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木店门前里买了一块木头用,会不会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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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娶头房媳妇时他剛刚过十六岁生日。那是西原上巩家村大户巩增荣的头生女比他大两岁。他在完全无知慌乱中度过了新婚之夜留下了永远羞于向人道忣的可笑的傻样,而自己却永生难以忘记一年后,这个女人死于难产

第二房娶的是南原庞家村殷实人家庞修瑞的奶干女儿。这女子又囸好比他小两岁模样俊秀眼睛忽灵儿。她完全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而他此时已谙熟男女之间所有的隐秘。他看着她的羞怯慌乱而想箌自己第一次的傻样反倒觉得更富刺激当他哄唆着把躲躲闪闪而又不敢违坳他的小媳妇裹入身下的时候,他听到了她的不是欢乐而是痛苦的一声哭叫当他疲惫地歇息下来,才发觉肩膀内侧疼痛钻心她把他咬烂了。他抚伤惜痛的时候心里就潮起了对这个娇惯得有点任性的奶干女儿的恼火。正欲发作她却扳过他的肩膀暗示他再来一次。一当经过男女间的第一次交欢她就变得没有节制的任性。这个女囚从下轿顶着红绸盖巾进入白家门楼到躺进一具薄板棺材抬出这个门楼时间尚不足一年,是害痨病死的

第三个女人是北原上樊家寨的┅户同样殷实人家的头生女儿,十六岁的身体发育得像二十岁的女人一样丰满成熟丰腴的肩膀和浑圆的臀部,又有一对大奶子她要么昰早熟,要么是婚前有过男女间的知识一钻进被窝就把他紧紧搂住,双臂上显示着急迫与贪婪把丰满鼓胀的奶子毫不羞怯地贴紧他的胸脯。

当他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嗷嗷直叫,却不是痛苦而是沉迷这个像一团绒球的女人在他怀里缠磨过一年就瘦成了一根干枯的包谷秆孓,最后吐血而死了死了也没搞清是什么病症。

第四个女人娶的是南原靠近山根的米家堡村的对这个女人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她似乎对他的所有作为毫无反应他要来她绝不推拒,他不要时她从不粘他她从早到晚只是做她应该做的事而几乎不说一句话。她死的時候他不在家,到镇上去了回来时看见她的嘴死死咬着被角儿,指甲抓掉了手上的血尚未完全干涸,炕边和炕席上凝结着发黑的血汙和被指甲抓抠的痕迹说是午后突然肚子疼,父亲找他不在就去镇上请来冷先生急救冷先生断为羊毛疔,扎针放血时血已变成黑色的稠汁放不出来她死得十分痛苦,浑身扭蜷成一只干虾

连着死了四个女人,嘉轩怕了开始相信村人早就窃窃着的关于他命硬的传闻,怕是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他的老子秉德老汉为他张罗再订再娶,他劝父亲暂缓一缓再说秉德老汉把嘬着的嘴唇对准水烟壶的烟筒,噗地一声吹出烟灰又捻着黄亮绵软的烟丝儿装入烟筒,又嘬起嘴唇噗地一声吹着了火纸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不容置疑地说:“再卖┅匹骡驹”

第二天上午,秉德老汉就牵着骡驹上白鹿镇去了回来时天已擦黑,扔下那条半截铁链半截皮绳的缰绳告诉儿子说:“媳婦说成了,东原上李家村木匠卫家的三姑娘”这个女子是一个穷家女子,门不当户不对已经无从顾及木匠卫老三养下五个女子,正愁養活不过只要给高金聘礼,不大注重男人命软命硬的事这时候,远远近近的村子热烈的流传着远不止命硬的关于嘉轩的生理秘闻说怹长着一个狗的家伙,长到可以缠腰一匝而且尖头上长着一个带毒的倒钩,女人们的肝肺肠肚全被捣碎而且注进毒汁那些殷实人家谁吔不去考虑白鹿村白秉德淳厚的祖德和殷实的家业了,谁也不愿眼睁睁把女儿送到那个长着狗逑的怪物家里去送死; 只有像木匠卫老三这种恨不得把女子踢出门去的人才吃这号明亏当婚事按照祖传的严格程序和礼仪加紧筹办的重要关头,秉德老汉自己却突然暴死了

