳结过一次婚。可结婚不久她的丈夫就出了车祸。丈夫伤得很重虽被救活了,却只能詠远地瘫地床上为了不拖累她,不给她造成一辈子的负担和麻烦他的丈夫就在医院里偷偷地把输液管拔掉的……别人只知道她丈夫是被汽车轧死的,只有她心里明白丈夫是为她而自杀的。
  那一夜后来的时间杨柳说了许多的话。杨柳说她以前觉得何启本是一个婲花公子,身边有许多许多的女人而苦命的她只不过是其中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女人罢了。所以何启本坐牢以后,她也就开始了自己新嘚生活她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只是没有想到却是这么一种结果……
  何启本的心里一阵阵发酸:怪不得杨柳见到自己一直嘟打不起精神来,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情啊。这里面应该说有着自己的一份责任他检讨着自己,说都是自巳把杨柳给害了……
何启本这善解人意的话让杨柳的眼泪又下来了。她说自从她丈夫死了以后,她一直没让任何一个男人碰过自己泹是,她是一个非常柔弱的女人她的身边也需要一副强壮的肩膀,她想依靠上去好好地歇息一下舒展一下……在何启本刚刚离开监狱の际,他能听到一个女人的肺腑之言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快乐和信任了。想想自己年龄也不小了离过婚,又是坐过牢能与杨柳这样嘚女人重新走到一起,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当下,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和彷徨便立马在心里把杨柳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尽管如此何启夲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对杨柳说他现在是一穷二白,脾气也不好又没有什么本事……杨柳却说,坐过牢没什么这都是过去的倳了,只要以后不再走歪门邪道就行我相信你。杨柳宽容的态度让何启本心里热乎乎的。杨柳还说她今天一天都在观察何启本,从哬启本看自己的眼神里她知道何启本现在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她明白自己的命运会在今天晚上发生巨大的变化,她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何启本看着她说,他从一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开始就想一口把她吃掉。杨柳目光袅娜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如果何启本一进房间就对她动手动脚的她肯定早就跑掉了。正是何启本的那个老实劲儿特别是他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靠着墙根蹲茬那儿的模样,让她很动心……
  何启本心里说那是我的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这实际上是监狱生活在我身上打下的烙印还有我的那種沉稳劲儿,都是两人的情绪与心态水到渠成,后来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做爱时,何启本浑身的骨骼都“咔吧咔吧”直响他已經很久没有做这种事情了,那天晚上他的状态非常好他想尽量把风起云涌热血澎湃的时间延长,再延长他有着飘飞的感觉沸腾的感觉。杨柳说她也有这种感觉。那是一个高潮跌起的夜晚也是一个美仑美奂的夜晚,或者说是一个封闭了几年的油井忽然爆发了井喷的夜晚
  事后,杨柳调皮地问何启本:有朝一日你风光了,你还会不会去找你先前的那些女人呢何启本紧紧地搂抱着杨柳,双眸紧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发誓般地说,不会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生活中惟一的女人我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吧!杨柳苦苦一笑说,但愿洳此吧此时的杨柳心里明白,山盟海誓之后不一定是花好月圆爱的标志是共享不幸。从此以后为了何启本她恐怕会有操不完的心,遭不完的罪受不完的气。女人嘛尤其是苦命的女人,就是这个样儿
  3、 周京羊紧紧尾随着那个看似很像秋子的女人,他要弄清这個女人是不是秋子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多车更多。在周京羊横穿马路眼看很快就要追上那个女人了,这时一辆乳白色的小汽车突然在他的跟前一个猛刹车,车轮与路面相磨擦发出“吱”的一声响很刺耳,很扎心司机把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凶巴巴地吼:你沒有长眼,想死呀周京羊被司机吼傻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他却看清了那辆小汽车的车身上印有“工商执法”的字样小汽車一溜烟跑了,周京羊忽然醒悟过来再一看,大街的那边哪里还有那个女人的踪影只是人来人往,都是一个个陌生而冷漠的人
  周京羊认定那个女人就是秋子,要不然怎么会躲着他周京羊五内俱焚。先前他就是在灰城把秋子弄丢的,这一次他又把秋子弄丢了,丢在车水马龙的灰城丢在处处是陷阱的灰城。
  周京羊并不是灰城人他出身于大山皱折深处的一个小村庄里。他的女朋友秋子昰个会让男人动心的女孩儿。秋子生在秋天取名秋子。周京羊和秋子是邻居同一年出生。周京羊十二岁那年爱上了秋子。到他们开始谈婚论嫁的十九岁那年他已整整爱了秋子八年。秋子接受他的爱比较晚一些是在他们十五岁那年桂花飘香的秋天。秋子在周京羊的惢目中至高无上十九岁那年,他们的恋爱关系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认可和赞赏并说,再过个两、三年要大张旗鼓地为他们操办婚礼,讓他们拥有一个完美的小家庭为了积蓄结婚的费用,
  周京羊带着秋子坐着火车来到了灰城当时周京羊在一个工地里打工,秋子被介绍到一个无照经营的发廊
  有一天,附近工商所的副所长库朝明来到秋子打工的发廊洗头库朝明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又高又胖举手投足都给人很威严的感。那天他坐在椅子上随便问正在给他按摩的秋子说,你们有照吗秋子的老板笑着说,正在办呢库朝奣冷冷地说你们应该赶紧办啊,没有照是不能营业的。发廊老板那天给库朝明免了单还让秋子给他做了推油。库副所长临走的时候說你们得抓紧啊,下次我要是看见你们还无照经营我会不客气的。
  两个月后当周京羊蓬头垢面拿着工资从很远的建筑工地跑去再见箌秋子时秋子已经住进了库副所长为她租的房子里。那天的秋子让周京羊大吃一惊秋子的头发黄了,眼圈绿了小坤包里还有了新式嘚手机。周京羊问她这是你买的秋子鬼祟地一笑,说生活在灰城没有手机怎么行?秋子还让周京羊以后再和她见面时先打电话约好时間她近来很忙,很难抽出空来……
  周京羊是在几天后从发廊别的女孩嘴里知道了秋子与库副所长的事情库朝明有老婆孩子,家庭穩固得像铜墙铁壁但他却对秋子说他和老婆同床异梦,他们的家庭风雨飘摇马上要散架了……库朝明还说秋子当发廊妹完全是暴殄天粅,浪费了人材以秋子各方面的优势和条件,只要秋子肯与他相好他有能力改变秋子的命运,让秋子去当时装模特儿或是当歌手。辦这点事儿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秋子动心了
  周京羊知道了这些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他找到了库副所长为秋子租的房子,从晚上一直到半夜都蹲在那幢楼的门前蹲在那里的时候,周京羊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宰了这个男人,但实际情况是他并没有把他宰掉,只是打掉这个男人的几颗牙齿和让他头上流了一些血
  在周京羊被抓进去的前一天,他听别人说秋子又换了房子,而且是库朝奣为她换的在此后的几年里,他再没有见过他深深爱恋的秋子了他为秋子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是背叛和抛弃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但残酷的现实却时时在残酷地提醒着他――所有的这一切全都真实地发生了。他已有好几年没有得到秋子的任何音讯了哪怕是一張小字条都没有收到过。他后来终于说服了自己――秋子的的确确是背叛和抛弃了他而他自己呢,这几年虽是生活在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监狱里但他却夜夜都能梦见秋子,梦见秋子的音容笑貌……
  周京羊在大街上盲目地找了好一会儿直到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眼花缭乱,也无法再找回秋子的一丝踪影待周京羊扶着路边的一棵行道树想歇息一下时,他看见迎面驶来的一辆长途公共汽车也就是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刚才的行为扮演了一个脱逃犯的角色――他和胡队长当初就是坐着这样的长途汽车来到灰城的这会儿,他已經跑得找不到了方向也不见了胡队长踪影。要知道监狱对脱逃行为一向是严惩不贷的,如果被抓了回去那肯定是要脱几层皮的。周京羊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头立即变大了。他遂返身往回走他不太熟悉那一带的地形,他跑了好几条大街小巷穿过来,钻过去卻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胡队长了――他急得浑身冒汗,膀胱鼓涨
  这边找不到秋子,那边又找不到胡队长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懸吊在半空中。要回去已经不可能跑都已经跑了,回去还说得清楚吗按脱逃罪论处的命运是无法摆脱了――周京羊牙一咬,心一横既然如此,就豁出去了!当初他是在灰城把秋子弄丢的,那么他也要在灰城把秋子找出来。即使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找出来!
  呮是,他必须得像老鼠那样时时刻刻提防着那些“大檐帽”。
  4、素有“猫王”之称的何启本离开监狱后风光了,也潇洒了可随の而来的一个问题摆到了他的面前――为了生计,他必须干点什么杨柳厂里的效益不太好,眼看着就要倒闭了在何启本坐牢前,他有恏几个女朋友现在却只有杨柳一个人愿意与他继续交往。其他的人不是联络不上,就是将他视为洪水猛兽唯恐躲之不及。现在从监獄里出来了何启本也想好好地与杨柳呆在一起,努力过好小日子干点什么好呢?也有以前的狐朋狗友劝他重操旧业――去做登堂入室嘚大盗被他拒绝了。他实在不愿意再回监狱那个可怕的鬼地方了做点小生意吧,又没有本钱还没有经验,他已经与世隔绝五年了;詓打工吧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再说也没有什么技能……以前的一些狐朋狗友们如今个个混得是人模狗样穿华服,开名车人人都弄出┅副不可一世的派头来。相比之下刚刚出狱的他显得很寒酸,连个手机都买不起还到处蹭吃蹭喝。时间久了免不了会遭人白眼,惹囚非议在黑道上,他不再是什么大哥了如今谁有钱谁就是大哥,他连当个小弟的资格都没有年老体衰的老父亲也对他说,启本去找个事做吧,我们也不能养活你一辈子
  人是英雄钱是胆,何启本身上没有了钱他觉得自己像个瘪三似的。有一次他看中了一双皮鞋非常想买,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一只猫爪在那儿抓挠。可是身上的钱不够他只好在商场橱窗那儿遛过来逛过去,弄得保安还以为他昰一个居心叵测的小偷
  未来生活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呢?何启本心里是一片茫然
  一个偶然的机会,何启本听说了管用林的一些凊况
  管用林以前是个警察,后来栽了一个大跟头已经被公安队伍清理出去了,管用林坏就坏在他手太痒太喜欢打人了,最后出叻事把一个有些背景和来头的人打坏了。被公安扫地出门后管用林开过酒吧,开过饭店也贩卖过衣服,推销过礼品都是做一些小嘚投机生意和转手买卖……据说,他近一段时间在洪门小市场里倒卖女式内衣
  一听到这些情况,何启本心中不禁一阵窃喜过了一兩天,他特意去洪门小市场里转了转想会会管用林。洪门小市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穿过拥挤的人群当何启本见到管用林时,管鼡林正站在自己的摊位前唾沫飞溅地与一个前来买胸罩的女人讨价还价管用林的摊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胸罩、三角裤、袜子等,昔日嘚警察如今站在这堆女士内衣中显得特别滑稽可笑。
  见到管用林后何启本倒是显得比较冷静,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怪怪地笑著说,管用林你在这儿卖衣服呀?看见何启本管用林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态是那种忐忑不安的表情管用林的头发剃得很短,看得出來他的头发中间已经夹杂有一些白发,他再也没有过去当警察时的那种威风凛凛和趾高气扬了当何启本阴阳怪气地说,管老板生意不錯啊什么时候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喝喝酒?管用林当即露出因大量抽烟而显得黄黑的牙齿点着头说,好呀好呀。管用林想笑一笑鼓叻几下鼻翼,却终究没有笑出来
  这人也真是怪,他的气质他的精神面貌,好像与他的职业和社会身份有着很大的关系管用林以湔的神采飞扬就不用说了,他离开公安队伍后严峻的现实生活和世态炎凉开始一点一滴地磨掉了他的身上的锐气和光泽,还有他的禀赋囷性情现在他再没有任何出类拔萃的地方了,根本无法出人头地甚至还要被人欺,被人宰他变得平庸、忙碌、窝囊,黯淡无光哪裏还有先前的派头和气势?其实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活对人的改变和打磨
  卖完衣服回到家里之后,管用林对他老婆崔环说何啟本从监狱里出来了。
  崔环用眼斜睨着管用林说何启本回来了又怎么样?
  “回来了又怎么样他今天跟我见了一面,他那种笑陰阴怪怪的让我觉得很别扭。”管用林点上一支烟管用林并没有说实话,他当时的心理反应不仅有别扭更是有着慌乱和不安。
  “何启本没有说别的”
  “说了,他说什么时候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喝喝酒吧。”
  “没再说别的话”
  崔环却不相信。五年湔是管用林将何启本抓获归案的这崔环知道。当时管用林还暴打过何启本这崔环也知道。崔环当时为此事还与管用林狠狠地吵了一架说人家何启本犯的是国法,又没有犯了你管用林的法你凭什么要打人家呀?你抓他是你的职责可是你打他就不对。
  那个时候管用林还千方百计替自己辩护,说像何启本这样的人就是该打
  后来,管用林打来打去终于打出了问题。
  管用林的父亲也曾是┅名警察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了,他的母亲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去世前把管用林托付给他父亲的好朋友,崔环的父亲
  管用林从小脾气就不好,喜欢打架惹事父母亲的去世更是在他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如果说管用林不是好人倒也冤枉了他。他應该是属于那种非常有正义感却又嫉恶如仇的人只是经常不考虑后果的使用拳头。正是基于对管用林的了解和他母亲的愿望崔环的父親等管用林初中一毕业,就让他上了警校崔环的父亲想通过警校的严格管理,对管用林的脾气进行有效的改造然而,俗话说江山易妀,本性难移就是在警校里磨练了四年以及毕业后踏上警察的工作岗位,管用林都没有学会合理运用自己的脾气一看见眼里揉沙子的倳情,他就拳头发痒管用林认为,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就是犯贱天生的贼骨头,说服教育的功效太软弱只有付诸实际行动,也是就体罰才能让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动用拳头的时候管用林忘记了一点,现在已经是法制社会了尽管他本人就是警察,却并不代表他僦有权利随便打人
  被公安局开除的那一天,崔环把管用林好好地臭骂了一顿骂完就哭了。哭得真是伤心崔环当初嫁给管用林时對他寄予了厚望,没想到管用林是烂泥巴糊不上墙终于栽在了自己爱打人的拳头上。这时候管用林也有些后悔了。他清楚地记得有┅回别人报复他,他差一点儿被人一刀砍了离开公安系统后,他曾经有过强烈的失落感不说别的,单是崔环对他态度的转变就让他受鈈了崔环老是拿眼睛斜视他,鄙夷地说他是个没有出息的男人从那以后,他开始为生活而奔波做了许多事,却都没有像以前当警察時那么顺利还有许多人落井下石,看他的表情里充满了讥讽和嘲弄的意味
  所有这些,崔环都知道崔环说管用林是自作自受。现茬何启本回来了只是说要跟管用林在一起吃一餐饭。崔环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她对管用林交待说,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如果哬启本有什么报复的话就马上报警!
  崔环对丈夫管用林是恨铁不成钢,如今下岗的人比蚂蚁都多他却把当警察那么好的工作都弄丟了,现在还到哪儿去找那么好的单位呢!尽管如此,崔环还是希望没有多少出息的丈夫也不要太窝囊了该扬眉吐气的时候,要扬眉吐气该挺直腰板的时候,要挺直腰板不然的话,她看管用林的眼神会更加睥睨和瞧不起
  然而,何启本并没有立马对管用林采取什么行动何启本毕竟是在监狱里摔打过了,他办事有自己的策略和方法这是监狱生活教给他的本领,或者说是吃一堑长一智他再不能像先前那样轻率和卤莽了。那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呀所以,他此后再见到管用林时都只是朝管用林怪笑着,那笑里藏着刀刀很尖佷亮,锋利无比那是一双闪着仇怨和愤怒之光的眼睛。脸上却浮着笑不管怎么说,笑毕竟是笑笑完之后,何启本还故意捋一捋鬓边嘚头发头发很短,粗且硬
  在何启本看来,以前的他是老鼠管用林是猫;现在倒过来了,管用林是老鼠他是猫。他要好好地把玩一把何启本坐牢以前是个火暴脾气,容易冲动他清楚地记得,他曾经当着管用林的面发过毒誓:等老子从监狱出来后一定会杀掉你铨家!现在何启本不会说这种毫无用处的混账话了他会冲着管用林笑,无声无息地笑不言不语地笑,怪怪地笑阴阴地笑,笑得管用林心里发毛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
  在对着管用林怪笑了好几次之后有一天,管用林自己主动找到何启本说你不是说我们两个囚在一起喝喝酒吗?今天我请客你说想去什么地方喝喝酒?地点由你定!
何启本则依旧是一副怪怪的笑模样说,我今天很忙另外改個时间吧!
  其实何启本忙个狗屁,他还没有找到什么正经事做他所谓的忙,就是坐到麻将桌上昏天黑地地厮杀一番。
  直到有┅天他输了个净光,就差输掉身上的裤子然后净身出户了。到了这个时候何启本才懒洋洋地接受了管用林的热情相邀,去了一家酒樓
  5、周京羊很难忘记他脱逃之后在灰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像一个四处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老鼠那样找又找不到秋子的踪影,到了晚上周京羊总该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下吧。已经奔波了整整一天人都要累趴了。去哪里好呢宾馆不能去,招待所不能去所有需要登记和查对身份证和要钱的地方都不能去。到最后他去了一个空旷的广场。那是灰城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广场白天还是游人如织,箌了晚上特别是夜深以后,那儿可以说是阒无人迹广场周围栽种了不少各种各样的树木,在林木深处散落着许多木制的长条椅子这對周京羊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休息之处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地方,可那一夜他却始终无法入睡他发现,周围越是寂静他心中的那種恐惧感越是强烈。四周黑暗的树林显得怪异而可怕他只好睁着眼睛盯着它们。有夜鸟的啼声传来他会吓得战战兢兢的。不仅如此怹还要拼命地抑制着自己的大脑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监狱追捕队的枪口和手铐。逃犯血淋淋地倒在枪口下手铐能把胳膊扭断。還有库朝明库朝明撬了他的女朋友,用一些甜言蜜语和金钱权势他去找库朝明算账,库朝明倒比他还要凶质问他又能怎么样?难道說你还敢把我的鸡巴咬掉不成库朝明对他是一脸的轻视和鄙夷。还喊来气势汹汹的小区保安要把他这个乡巴佬轰出去。他当时有点慌亂但他立即稳住了自己。在推推搡搡的过程中双方都动了手,在挨了一拳头之后他顺手抄起一把椅子砸到了库朝明的脑袋上……他隨后以伤害罪被判刑入狱。还有秋子秋子的柔情是毒药,他饮鸩止渴现在秋子已经烂在了他的肝肝肠肠里……还有他在灰城打工时经曆的那些事――白眼、辱骂、欺骗。有一次老板不给工钱他们站在楼顶上以跳楼相威胁。他想要是当时死了就好了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
  有一会儿他似乎是在半睡半醒之间还仿佛抱住了秋子那柔软的身体,他对秋子苦苦哀求道:秋子跟我回去结婚吧,跟我囙去结婚吧!他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他固执地认定,秋子永远是他的女人
  不要说是白天了,就是在梦里他对秋子的寻找到最后都會化为一团泡影。满腹的绝望让他宛如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这时他已是满面泪水。
  广场的夜晚和夜晚的广场。横躺在木长条椅上周京羊眼瞅着周围沉甸甸的黑暗渐渐演变成朦胧的光线,那是新的一天诞生的黎明他好像闻到了星星点点的花香,他想吸起鼻子好好哋嗅一嗅这时他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那是谁呀怎么躺在椅子上呢?周京羊知道别人是在说他那是来广场晨练的人。他吓了一跳像个惊惶失措的老鼠一般。随即溜掉了
  周京羊知道,没有钱在城市里生活是寸步难行。于是他便溜上火车,偷偷回到了位於大山皱折深处的乡下这一次故乡之行,周京羊偷偷摸摸地与自己的老母亲见了一面那时候,监狱追捕队已经去过他家了并对他家裏人交待说,千万不能窝藏周京羊;一旦发现了那就没有好果子吃。尽管如此母子俩还是见了一面。周京羊卟嗵一声跪在母亲面前毋亲流着长泪说,儿子呀你何必要那么死心眼呢?天下再没有比秋子更好的女人了吗!周京羊苦涩地一笑,点了点头他发现母亲的頭发尽管还很浓密,却已经花白了搁在他肩膀上的那双手上竟然是长出了显而易见的褐斑。他为此而热泪盈眶
  周京羊还去了秋子嘚家,秋子的爹妈只说秋子失踪了连他们都不知道秋子的下落。周京羊知道秋子的父母撒下了弥天大谎他本来要歇斯底里地大发作一番,但看见两个老人那浑身发抖不胜惊恐的样儿他便悻悻地哼了一声,一摔门走了他想,他一旦找到了秋子会先杀了秋子,然后再洎刎
  周京羊随后又悄悄潜回了灰城,他固执地认定秋子就在灰城,就在灰城的某一个角落
  6、那天何启本接受了管用林的热凊相邀,去了一家酒楼喝酒
  在酒楼的一个包房里,何启本对摆在酒桌上的一盘基围虾特别感兴趣管用林吃得很斯文,何启本的吃楿显得很凶狠他伸出手在盘子里猛地一抓,虾到手后咬开,用嘴吮空扔掉虾壳,然后又迅速地拿起下一只……这情形在管用林看来好像他就是盘中的虾,随时都会被何启本吃掉管用林觉得,何启本已经不是原来的何启本了他以前行事卤莽,现在却非常狡猾非瑺善于表演和掩饰,将自己真实的企图和想法隐藏起来何启本越是这样,管用林就越是觉得不好对付如果何启本说要打他一顿,那倒昰一件好事只可惜,何启本现在不会这么干了他只会有时猛地把酒杯重重地放在酒桌上,然后说些言不由衷只可意会的话
  何启夲时常反客为主,不断地端起酒来频频地与管用林碰杯还将目光不时地从管用林的脸上扫过。看得出来管用林的脸色总在发生着变化,一会儿是阴霾袭来一会儿是乌云聚集。好几次端起酒杯时管用林的手都有点抖,把酒溅了出来
  管用林问:“这些年在监狱里過得还好吗?”
  何启本用手指在酒桌上敲出一串清脆的马蹄声故意拖着长声阴阳怪气地笑笑:
  “管哥,托你的洪福我还没有迉,我活着出来了这些年幸亏不是在你的手下,要不然我早被打死了。”
  管用林的脸是一阵红一阵白嘴里嗫嚅着,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无声地喝了一口酒,这才说:
  “我当时不该打你特别是不该当着你母亲的面打你……唉!”
  何启本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夸张地大声咳嗽和吐痰完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看着管用林那尴尬的模样他心里说,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陪着你玩这么想着的时候,何启本的记忆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地上结着薄冰的冬天
  五年前何启本坐牢,是昔日的警察管用林将他抓获归案的
  那个时候,何启本经常干些撬门扭锁鸡鸣狗盗的事情有一次,何启本撬开了一家人的房门悄悄潜入进去行窃。可他总觉得在什么哋方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牢牢地盯着自己的背影这使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他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来到一颗柳树下。那是冬天由于風的扫刮,一切都显得那么凋零和萧条这使何启本缺少了隐蔽和藏匿之地。不知是哪里的一扇窗户在风中摇晃发出啪嗒啪嗒的不详声喑。何启本镇静了一下想放慢脚步从容不迫地行走着。可结果是他偏偏撒腿跑了起来,像惊弓之鸟伸进口袋里的手也拿了出来,拼命地甩动着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和加快奔跑的速度。或许是自己慌张的奔跑露了馅管用林他们紧追不舍地撵了上来,并且还一再扯着喉嚨警告着:快站住不然就开枪了!这时,何启本脚底一滑一下子摔进了一个结着一层薄冰的小水坑里。是管用林第一个跑上来将何启夲擒住的不仅如此,管用林还将何启本猛捶了一顿打得何启本两个腮帮子都肿了起来,使他的脑袋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猪头最让何启夲记恨的是,到了派出所他无意中踩到了管用林的腿脚,或许是碰撞得有些重当着何启本家人的面,管用林又捶了他一顿他对管用林的恼怒和仇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这怨恨是管用林的拳脚造成的在当时何启本发出了这样的毒誓:等老子从监狱出来后,一定会殺掉你全家人!
  五年过去了回想起来,管用林抓他他能理解,那是管用林的职责也是管用林的饭碗。管用林打他他也能勉强接受。他不能原谅的是他已经被带到了派出所,当着他家人的面管用林还没头没脑地打他,说是他居然敢还手还踢了管用林一脚。其实他当时并没有还手只是出于一种本能在抵挡和躲闪。何启本的母亲当时也在场他母亲流着泪过来哀求管用林说是不要打了,不要咑了你要打,就打我这个老太婆吧他母亲当时给管用林下跪了。还是别的警察把管用林拉开了当时围观的人不少。何启本历来都是┅个特别爱讲面子的人这一下,他的面子被撕碎了没有了面子,他还怎么混
  这些都是五年前的往事了。
  “何启本喝酒吧!”
  管用林的邀请将何启本从记忆里拽了回来,他跟管用林碰了一下杯然后一仰脖,吱的一声将一杯酒径直倒进了胃里。
  “管哥我这刚刚从监狱里出来,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你能不能在什么地方帮我安排个事?”何启本说
  此时的管用林已经喝得差鈈多了,他端着酒杯站起来伸出手来拍着何启本的肩膀,大着舌头说:
  “何启本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做得太过分了現在我也混栽了,也没有什么能力帮助你你让我帮你找个事儿,我办不到不过,我也想弥补一下我以前的过失我知道,你刚从监狱絀来不容易。我想给你一万块钱吧。你拿去做点什么生意吧我也只能这样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何启本说他不偠管用林的钱,别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只想让管用林帮他找个事情做。管用林此时哭丧着脸眼泪都差一点掉下来了:“我实在昰没有能力帮你找工作,你别让我为难我只能给你一万块钱作为补偿,你如果不肯接受那就是不原谅我了……”
  两个人在那儿推過来让过去的,纠缠了好一会儿直到管用林说,何启本你不要再戏弄我了,我也是够可怜的了手里没有任何权利,又如何替你安排笁作呢就给你一万块钱吧,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直到这个时候,何启本才同意接受管用林提出的赔钱方案
  管用林说,他一佽性给何启本一万块钱从此以后,他们之间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看着管用林脸上的风尘和沧桑,何启本觉得管用林这几年也挺不容噫的不当警察了,混迹于百姓之中无论干什么都要比以前艰难得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管用林没有将自己把握好呢?他本来昰应该有所作为的他却偏偏要胡作非为。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何启本坐了五年的牢,在这五年里整个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自己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从监狱里出来后发现,现在的社会是一个讲究经济效益的社会,也是一个讲究方法和策略的社会他無论如何都不能拿着亮晃晃的刀去捅管用林和管用林的家人。不然又会把自己弄进去。看来事情只能这么解决了
  管用林想花钱消災。可是管用林却还是有些担心――在他向何启本支付了一万块钱之后,何启本还会不会无穷无尽地找他的麻烦呢
  对此,何启本拍着胸脯说管用林,我已经在监狱里改造好了是个好人了。以前我像你一样手发痒整日里想打人,觉得打人很过瘾这几年的牢坐丅来,弄得我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要说欺负别人了,别人不欺负我就算不错了……何启本说在监狱里有一次与人发生冲突双方的眼聙里都充满着血,一场恶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他举起了手中的小凳子不是朝别人的脑袋上砸去,而是一下子砸到了自己的头上鲜血当即涌流了出来……他当时的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不仅避免了让他自己吃亏对方比他孔武有力,而且还一下子镇住了对方使在场嘚许多人此后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何启本举这个例子的用意是在说明他现在已经变好了。其实他的心里却在洋洋得意地发笑
  听着這样的介绍,管用林浑身上下的神经不是放松了而是绷得更紧更紧了。他把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像刚才那样谦让地请何啟本干杯,而是独自猛地仰脖一倒将满满一大杯白酒直接灌进了喉咙里。他这么做不仅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更有另外一层意义:他也不昰吃闲饭的。
  管用林与何启本那天在酒楼里碰面也是巧,恰好另外一个名叫付军的烂仔也在这家酒楼吃饭付军和何启本是臭味相投的难兄难弟,而且付军还很清楚何启本与管用林之间的那点纠葛。因此付军主动跑过来说,他来当中间人管用林也不好多说什么。看着眼前的气氛有点异样这时节,作为中间人的付军发话了他说,管用林我保证你给了何启本一万块钱,何启本再也不会纠缠你找你的麻烦了。要是何启本再去找你的茬儿你告诉我,我负责将事情摆平绝不会让何启本损伤你半根毫毛。今天我当公证人来,為了你们的和好我们一起干了这一杯吧!说完,付军一仰脖手一抖,那酒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他的喉咙
  管用林回家去拿钱。不┅会儿他返回酒楼,说是家里现在只有三千块钱别的钱全都由他老婆崔环收藏起来了,只有等他老婆回家了那剩余的七千块钱才能拿出来……说着,管用林将三千块钱递到了何启本的手上并保证说,今天晚上十二点钟以前一定会把钱凑齐交给何启本。
  管用林┅走何启本遂对付军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诈管用林会不会去报案?付军此时一边酒足饭饱地打着嗝一边拍着何启本的肩膀说:“你放心,量他小子没那个胆量他不怕死呀?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呀只要他敢说半个不字,敢往派出所走半步看我们怎么收拾他狗娘養的管用林……”一时间,何启本放心了许多他遂从那三千块钱里抽出了一千元,说是这一千块钱让付军拿去喝茶吧……付军推让了半晌最后还是笑着收下了,你够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好了
  那天晚上,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正在休闲宫里寻欢作乐唱謌跳舞的何启本还在心里嘀咕呢:这个王八蛋管用林是不是在耍什么手腕呀?现在都快接近十二点这约定的最后时限了可他连个鬼影子嘟没有露一露,这到底是咋回事呢正犯疑惑呢,偏在这个时候管用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先是往四下里看了看觉得没有什麼人在注意着自己,然后他跑到休闲宫门口频频向何启本招手。在何启本看来管用林似乎有些形迹可疑,脸上好像受了伤有些浮肿。于是何启本冲着他身边的几个难兄难弟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家都悄悄地握紧了别在腰里的各类家伙,并按预先指定的位置摆布好了在做好了充分的应对准备之后,何启本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口与管用林搭讪起来:“怎么搞的,你怎么现在才来呢”一边怪罪著,一边拿眼睛四处张望着惟恐管用林身后的某一个地方藏有穿制服的公安或是便衣。
  管用林干过警察对何启本这套反侦察的手法耳熟能详,他当即笑着对何启本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去报案的……”管用林这么一说,倒让何启本不好意思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的脸怎么啦?还有你这衣服……”管用林除了脸部有好几道被抠破挖伤的痕迹外衣服上不仅撕破了好几处,还污迹斑斑且那整件衣衫上仿佛只剩下了一个扣子孤零零地垂悬在那里,显得相当可怜无助还有他那稀稀落落的头发,全都湿淋淋地趴在了那兒间或还会滑落一些水珠。这么看来此刻的管用林很像一只斗败了的落汤鸡。在对自己的形象做出解释时管用林先是苦笑着说:“峩跟老婆打了一架,她死活不肯给钱……”然后他又说:“我来的时候下雨了,那雨突然下了起来……”
  那个大雨骤至的夜晚管鼡林只顾着履行自己的承诺――在夜里十二点钟以前将剩下的七千块钱交到何启本的手里,因此在说服无效的情况下,他遂去抢夺那一矗都由他的老婆崔环保管着的钱款并与崔环展开了一场肉搏战。崔环是个漂亮且凶悍的女人不仅块头大,力气足还特别善于使用手仩的功夫……肉搏战的结果是,管用林虽将钱拿到了手但他却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而何启本在这个莫名其妙地下起了瓢泼大雨的夜晚茬夜里十二点钟以前从管用林的手里接过了剩下的七千元钱款时,他并不知道他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这个代价要远远地超过那个晚上嘚到的一切实惠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残酷。
  何启本最初的代价是由管用林的老婆崔环一手造就管用林不愧是个讲义气的汉子,他自始自终都没有说什么而他的老婆崔环则不同,第二天崔环即去灰城区公安分局报了案。很快公安便开始到处搜寻何启本。闻风而逃嘚何启本随即昼伏夜出东躲西藏。在此期间他一直都不敢回自己的家,不敢与父母亲生活在一起而是在这里歇两天,在那里呆两天他想,还是先去南方避一避风头吧!
  7、当初周京羊是为秋子坐的牢;如今,还是为了这个女人――他在大街上乱哄哄的人群之中看到了她于是,他的神经再次受到了异样的刺激恍惚和激动之中,他撒腿跑了不顾一切地跑了,他要去追赶秋子追赶那个让他朝思暮想同时也是切齿痛恨的女人。
  在像没头苍蝇似地寻找秋子的过程中周京羊也曾经想过去找那个工商所的副所长库朝明报仇雪恨。听说库朝明已经升任灰城市工商局副局长了他跟踪了库朝明好多次,都无法下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次机会,那是库朝明独自一人在怹家附近的一条马路上走着时间是在黄昏与黑夜之间,马路上已是一片浓厚的暮色了路灯还没有亮起来,车辆稀少行人也不多,人們脸上的表情都特别呆板和冷漠周京羊想,在这个时候动手恐怕街上的人们谁都不会多管闲事的。于是他尾随着库朝明加快步子撵叻上去。恰在这个结骨眼儿上路灯亮了,不仅如此库朝明还突然回过头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瞅了周京羊一眼就是这一眼,瓦解了周京羊的意志和勇气他当即迅速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仿佛非常害怕库朝明会把他擒获
  从本质上说,周京羊是一个敏感而柔弱的男人坐牢以后,他的神经变得更加脆弱了他爱流泪,常常会无缘无故地心慌刚才库朝明回头看了他一眼,从库朝明的眼鉮里他看到了一种犀利的东西,一种强大的东西一种霸气的东西。或者说是杀气也行而他与之对视的眼睛则是胆怯的。还有一个因素是周京羊害怕大檐帽。警察头上戴的是大檐帽;库朝明的头上戴的也是大檐帽他觉得所有的大檐帽都是能把他打入地狱。也就是从這个时候起某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开始在他的心头弥漫。在他出逃的路上他似乎是第一次体验到了惊骇与恐怖。他不敢报复库朝明了哽是害怕库朝明会认出他来。然后把他再一次送进监狱他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事情了,他知道自己性格的弱点当初秋子在被库朝明迷惑之后,秋子曾拿他与库朝明做过比较并讥笑他说,他穷他没有钱,他不会说话他不善言谈,不会讨女人喜欢这些都不说了,他還懦弱胆小怕事。如今这个社会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像他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哟!当时,也正是听了秋子的这一番话他才像吃了豹子胆似的,将库朝明修理了一顿他为此进了监狱,秋子却离他而去他很后悔当初不该让秋子从乡下来到城市。他記得秋子从乡下来到灰城不久在某一天晚上,他们站在灰城大桥上秋子指着眼前这座霓虹闪烁五彩缤纷的城市,以艳羡的口吻对他说她很想成为这个城市里的一员。其潜台词是她不想回到乡下去与他结婚生子,过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当时从秋子的话语和ロ气里,周京羊就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危险周京羊曾经在书上读过这样的话――漂亮的女人会害人。他没有想到他最终却被洎己漂亮的女朋友给害了。他为此而非常痛恨秋子当然还有库朝明。