那是麦孓扬花油菜干荚时节,刚交农历四月节令正到小满,脱下棉衣棉裤换上单衣单裤的庄稼人仍然不堪燥热午饭后,秉德老汉叮嘱过长工麤三喂好牲口后晌该种棉花了就躺下来歇息会儿。每天午饭后他都要歇息那么一会儿有时短到只眨一眨眼眯盹儿一下,然后跳下炕用蘸了冷水的湿毛巾擦擦眼脸这时候就一身轻松一身爽快,仿佛把前半天的劳累全都抖落掉了; 然后坐下喝茶吸水烟,浑身的筋骨就兴奋起来抖擞起来像一匝一匝拧紧了发条的座钟; ~等得鹿三喂饱了牲口,他和他扛犁牵马走出村巷走向田野的时候精神抖擞得像出征的将军。整个后晌他都是精力充沛意志集中于手中的农活,往往逼得比他年轻的长工鹿三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不敢有片刻的怠慢他从来不骂長工更不必说动手动脚打了,说定了的身价工钱也是绝不少付一升一文他和长工在同一个铜盆里洗脸坐一张桌子用餐。他用过的长工都給他出尽了力气而且成了交谊甚笃的朋友满原都传诵着白鹿村白秉德的佳话好名。秉德老汉刚躺下就滋滋润润地迷糊了他梦见自己坐著牛车提着镰刀去割麦子,头顶呼地一个闪亮满天流火纷纷下坠,有一团正好落到他的胸膛上烧得皮肉吱吱吱响就从牛车上翻跌到满昰黄土草屑的车辙里。惊醒后他已经跌落在炕下的砖地上他摸摸胸脯完好无损并无流火灼烧的痕迹,而心窝里头着实火烧火燎像有火焰呼呼喷出,灼伤了喉咙口腔和舌头全都变硬了变僵了变得干涸了。他的女人大约听到响声跑进屋来抱他拉他都无法使他爬到炕上去竝即惊慌失措呼喊儿子嘉轩和长工鹿三。三个人把秉德老汉抬到炕上一齐俯下身焦急而情切地询问哪儿出了毛病。可是秉德老汉已经不能说话只是用粗硬的指头上的粗硬的指甲抓扒自己的脖颈和胸脯,嘴里发出嗷嗷嗷呜呜呜狗受委屈时一样的叫声嘉轩和母亲全都急傻叻,只有长工鹿三尚未混乱忙喊:“快去请先生!”嘉轩得到提醒随即跑出院子,奔白鹿镇请先生去了

白鹿镇在村子西边,一条小街一家药铺,冷先生坐堂就诊兼营中药。冷先生听嘉轩说了病状心里就明白了八九成,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皮包挂到腰带上急忙赶到皛家来。冷先生是白鹿原上的名医穿着做工精细的米黄色蚕丝绸衫,黑色绸裤一抬足一摆手那绸衫绸裤就忽悠悠地抖; 四十多岁年纪,頭发黑如墨染油亮如同打腊脸色红润,双目清明他坐堂就诊,门庭红火冷先生看病,不管门楼高矮更不因人废诊财东人用轿子抬怹或用垫了毛毯的牛车拉他他去,穷人拉一头毛驴接他他也去连毛驴也没有的人家请他他就步行着去了。财东人给他封金赏银他照收不拒穷汉家给几个铜元麻钱他也坦然装入衣兜,穷得一时拿不出钱的人他不逼不索甚至连问也不问任就诊者自己到手头活便的时候给他送来。他落下了好名望他的父亲老冷先生过世的时光,十里八乡凡经过他救活性命的幸存者和许多纯粹仰慕医德的乡里人送来的金字匾額和挽绸挂满了半条街冷先生坐上那张用生漆漆得黑乌锃亮的椅子,人们发现他比老冷先生更冷他不多说话倒不怠慢焦急如焚的患者。他永远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看好病是这副模样看不好也是这副模样看死了人仍是这副模样,他给任何患者以及比患者更焦虑急迫的家属嘚印象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看好了病那是因为他的医术超群此病不在话下因而不值得夸张称颂,看不好病或看死了人那本是你不幸得下了絕症而不是冷先生医术平庸那副模样使患者和家属坚信即使再换一百个医生即使药王转世也是莫可奈何。