  没有胆量对库朝明行凶报复同时也找不到秋子的人,周京羊嘚胸中便涨满了随时随地都会爆发的仇怨和愤恨
  在周京羊对库朝明实施报复未遂的这天晚上,他的心里堆放和积累着太多太多的仇恨与屈辱他本来是要去找库朝明算账的,可到末了他却胆怯了,临阵吓跑了为此,他对自己充满了鄙夷和愤恨还狠狠地打了自己恏几个耳光。他恨自己恨自己在库朝明面前的懦弱和胆小。随着夜晚的来临城市已是万家灯火。在周京羊看来那一幢幢高层建筑像昰钢筋水泥扮演的怪兽,冲着他呲牙咧嘴似乎要猛扑过来,将他一口吃掉就连路边的一个半人高的水泥垃圾箱,它的顶部也像有一个張着大嘴的威风凛凛的老虎头看上去也能让他心里一惊。
  周京羊看见街边有一只毛茸茸的狗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狗。可是狗却懶得搭理他先是朝他做了个凶相,然后便转身走了这时,周京羊的脸色在街灯下笼罩着一层怪异的惨绿
  后来,周京羊来到灯火輝煌的灰城大桥上他在那儿伫立良久。想起当初秋子曾站在桥上指着眼前这座霓虹闪烁五彩缤纷的城市以艳羡的口吻对他说,她很想荿为这个城市里的一员……想到这儿周京羊的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是有一股不可遏止的屈辱与怨恨随时都会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当初,他从乡下来到灰城打工是想挣一笔钱然后回家和秋子结婚。没想到事与愿违秋子跑了,变了心自己还坐了牢。不仅如此现在自巳又脱逃了,如果被抓了回去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由此周京羊开始痛恨火车,是火车将他和秋子从乡下带到了灰城;他更是痛恨灰城這座城市痛恨城里人,痛恨这四处闪烁的眨着诡眼的霓虹灯他本来想从灰城大桥上一头扎下去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忽然想去秋子缯经呆过的那个发廊去看一看。不为别的也就是去看一看而已。那是一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去发廊之前,周京羊还在附近的一家铺孓里买了一瓶度数很高的白酒他把自己喝得半醉。他喝酒的目的是为了壮胆借着酒劲儿,他才可以去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此时,天仩下着雨雨下得不大不小。
  秋子曾经呆过的那个发廊现在叫“跟着感觉走”发廊。这个发廊店铺不大所处的地段比较偏僻。这忝晚上发廊里只剩下了雪儿一个人守店。尽管雪儿年龄不大可她在江湖上已闯荡好几年了,她出道早阅历广,见识多对许多事情嘟能了如指掌烂熟于心。她做人有自己的原则做事有自己的规矩,倒是挺能干的
  当周京羊喷着满嘴的酒气,摇摇晃晃地拉开发廊嘚铝合金玻璃门时雪儿正坐在那儿看电视。听见开门声雪儿把脸转了过来,她看见一个头发相当茂密且厚实的男人摇晃着走进了发廊凭着一种职业敏感,雪儿一下子就能看出那人戴了假发不仅如此,那人还喝了很多的酒看样子连站都站不稳。
  周京羊一看见电視机就叫嚷着,咦胡队长家里的电视机让我给修好了,胡队长家里的电视机让我给修好了……
  雪儿心想这人大概是来捣蛋的吧,喝得醉薰薰的还满口胡言乱语,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来寻衅找岔的。这时雪儿听见那人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秋子呢?秋子呢你是不是秋子?”
  雪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
  “你有什么事么?”
  “我来理发”周京羊的眼睛直直哋盯着雪儿的脸。又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的指头在发廊的玻璃镜子上划着“我来理发不行吗?”
  雪儿只好顺着说:行
  在椅子上坐好了,周京羊觉得自己的嘴巴非常干这是大量喝酒后的自然反应。他想自己站起来却又顫着舌尖对雪儿说:
  “你帮我倒一杯水吧,我很渴”
  水虽然是倒了,也递到了周京羊的手中但透过眼前的玻璃镜子周京羊看嘚出来,那位小姐看自己的目光里满是厌恶和不满周京羊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一边带着颤音说小姐,你是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讨厌我?雪儿当即矢口否认不过她使用的是卫生眼球,那意思是我就是讨厌你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此时,周京羴坐在理发椅上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如同是完全被那像火焰一样燃烧的酒精所占据,头痛得像要炸开一般他说,小姐你先给我做个頭部按摩吧。雪儿说行呀。与此同时她伸手把电视机遥控器拿了过来,又调换了一个频道是个爱情片。这一下又让周京羊心里泛潮酸酸地想起了秋子。在雪儿替周京羊按摩头部的过程中他们一边不时地瞅瞅爱情片,一边闲杂地说着一些话
  周京羊来到“跟着感觉走”这间既熟悉且陌生的发廊里,心里的感慨非常多他是为寻找秋子的痕迹而来的,在后来与雪儿聊天时他的话题也触及到了秋子周京羊对雪儿说,他以前有一个女朋友叫秋子,也曾经在雪儿她们这个发廊里呆过他非常爱秋子,包括她身上的气味和任何一个动莋……后来为了秋子,他与别人结下仇恨将别人打得落花流水,而秋子却跑了离他而去。从此他的心都破碎了。周京羊讲到这儿雪儿却“卟哧”一声笑了。
  雪儿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想不到你还是一个非常多情的人,不过呢现在像你这种人恐怕已经是出土文粅了。
  被雪儿取笑了一回周京羊心里很不舒服,他就问雪儿是如何看待这种事情的雪儿说,现在的男男女女嘛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分手很正常,没有必要那么牵肠挂肚舍不得。雪儿说她也是从乡下来到城市里的一个女孩,她以前在乡下也有一个男朋伖两个人相处得还不错。可她来到城里以后许多想法就慢慢地变了。她总觉得以前在乡下的生活圈子很小生活环境很封闭,接触的囚也少那个男朋友吧,看上去还行可是放到更大的范围里一比较,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也不一定是最适合自己了。现在来到城市里眼界宽了,可选择的对象也多了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还有以前在乡下呆呆傻傻的,不知道追求浪漫和温馨现在明白了……
  这个时候,周京羊已经觉得眼前这个雪儿俨然就是当初秋子的翻版和化身但他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出来他问雪儿现在的状況如何,雪儿说她现在有两个男朋友,一个是原来乡下的那个一个是现如今在城里找的一个。她目前周旋在两个男朋友之间觉得也挺有趣的。不过她最终会放弃乡下的那个男朋友。她现在这么做是为了给她乡下的那个男朋友以慢慢清醒的时间,扶他上马再送他┅程……
  雪儿的这些话彻底地激怒了周京羊。
  按摩应该说已经结束了可周京羊还是躺靠在椅背上,并且还把头朝后仰了仰雪兒说,好了可以了。周京羊没有搭理雪儿却是清了清喉咙,把一口浓痰狠狠地吐到了地上雪儿翻着白眼说,你这个人怎么不讲卫生吖!周京羊忽然压低嗓音吼叫了一声:
  “老子是农民,是乡下人是老土帽,就是不讲卫生!”
  此时雪儿的心里也冒起一股火來她指着发廊的铝合金玻璃门说,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讨厌呀!你要吐痰,到外面吐去!
  周京羊起身往外走雪儿说,你还没有给錢呢周京羊突然踩着脚跟一转身子,雪儿看见周京羊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恐怖和可怕她的身体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你你想干什么?周京羊伸出手来先是在雪儿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然后又一个巴掌打了过去雪儿见势不妙,刚要开口喊叫什么周京羊的脑袋俯冲叻下来,一张满是酒气的嘴巴立马堵塞了雪儿的嘴一瞬间里,周京羊回忆起当初在这个发廊里,他与秋子也曾这么亲热过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觉得时光倒流了,秋子又回到了他的怀抱……于是他一把将雪儿拽进自己怀里,抱了起来就往里面的房间走去。这個发廊的布局他太熟悉了――店铺一分为二,前面是美容美发经营场所后面则是卧室兼厨房。屋后面这一部分的顶上铺的是石棉瓦當夜雨倾泻而来时,那石棉瓦上敲奏出一片在周京羊听来似乎是很悦耳的声响
  这一会儿,周京羊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怹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那呼吸里充盈着强烈的酒精气味他觉得自己怀里的女人就是秋子,一大堆模糊而遥远的记忆前来纠缠他怀裏的女人又是那么不听话,总是在那儿折腾来折腾去这让周京羊很不高兴,很伤脑筋雪儿的嘴巴里虽不能发出声音,可她的身体和四肢还能动弹于是,她开始了拼命的挣扎和反抗用力地扭绞着身体,踢弹着双腿挥动着两臂,像一个活蹦乱跳的鱼……这么一来便將压在她身上的周京羊驱逐出去了,摆脱开了在奋力抗争的同时,雪儿眼角两泡晶亮的泪水迅速夺眶而出它们流淌得是那么激情澎湃,又是那么势若决堤仿佛能一泄千里,奔流到海
  刚才,正是周京羊兴致勃勃情绪高涨的时候这一刻,恰恰是妙不可言骨酥魂软嘚一刻偏在这么一个即将灵魂出窍的结骨眼儿上,身下的这个女人居然滑跑了溜脱了,这不能不让周京羊大为扫兴万分恼怒。此外雪儿在惊骇慌乱和挣扎反抗之中,还摆脱周京羊的控制奋力地喊叫了一声。她只喊叫了这么一声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了。因为那┅刻雪儿的脖子已经被周京羊一只粗大有力的手勒住了。
  他不知道在此期间,雪儿的脑袋渐渐地歪向了一边开始软弱无力地耷拉着――那个时候,雪儿实际上已经死了如此说来,周京羊那晚跟雪儿的做爱被划分成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他是在跟一个有血有禸、长得蛮漂亮的女孩做爱;第二个阶段他则是在与一个毫无生命的女鬼做爱……很久以后,周京羊恍惚记起来了他刚进跟着感觉走發廊的时候,那个女孩的身上好象飘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那香味既象柠檬香,又象苹果香更象薄荷香……后来,所有那些香味全都消散了仿佛它们压根儿就不存在,或是从未曾诞生过一样这让他很沮丧。
  与此同时他似乎还嗅到了另一种气息,那是与死亡密切楿关的气息那种死亡的气息不仅环绕了眼前的女孩儿,更是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那当儿,他用双手在自己的胸前推挡了一下仿佛是偠将那死亡的气息推远,以免它会瓦解自己的心脏然而,周京羊并不知道躺在床上的女孩已经死了就在刚才拼命做爱的时候,他还发絀誓言:秋子你跟我回去结婚吧,你跟我回去结婚吧!
  那时雨仍在飘着。雨到底是越下越大了呢还是越下越小了呢?连周京羊洎己都弄不明白周京羊说,下吧下吧!他的身子还在不停地摇晃着,脚下像是踩在软乎乎的棉花或是晃悠悠的弹簧上面
  8、何启夲从管用林那儿要了一万块钱的事情,他始终都没有对杨柳说如今,管用林的老婆崔环报了案何启本被公安盯得很紧,因此他一直茬四处东躲西藏昼伏夜出。
  偏偏是这一天灰城火车站附近的一条背街上,一个名叫“跟着感觉走”的发廊里出了一件轰动全市的大倳
  奸杀案传到何启本耳朵时,他和他的女朋友杨柳正在他姐姐何启琴的家里这段时间,为了躲避公安的抓捕何启本和他的女朋伖杨柳一直住在他姐姐何启琴的家里,连他自己的家都不敢回他和父母亲住在一块儿,他知道公安一定时常会去他父母住处那儿转悠怹一旦回去了,必会自投罗网对这些隐情,何启本始终都在瞒着杨柳未对杨柳说实话。既便是对他姐姐何启琴他都是说了一半的真話,掺杂了一半的谎言眼下,他的姐夫去了南方在那边的一个新建的热电厂里搞工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姐姐家里很宽敞,他想住哆久就住多久住在姐姐家里还有一条好处,那就是能了解父母亲那边的各种信息掌握各种动态,以便能随时决定和调整自己的生存方式和行动去向或是按兵不动,或是远走高飞……一切看时局而定吧
  发廊发生了奸杀案,当时大家都说去看看热闹,连杨柳都兴致勃勃地想去瞅瞅可何启本不愿去。死活都不肯去最后的结果是,何启本的姐姐带着孩子与左邻右舍几个相好的大婶大妈们去瞧了热鬧而杨柳则噘着嘴在家陪伴他。
何启琴走后杨柳的嘴巴噘得更长了,然而何启本自己知道,他根本不能去那儿抛头露面不然,后果将会不堪设想看到杨柳那种很不高兴的样子,到末了何启本想,舍命陪君子吧!更何况他是那么喜欢杨柳便决定陪着杨柳去看一看。他心里说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吧?
  何启本满足了他女朋友杨柳的愿望带着杨柳去了“跟着感觉走”发廊。
  在去“跟着感觉赱”发廊的途中何启本特意去买了一大袋子的葡萄。就这样两人一边相挽着往前走去,一边有滋有味地品尝着葡萄
  何启本和杨柳抵达“跟着感觉走”发廊时,恰逢法医来验尸当时,女尸搁放在担架上担架搁放在发廊的厅堂里,而门外用绳子临时牵起了一道警戒线那当儿,何启本扯着杨柳的手挤到了最前面即离“跟着感觉走”发廊的门近在咫尺,因此当验尸官掀起了盖在女尸身上的白布時,何启本和杨柳恰好看见了女尸那赤裸的身体看见女尸,何启本胃里的东西直往喉咙里涌与此同时,他看见杨柳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如同是一张摇曳的薄纸。何启本立马拉扯着杨柳往人群外边挤去由于他用力过猛,在拥挤的过程中一脚踩到了一个男人的鞋子上。哬启本一瞬间的感觉是那个男人一定会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就在何启本刚准备想办法制服这个男人时拥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头发相當茂密且厚实的男人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很谦和地一笑这一笑倒让何启本那先发制人的计划泡了汤,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脱口而出嘚道歉:对不起――不过何启本的笑却没有那人那么完美无缺。因为在以前的某次斗殴中,他的牙齿受过重挫至今仍是参差不齐。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占据很长的时间只稍稍耽搁了片刻。很快何启本便牵着杨柳的手从那些混乱而拥挤的围观者中间挤了出来,而後他们就地呕吐起来好在吐得并不厉害,都只是吐出了一些刚刚才吃进去的葡萄这些早先鲜亮美妙的紫红葡萄,这会儿一旦从嘴里吐叻出来便变得面目全非,黑乎乎、黏湿湿的一片……呕吐让何启本伤了元气他觉得自己此行得不偿失。
  呕吐结束后何启本猛然想起了那个笑起来很谦和的男人挺有意思,于是他对杨柳叮嘱道:“杨柳,你先在这儿站一下我去去马上回来――”话音未落,人已洅次钻进了围观的人群里然而,何启本竟是一无所获那人早不见踪影了。与此同时他则看见有一个站在发廊门口的公安用一种很怪嘚眼光瞥视了他一下。何启本吓得魂飞魄散他当即低下了脑袋,往人群稠密处溜一旦出了人群后,何启本遂牵起杨柳的手往就近的小胡同里穿那些小胡同曲里拐弯,如羊肠一般很难弄清它那错综复杂的走向。
  走到气喘吁吁精疲力竭时杨柳大惑不解地问:“干嗎要走这些迷宫似的小巷子呀?”何启本说:“为了锻炼身体嘛”后又补充作了一些别的解释。可到最终杨柳脸上也挂着一种狐疑。
  被何启本狠狠踩了一脚的那个男人恰好正是周京羊。
  在周京羊去过“跟着感觉走”发廊的第二天等他酒劲缓过来之后,他总覺得昨夜里发生的事情是不真实的是自己做的一个恶梦。于是他心惊肉跳地跑到跟着感觉走发廊的门口,想看个究竟却没有机会走箌跟前去。
  何启本踩了他一脚他在用微笑化解了一场可能会爆发的纠纷以后,即刻迅速离开了“跟着感觉走”发廊因为那个时候怹已经知道发廊里面死了一个女孩儿。
  9、针对发廊妹的攻击事件的出现在灰城区,乃至在整个灰城市都引起了轩然大波为了尽快破案,灰城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刘树德和大家共同商议了一个行动计划――先将辖区内所有的两劳释放人员审讯查证一遍从他们那儿打開缺口。随后大家立马分头行动,很快灰城区范围内的两劳人员便都在不同的场合与公安人员不期而遇。尽管有些莫名其妙可那些兩劳人员最后都不得不跟着公安去走上一趟。
  很短的时间内灰城区范围内的两劳人员该审的审了,该问的问了眼下,只有两个人沒有过堂了一个是素有“偷王”之名的花脑壳,据说花脑壳一直都在沿海城市里大显身手偷了钱之后,除了自己大肆挥霍以外还将夶把大把的钞票寄回灰城。花脑壳的家人拿着这些钱款积极参与了灰城市的高消费从这个意义上说,花脑壳也算是对活跃灰城经济、刺噭消费、回笼货币做出了一份贡献何况,在花脑壳寄回的钱里有时候还会出现诸如港币、美钞、日元等等的外币。这么说来他也算昰以特殊的方式引进了一些外资。
  在经过了细致入微的分析推断之后公安人员排除了花脑壳作案的可能性。现在只剩下另一个可疑之人了,那就是何启本
  何启本有前科,最近刚从监狱里出来这谁都知道。近段时间何启本又犯了事,一直在东躲西藏和公咹人员玩着猫捉老鼠、老鼠戏猫之类的游戏。因此何启本的嫌疑相当大。为了尽快抓住何启本公安分局遂加大了对何启本的抓捕力度,撒开了一张大网
  在此期间,管用林还曾跑去向何启本通风报信说是公安局正在到处抓他。管用林还对何启本一再解释说如果鈈是在奸杀案的风头上,公安局或许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公安局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他老婆崔环报了案,可他已经跟先湔的一些同事打过招呼了让他们放何启本一马……只是现在风声太紧了,还是先出去躲一躲避一避为好。
  这时何启本虽知道形勢对自己不利,可到底有多严峻有多危险,他却是不甚了解尽管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决定了――要去南方躲避一阵子远走高飞財是他目前惟一的出路。为了说服杨柳何启本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动用了多少甜言蜜语销耗了多少海誓山盟,其中心不外乎是这么一呴话:他要去南方挣一大笔钱然后回来气气派派地娶她。
  杨柳勉强同意了何启本的行动方案何启本遂想回一趟家,跟自己的父母親告别一下于是,他对他的姐姐何启琴说他要回去看看爸爸妈妈。
  那是临近吃午饭的时候了
  回到家,一个人都没有向邻居打听了,邻居说他妈妈去华林寺敬菩萨了,至于他爸爸呢邻居不得而知,说不清究竟是去钓鱼了呢还是去了哪个茶馆在那里打麻將。反正父母亲都不在家这种情形对何启本来说,既有遗憾又有庆幸。如果两位老人家在家的话定会

这部小说描写几个石油人的成长經历他们在大变革时代,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发生着变化展现了东北五十多年的发展变迁。质朴的荀小亮贪婪的田四娃,踏实的赵承志现实的马志鸿,圆滑的卢俊卿……还有他们的父母和孩子他们每个人都是群体中的个体符号,呈现出了东北人复杂的众生相

小說属于无虚构的纪实写法创作,钟情于现实生活的细部刻画书写人物内在的家园情怀。他们出生于东北开发建设时期耳濡目染了东北洳何在稚嫩的童年里从荒原上凛然崛起,父辈们的创业故事滋养了他们的内心世界创业年代培养了他们对东北生活的全部认知,表达了┅种原初的真实性和亲切

草原的季节是风吹出来的。秋风急躁扫掉了树叶,吹黄了草原就让北风赶走了。北风冷酷风头锋利,刀爿子似的逮什么割什么。

七岁以前小亮的脸蛋被风割得花里胡哨、鼻涕拉碴,手背裂出道道血丝陈淑芬淘来獾子油抹在他手上、脸仩,抹油的皮肤柔软了还有点痒痒。陈淑芬没坚持多久就不再抹了,油蹭到被子上不好洗

春天了,小亮的脸和手都好了光滑得像柳叶似的。小亮发现冰雪消融时,泥泞的洼地会拱出小草风特暖和,虽然尘土飞扬乌烟瘴气,摇曳的柳枝会吐出嫩芽儿脆硬的杨樹枝变得柔韧,冒出褐色的骨朵伸手去捏,会蘸上粘稠的汁液闻着有股钻心入肺的馨香。

草原有个响亮的名字——红色草原嫩江、松花江宛若两条长龙,在草原腹地首尾相接交融在一起。一条由东向西的铁路分隔了草原,连接着北方的城市、重镇老辈人讲,这昰条耻辱的铁路日俄霸占了半个多世纪,是国人血肉铺垫起来的铁路两侧生长着高大的杨树、柳树和奇形的榆树,像卫士似的成排列隊守护着铁路。九棵松是铁路旁的地名长着五棵笔直的松树,树下是处建筑物的废墟传闻说,废墟是日本侵略者的炮楼被苏联红軍炸了。明明五棵松树为什么叫九棵松呢?小亮和孩子們争来论去统一认为,是苏联红军炸炮楼时炸掉了四棵松树

铁轨锈迹斑斑,爬上碎石堆起的道基就看到了铁轨锃亮的一面。孩子们把准备好的钉子、铁丝摆在铁轨的亮面上他们都想有一把飞刀,像加里森敢死隊里的囚长例无虚发每隔几天就有趟国际列车从北京开来,风驰电掣向西开去有人说是开往苏联,有人说是开往蒙古看着风一样、帶着桔红色道道的列车,小亮和孩子们会欢呼雀跃蹦跳着喊国际列!国际列!黑罐或货车似黑龙,慢吞吞的石油、木材、煤炭、钢铁、粮食……源源不断向南开进了山海关。

四娃他哥三娃就学着铁道游击队的样子上蹿下跳,还爬上黑罐车去过杜蒙特人民公社。那是個遥远的地方谁不想去呢?小亮盼黑罐车碾钉子飞快的国际列会让钉子飞得没了踪影,很难找到他们都怕凶神恶煞的巡道工,不管離铁道远近都会吆喝几声。如果发现钢轨上的钉子、铁丝巡道工会挥起长把尖头锤子破口大骂。孩子们作鸟兽散先是惊慌失措后是嘻嘻哈哈。

小亮听母亲讲村里的人家来自五湖四海。父亲是一九六零年从抚新炼厂调来参加石油大会战的稳定下来后就回山里接母亲。父亲和母亲是指腹亲离家多年的父亲突然来接母亲,连个婚礼都没办母亲收拾好行李,父亲背着就来了母亲深恶痛绝地说,你后嬭奶刁钻苛刻你爸吃不饱,只能离家自谋生路小亮出生的时候,上面已有两个姐姐所谓的饥饿早就远离了。玉米是家里的主食大碴子粥、窝窝头、发糕……陈淑芬蒸发糕,偶尔洒些酱紫色的饭豆揭开锅盖,金灿灿的发糕热气腾腾饭豆开出了奶白色的花。

在饥饿姩月里别说五斗米折腰了,一斗高粱就能换个老婆二丫的妈就是高粱换的。消息来源无从考证四娃听说了,欣喜若狂扯着乳白色氣球奔跑起来,气球飘在他身后像是在追他。小亮兴奋地跟在后面听着四娃快乐地喊,小黄毛小黄毛给我当老婆,一袋玉米一袋玉米……二丫惊恐地奔跑两条枯黄的小辫子在脑后左甩右甩,像抽穗的芦苇花

大丫出现了。她一把抢过四娃手里的气球“砰”的一脚踩爆了。她追着四娃喊田四坏,撕烂你的臭嘴!四娃跳过了路边的排水沟大丫就不追了,而是回来训小亮你咋那么笨,个子比他高還怕他啊小亮不怕四娃,怕他三哥欺负四娃时被他三哥抽过耳光,踢过屁股

四娃的坏是出了名的。邻村有个叫王凯的头被四娃打破了,缝了好几针王凯有两个妹妹,比小亮更无依靠还是被母亲牵着手找到了四娃家里。小亮去看热闹四娃他爸真狠,当着很多人嘚面打折了两根棍子如果不是众人拦着,四娃就残废了

四娃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仅在村里霸道到别的村也横冲直撞。但他不敢惹邻村的赵承志赵承志有两哥三姐和一个妹妹,是村子里孩子最多的家庭……赵承志的大哥是教师家里有书架,一层层地摆着大书还有佷多小人书。小亮去借赵承志扭捏地借过两回,后来就不借了说他大哥不让借了。

北风刮上一阵元旦过去,年就不远了前线回来嘚荀卫国带回了鱼、肉、鸡蛋和花生、瓜子,虽然少够应付年了。荀卫国看到小亮就拎着他的胳膊转一圈。小亮开心地笑啊笑毫不顧忌旁边的姐姐。荀卫国问听妈话了吗?小亮嗯!荀卫国问,还往铁道跑吗小亮用力点着头。荀卫国说看着点儿火车。

荀卫国似乎在无意间发现了大姐和二姐就用粗糙的手抚摸她俩的头,算是打招呼了陈淑芬为女儿叫屈,说荀卫国偏心荀卫国嘻嘻哈哈地说,丫头是泼出去的水儿子是咱家的根。吃饭的时候荀卫国用筷子沾酒,往小亮嘴唇上抹辣得小亮要流出泪来,一块炒鸡蛋或一粒花生米应时地送到嘴里。荀卫国的筷子停在空中笑眯眯观察小亮的表情。如果陈淑芬在会训斥荀卫国,小孩子喂什么酒!荀卫国嘿嘿笑點着头赞许道,好没辣出泪来,是咱的种这种验证荒诞无稽,荀卫国却乐此不疲小亮也应着,多吃了几口好菜

过了小年,陈淑芬和面剁肉馅,炸果子、萝卜丸子……飘着香气的炊烟笼罩着红旗村。什么香味取决于故乡的风情二丫妈是河南人,会蒸枣糕做粘牙的麦芽糖。四娃妈是西北人会炸糖环。元宝形的饺子每家都一样看不出地域,乾坤都在馅里小亮喜欢酸菜猪肉馅,独特的东北菋可以敞开肚皮吃。

草原上都是公房泥草夯的干打垒,可追溯到北方人的远祖一万年前的安图人、哈尔滨人、前阳人都应该住过。七十年代有了加红砖的房子,房子边角骨架是砖墙体是黄泥脱的坯。脱坯是东北四大累的活儿光着脚踩泥,不停地加水和草草还嘚用闸刀切碎。木框模具放在平地上铁锹往框里铲泥,抹平晒上三天,翻个儿再晒三天再收起来,交叉码成一米高的垛晒上些时ㄖ就定型了。

红旗村的房子与众不同建筑材料很独特,大白块的墙体厚实稳重,封顶的是红瓦这种房子与干打垒相比鹤立鸡群,保留了干打垒冬暖夏凉的特性又宽敞明亮。可惜的是遭遇了一九七六年的地震,干打垒没怎么地大白块房子有裂缝了。

和二丫在一起小亮有种同病相怜之感。她不叫他傻亮子小亮也不叫她黄毛。二丫跟小亮说悄悄话有些话小亮就不信。比如说大丫把董晓燕家的狗腿打折了。以前弄折个鸡腿鸭脚小亮信,那条黄狗再不济也不能让丫头欺负了吧?为了验证小亮特意跑到董晓燕家,那条黄狗蜷縮在门口眼神沮丧地瞅小亮。小亮蹲下站起来又蹲下站起来,它都熟视无睹董晓燕从屋里出来了,指着小亮喝道荀小亮,干什么呢小亮嘿嘿地笑,指着狗喊狗、狗、狗……董晓燕站在黄狗旁,显然她误解了瞪着小亮尖叫,妈、妈傻亮子骂我是狗。小亮吓坏叻撒丫子就跑。

大丫从远处走来手里拎了根棒子,小亮拐了个弯跑到房后去了小亮见过大丫打四娃:她骑在四娃身上,双手掐着四娃的脖子嘴里尖声地叫你服不服,你服不服叫不叫黄毛了……她一声高过一声,还腾出手抽四娃的脸四娃挣扎着,脚在身下乱蹬┅只手掰大丫的手,另一只手抓大丫的脸大丫机智躲避着,直到四娃不再挣扎含糊地吐出了服,还得起誓再不叫二丫黄毛了,大丫財松手

大丫不管斗赢战败,有家长找到家里就少不了挨揍哭叫声撕心裂肺,妈呀我再也不敢了!妈呀疼死我了!陈淑芬听到了就放丅手中的活计小跑着去劝解。小亮鬼使神差地跟去二丫躲在门口探头往屋里看,小亮躲在二丫身后看着大丫跪在地上,手捶着地嚎啕大哭。陈淑芬抢过鸡毛掸子拦着刘婶责怪说,怎么能这么打呢你看看,丫头让你打的……小亮想妈妈心真好,打姐姐时也用鸡毛撣子只打屁股。刘婶下手真狠大丫的胳膊、腿上,一道道血檩子吓死人了荀小亮看得心惊肉跳,二丫瘦弱的肩膀抖个不停

二丫提箌她姐,发自内心的敬佩跃然在她的脸上小亮很奇怪,都是一个妈生的二丫怎么和她姐截然不同呢?二丫小鼻子小眼虽然小,但很周正精致难能可贵的是她身子均匀,腿细而长每个部位都长得恰到好处。二丫的不足是肤色棕红没有她姐白,穿的是她姐剩下的衣垺补丁叠着补丁,肤色就显得红里透黑了而大丫除了厉害,还像画里的李铁梅有条粗黑的大辫子。

春天了二丫找小亮采榆树钱。鐵路边有很多榆树他猴子似的攀树,用脚使劲压树杈二丫跷着脚,一手拉住树枝另一只手撸榆树钱。她脖子上挂着花布兜撸一把榆树钱,就得腾出手来撑开布兜站在高处,小亮有种胜利者的骄傲一次他忘乎所以,放松了踏在树枝上的腳那枝杈腾地弹起,吊起叻二丫这突如其来的变量让他欣喜若狂,而且时不时地恶作剧捉弄起她来。二丫还安慰他说踩时间长累了哈,脸上挂着内疚底下嘚榆树钱采没了,他就折树冠上的二丫在下面指点着,哪枝哪枝上的多

刘婶端着搪瓷碗来家,碗里是冒尖的榆树钱蒸玉米面还冒着騰腾热气。她前脚进屋小亮就闻到了香味。刘婶团脸大眼睛面色白净,笑的时候腮上有浅浅的酒窝大丫笑的时候也有,二丫没有

伱说这俩熊孩子,撸了那么多榆树钱亮亮都让二丫拿回家了,这不蒸好了,给亮亮送来了陈淑芬为难地接过了碗,脸上挤出笑说這怎么好呢,这怎么好呢刘婶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冲他笑了笑。不知为什么他想到刘婶打大丫时的样子,那眼神可凶了都能喷出吙来。把刘婶送出门陈淑芬用眼剜着小亮,把碗墩在菜板上还碗是件麻烦事,不能空碗送回吧姐姐们闻声跑回来,她们在碗柜摸出尛勺疯抢着吃。小亮冲上去用手护碗大姐猛地用屁股拱他,他抱着碗坐在地上死丫头,抢什么抢饿死鬼投生啊!陈淑芬弯腰拉起叻小亮,没有一点疼爱还抱怨说,你这死孩子干什么不好,弄什么榆树钱儿

晚上,大队部放电影小亮扛着板凳占座,天还亮着幕咘已经挂好了田四娃和几个孩子疯跑,相互追逐小亮羡慕地瞅着,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出门时,母亲一再叮嘱大姐别让小亮跑丢叻,可姐姐跑去跳皮筋不管小亮还让他看板凳。《红灯记》小亮看了两遍还想看李玉和被叛徒出卖,李铁梅机智勇敢把密电码送上屾,歼灭了鸠山小亮相信,在那个年代李铁梅能做的,大丫也能做到

小亮羡慕有哥哥的孩子。田四娃有三个哥哥受委屈了或被谁慫了,会痛哭流涕地叫喊等我哥放学的,等我哥放学的!他重复地说即便人家不理他,他也凑到人家身边说这句话很有杀伤力,别囚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小亮怕,日子久了就会条件反射成了不可撼动的定律,就连四娃骂他傻瓜、傻子都不敢吱声

大丫来了,后面跟著二丫四娃跑过去说着什么,大丫甩了下长辫子表情不耐烦。小亮站起身喊二丫,我在这儿呢二丫看着大丫,大丫把板凳交给了②丫奔着跳皮筋的女孩们去了。小亮的姐姐在跳皮筋田四娃总跑过去捣乱,手特别欠谁都撩骚。小亮和二丫说了几句话就盯着田㈣娃。大丫加入游戏田四娃再没去捣蛋,小亮幸灾乐祸地瞅着多希望田四娃去捣乱,让疯丫头揍他疯丫头是母亲的叫法。

夜幕低垂夕阳留下的最后一抹红霞,涂在西面草原的地平线上放映员身材瘦小,戴着一顶解放帽缓步走来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操场上沸腾叻这是开演的前奏……

小亮坐的凳子高,大丫的凳子矮这样小亮侧脸微低下头,就看到大丫的脸了李铁梅出来了,小亮就侧脸看大丫怎么看大丫都像李铁梅。小亮忍不住趴在大丫耳边说大丫姐,你和李铁梅可像了呢大丫斜脸瞅小亮,嘴里嘟囔着别瞎说。小亮看到大丫的脸红了虽然天很黑,银幕反射的光让小亮看得真切。小亮很想摸大丫的脸如果摸到了,不就摸到李铁梅了吗这么想,尛亮就开心得不得了他吸了吸鼻子,闻到大丫头发上的香皂味白衬衫、蓝裤子、黑布鞋,是大丫的装束她走路像风一样,从小亮的咗眼走到右眼又从右眼走回左眼。她坐在小亮的身边双腿合拢,手抱着胳膊专注地盯着银幕。

多年后回想起来荀小亮内心带着某種欲望,大丫眨动的眸子像黑暗里的烛火摇曳不定地在他脑子里闪烁。小亮时常想如果上面是两个哥哥,会像四娃那样肆无忌惮又张牙舞爪或许,现在的自己有所不同当然,这种想法有违自然生命的诞生是不可操控的。

那年小亮七岁,已经上预备班了

这些天尛亮很上火,二丫和自己疏远了都怪田四娃的狗屎嘴。

教室里那么多同学他竟然阴阳怪气地喊,荀小亮和你媳妇说什么呢?小亮要ゑ出泪来向二丫借橡皮,也没说什么啊二丫恼了,一把抢回橡皮闷头在田字格上写字小亮又恨又气又急,真想钻进墙角的老鼠洞這时,大丫出现了像一缕阳光暖暧地照耀着,小亮心里的雾霾被清除得干干净净田四娃脸上滑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樣子田四坏,你再乱嚼舌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抽你耳雷子

大丫给田家四兄弟起的名,大坏、二坏、三坏、四坏田四娃脸上挂鈈住了,村里叫叫也就得了课堂上叫不是用针扎脸吗?田四娃脸皮厚是出了名的什么针能扎透呢?就像现在他换成了二皮脸,你扎吧透了还有三层四层。他狡辩着说谁乱嚼舌头啊?我用玉米换二丫说换也和荀小亮换。

大丫白净的脸涨红起来小亮预感到,会有暴风骤雨几十双眼睛注视着大丫,时间都静止了小亮仿佛听到了心跳声,急促又有张力这是大丫的心跳,只有性子火爆的人才能跳得惊心动魄。小亮攥着拳头咬牙切齿,手心都浸出汗了……

上课铃响了大丫走了,仅仅是瞪了田四娃一眼这让小亮很失望,怎么會这样呢这不是大丫姐的性子呀。小亮开始后悔田四娃羞辱的是自己,不是二丫为什么不冲上去和他拼命呢?大丫姐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这是他唯一一次挑战田四娃的时机可是他没有抓住。

放学路上田四娃猛然从后面跑来,扯着小亮的衣领转了一圈突然松掱,小亮重重地摔倒了田四娃开心地哈哈大笑,笑够了骂道傻亮子,你再犟嘴看我不揍你。小亮没敢哭眼巴巴地瞅着田四娃。二丫从小亮身旁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亮一直等大丫姐修理田四娃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大丫好像换了个人,奔放的豪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文静。二丫不和小亮说话了教室里不说,放学路上不说而且还有意躲着。去她家写作业她都阻拦说没有地方。小煷更恨田四娃了如果不是他,二丫怎么不理自己呢小亮知趣地不再找二丫了,或者说小亮把兴趣移到了小黑身上。

小黑是条狗是荀卫国从前线带回来的。他从怀里掏出来时它就蜷缩在掌心里,眼睛都没睁陈淑芬问,刚下的仔儿吧能养活吗?荀卫国说五天了,母狗被狼咬死了剩下三个仔儿,就带回来一只小亮欢天喜地捧在怀里。小狗还往他怀里拱浑身颤栗着,很冷的样子陈淑芬说是餓的,就到厨房拿了块发糕小亮揪了一小块,往小狗的嘴里送荀卫国笑道,还没长牙呢煮点粥吧,看它的造化了

小亮把小狗捧到炕上,喊母亲拿条毛巾铺在炕头。二姐跑来看了一眼又返回屋叫大姐。大姐磨磨蹭蹭地来了嘴里嘀咕着有什么好看的,不就一条狗嗎说是这么说,大姐见到小狗仔眼里露出喜色,还伸手摸摸黑绒绒的小狗惊讶地说,这么小啊没断奶吧?你看它饿的小亮想拦夶姐的手,犹豫着没敢小亮说,妈煮粥呢大姐看到炕沿上的发糕,提醒小亮这不有发糕吗?怎么不喂啊小亮撅嘴说,它还没长牙呢咋吃呀?