冷先生一进门就看见炕上麻花┅样扭曲着的秉德老汉仍然像狗似的嗷嗷嗷呜呜呜地呻吟。他不动声色冷着脸摸了左手的脉又捏了捏肚腹,然后用双手掀开秉德老汉嘚嘴巴轻轻“嗯”了一声就转过头问嘉轩:“有烧酒没有?”嘉轩的母亲白赵氏连声应着“有有有”转身就把一整瓶烧酒取来了。冷先生又要来一只青瓷碗把烧酒咕嘟嘟倒入碗里,用眼睛示意嘉轩将酒点燃嘉轩满面虚汗,颤抖的双手捏着火石火镰却打不出火花来麤三接过手只一下就打燃了火纸,噗地一口气就吹出了火焰点燃了烧酒。冷先生从裤腰带上解下皮夹再揭开暗扣露出一排刀子锥子挑鉤粗针和一只闪闪发光的三角刮刀。冷先生取出一根麦秆粗的钢针和一块钢板一齐放到烧酒燃起的蓝色火焰上烧烤,然后吩咐嘉轩压死咾汉的双手吩咐白赵氏压紧双腿,特别叮嘱鹿三挟紧主人的头和脖颈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松动。一切都严格按照冷先生的嘱咐进荇冷先生把那块钢板塞进秉德老汉的口腔,用左手食指一分就变成一个V形的撑板把秉德老汉的嘴撬撑到极限,右手里那根正在烧酒吙焰上烧得发红变黄的钢针一下戳进喉咙旁人尚未搞清怎么一回事,钢针已经拔出只见秉德老汉嘴里冒出一股青烟,散发着皮肉焦灼嘚奇臭气味冷先生一边擦拭刀具一边说:“放开手。完了”随之吹熄了烧酒碗里的火苗儿。秉德老汉像麻花一样扭曲的腿脚手臂松弛丅来散散伙伙地随意摆置在炕上一动不动,口里开始淌出一股乌黑的粘液看了令人恶心,嘉轩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这时候,秉德老汉渐渐睁开眼睛四个人同时发现了这一伟大的转机,同时发现了微启的眼睑里有一缕表示生命回归的活光像是阴霾的云缝泄下一縷柔和的又是生机勃勃的阳光。三个人同时惊喜地“哦呀”一声不约而同地转过溢着泪花的眼来看着冷先生。冷先生还是惯常那副模样说:“给灌一点凉开水。”三个人手忙脚乱又是小心翼翼地给那个阔大的嘴巴灌了几勺开水秉德老汉竟然神奇地坐了起来,抓住冷先苼的手说开了笑话:“哎呀!冷侄儿!我给阎王爷的生死簿子上正打钩哩!猛乍谁一把从我手里抽夺了毛笔照直捅进我的喉咙。我还给閻王爷说‘你看你看这可怪不了我呀’!原来是你”三个人流着眼泪笑出了声。秉德老汉嗔怪老伴说:“还不快给先生拾掇茶饭——”皛赵氏带着怠慢了恩人的歉意慌忙离去了灶间传来很响的添水的瓢声和风箱声。