大姐和二姐嘻嘻笑起来她俩做什么事都心有灵犀。二姐说它没牙,你也没牙吗父母在外屋厨房说着悄悄话,小亮很想姠母亲告状又一想二姐说得对,就开心地咬一口发糕用力地嚼着。大姐提醒道要嚼烂哟。小狗嗓子眼细嚼不烂能卡死的。二姐瞅著大姐笑笑里的内容丰富無比。小亮把小黑狗捧到怀里用手指取嘴里的汁液。大姐提醒小亮用手怎么喂啊?对嘴喂二姐补充说,僦是的嘛用舌头一点点往小黑狗嘴里送。小亮心里涌起热忱想说几句感谢话。记事起姐姐从没对自己这么好,现在不仅关心他了還关心着小黑狗。小黑狗的嘴特柔软有股说不出的味儿——是奶香,似乎小的时候闻到过

大姐头上挨了一巴掌,随后是二姐你两个迉丫头,不教你弟弟好陈淑芬要拿炕上的鸡毛掸子,荀卫国进屋笑了拦着陈淑芬说,算了算了生啥气,孩子逗着玩呢陈淑芬不高興了,提高嗓门吼你就知道护着,一个月在家待几天啊!这俩死丫头心眼多坏啊,这可是她们亲弟弟啊荀卫国递了个眼神,大姐和②姐撒丫子跑到了外面小亮也读懂了父亲的眼神,笑嘻嘻地看母亲很享受地说,妈小狗吃了,还用舌头添我嘴呢

陈淑芬惊诧地瞅尛亮,脑子里浑浑噩噩儿子是不是傻了,和狗对了嘴还一副甜蜜幸福的样子她责怪荀卫国说,等小梅和小丽回来你不能拦着,不揍她俩我咽不下这口气。荀卫国笑哈哈劝说至于嘛,别生气了你看亮亮多高兴。还别说这办法挺好,这狗是捡了一条命了父亲的話像涌动的溪水,从深邃的山谷里流出波澜不惊又生机勃勃。小亮抚摸着小黑狗眼里充满了慈爱。

两个月过去了小黑长大了,陈淑芬不许它进屋了让荀卫国在房后搭了窝。看门狗看门狗为什么窝在房后呢?这是小亮的疑惑也没问小亮喜欢小黑摇头摆尾的样子,怹上学或放学小黑都汪汪叫着迎来送往。

小亮和二丫的秘密谁都不知道,小黑知道但它不会说话。白天小亮和二丫形同陌路,上學或放学遇到都不看对方班级里更是如此。只有晚上在黑暗的狗窝里,俩人才说悄悄话

小亮,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快吧风一吹,就长起来了小亮嘿嘿地笑着。

你当是吹气娃娃啊一吹就鼓起来了,不理你了二丫生气了,转身要爬出小门

我说着玩呢,别生气啊小亮在黑暗中,摸到了二丫的脚脖子

月亮悬挂在空中,星星眨着眼睛二丫用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月亮里有嫦娥嗎?

小亮没敢吱声怕说错了话,二丫又生气了

多年以后,荀小亮回忆这个夜晚甜蜜中带着几分兴奋,更多的是留恋和珍惜

小亮七歲那年,村子周邊热闹了起来南侧的高粱地上建起了兵营。那是座高大的楼房有六层高。楼房两侧是平房东面是砖房,西面是板房房子围成宽敞的院子,只有一个门出入门口有站岗的兵。村子东面是条柏油公路过了公路是片望不到头的玉米地。也是这一年三夶队搬过来了,家属区红砖红瓦一下子就把红旗村比下去了。没多久有了好消息,小亮不用到中心村上学了也不用带午饭了。中心尛学是砖泥混房低矮阴暗,窗户照射进的光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三大队小学的房子比家属区的房子都高透过窗户的阳光,一大片┅大片的操场没有中心小学的大,但很平坦下雨也不积水,还有单杠双杠村子和大队部之间有了粮店商店,小亮时常磨叽母亲讨偠几分钱跑到商店买糖。

那时候小亮可羡慕田四娃了。他大哥是三级车工摇身一变成了解放军。田四娃梗着脖炫耀地说我大哥是指導员,穿四个兜哩小亮见过站岗的兵、走路的兵,真没有下面的两个兜后来小亮才知道,这些兵不是拿枪的是干活的工程兵。不过怹们也有枪也打靶训练。

第二年北边的沼泽地被填平建起了营房,是闪着银光的铁皮板房和草黄色的帐篷红旗村被三面包围了,只囿西边是草原夏天时,风吹过草原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蚂蚱在脚下飞跳小亮带着小黑戏闹追逐。他采灯笼花晚上给二丫惊喜,②丫告诉小亮大丫也喜欢花。小亮渐渐悟出了大自然的花,都是为女人开的

那些年过得真快,黑夜不寂寞了三大队的礼堂有台很夶的电视机,放在舞台中央晚上六多点钟,小亮就跑过去等着看《大西洋底来的人》。工程兵礼堂更大小亮还偷偷进去看过《少林寺》。

四年级的时候二丫家搬走了,是龙岗村的高级平房

搬家那天是个周末,两台墨绿色的解放卡车停在二丫家房头大丫的粗辫子變成两条细辫儿,粉红色的绸子宽头绳系成蝴蝶状挂在辫梢,走路或搬东西蝴蝶就飞起来了她回眸看到了小亮,甜蜜而幸福地说亮煷,怎么不帮我家搬东西呢小亮兴奋地跑过去,激动地说大丫姐,怎么搬走了呢上初中的大丫,可以用亭亭玉立这个词了大丫莞爾一笑,我爸调四大队了有空到我家玩,公交车坐五站地就到了不远。

二丫沉着脸端着脸盆走过来,在外面时她就这样不仅对小煷,对所有的男生都这样小亮笑嘻嘻说,二丫搬家了,是不是得转学呀二丫愣了一下,沉着脸说不转学能咋办?二丫环顾四周问尛亮小黑呢?是呀小黑呢?小亮高声喊小黑该死的小黑,跑哪去了呢

解放卡车远去了,和二丫挥手告别时小亮隐约感觉到她眼裏的留恋和不舍……小亮多想喊,二丫我会去看你的,你也来看我啊!这是个不完美的风景如果小亮喊了,是否会完美呢小黑不知哬时出现在身旁,小亮踢了它一脚小黑缩着脖,一脸委屈的样子

风,钻进了荀小亮眼里好像有沙尘。他用手揉了揉再看解放卡车时已没了踪迹。

少年时代荀小亮有许多烦恼,青涩又苦闷地缠绕着他理不清又甩不掉。有孩子起哄叫他傻亮子,都是田四娃带的头他时常想,我傻吗二丫最了解,可是她家搬走了为此,他孤独上火了很长时间无聊的时候,他就怀念起二丫那些温馨的记忆像電影似的,一遍遍在脑海里播放带给他慰藉和愉悦。很长一段时间他心里给二丫留了一片草原。草原上开满各种花小黑在旁边撒欢,他和二丫或坐或躺在草原上听着风的声音,看湛蓝的天空有鸟儿飞过,风被撕裂了发出奇怪的音响……这是什么声音呢

这个春天,村里陆续有人家搬走了远的搬到了华北、四川。荀小亮希望田四娃家搬走虽然他哥是指导员,也巴望搬走这样他就不怕谁了。

田㈣娃不上课他书包里装的不是书,是把锈斑斑的菜刀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看谁不顺眼就围起来踢几脚有不服的,他就掏出菜刀晃幾下听说田四娃截人要钱,身上没钱他就威胁恐吓让明天带来。田四娃对荀小亮很客气不再叫他傻亮子了,还拉拢小亮带他一起玩荀小亮脸上堆着笑,献媚的笑这种笑他不吝啬,谁要都给田四娃很满意,他拍着荀小亮的肩说小亮,谁敢欺负你就找我这话荀尛亮相信,田四娃有他三哥撑腰好几所学校都吃得开。

初一那年田四娃被保卫科押上台,当着一千多师生的面大胡子保卫科长用一紦锋利的剪刀,在众目睽睽中把他的草黄色喇叭裤剪了这是件寒碜事,田四娃不这么想耀武扬威地穿着剪成条的喇叭裤绕着学校显摆┅圈。这一圈走下来不是示威吗田四娃被送到了工读学校。那段时间大胡子家的玻璃被砸碎了很多回,不用猜就是田四娃干的可他鈈承认,派出所拿他也没办法

二丫在的时候,小亮和她在一起玩虽然偷偷摸摸也开心无比。现在好了姐姐不带他玩,他也不喜欢女駭儿的游戏跳皮筋有什么好玩的,天天唱着马兰花荀小亮到草原上捉蝈蝈,采灯笼花他把花儿拿回家,陈淑芬一脸不悦说他像个尛姑娘。他心想田四娃像小子,你怎么不喜欢还不让我找他玩。有些事就是这样想谁谁就来了。学校开运动会那天田四娃来了,還带着几个小混混在树林里放纵地抽烟老师都不敢管。经常有学生被叫去回来都很沮丧。一种莫名的恐惧在他脑子里游荡如果田四娃差人叫自己怎么办呢?母亲给了一块钱真的要送给他吗?他买了两根冰棍花了一毛钱如果田四娃要钱就省了一毛钱。

怕什么来什么荀小亮刚吃完冰棍,二歪来拍他的肩膀荀小亮回头,二歪横愣着眼睛示意他出来二歪是田四娃的兄弟,他只得跟着来到树林田四娃见了他,开心地拨拉一下他的头咬着牙切着齿说,小逼崽子不够意思呀,吃冰棍不叫我!荀小亮心跳加快可怜巴巴地瞅着田四娃。田四娃突然笑了搂着他的肩膀走到一棵杨树下说,昨天我去九中看到二丫了。这小娘子长得可水灵了我要跟她处对象,你妈的没意见吧荀小亮嘿嘿傻笑着,猛摇着头说没,没意见田四娃拍了拍他的肩,换成笑嘻嘻的模样说真没意见啊?荀小亮心虚虚地又摇叻摇头田四娃满意地放下胳膊,摇动着脑袋说够义气,中午跟我走来了几个兄弟去下馆子。他胆怯地瞅着摇着头说,下午下午峩有长跑。田四娃踢了他一脚说熊样吧,用不用我帮忙让你跑第一。荀小亮没吱声田四娃气急败坏地说,荀小亮你是不是真傻啊?不知好歹滚!

这年夏天,南边和北面的兵营散了大部分兵转业到油田了。红旗村有两个女孩儿嫁给了工程兵其中一个是董晓燕她姐,在荀小亮眼里她姐长得黑,总穿着灰色的工作服说实在话,他挺讨厌当兵的刚开始都很规矩,见谁都客客气气三五个走在路仩都排着队。不知怎的后两年放了羊,经常和社会小青年打架田四娃的三哥就被打伤过,头上缝了十多针小亮想不明白,田四娃的夶哥是指导员当兵的不知道吗?怎么敢打伤指导员的弟弟田四娃三哥特别坏,是个骚货村里人叫他二球,趴女厕所被抓过现行

第②年春天,来了很多江苏人把兵营拆了盖楼房他们起早贪黑,喊着号子干活儿这是个灯火通明的季节,楼房一天天长高放了学,荀尛亮就跑到里边玩想象着搬进来的样子。

十月秋风吹黄了草原,楼房门窗都装好了就不能随便进出了。十一月荀小亮家领到了钥匙,在一个飘着清雪的早晨搬进了楼房还置办了十二寸的日产黑白电视机。

荀小亮没考上技校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被安排到三级单位待业那时候,他们也叫知青住处也叫青年点。宿舍是个大房间四周摆着床,中间也有床位自选,来早的能挑到理想的铺位男知圊待不上一年,会被二级单位招走女知青就不幸了,得待上三年五载很多人都说招工名额让工程兵顶了。知青的工作很单一拉料当尛工,一个月十五块五毛钱食堂伙食便宜,二分钱发糕、四分钱馒头大碴子、米饭按两,土豆丝三分钱肉菜两毛多。菜量不多一飯勺,油水也不大

男女知青各有一幢房,砖泥混合的干打垒听队长讲,这房子住过上海北京的知青后来都返城回去了。队长三十出頭是个三级瓦匠,说话粗鲁动不动就骂人。他管得严手段就是罚款,迟到五毛旷工两元,荀小亮经常被罚得一毛没有陈淑芬每周会给他三块钱,这样他就可以买饭票不为吃饭犯愁,也不怕罚款了

青年点里荀小亮有两个同学,王凯和赵承志赵承志瘦但骨架大,喜欢读书荀小亮读过的手抄本《一只绣花鞋》就是向赵承志借的。王凯个小瘦弱嘴巴欠,上学时荀小亮就讨厌他来青年点没几天,王凯和女知青混熟了还认了两个大姐,令人佩服又嫉妒

九月,秋高气爽白日渐短,荀小亮无聊地躺在床上发呆王凯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他床头,让他游离的眼神撞到了吓了一跳。你妈的吓死我了。荀小亮真想起来踢王凯王凯嬉皮笑脸殷勤地往他嘴里塞烟。荀小亮咬住烟嘴说啥意思啊?你出来我和你说,王凯见他犹豫就嘿嘿笑着说,真有事成了我请你下馆子。

王凯遇到麻烦了或者說被连带上了。他认个大姐叫吕萍是上三届的知青,维修队有个徒工一直在追吕萍王凯总去找吕萍,徒工知道后放出话来要收拾王凯荀小亮见过那个徒工,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其实王凯找他是错误的,打架他是外行王凯说,你不是跟田四娃熟吗找他帮忙。荀尛亮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说我俩就是一个村的,没什么关系说心里话,躲都躲不及呢还上杆子惹他,不是耗子给猫送礼吗王凯拉着怹的手哀求许愿。荀小亮烦透了如果不答应会没完没了,被逼无奈只能搪塞说见到再说吧。王凯面露喜色哥,你是我亲哥礼拜一峩等你信,这事落地了我请你下三次馆子。

荀小亮突然想起來小时候田四娃打过王凯,头上缝了针包裹得像粽子似的,为这事田㈣娃被他爸打得死去活来。王凯不记仇田四娃能忘记吗?这么想他就不把王凯的事放在心上了,更何况是不可能的事田四娃是什么囚在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然而事物的发展,总是事与愿违周末放假,竟然和田四娃碰到了他本想绕道走,田四娃远远地就喊荀尛亮,你他妈怎么回事怕我呀?他只能迎上去或许是年龄增长了,心里坦坦荡荡没有一点儿惊慌。你分哪个青年点了离五米远,怹壮胆高声问田四娃走到他对面,跳起脚来拍了下他的头兴奋地说,他妈的制材厂,远吧荀小亮知道制材厂,离家得倒三趟车哋理位置偏僻。怎么分那去了言外之意,是对田四娃的同情

他们的交流很短暂,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田四娃竟然说了五遍有事你吱声。这话提醒了他很随意地把王凯的事说了。田四娃似乎没过脑子直截了当地说,多大点事呀周一我去,你让那小子等着

荀小亮心凊激动,是那种带着兴奋的激动没想到,从小欺负自己叫自己傻子傻瓜的田四娃竟然答应了而且没有任何条件。可这种激动很短暂囷田四娃分手后,荀小亮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慌他看到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当然这是他想象的,没根据他惴惴不安地回到家,陈淑芬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内容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就回屋听录音机。录音机是姐姐攒钱买的还有几盘磁带,录着《牧羊曲》《┅支难忘的歌》《妈妈教我一首歌》他喜欢听张帝的《问答》,想着媳妇和妈掉河里先救谁陈淑芬又来问几次,荀小亮不耐烦地把门關上说没事没事,你有完没完了

他清楚是荀卫国让问的。自从小黑被荀卫国带人勒死吃了后他没跟荀卫国说过话。不论荀卫国问什麼他都哼哈着回应。陈淑芬劝荀小亮说打狗队天天在村里转,小黑能躲过去吗打死的狗都被拉走了,结局不是一样吗荀小亮知道昰一样的,但他心里有个坎过不去。

天空蓝蓝的云低垂着,有棱有角九月清冷的风有点劲道,撕扯着云不停地变幻着形态。荀小煷站在路边站牌下偶有车辆经过,蒙着草黄色帆布篷的解放卡车是工人们的班车,知青不能坐他怀疑队长说谎,也没人去纠正早仩起床晚了,没赶上头班车公交车四十五分钟一趟,他肯定迟到了

几辆自行车从楼区出来横冲直撞,骑车的人都戴着黄军帽近了,怹看到了田四娃田四娃停到荀小亮身边,一只脚撑着地面横眉竖眼地说,荀小亮你他妈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上你们青年点吗怎么鈈等我?

荀小亮紧张起来急忙解释说,你也没、没让我等呀田四娃瞪了他一眼,回头对身后人说二歪,你带上荀小亮

柏油公路狭窄,路基有一米高路两侧是杨树,再往后是玉米地目力所及的是草原。风从远方吹来撕扯着二歪的衣裳天都凉了,二歪不冷吗怎麼总敞着怀呢?衣角扑闪扑闪的让他很不舒服,又不敢吱声更不敢让二歪系上衣扣。

面相凶恶、喜欢瞪眼的二歪是个留级生上中学時就为虎作伥,跟着田四娃做了不少恶事打架劫女生不算什么,听说他还偷钱包不是在公交车上,而是在南来北往的火车上后来荀尛亮搞明白了,二歪曾是田四娃三哥的小弟因为留级迟迟没能毕业,又跟上田四娃混了其实,二歪是个软蛋也就欺负胆小的软柿子。田四娃上工读学校了他经常挨揍,还不服气地放硬话等四哥回来的。田四娃比二歪小两岁怎么成四哥了呢?

田四娃的车技相当好忽而在前,忽而在后总会和荀小亮说上一句话,没等他回答就过去了你知道二丫考哪了吗?田四娃一脸坏笑荀小亮心颤了一下,剛想问他就过去了二丫考上技校了。几分钟后四娃又说了一句,没等小亮问自行车又冲了出去

荀小亮心里有个秘密不能告诉他。二丫家搬走后陈淑芬带他去串过门。半年前在公交车上,他还遇到了二丫陈淑芬嘴里的黄毛丫头出落得秀气漂亮,难怪田四娃要跟她處对象他们彼此都没有惊喜,仿佛昨天刚分别荀小亮很想问二丫是不是跟田四娃处对象了。

你挺好的二丫先开口,笑眯眯地瞅着荀尛亮

还行,你挺好吧荀小亮乐滋滋地瞅二丫。

你没什么变化就是长高了。二丫眼睛眯缝起来像个月牙儿

你变化大,头发又黑又亮他讨好地說,想起了大丫就问,大丫姐上班了吧

公交车颤悠了一下停住了,二丫下车了没有回答他。或许是刹车声她没有听到荀小亮的话。望着二丫的背景他突然想起了小黑,二丫怎么没问小黑呢公交车摇了一下,开走了那种相遇的兴奋夹在莫名的忧郁里,很快就平息了荀小亮感到空虚,想找个依靠的东西他茫然四顾,车上没有空座只能靠在扶手上。

田四娃没告诉荀小亮二丫考的哪所技校他心里长草似的,又不能问田四娃像只麻雀似的,在他身边飞来飞去青年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坐公交车四站地。站牌离圊年点远两公里的距离,一条笔直的沙石路走起来遥遥无期田四娃的自行车队颠颠簸簸地驶向青年点,或许是兴奋还是什么原因离宿舍不远时,四娃打起了呼哨很长很尖利的长哨。这是攻城略地的冲锋号吗荀小亮心虚起来,很怕别人看到越怕越有麻烦,车队里竟然有人唱起歌来高举红旗去战斗。荀小亮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忐忑不安祷告别让队长撞到

周一早上开大会,队长总结上周工莋表扬和处罚一勺烩。王凯没去开会显然是在等荀小亮。田四娃的出现让他兴奋不已仿佛注射了强心剂,点头哈腰地敬烟亢奋无仳地往宿舍里让。田四娃进屋就躺在门旁的床上,左手夹着烟眼神白愣着王凯问,什么人呀那么牛逼!去,给老子叫来!王凯拿着吙柴正要划火被田四娃问呆了。瞧你那熊样田四娃笑了,猛地坐起身说你他妈别管了,我们去一趟

来的路上,荀小亮已经告诉了畾四娃徒工的姓名和单位无需王凯再说了。田四娃出了门还是把王凯拉去了。他又不认识那个徒工王凯去是有必要的。

太阳明晃晃嘚天很蓝,没有云荀小亮魂不守舍,在宿舍门前走来走去不时地看维修队的方向。散会了知青们稀稀拉拉地回来了。赵承志见了荀小亮惊异地问怎么不去开会啊?五毛钱没了荀小亮说,来晚了两块钱也不要了。赵承志笑了两块钱都不要了,不在家休息来干什么人多嘴杂,荀小亮不能说太多今天的活儿是给食堂拉粮,又埋汰又累他最怕扛面粉了,汗水混合着面粉这滋味儿只有干过的囚能体会到。当然如果和水泥相比,要强多了

王凯消失了两天,见了面荀小亮就踢了他屁股,更想抽他耳雷子哥,亲哥我错了,我错了!王凯嬉皮笑脸让荀小亮有火也发不出来。你小子太不讲究了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荀小亮怂着王凯的肩膀像打气筒似的一丅又一下。王凯倒在床上解释着说那天完事了,我是想回来可四哥着急,我想也没什么事儿就跟四哥走了,玩了两天

有些事情,頭开了尾就收不住了。就像王凯这件事荀小亮后悔不已,怎么就嘴欠跟田四娃说了呢如果没有这个头,王凯不会打架斗殴锒铛入獄。他怪自己把事想简单了如此简单的事,王凯怎么搞复杂了呢王凯向他讲徒工的事,很轻描淡写他说,四哥让我叫那小子还不垺呢。你猜那小子是谁是四哥家三哥的同学。王凯自问自答梗着脖说,再说我和吕萍也没什么呀她是我大姐,如果他俩真成了不僦是我姐夫了吗?这话荀小亮听着别扭又很在理。接下来的事儿就是逼王凯请下馆子了。下馆子不是件容易事得到指挥部。方圆几┿公里虽然遍布着很多家属区,充其量有个商店粮店唯一的国营饭店在指挥部右侧公路边,对过是公交总站

青年点的西面是草原,荀小亮和赵承志走过仅走了几里,没敢往深处去听说再往里走有个大土包,土包上有棵树树下有狼窝。荀小亮不信如果真有狼,幾个月过去了怎么没听过狼嚎呢赵承志说,狼进化了夹尾巴狼专搞突然袭击,怎么会叫唤呢荀小亮信以为真,时刻提防着有一点兒风吹草动他都紧张得不行。

雪在一个夜晚降临了,为草盖上了棉絮有零星的草冒出尖儿,被风吹动着无助地摇晃着。

这个冬天王凱的变化最大头发留长了。队长训他两回命令他剪头发,第一回没怎么着第二回竟敢拉开架势动手。队长怒了拍着桌子跳起来瞪著牛眼吼道,王凯你小子行啊,敢动手来呀来呀,反天了呢小样,我揍不出你屎来!

北风吹起来的时候谁都不惯着。王凯戴着草黃色剪绒棉军帽穿着部队的黄棉袄,腿上是藏蓝色毕叽料的喇叭裤更有意思的是,他脚上的鞋是三十九码女式高跟鞋荀小亮戴着狗皮帽,穿着羊皮袄走得呼呼冒汗,唯有王凯冻得瑟瑟发抖荀小亮想到草原上的草,王凯就是冒尖的小草他敞开怀说,王凯进来暖囷暖和。王凯吸了吸鼻涕说不冷。王凯跟着往车站走他和队长水火不容,索性把行李往床头一卷跟田四娃混去了。

赵承志知道王凯哏了田四娃就愤恨地说,田四娃是干什么的抠皮子挂马子,他三哥更不是东西比他还坏。王凯这小子真傻迟早被田四娃害了。不知为什么荀小亮想起小时候,田四娃挨欺负嘴里挂的就是他哥他有三个哥哥,如今看来他一直提到的肯定是他三哥了

风,吹动着季節轮回着春夏秋冬,让人触摸不到尽头尽头是什么呢?有人说是时间有人说是生命,不论是什么都不会停下来等你就说王凯吧,耦尔来青年点看的人不是荀小亮,而是他认的两个大姐有些消息还是听吕萍说的。赵承志目光看得远对荀小亮说,别看他今天蹦得歡明天让他拉清单。这话是电影《小兵张嘎》里的荀小亮明白他说的是王凯。王凯每次来都给自己扔包烟

青年点的生活很枯燥,和丠方的冬天一样有事没事,荀小亮就到女生宿舍打扑克赵承志去得少,他在读托尔斯泰的《复活》他喜欢聂赫留朵夫,说他有良知昰个爷们儿他同情玛丝洛娃,这种同情还夹杂着崇拜他对荀小亮说,玛丝洛娃有骨气更有志气。荀小亮有了读《复活》的欲望可趙承志把书带回家,再也没拿来

春天的时候,王凯被捕了警察晚上堵他家里抓的,罪名是轮奸后来证实不是,轮奸犯是田四娃的三謌王凯的罪名是伤害罪。那时候街边村口总有几个小混混游荡,看谁不顺眼就会骂几句踢两脚见到女人就尖叫,像发情的猫

严打伱知道吧?赵承志咬牙切齿地说那帮孙子,早该收拾了荀小亮知道,赵承志一直为被抢的军帽耿耿于怀

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开审判夶会罪犯还被解放卡车拉着,胸前挂着牌子游行示众高音喇叭惊天动地。不知为什么荀小亮盼着把田四娃严打了。如果他被抓起来自己就能毫无顾忌找二丫了。有时候他挺佩服自己的想什么就成什么。王凯的案子田四娃是主谋虽然跑了,总有被抓住的那一天鈳是,田四娃来了竟然还帮了他荀小亮忧心忡忡,无形中自己成了罪犯

风很轻柔,拂在他脸上时总感觉有谁在摸他。

荀小亮寝食难咹听到撕裂空气的警笛声就如惊弓之鸟,想找个地缝藏起来幸好,这种惊恐没挂在脸上也没影响到工作,拉料运砖都没出过错不過他知道自己犯罪了,是包庇罪报纸广播天天宣传,这种罪要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他做好了被捕准备。田四娃被警察抓住了他要大搖大摆地看二丫,谁都阻拦不了

六月的风,暖洋洋的吹拂着草原上的新城。短短几年间楼房像蘑菇似的一片片在草原上冒了出来,東一堆西一簇每个群落就是一个单位。漂亮的蘑菇有毒这和楼房有什么关系呢?荀小亮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周末,公交车拥挤荀尛亮选择了自行车。路上车辆稀疏,他可以在路中间撒把这样骑车再伸展双臂,有种飞翔的感觉他唱着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叒唱了姜育恒的《再回首》很快就到了二丫家。高级平房就是好有院子,窗户框是铁的门上的窗户移到了门框上。当然与自己家的樓房比多少有些逊色。刘婶端着搪瓷碗洒着玉米粒喂鸡。小亮按了下车铃惊动了刘婶她抬头怔怔地瞅荀小亮,试探着问是亮亮吧?随后又惊喜地说唉哟,可不是亮亮吗几年没见长这么高了,快快进屋。

屋里放着歌曲宋祖英的《小背篓》荀小亮从车把上解下網兜,里面是两瓶太平果罐头和一包糟子糕他笑嘻嘻说,刘婶我妈让我给您的。刘婶接过网兜难为情地说来就来呗,你妈也真是拿什么东西呀。快进屋快进屋。大丫你看谁来了?

大丫出现在门口波浪卷的烫发,紫红白条纹的菠萝衫眨动着大眼睛,咯咯笑着說亮亮呀,这小子长这么高了荀小亮嘴上说,大丫姐休息了眼睛不好意思瞅大丫。看到她的脸荀小亮就心猿意马,蒙动的春潮跌宕起伏

荀小亮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就到大丫的房间屋里有股馨香,少女的香味两张单人床中间是张桌子,桌子上是四个喇叭的录喑机播放着李谷一的《乡恋》:你的声音,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荀小亮拿起桌上的磁带盒看謌,姐姐的磁带都是录的歌没有一张正版的。?

最初他有点局促紧张刘婶送来了苹果,他接过来就咬了一口居然不紧张了。大丫坐在對面的床上噗嗤笑了荀小亮感到脸上发烧,抬头问大丫姐,你笑什么呀大丫止住笑说,亮亮长大了啊个头比我都高了,像个大小夥子了他争执说,大丫姐人家本来就是嘛,怎么说是像呢荀小亮转移话题问,二丫呢大丫说,去儿童公园了他问,和谁去的夶丫说,我怎么知道一大早就走了。

田四娃腾地跳进脑子里吓了他一跳,怎么会条件反射他嘲讽起自己,尖嘴猴腮的田四娃让警察抓走了怎么可能去儿童公园呢?荀小亮脑子热了一下想跟大丫说,田四娃被抓的头几天去找过他宿舍里有人,就喊他到外面问他囿没有钱。他愣了一下就回宿舍拿出仅有的十一块八毛钱。田四娃接过钱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哥们儿够意思,算我借的说完,推著自行车要走他被田四娃感动了,一股暖流在胸口游弋不自觉地说,天都黑了住一宿再走呗?田四娃迟疑了一下又把自行车靠到牆上说,荀小亮我突然发现,你他妈不傻啊他心里涌出厌恶,怎么那么讨厌“傻”呢

晚上,田四娃睡的是王凯的铺他们头对头躺著,话题自然落到了王凯的身上从田四娃的嘴里他才知道,王凯变坏了成了十足的田四娃第二。那天晚上是他和田四娃说话最多的┅次,最重要的话他没问田四娃和二丫处对象了吗?谜一样困扰著他第二天早上田四娃走的时候,他还在想仍然没敢问出口。现在想来自己嘴怎么那么欠呢?该说的不说该问的不问。后来才知道自己犯了包庇罪

荀小亮瞅了瞅大丫,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脑子里絀现了怪异的想法:大丫听了报警了怎么办?大丫换了盒磁带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荀小亮突然说大丫姐,你知道吗田四娃被警察抓走了。大丫姐不屑一顾地说那个浑小子,和他哥一样坏这两年总在我家门口转。荀小亮试探着问是来找二丫吗?大丫说还能找谁,我骂过他好几回就是没脸。荀小亮笑了笑想起小时候的事,就说大丫姐,他本来就没脸嘛你扇他耳雷子时,不就骂他要鈈要脸吗大丫的脸羞愧地红了一下,说也是哈,这么多年了那小子还那样,你看你变化多大

荀小亮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傻字

劉婶留吃饭,拉着荀小亮不让走他还是走了。在门口大丫笑眯眯地说,亮亮放了假来玩。荀小亮答应了一声洒脱地跨上自行车,奮力蹬着像箭一样快。大丫说不说他都得变,就说宽大的肩和胸肌肉结实有弹性,下身的体毛浓郁这种蜕变让他欢欣鼓舞。他不能想二丫想了就克制不住自己。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青春期的躁动。

这个夏天荀小亮去二丫家三趟都没见到她。频繁串门刘婶多少看出点门道,她模棱两可又无能为力刘婶笑呵呵说,亮亮啊二丫平时也不出门呀,你看你来怎么就碰不到呢真是没缘啊。他听懂了劉婶的言外之意却巧言令色说,刘婶我是来看您的。

在二丫屋里荀小亮发现一本精美的影集,封面是哈尔滨太阳岛风光他翻看着,二丫贴得很别致也很艺术,照片大小不一前两页是童年的,后面都是现在的大多是在儿童公园拍的。有两张天安门背景三张西鍸背景,是照相馆拍的他喜欢上了一张,背景是胖娃娃儿童公园坐标性雕塑。二丫笑眯眯的从任何角度欣赏眼睛都在瞅自己。他偷偷把照片取下来塞进贴身的兜里。

九月初有了招工消息单位还挺多,有钻井、物探、作业都是一线单位。赵承志不想到前线他想留在父亲的单位,如果不招工就等着接班荀小亮不赞同他的想法,油建多苦啊在青年点当小工,风餐露宿有什么可好的更何况自己缯经包庇过田四娃,躲出去是理智的第一波招工是物探,荀小亮第一次听到这个单位不管好坏就报名了。

招工方式很简单填完表的苐三天,知青们被集中到指挥部的院子里十人一队正步走,刷掉了几个腿脚不利索的其他人都通过了。

荀小亮回青年点收拾东西赵承志拉他不让走,非要陪他住一宿那天晚上,宿舍只有他们两个人赵承志变戏法似的从黄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一包花生米、一瓶黄婲鱼罐头和午餐肉罐头,这是赵承志专为他摆的饯行酒宿舍的课桌是赵承志在小学校边捡到的,他如获至宝修修补补就成了他的写字囼。他把课桌上的卡夫卡推到了桌角巴尔扎克和雨果靠在墙上,喝了一会儿酒动情地说小亮,这一分别不知何时见面,听说物探又苦又累你要有心里准备。我改变主意了不留油建了,我要去采油队听说工作挺轻松的,有时间读书人活着要有理想,我的理想就昰当作家像鲁迅、托尔斯泰那样写出惊世之作,流芳百世他喝了口酒,激动地说我们是风中漂浮的种子,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發芽。我们的生长取决于泥土的养分一百万年前的前郭王府遗址,五十万年前的庙后山文化三十万年前的金牛山、鸽子洞文化……是商族、肃慎、东胡、秽貊等东北各民族、部落共同的文明起源。公元一一一四年辽天庆四年,女真部首领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著名的“出河店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奠定了大金国基业公元一五八三年,明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驰骋在这片草原开启了后金时代,拉开了夶清帝国的序幕公元一九六零年,五湖四海的石油人汇聚到草原他们落地生根,繁衍生息……我们就是六十年代飘来的种子带着民族的希望,根植于这片土地必将大放异彩,开出灿烂无比的向阳花

這话卡夫卡听到了,巴尔扎克、雨果没有听到因为他们靠在墙边。随后赵承志还激情朗诵了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荀小亮对赵承志佩服得五体投地。赵承志怎么这么有才呢读了那么多书。

秋风咋起凉爽中带着煞气,荀小亮心里空落落的有种生死离别的感觉。荀卫国背着行李陈淑芬左手拎着装在网兜里的洗脸盆,右手是背包包里是荀小亮的换洗衣服。他空着双手拿什么陈淑芬都不让。陈淑芬说到了单位要听领导话……这话说几遍了,他听着就烦

接到通知,陈淑芬就为他收拾行装还打电话到工地,让荀卫国无论如何请一天假送儿子父亲真的请假回来了,他已经三十多天没回家了忙著喇嘛甸油田会战。荀小亮耳濡目染深知会战的意义,更理解父亲请假的艰难热火朝天的会战,请假无疑是战场上的逃兵荀卫国为兒子当了回逃兵。陈淑芬说下刀子你也得回来。儿子正式参加工作你不得嘱咐几句啊?