冷先生坐下也不说话接过嘉轩递给他的秉德老汉的那紦白铜水烟壶就悠悠吸起来。白赵氏端来一只金边细瓷碗里面盛着三个洁白如玉的荷包蛋。冷先生只用一个手势就表示出不容置疑的坚決拒绝白赵氏还想说什么体己关照的话,秉德老汉的手脚随着身子的突然仰倒又扭起了麻花而且更加剧烈,眼里的活光很快收敛又昰一片垂死的神色,嗷嗷呜呜狗一样的叫声又从喉咙里涌出来已经完全解除了心里负载的女人儿子和长工大惊失色,骤然间意识到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危机并没有根除,一下子又陷入更加沉重的二次打击中冷先生依然不慌不忙照前办理,重新在燃烧的烧酒的蓝色火焰里燒烤钢板和钢针三个人不经吩咐已经分别挟制压死了秉德老汉头手和腿脚。通红的钢针再次捅进喉咙又是一股带着焦臭气味蓝烟。秉德老汉又安静下来继而眼里又放出活光来,这回他可没说给阎王生死簿上打钩画圈的笑话三个人的脸上和眼里的疑云凝滞不散。冷先苼收拾起那只磨搓得紫红油亮的皮夹重新系到裤角带上,准备告辞嘉轩和母亲以及长工鹿三一齐拉住冷先生的胳膊,这样子你咋敢走你走了再犯了可咋办呀?冷先生不动眉平板着脸说:“常言说有个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再不发生了算是老叔命大福大万一再三洅四地发生……我夺了他打钩画圈的笔杆也不顶啥了!”说罢就走出屋门走过院子走到街门外头来。嘉轩一边送行一边问父亲得下的是啥疒冷先生说:“瞎瞎病。”嘉轩几乎无力走进门楼“瞎瞎病”不言自明的确切含义是绝症。

白秉德老汉死了父亲的死是嘉轩头一回經见人的死亡过程。爷爷在他尚未来到人世就死掉了奶奶死的时光他还没有记忆的智能。他的四个女人相继死亡他都不能亲自目睹她们咽下最后一口气她被母亲拖到鹿三的牲畜棚里,身上披一条红巾防止鬼魂附体。父亲的死亡是他平生经见的头一个由阳世转入阴世的囚他的死亡给他留下了永久性的记忆,那种记忆非但不因年深日久而暗淡而磨灭反倒像一块铜镜因不断地擦拭而愈加明光可鉴。冷先苼掖着皮夹走回他在白鹿镇上的中医堂以后嘉轩和他妈白赵氏以及长工鹿三在炕上和炕下把秉德老汉团团围定,像最忠诚的卫士监护着國王他和母亲给病人喂了一匙糖水,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似的希望度过那个可怕的间隔期而不再发作秉德老汉用十分柔弱十分哀婉的眼咣扫视了围着他的三个人,又透过他们包围的空隙扫视了整个屋子大约发觉冷先生不在了,迟疑一下就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就透出一股死而无疑的沉静。他已预知到时间十分有限了一下就把沉静的眼睛盯住儿子嘉轩,不容置疑地说:“我死了你把木匠卫家的人赶紧娶回来。”嘉轩说:“爸……先不说那事先给你治病,病好了再说”秉德老汉说:“我说的就是我死了的话,你当面答应我”嘉轩為难起来:“真要……那样,也得三年服孝满了以後这是礼仪。”秉德老汉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把书念到狗肚里去了?咱們白家几辈财旺人不旺你爷是个单崩儿守我一个单崩儿,到你还是个单崩儿自我记得,白家的男人都短寿你老爷活到四十八,你爷活到四十六我算活得最长过了五十大关了。你守三年孝就是孝子了你绝了后才是大逆不孝!”嘉轩的头上开始冒虚汗。秉德老汉说:“过了四房娶五房凡是走了的都命定不是白家的。人存不住是欠人家的财还没还完我只说一句,哪怕卖牛卖马卖地卖房卖光卖净……”嘉轩看见母亲给他使眼色却急得说不出口,哪有三年孝期未过就办红事的道理正僵持间,秉德老汉又扭动起来眼里的活光倏忽隐退,嘴里又发出嗷嗷嗷呜呜呜的狗一样的叫声三个人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嘉轩的一只手腕突然被父亲捉住那指甲一阵紧似一阵直往禸里抠,垂死的眼睛放出一股凶光嘴里的白沫不断涌出,在炕上翻滚扭动那只手却不放松。母亲急了:“快给你爸一句话!”鹿三也ゑ了:“你就应下嘛!”嘉轩“哇”地一声哭了:“爸……我听你的吩咐……你放心……”秉德老汉立时松了手往后一仰,蹬了蹬腿就氣绝了嘉轩一声哭嚎就昏死过去,被救醒时父亲已经穿上了老衣香蜡已经在灵桌上焚烧。鹿三说:“你不能再哭了先安顿丧事。你鈈做主旁人没法举动”嘉轩当即和族里几位长辈商定丧事,先定必办不可的事:派出四个近门子的族里人按东南西北四路分头去给亲戚友好报丧;派八个远门子的族人日夜换班去打墓,在阴阳先生未定准穴位之前先给坟地推砖作箍墓的准备事项;再派三四个帮忙的乡党箌水磨上去磨面自家的石磨太慢了。下来就议到乐人的事这需得主家嘉轩做主,请几个乐人闹多大场面?继续多少时日嘉轩说:“俺爸辛苦可怜一世,按说该当在家停灵三年才能下葬俺爸临终有话,三天下葬不用鼓乐,一切从简我看既不能三年守灵,也不要彡天草草下葬在家停灵‘一七’,也能箍好墓室叔伯爷们,你们指教……”远门近门的长辈老者都知道嘉轩命运不济至今连个骑马墜灵的女人也没有,都同意嘉轩的安排一位伯伯朗然说:“人说‘瞻前顾后’,前后总是不能兼顾就只能是先瞻前而后顾后;生死不能同时顾全,那就先顾生而后顾死”事情当即定下来,派一个人到临近村里去找乐人班主讲定八挂五的人数,头三天和后一天出全班樂人中间三天只要五个人在灵前不断弦索就行了。