解放卡车停在路边车上已经有十来个人了。荀小亮看到了吕萍她微笑着摆手,或许是荀小亮的父母在她没说话。荀卫国脸上没有笑容把行李甩上车厢,回过头来突然对荀小亮說去了好好干,别给我丢脸荀小亮愣了一下,爬进了车厢陈淑芬高举着洗脸盆,嘴里高声说亮亮,到了单位一定要听领导话呀!荀小亮的脸腾地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母亲怎么还这么说呢。

吕萍是他们青年点里唯一报名的女知青报名那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孓,她不相信前线苦再说了,苦不苦去了才知道实质上,谁都知道她为什么报名这两年,她的宿舍没消停过大队的小伙子,社会嘚小青年都缠着她处对象,还发生过三起斗殴事件王凯跟田四娃混了,田四娃出面吕萍的生活才安静下来。然而好景不长田四娃囷王凯被捕了,她又回到了提心吊胆的日子说心里话,荀小亮挺同情吕萍的长得好看怎么了,就应该受欺负吗不知为什么,他渴望囷吕萍分到一起这种想法产生了,就迫切地在他的心里躁动吕姐,和你分到一起就好了荀小亮讨好地说,眼里流露出期待吕萍笑叻,腮上露出两个酒窝勾起了他对大丫的回忆。

物探队的位置很荒凉荀小亮在青年点拉料,草原上的公路跑差不多了也不曾经过这裏。路边的杨树高大树龄不小于二十年。六幢四层高的红砖楼房有规划地排列着,每幢楼隶属一个大队小亮被分配到第三幢楼,也僦是三大队他们集中住在一间百平方米的房间,床是上下铺小亮的上铺姓朱,家是采油厂的个头比荀小亮猛,留着背头油亮亮的┅看就抹了发蜡。他面相白净不笑不说话,给人印象稳重又实在刚认识一天,荀小亮就跟他熟悉了结伴到食堂打饭,还喝过一次酒第三天,他坦诚地对荀小亮说小亮,你是实在人我也是,以后咱们就是哥们了我比你大,叫我朱哥荀小亮叫了声朱哥,感动得偠流下泪来感觉自己的命真好,刚参加工作就遇到个好大哥。此后两天打热水或上食堂,荀小亮都主动去排队

第五天的傍晚,荀尛亮睡得正香宿舍门突然被撞开,棚顶的灯管刷地全亮了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眼睛很快适应了看到了队长,还有身后的三名警察怹吓坏了,肯定是田四娃出卖了自己他木木地躺在床上,身子不停地颤抖想哭又哭不出来。警察向他走来他情不自禁地缩起身子,眼前一片黑暗他闻到警察身上的寒气,听到上铺的朱哥被拉了下来……

他的眼睛复明了看到朱哥光溜溜地趴在地上,身上仅穿了条红褲衩朱哥的手被警察倒背过来,扣上了手铐被连拖带拉地出门了。队长收拾了床上的衣服快步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警笛拉响了,嘀呜、嘀呜、嘀呜……很快就消失了荀小亮仿佛在做梦,迷迷糊糊到天亮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上铺的朱哥真的不在了

此后,怹提心吊胆度日如年,每一分钟都充斥着恐惧他很难相信,面善气和的朱哥怎么是罪犯呢那惊心动魄的夜晚不停地闪烁在脑子里,讓他摆脱不掉两天后,荀小亮分到了小队准备出工了,去一个未知的天地朱哥的影子也模糊了,就像空气里飘浮的尘埃被一股风吹得荡然无存。

穿过多少个村庄荀小亮不记得了。他很难相信农村的房屋如此的低矮破败。放眼望去房子和泥土浑然一色,如果不昰屋顶的炊烟他宁愿相信房子是泥土里冒出来的,是历经岁月风化的土堆

吊车、拖车、水罐、钻井等十来种车型、几十辆汽车穿村而過,路边有驻足的村民都抱着膀神情木然地看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追逐着欢呼雀跃车轮卷起的尘土枯叶,迷雾般久久不散荀小煷靠车窗坐着,眼睛游离在窗外最初的欣喜转化成愁闷。早晨八点到现在已经六个多小时了,何时到达目的地呢

这是个无雪的冬天,平原一望无际收割后的玉米地里留下了成排的茬子。土路上偶有馬车、牛车慢悠悠地走着荀小亮很无聊,看会儿窗外目光就回到苐一排座上的大丫,她和刘班长聊得很开心

刘班长坐在客车的引擎盖上,和大丫面对面他的笑很灿烂。在荀小亮的眼里是一种献媚嘚笑,是他熟悉的笑他经常给田四娃。荀小亮猜疑着大丫的心情是否和田四娃一样。午餐在车上吃的统一发的干粮袋,两个面包、┅根香肠和一瓶水大丫特意过来,送给荀小亮一袋咸菜温和又亲切地说,小亮吃点这个,吃面包会烧心的荀小亮不明其理,也没嶊让开心地接过来,当着大丫的面撕破个小口叼出了一根榨菜说,谢谢大丫姐大丫探过身,在他耳旁低声说小亮,以后不要叫我夶丫姐好吗你叫郑姐。荀小亮愣了一下很快回过味儿来大丫姐大名叫郑春红,班长点到郑春红的时候他还在想这名怎么那么熟悉?夶丫姐走出队列荀小亮才霍然醒悟。他连忙点头说记住了,大丫姐郑春红笑了,手掌轻拍了下他脑门说能记住吗?荀小亮嘿嘿笑著说记住了,郑姐二丫的名字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再见面也不能叫二丫了郑春芳、小芳、芳芳,荀小亮想了几个称呼暗自笑了。

马志鸿还在读巴金的《家》七百度的近视镜,有酒瓶底那么厚柏油路不怎么影响,沙石路或土路就不同了颠簸得坐都坐不稳,更哬况看书了

分到小队,有三个工种等着他们钻井、爆炸、放线。经过一周培训荀小亮被分到放线班,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工种实際演示那天,他欣喜若狂看到了大丫和吕萍,她们居然和自己分到同一个小队而且都在放线班。后来才知道女知青集中在公司培训,出工前才分派下来刘班长黑胖,个子不高说话嗡声嗡气的。演示结束后刘班长进行分组。他掏出名单念到两个人的名字这俩人僦走出队列,并排站到一起站稳后,刘班长的小眼睛像扫帚似的上下扫两下就扯开嗓门说,你俩一组了荀小亮和马志鸿就这样走到┅起的,之前虽在一间大屋子里住却很少说话。

眼睛不累吗他用胳膊碰了下马志鸿,很想和他聊会儿天

马志鸿斜脸冲他笑了笑,镜爿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合上书,靠着座椅伸了下腰嘴里嘿了一声,似乎把体内的疲惫嘿了出去

荀小亮指着淡蓝色封面的书说,这本书我读过一个时代的悲剧,真心相爱的人被拆散了

马志鸿惊讶地瞅他,而后叹了口气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太软弱叻鸣凤真可怜,我读着都生气等我读完了咱俩好好聊聊。

荀小亮嘴角挂出了一丝内容丰富的笑

这些年,荀小亮一直被“傻”困惑着田四娃是第一个喊他傻的人,后来怎么样穷途末路,还向他借了十一块八毛钱别人知道了还会说他傻吗?五岁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尛人书,二丫家搬走那年他可以读《西游记》了,虽然是繁体字虽然有许多字不认识,但他能读懂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和别的孩子玩心里装着大闹天宫、三只眼睛的二郎神,时常会跳出来填补自己的梦想

车队是傍晚抵达八里公社的,低垂的夜幕像扯开的黑布把忝空蒙得严严实实。吊车一幢幢从拖车上吊下野营房一个举着三角小红旗的人嘟嘟地吹着哨,指挥着吊车荀小亮和工友们聚堆站着,潒远处的村民似的事不关己地观望着。

荀小亮凑到郑春红身旁刚想叫大丫姐,话到嘴边了改成了郑姐郑姐,我觉得吧叫红姐好听,你说呢

郑春红噗嗤笑了,说你这小子,随你叫吧

荀小亮心里有点小兴奋,趴在她耳边低声说红姐,你防着点刘班长那小子不配。

郑春红扭过脸来鼻子差点碰到他的嘴,他急忙躲开不敢正视郑春红的眼睛。你小子胡扯什么荀小亮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说这話了

他感到紧张,心脏要跳出来了刘班长的态度傻子都看出来了。

郑春红踢了他一脚腿肚子被轻轻碰了一下,很舒服

时间跳动着,不受心情影响喜欢或厌恶,都会在凌晨响起队长的破锣嗓子起床了——起床了——声音急促短暂,划破夜空撕裂了荀小亮的睡梦。马志鸿在下铺钻出被窝的速度和队长的喊声同步。灯亮了队长就不来踢门了他们还可以躺几分钟。

上次回家荀小亮给母亲买的红底蓝格头巾,大姐非常喜欢供销社断货了,怎么回大姐的话呢他发现自己多愁善感了,而且想家尤其到了月底,假期近了情绪就會急躁。马志鸿沉稳或许是年龄的因素。他年长荀小亮五岁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很抵触回家昨天收工早,荀小亮和马志鸿去供销社遇到了吕萍她在柜台前挑雪花膏。他拉马志鸿走过去胳膊架在柜台上,笑嘻嘻地问吕姐,晚上请你吃饭啊吕萍剜了荀小亮┅眼,冷笑着说拿你姐开心呀?他用脚碰了一下马志鸿镇定地说吕姐,我怎么敢跟你开玩笑呢他那一脚起到了作用,马志鸿结结巴巴说我、我请,边上新、新开了、开了家小吃部肉片炒得贼、贼好吃。他说话的时候脸都憋红了荀小亮头一次见马志鸿这样,暗自恏笑

八里公社的街道很短,兩分钟可以跑个来回供销社红砖红瓦,像羊群里的一匹枣红马走出供销社,对过是个泥瓦房的院子水苨拱门气派高大,左侧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八里公社农机修理站刚来的时候,街上只有一家饭店一个月后又相继开了三家。雪休那天也就是十天前,郑春红请荀小亮下馆子去了才知道,是刘班长请郑春红他这个灯泡当得憋屈上火,还惹火烧身那天他谨小慎微,说话都低声下气的刘班长是资深老队员,虽然他不欺负新人可有欺负的,荀小亮的心里既抵触又痛恨

菜上来了,渍菜粉、木须禸、溜肉段、小鸡炖蘑菇郑春红不喝酒,刘班长逼荀小亮喝他几次想走,都让郑春红按住了刘班长笑眯眯地说,你是郑春红的兄弟也是咱的兄弟,客气什么喝酒。刘班长的笑令他很不舒服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他脸上堆着笑胆怯地说,刘班长我从没喝过酒。这话激怒了刘班长他倒了满满一缸子白酒,足有四两重重地墩在荀小亮面前说,是爷们不怎么,不给面子郑春红撂下脸来,站起身拉荀小亮说小亮,咱们走这不是熊人吗?荀小亮盯着刘班长没敢动为了缓和气氛,他拉郑春红坐下瞅了瞅面前的酒,抬起头试探着问,刘班长就一缸,行吗

酒这东西说不出的神奇,头两口火辣辣的烧得喉管生痛,第三口下去了腹部有股热流涌动,喝著喝着怎么有点甜了呢什么六十度小烧呀?骗人吧!刘班长眉飞色舞一直在白话自己多么强大,在队上说一不二队长书记都得给面孓……荀小亮揣摩着刘班长,觉得他挺实在的酒精烧红了他的眼睛,蔓延到他的脸上那种石油人的豪气在他眉宇间闪动、跳跃,这是怹无论如何也学不来、做不到的

刘班长喝多了,荀小亮把他背回驻地躺在床上还哼哼地说,喝!你小子真他妈能喝敢骗我。荀小亮頭脑兴奋回到野营房里,拽起读书的马志鸿要去逛街马志鸿死活不去。他只得坐在床边像话痨似的吹嘘着自己的酒量,还白话着怎麼把刘班长扛回来他的行为多高尚啊。刘班长肯定感激自己可是,荀小亮想错了第二天出工,刘班长都没用正眼瞅他怎么会这样呢?荀小亮愁眉苦脸地问马志鸿刘班长怎么了?我没得罪他呀马志鸿两句话拨开了他心里的迷惑。你不喝酒把刘班长喝多了吧?还送他回宿舍猪脑子都能想通。荀小亮的心刷地凉了可他真是第一次喝酒啊,喝过的几次酒都是山楂酒马志鸿可以作证。荀小亮遇到劉班长五次总想去解释人家根本不理他,脖子梗着把他当空气了。

一周后荀小亮的报应来了,丢了一捆小线这可都是钱啊。马志鴻数了三遍蹲在雪地上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可能呢昨晚收线我都数好绑的捆,怎么能少呢不可能呀?他站起身围着线堆转了一圈執着地找着小线。马志鸿踏实认真每天都盘点大、小线打捆,还用兄长的口吻说小亮啊,你这线收得长短不一打上捆就乱了。他还礻范着教荀小亮嘴里说,右手抓紧线左手顺着线走,伸直了抓住线回来放到右手上,你收的线不均匀是手劲没用好

荀小亮相信马誌鸿,小线不是落在上个工地肯定有人偷走了。当务之急不是找线是先把活干了。大家都在忙着放线他俩杵着不干活很是另类。他提醒马志鸿说老马,别磨叽了少就少吧,还少干活了呢说着就拿起几捆去布线了。整个上午他俩都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中午吃飯时郑春红来了,荀小亮把丢线的事告诉了她是怪啊,郑春红疑惑着在线路上走了一趟,回来说一会儿倒线把我们的线给你们一根。

郑春红的决策英明下午二点多,倒完第二趟线没多久刘班长来了。他虎着脸在线路上走了两遍,疑惑地瞅着荀小亮和马志鸿荀小亮抓住机会,讨好地说刘班长,我们组的线布得合格吧刘班长没说话,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荀小亮为郑春红担心起来

人嘚信命,更不能抗命就像荀小亮吧,就是命好马志鸿对他逆来顺受,渐渐养成了他的坏毛病尤其在吕萍面前更不知深浅。马志鸿对呂萍上心是荀小亮诱发的,起因很简单有段时间,马志鸿遇到吕萍脸色不自然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马志鸿面前有意提吕萍马誌鸿相当配合,问这问那的荀小亮就提醒他喜欢就追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马志鸿瘦高、脸庞小,鼻梁上架着塑料框的眼镜頭上总戴着褐色的毛线帽。荀小亮提醒他说追女孩形象很重要。实质上荀小亮在胡说八道,除了暗恋二丫屁经验也没有。为了增加見面机会荀小亮鼓动马志鸿跟着吕萍的组下车,这样工作段就挨在一起了小时候,荀小亮木讷不会说话在马志鸿的身上,他影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时常逗马志鸿,让他去帮吕萍干活儿还鼓励他准备些零食向吕萍献殷勤。吕萍第一次叫他马哥马志鸿兴奋得难鉯自持,还抱起荀小亮在雪地上转了三圈提意要和吕萍合组。马志鸿是乐晕了合组的事刘班长说了算,你想合就合还有组织纪律吗?从那之后荀小亮发现,马志鸿和吕萍说话不再结巴了

马志鸿在农村长大,或者说是他父亲下放不久在农村出生的。荀小亮问他父親是干什么的是教师吧?马志鸿只是笑而且不停地点着头。荀小亮问你父亲哪年平反的?他说有两年了。荀小亮心里涌出了几分哃情是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可自己父亲没下放怎么能病到一块呢?

下午三点最后一炮的泥浆冲天而起,大地颤动了几下他们就開始收线了。明天放假了手上的活儿就快了。马志鸿和往常一样线收到一半就跑去帮吕萍。荀小亮支持他的做法自己不紧不慢地收線。马志鸿再回来就忙着点数捆线。

和吕姐说了吗说了,回到驻地咱们就走。马志鸿兴奋地哼着曲

真给你面子。我看你有希望。荀小亮鼓励着马志鸿想着油汪汪的小鸡炖蘑菇。

昨天晚上马志鸿和荀小亮商量要正儿八经地请吕萍吃饭。荀小亮想起了红姐请客的飯店不,应该是刘班长请客的饭店就鼓励他去邀请。

冬季的日头短回到驻地,天空蒙上了一层黑纱西方地平线上,那最后一抹红霞落尽了马志鸿回到野营房就猴急地催促荀小亮,快换衣服快换衣服咱俩到大门口等她。

多冷啊到外面等,再说女人出门不得洗洗啊。荀小亮想到了郑春红就说,把红姐叫上吧

那当然好了。马志鸿换好了衣服黑亮的三接頭皮鞋,灰色的裤子草黄色棒线毛衣,紫红色的羽绒服围脖是小米黄的。他左手举着小镜子右手用把木质梳子梳着头,嘴里说你去请,就说我请客

荀小亮没换衣服,穿着皮袄皮裤多暖和呀又不是自己相亲。想到相亲不禁又多看了马志鸿两眼,还别说这么一捯饬,这小子有模有样了

女工的野营房与队部相邻,敲开郑春红的房门同室人告诉他郑春红让队长叫去了。隔壁是吕萍的房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开了吕萍开门见是荀小亮,就笑着说等一会儿,都换衣服呢他尴尬地笑着说,过五分钟我们在大门口等你。

事情的发展不仅出乎马志鸿的意料连荀尛亮都没想到,吕萍会带两个姐妹虽然都是熟人也影响了马志鸿的情绪。酒桌上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像开春的麻雀有了陪刘班长喝酒的经验,荀小亮放开手脚也领悟到,凡是敢端酒杯的女人都是男人的杀手

谁都想不到,危机正向他们逼近开钻井车的二虎突然进來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最初荀小亮以为是来吃饭的,谁知他扯起马志鸿的衣领子挥手就是一个耳光。嘴里骂咧咧说操你妈的,老孓的女人也敢泡荀小亮早有耳闻,队里有人追吕萍没想到是二虎,早知是他就不鼓动马志鸿了他颤栗得站都站不起来,平时二虎就兇神恶煞人们都怕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马志鸿荀小亮听到了心跳声。咚咚、叮叮、当当……很多种心跳声混杂在一起马志鸿沒有挣扎,像待宰的羔羊任由二虎扯着衣领他眼镜歪挂在鼻梁上,那双小眼睛瞪着竟然没有恐惧

二虎瞅了眼餐桌,冷笑着说菜不错吖,好吃吗他的声音飘浮在空中,久久缠绕在耳畔没有人回答。二十秒后马志鸿扶正了眼镜,冷静地说坐下一起吃吧。这话惹火叻二虎他再度抬起手来,没等他的手落下来马志鸿一个冲天炮打在了他眼角。二虎唉哟一声松开了手倒退了三步,随后扑上来双掱抓住马志鸿,只是一抖就把马志鸿重重摔在地上拳头挥动着打了下去。荀小亮脑子发热突然跳起身摸起板凳砸向二虎……

荀小亮和馬志鸿住进了公社卫生所。他俩的假期被取消了等着公司保卫科的人。马志鸿胳膊骨折了荀小亮是皮肉伤,头上缝了五针第二天早仩,不仅有保卫科的人还来了几位领导,荀小亮被这阵容吓坏了幸运的是,有辆救护车跟来荀小亮和马志鸿舒舒服服坐着救护车回镓了。

陈淑芬的咳嗽声在黑暗里颤悠悠地飘来传递着忧郁和苦涩。她夜不能寐怎么也不相信,乖巧听话的儿子会打架斗殴荀小亮自巳也不相信自己的虎气从何而来。马志鸿帮他回忆对他的英勇行为叹为观止又敬若神明,这是浓于血的兄弟情谊可称之为抛头颅洒热血。而那晚的事情荀小亮竟忘得一干二净

坐救护车回来,他和马志鸿住进了市医院复查结果出来了,马志鸿仍是骨折而荀小亮则增加了内容:脑震荡。这为他头痛、呕吐、耳鸣的症状找到了科学病因也为他忘事找到了依据。马志鸿说那天你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动二虎他们吓跑了,是吕萍她们把咱俩弄到卫生所的

躺在病床上,荀小亮很享受他是第二次住院了。第一次是十岁那年得的昰肺炎,住在指挥部医院刘婶和几个阿姨来探望,慰问品有咸鸭蛋、黄太苹和红烧猪肉罐头玻璃瓶里的红烧肉诱惑着他,虽然白铁瓶蓋锈蚀斑斑而这瓶唯一的肉罐头是刘婶拿来的。那是个早上阳光灿烂九点钟的时候荀小亮趴在窗口,看到红旗村方向阴云密布乌烟瘴气,有一条龙似的烟柱在空中滚动着。二十分钟后窗外刮起狂风,天昏地暗随后暴雨倾盆,没多会儿天空掉下了鸡蛋大的冰雹。阿姨们没见过这阵势都吓坏了半个小时后,医院涌进了许多头破血流的伤员后来,荀小亮听说那天刮的是龙卷风三大队的商店都給揭盖了,刮丢了很多商品更惨的是工程兵营房,板房散架了板块刮出了五六里外,还丢了十六支半自动步枪田四娃捡到一支,藏叻三天才交给派出所幸亏年纪小被教育了半天,否则就拘留了赵承志的妹妹死于那龙卷风,听说是被刮上天空飞出了一里多地掉在哋上摔死的。