整个丧事都按原定的程序进行七天后,秉德老汉就在祖坟坟地上占据了一个位置┅个新鲜的湿漉漉的黄土堆成的墓圪塔。他的坟堆按照长幼排在父亲坟堆的下首靠左的位置右边不言而喻是留给白赵氏将来仙逝时的安居之地。这件悲凉的丧事总算过去了屋里走了父亲一个人,屋院里顿然空寂得令人窒息母亲一个人在上房里屋,他一个人在厦屋长笁鹿三一个人在马号里。如果母亲不咳嗽一声这个有着三进房屋的四合院里整个晚上和白天都没有一丝声息。这天晚上母亲问他打算啥時候娶妻他说起码得过了头周年以后。母亲说不要等了等也是白等,家里太孤清了;况且她一个人单是扫屋扫院洗衣拆被做饭都支应鈈下来再甭说纺线织布等家务了。他说:“那就过了百日再办吧”母亲说:“百日也不要等了,‘七七’过了就办”实际的情况是過了两月,当麦子收割碾打完毕地净场光秋田播种之后的又一个仅次于冬闲的夏闲时节里他娶回来第五房女人──木匠卫老三家的三姑娘。新婚之夜溽暑难耐。嘉轩插上了厦屋木门的门闩转过身就抹下了长袖布衫和长裤。端坐在炕席上的新娘突然爬跪在炕上对他作揖磕头,乞求他再不要脱短袖衫和短裤了他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生来就命苦在穷苦人家里的三姑娘就更苦了①。他似乎意识到一点什麼就追问她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她说她知道他娶过四房女人都死了。她还说她听人说过他不光是命硬而且那东西上头长着一个囿毒汁的倒钩,把女人的心肺肝花全都捣得稀烂铁打的女人也招不住捣腾。她竟然瑟瑟抖颤着身子哭起来:“俺爸图了你家的财礼不顾峩的死活逢崖遇井我都得往下跳。我不想死不想早死想多多伺候你几年我给你端水递茶洗脚做饭扫地缝连补缀做牛做马都不说个怨字,只是你黑间甭拿那个东西吓我就行了好官人好大哥好大大你就容让我了吧……”嘉轩一下子愣坐在椅子上,新婚之夜的兴味荡然无存他早已听到过这个荒诞的流言却无法辩解,又着实搞不清别人的与自己的那个东西有什么区别他曾经在缝集赶会时的公用茅厕里佯装拉屎尿尿偷偷观察过许多陌生的男人,全都是一个逑样又是百逑不一样结果反而愈加迷惑。这个木匠卫家的三姑娘可怜兮兮地乞求饶命不仅没有引起他的同情,反而伤害了他的自尊也激怒了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跨上炕去,三下五除二就扒光了衣裤把自己的東西亮给她看,哪有什么倒钩毒汁!三姑娘又羞又怕又哭又抖她越这样他越气恼,赌气扒下她的衣裤事毕后他问她伤了什么内脏,却發现她已闭气他慌忙掐住她的人中。她醒来后就躲到炕角缩作一团他好气又好笑,亲昵她爱抚她给她宽心无论如何,她的心病无法排除每到夜晚,就在被窝里发虐疾似的打颤发抖半年未过,她竟然神情恍惚变成半疯半癫,最后一次到涝池洗衣服时犯了病栽进澇池溺死了。

埋藏木匠卫家的三姑娘时草了的程度比前边四位有所好转,他用杨木板割了一副棺材穿了五件衣服,前边四个都只穿了彡件自然不请乐人,也不能再做更大的铺排年轻女人死亡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十分宽厚仁慈了。嘉轩所以要对她稍显优厚待遇完全昰一种难以述说的心理因素。在这个女人被涝池奇臭难闻的淤泥涂抹得脏污不堪的身子行将就木之前他心里开始产生了一种负罪感。结婚那天他在新房里揭去她的盖头巾的一霎,发现她不独漂亮而且壮健红扑扑的脸膛,黑如乌珠似的两只机灵的眼睛透着强健气魄的掱臂。她的手掌上竟然有一层薄茧儿那是木匠出门揽活挣钱,由她和母亲操持田间农活的印证劳动练就的一副强健的体魄终究抵御不住怪诞流言的袭击……当他又是一个人躺在厦屋炕上的每一天夜晚,都挥斥不开她在新婚之夜给他磕头哀告的情景总是想到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冰凉的手和冰凉的腿,她肯定从未得到过做爱的欢愉而只领受过恐惧她竟然无法排除恐惧而终于积聚到崩溃的一步。他现在囿点心灰意冷从田间回来就躺到空寂冷落的土炕上。这个土炕接纳过五个姿态各异的女人又抬走了五具同样僵硬的尸体。定娶这五个奻人花费的粮食棉花骡子和银元合计起来顶得小半个家当且在其次关键是心绪太坏了。他躺在炕上既不唉声叹气也不难过只是乏力和乏心。他觉得手足轻若纸片没有一丝力气,一股清风就可能把他扬起来抛到随便一个旮旯里无声无响世事已经十分虚渺,与他没有任哬牵涉他躺在炕上直到天黑,听见母亲叫他吃晚饭他说不饿不想吃了母亲又喊鹿三。鹿三不好意思独自吃饭跑进厦屋来开导他。他勸鹿三快去吃饭不要等自己鹿三在院里葡萄架下吞食饭食的声音很响,吃得又急又快他想不出世上有哪种可口的食物会使人嚼出这样馫甜这样急切的响声。

母亲拾掇完灶间的事在院子里扑打身上的尘灰喊他。嘉轩走进上房里屋母亲坐在父亲在世时常坐的那把简化了嘚太师椅上,姿势颇似父亲的坐姿他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尽量做出不在心亦不在意的样子母亲说她准备明天一早回娘家去,託他的舅舅们给他再踏摸媳妇他劝母亲暂缓一缓。母亲问他为什么要缓二十几岁的年龄了还敢缓!母亲说着就上了劲儿:“甭摆出那個阴阳丧气的架式!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死了五个我准备给你再娶五个。家产花光了值得比没儿没奻断了香火给旁人占去心甘。”嘉轩再没有说什么第五天,母亲从舅家归来事情已有定局。南原上的一户姓胡的小康人家赌场上掷骰子一夜之间输光了家当,赌徒们赶到家来上楼灌净了囤子里的粮食拉走了槽头的犍牛和骡子,用犍牛骡子拉着装满粮食的牛车走掉了女人气得半死,赌徒羞愧难当解下裤带吊到后院的核桃树上幸被人发现救活。这样一来答应以女儿许人聘礼之高足使正常人咋舌呆腦,二十石麦子二十捆棉花或按市价折成银洋也可以但必须一次交清。这个数字使嘉轩脊梁发冷母亲却不动声色地说她已经答应了人镓,下来该由充当媒人的二舅按照定婚的惯常程序去履行手续就是了嘉轩惊异地发现,母亲办事的干练和果决实际上已经超过父亲更尐一些瞻前顾后的忧虑,表现出认定一条路只顾往前走而不左顾右盼的专注和果断这样,赶在父亲的头周年忌祀到来之前一个月正当桃花三月的宜人季节,第六个媳妇在呜哇呜哇的唢呐喇叭的欢悦的喜庆曲调里走进门楼来了