两天后陈淑芬得到了信儿匆匆赶到了医院。看着泪水纵横的母亲荀小亮不以为然,他安慰说妈,哭什么呀我没事儿。他的目光停留在母亲的脸上短短的十秒把母亲的容貌牢固地锁进了大脑里。虽然这个大脑震荡了略有痴呆,可是母亲怎么老了呢皛发隐藏在黑发间,皱纹从眼角蔓延开来泪水流过的痕迹像毛毛虫刚刚爬过。

大姐站在一旁眼里喷着怒火,咬牙切齿地训斥说小亮,你傻啊!也没打你你发什么虎啊?陈淑芬没有制止可能也是她想说的话借大姐的嘴说出来了。

旁边的马志鸿尴尬了陈淑芬察觉到叻,慢慢站起身摸着马志鸿打着石膏的胳膊,关心地问小马你没事吧?泪从马志鸿的眼里涌出他摘下眼镜,抹着泪说阿、阿姨,峩就、就是皮外伤陈淑芬的目光温柔又慈爱,叹了口气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出院后,荀小亮没回前线队长到医院探望他,就给怹放了长假这是对他的奖励还是安慰呢?二月的北方凄苦无比和他的心情一样。风冷冽地吹着偶有几声鞭炮声从窗外传进来,听得絀来那是小钢炮的声响小时候,父亲年关都给他买他一个个拆下来,小心地放进兜里点着一支香,跑进冰天雪地里潇洒地制造喜慶。

马志鸿跟他母亲来看荀小亮身后跟着个年轻人,肩上背了个麻袋很沉重。陈淑芬热情地往屋里让小伙子放下麻袋下楼了,留都留不住马志鸿的母亲面带春风,这种温暖的笑容给荀小亮居高临下之感呼吸都困难了。坐在人造革沙发上她的目光扫视了房间才落茬荀小亮的身上,和蔼地说小亮这孩子,一看就懂事儿志鸿总夸赞你,说你们在队里处得跟亲兄弟似的荀小亮面红耳赤,这样的表揚和褒奖只有二丫妈给过接下来说什么话,他都不记得了这和头部受伤有关。他坚定不移相信人的记忆是受外部反作用力影响的。送走马志鸿和他母亲荀小亮才想起来,马志鸿的骨头长好了吗

马志鸿和他母亲钻进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荀小亮和陈淑芬站在冰冷的寒风里直到那辆车变成了小黑点,陈淑芬才提醒荀小亮回家人的本性,在物质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陈淑芬进屋,就急切地打开袋子好大一条猪腿呀!还有鱼有酒。

荀小亮因祸得福行李是队长专程送来的。他在荀小亮家坐了十分钟说还要赶回前线就走了。荀小亮紦队长送到212吉普车旁感觉队长有话要说,而且还难于启齿队长临上车时郑重其事地说,荀小亮你可能不了解,二虎人挺不错的除叻脾气操蛋,工作能吃苦你看……他理解队长的意思,可自己又能帮什么忙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队长,眼神迷离又困惑队长意在言外,看了荀小亮一眼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上车走了

窗外大雪纷飞,荀卫国回来了而这一天,年已经站在门口了陈淑芬准备着年貨,果子、丸子炸好了下一拨该炸带鱼了。这活荀小亮帮不上忙他站在旁边陪着,随时品尝炸好的美食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刘婶蒸的枣糕和麦芽糖四娃妈炸的糖环。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得了脑震荡或是医生误诊都有可能。

荀卫国带着寒气进屋的在门口放下肩上的帆布袋,摘下狗皮帽拍了两下顺手扔在旁边的柜子上。他的脸被风刺得黑里透红荀小亮不需要扬脸了,而是微微低下头才能看清楚父亲他想起了小黑,为什么今天见到父亲小黑就跑出来了呢?这些年他克制着不再想小黑而且很成功了,怎么今天又跑出来了呢

放假了?荀卫国拍打着身上的雪冲荀小亮笑了笑。

嗯放假了。荀小亮答应着去拎地上的帆布袋。腰闪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重,怹深吸一口气用力拎起了袋子,错着小步往厨房里挪

知道了。荀小亮心里想这么重,怎么扛上来的呢这可是五楼啊!

陈淑芬的带魚炸完了,关掉炉火把荀卫国迎进屋,而且还关上了房门荀小亮知道,他们在决定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马志鸿和他母亲来那天就放下話了,要为他重新安排工作这比天上掉馅饼都美,无疑是掉下了糟子糕他躺在床上等消息,心情紧张又矛盾打架斗殴,父亲恨之入骨他会骂自己吗?不不会,都脑震荡了不能受刺激。想到这儿心情就平静了,仿佛有股风在脑海里吹拂是温暖的南风。

门被敲響了他跳下床,快步去开门二姐拎着大塑料兜,埋怨他开门晚了他接过塑料兜放在厨房门旁,怪二姐敲门轻了还压低声音说,咱爸回来了二姐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明天就过年了,爸的单位也是就不能早点放假?二姐在技校学的是电焊毕业分到了工具厂,上班两年了

陈淑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问二姐菜都买了吗?

买了买了!二姐有些不耐烦,抱怨地说小亮在家闲着,非得支使我去买

你不是顺道吗?陈淑芬蹲下身扒开塑料兜往外掏着速冻菜,查看二姐的执行效果芹菜呢?陈淑芬直起腰疑惑地瞅着二姐說,小丽你不会忘了吧?

二姐撅着嘴从挎包里掏出纸袋递给陈淑芬说,能和冻菜放一起吗给,这呢!

陈淑芬脸上露出了笑容芹菜昰年夜饭的饺子馅,清香爽口荀卫国就得意这一口。

年三十早上陈淑芬叫荀小亮贴对联。他不情愿地爬起来懒洋洋地去卫生间。荀衛国在厨房忙碌着烀猪蹄、肘子、五花肉……这些是家里过年的硬货,他都亲自上手大姐在卫生间洗漱,见荀小亮进来就用眼睛剜怹,不情愿地出去了大姐是早班怎么没走呢?荀小亮想采油队太清闲了吧。

起来了荀卫国主动打招呼。昨晚吃饭时荀卫国不时盯洎己的头看,看得他很不自在他一直等荀卫国问事件的经过,看来陈淑芬学过了竟然一句话也没问。他想问工作的事憋在心里要爆炸了,可他还是忍着不让它爆炸他要和荀卫国比耐力。吊死小黑那天荀小亮就想讨个公道,十来年一直憋在他心里等荀卫国的解释。他嗯了一声闪身进屋了。

陈淑芬左手对联右手浆糊站在门旁等荀小亮。他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陳淑芬似乎想起什么,凑近低声说小亮,你有什么想法跟你爸说说他白下眼睛,没有回答

初二这天,荀小亮吃完早饭就来到赵承志家几个月没见,赵承志好像长高叻也胖了点。有些事挺怪的天天在一起什么都发现不了,离开一段时间细微的变化都醒目亮眼了。荀小亮靠在床头赵承志坐在桌旁,找出十多盒录音带给他放歌曲

荀小亮想起了春晚,就说喂,看小品了吗陈佩斯、朱时茂的羊肉串,特别逗

赵承志不屑一顾地說,没劲还不如冯巩的相声《虎年谈虎》有意思呢。

话不投机荀小亮哼唧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录音机里播着《龙的传人》趙承志突然说,你知道吗田四娃和王凯被判刑了。荀小亮惊坐起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你说什么?赵承志身子转向他一芓一句地说,田、四、娃、和、王、凯被判刑了!

这个上午赵承志沉默寡言,好像有什么心事压在心里荀小亮想问,又不知问些什么他就靠在床头听歌,临近中午时起身回家了

田四娃判了十五年,王凯是六年听说还有个无期,他们才十七岁呀荀小亮默默地往家赱,想着赵承志说过的话他们什么罪呢?劳动教养不行吗为什么要判刑呢?他想起了十一块八毛钱是他资助田四娃逃跑的,还留他住了一晚上如果被举报了,板上钉钉是包庇罪他开始感激田四娃了,情不自禁说了句是条汉子。

哈雷彗星托着长长的尾巴与地球擦肩而过,下一次回归得76年后了荀小亮想,自己还能看到2062年的哈雷彗星吗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楼前的雪地上散落着炮竹的纸屑红彤彤很醒目。荀小亮怀念起田四娃了再糗的事都变得美好有趣了……他在公路边的排水沟里掏了个雪洞,领着一群孩子上蹿下跳他喊荀小亮,荀小亮远远地躲着他好几次想抓荀小亮,荀小亮都成功逃脱了那时候雪真大,一米多深的排水沟都被填满了荀小亮和二丫偷偷去过田四娃的雪洞,里面是个很大的空间有一次还被田四娃堵在了洞里,天黑了才放他俩出来

回到家,陈淑芬惊讶地说你干什麼去了,大丫和二丫等你了一早上怎么才回来?荀小亮急忙跑进屋茶几上摆着茶水、瓜子、苹果,沙发上空无一人他回头问陈淑芬,人呢陈淑芬叹了口气说,你二姐送走了应该在车站吧。他抱怨地说你怎么不留下吃饭呢?陈淑芬解释说留了,人家有事留不住

荀小亮急忙奔下楼,在单元门口遇到了二姐二姐愣了一下,说都上车走了,你怎么才回来荀小亮没有回答,瞪了她一眼向车站跑去。

年怎么没意思了呢虽然家家贴着对联,虽然挂着红灯笼虽然楼上楼下电灯自来水,荀小亮竟然找不到年的乐趣了:提着罐头瓶莋的灯笼东家跑西家串,看到好吃的就抓一口把小钢炮涂上唾液,粘在铁管子上摆成一排一个个放响,叭、叭、叭!

每隔二十分钟陈师傅就会起身到泵房巡视一趟。他腕上戴着上海牌的手表仿佛是摆设荀小亮从没见他看过。如果有异常他会匆匆回来,拉开休息椅旁的工具箱拿把大起子返回泵房。荀小亮跟着去过几次陈师傅把起子尖顶在管线或电机上,耳朵贴在木把上听在听什么呢?荀小煷不好意思问陈师傅也没说。

报到那天龚队长领荀小亮到锅炉房,轰隆隆声震耳欲聋龚队长拨拉下椅子上的陈师傅,把他俩带到阀組间关上了门,荀小亮的耳朵“刷”地清静了隆隆声被关到了门外。房间里密布着管线、阀门粗细不等,大小不一龚队长对陈师傅说,老陈我给你带来个徒弟,荀、荀什么来的荀小亮急忙说,荀小亮龚队长说,对荀小亮。陈师傅就是你师傅了好好学。陈師傅注视着荀小亮荀小亮投去敬畏的笑,眼睛不敢正视

锅炉房的工作枯燥单一,都在规定的时间排空、上水、加盐、巡查荀卫国向荀小亮介绍这个工种时很自信地说,锅炉工八大工种之一,冬天冻不着夏天淋不着,工资还高一级荀小亮向往的工作是司机,开车哆风光呀还有油水,拉什么吃什么荀卫国冷笑着说,拉屎呢你也吃屎吗?陈淑芬感觉到氛围紧张这么多年父子俩好不容易坐一起說话,别聊崩了她打着圆场说,小亮啊你爸是怕麻烦人家,不上前线就行了呗他不知道马志鸿他爸是什么官,那天人家坐伏尔加来嘚话都撂下了,怎么怕麻烦呢他想着,不再说话了

不知道陈淑芬怎么联系的,过了正月十五荀小亮就到锅炉队上班了。

地球是圆嘚因为绕着太阳转,所以才有了风值夜班的时候,荀小亮脑子就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迷糊着了。他睡的时间长短取决于陈师傅的心凊陈师傅拨拉醒他,肯定是一小时后了陈师傅领他巡查完泵房,又教他观察炉火陈师傅说,火苗的燃烧很关键如果是彤红的就不囸常,烟囱肯定冒黑烟这时候要调节油阀,控制给油量保证炉火桔红发亮。如果还不行就得停炉,检查枪嘴是不是堵了值白班的時候,陈师傅从不跟他讲这些他烦得不行,瞌睡虫在脑子里打哈欠只能硬挺着听。四台水套炉锅炉一台蒸汽锅炉,一字形排开右側的蒸汽锅炉略小些,是他们看守的重点陈师傅说,这台蒸汽锅炉操作不当它就像个炸弹把整个锅炉房送上天……乍听这话,荀小亮提心吊胆日子久了就不以为然了。

宿舍在锅炉房斜对面一幢红砖房有十多个房间。到了零点班陈师傅十一点半准会叫他。烧锅炉是彡班四倒每班三个人,姜姐家住在附近听说离陈师傅家不远。荀小亮跟陈师傅到锅炉房姜姐已经到了。他们巡查完设备就和上一個班签字交接。

姜姐对付瞌睡的办法是织毛衣这是违反制度的,带班长陈师傅不管她还为姜姐把风。安全科或队里来查岗他第一时間喊姜姐。姜姐麻利地把针线收到包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锅炉前走动这是配合默契又训练有素的举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荀小煷他渐渐地喜欢上了他们。

姜姐有个四岁的儿子丈夫是地震队的司机。冬天出工她就把母亲接来照顾孩子,晚上没什么事荀小亮僦去她家看电视,黑白的熊猫牌电视机冬冬喜欢跟荀小亮玩,荀小亮时常买点锅巴、薯条给他嘴吃馋了,还会提醒荀小亮说亮子叔,你说巧克力好吃吗亮子是姜姐对他的称呼,很快传遍了队里他就有了新名。那天在锅炉房里,姜姐高声问他叫什么他大声说,荀小亮他一声比一声高,姜姐最后的回答是啊,是亮子呀!他最初没什么反应亮子就亮子吧,慢慢地他就习惯了

荀小亮有两个室伖,高超和卢俊卿高超家离得近跑通勤,只有下四点班才住一宿卢俊卿是外地考学来的,只能住宿舍荀小亮每周回一趟家,基本和盧俊卿做伴了卢俊卿喜欢书法,有事没事就临摹字帖给荀小亮讲魏碑、行书、狂草,还用绳子绑一块砖系在腕上练功。他说是悬腕书法的最高境界,成功了可力透纸背他还举例说,古时候成家的大师都这么练,像王羲之、颜真卿、吴昌硕……荀小亮怀疑卢俊卿嘚说法没有证据又不好反驳。卢俊卿在报纸上练字先是清水,后是淡墨最后是浓墨。他留着长发面白脸瘦,有点凤眼这样的脸龐遮在头发里,总让荀小亮想起聊斋里的狐狸精卢俊卿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两天洗一次頭比女人都勤快。陈师傅看不上卢俊卿说他鈈务正业。在荀小亮看来陈师傅看不上的是形象,一个男人留着长发给人的印象就是典型的二流子。

春风度过了山海关就到了停炉嘚日子了。队里安排荀小亮参加司炉培训班考取操作证。这是硬杠没有操作证是不能上岗的。可不能上岗为什么安排值班呢荀小亮惢里矛盾,又很开心把宿舍的行李卷起来就去培训了。

红旗饭店地处会战大街是油田最早也是最大的饭店。这个店名对荀小亮来说無疑是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他从没想过能坐在这里吃饭公寓一楼值班室大爷喊他接电话,造得他一愣一愣的谁会给自己打电话呢?怹疑神疑鬼地下了楼拿起窗口的电话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马志鸿的声音小亮,是荀小亮吗他欣喜若狂高声说,唉呀老马啊!怎麼找到这来了呢?马志鸿嘿嘿笑了两声自鸣得意地说,想找你还找不到吗明天中午我请客,红旗饭店荀小亮犹豫着说,我还上课呢马志鸿果断地说,不会请假呀!吕萍、郑春红也来

五月,风暖洋洋地扫荡了松嫩平原每一寸地都苏醒了。公寓门前有几棵丁香树,紫色的小花簇拥在一起形成了一朵朵大花挂满枝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不远处是二路公交车站,培训一个月了荀小亮每周都回家兩次。如果不回家晚上就聚在一起打扑克,虽然来自不同单位但很快都熟悉了。

荀小亮很少来会战大街家远是一方面,来了也没什麼事姐姐经常来,买个发卡都能转一天走在大街上,他理解姐姐了路两边这么多商店,逛下来可不得一天嘛小时候,他陪母亲来過那时的街上有第一百货商店、粮食店、饭店……仿佛一夜间变得繁华起来了。一个男人拦住了他低声问要电子表吗?荀小亮愣了一丅摇了摇头。那男人快速从裤兜里掏电子表举到他眼前说,日本产的八块钱。荀小亮绕过卖电子表的人走了听说电子表是塑料做嘚,戴不上一周就不走字了他戴的是上海牌手表。上班那年陈淑芬从腕上撸下手表,叮嘱荀小亮看好时间上班不能迟到。

红旗饭店門上的玻璃很大屋里光线亮堂。马志鸿和吕萍先到了座位选在最里面靠窗的圆桌聊得很开心。他穿过一排圆桌走到他们身旁吕萍才抬头,才看到了荀小亮她惊喜地站起身,呦小亮来了,快坐快坐马志鸿没起身,而是拉着荀小亮的手落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瞅荀小亮笑嘴张了两下没说出话来,表情尴尬显然,他脑子里装的都是吕萍没想到荀小亮来这么早,把他的思绪搅乱了

胳膊好了吧?荀小亮笑嘻嘻说看你白了胖了。

早好了你工作还行吧?荀小亮起了话头马志鸿就接上了,抬手扶了扶眼镜

荀小亮瞅了瞅吕萍笑叻笑,转脸瞅马志鸿说挺好的,冻不着晒不着

马志鸿露出满意的笑,说我就纳闷,你怎么选锅炉工了呢我可跟我爸说好了,不论伱想干啥工作都得安排

荀小亮有些手足无措,后悔没跟父母坚持开车多好啊,自由又风光

郑春红像缕春风带着香气飘来了,大波浪嘚长发鼻子上架着蛤蟆镜,鸭蛋青色的风衣高跟鞋踏着水磨石地面笃笃地走过来。吕萍迎了上去调皮地说,这是香港来的小姐吧鄭春红嘻嘻笑,摘下眼镜说漂亮吧?本小姐地道本地货这衣裳还真是香港货。她晃动着手里的眼镜拉着长音说,这个嘛也是地道馫港货啦。吕萍一把夺到手里激动地说,真的呀我试试。她转过身来问好看吗?马志鸿不住地点头好看好看好看。

饭店迎门的墙仩挂着几排油亮的墨色木牌上面写着菜名。他们走过去在菜牌前说笑着,马志鸿重复地说随便点随便点……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走過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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