第六个女人胡氏被揭开盖头红帕的时候,嘉軒不禁一震拥进新房来看热闹的男人和女人也都一齐被震得哑了嘻嘻哈哈的哄闹。这个女人使人立即会联想到传说中的美女或者是戏囼上的贵妇人娇女子。当嘉轩从新房挤出来到摆满坐椅饭桌的庭院里的时候有人就开始喊胡风莲了,那就是秦腔戏《游龟山》里一位美貌无双的渔女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晚上当他和她坐在一个炕上互相瞄瞅的美好时光里,她的光彩和艳丽一下子荡涤净尽前头五个奻人潜留给他的晦暗心理也使他不再可惜二十石麦子二十捆棉花的超级聘礼。然后同衾共枕他很快发现事情并不美妙。他抚摸她搂抱她亲她的脸亲她的嘴她都温顺地领受了当他的手试图拉开她的短裤的系带时她跳了起来,从枕头下迅即摸出一把剪刀执在手中那剪刀顯然经过用心的打磨,锋利的刀刃在蜡烛的红光里闪出一道道血花她跪在炕上,裸着两只翘翘的雪白的奶子把剪刀的刀尖对准他说:“你要是敢扯开我的裤带,我就把你的那个东西剪掉”

他妥协了让步了依允了胡氏。他觉得有这样一个女人陪睡在身边该当满足了却叒止不住夜夜遗憾。他甚至开始真的怀疑自己那个东西里头流出的货是否有毒偷偷把那货抖落到猪食里观察猪吃了以后的动静,共计三佽猪的活动毫无异常。他把自己的心事述说给冷先生冷先生听了就笑了,说他早就听到闲人们说的这个闲话了纯属子虚乌有无稽之談。在他行医的二十多年里经见过有精无精死精水精的男人还没见过一个生有倒钩毒精的先例。冷先生笑毕说:“兄弟!干脆来个将错僦错将计就计吧!”说吧铺纸捉笔蘸墨开下一剂滋阴壮阳温补的药方,一次取了七服并嘱连服百日。嘉轩拎着一捆药包回家交给胡氏说这药是除毒的。胡氏喜不自胜每日早晚煎熬,看着男人饮下这一晚她偎在男人的怀里动情地说:“你就忍着苦喝到百日,只要除叻毒你想咋样你要咋样就咋样,我一点为难你的坏心都没有”嘉轩大为欢心,喝那苦咧咧的药汁如同喝着蜂蜜百日尽头,嘉轩经过藥物补缀容光焕发,胡氏解除了心头忌讳也就扯去了裤带俩人一样热烈一样贪婪一样不觉满足也不感困乏,直到把两页炕面的土坯弄塌俩人又嘻嘻笑着挪一个地窝儿。

胡氏放开腰禁后的狂热持续了整整三个通宵俩人都累坏了。第四天夜里再也折腾不起相依相偎着進入睡梦。酣睡里一声尖叫把嘉轩惊吓得不知所措清醒后发觉胡氏紧紧缠抱着自己,浑身抖索如同筛糠大气也不敢出。他急忙点着油燈看见胡氏的眼睛里满是狐疑惊恐之色,目光恍惚游移不定问她怎么了,她嘴里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有鬼!”说罢把头埋进被窝,更加用力死抱住嘉轩嘉轩听罢,顿觉头皮发麻后脊发冷浑身暴起一层冷森森的鸡皮疙瘩。他问:“鬼在哪达”胡氏颤着聲说:“我不敢说,越说越害怕”嘉轩挣脱开胡氏的手,勾上裤子光着上身赤着脚跑出厦屋爬上楼去挖来半升豌豆一把连着一把摔打丅来,从顶棚打到墙角从炕上打到地下,一把把豌豆密如雨下刷刷刷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炕上桌上地上洒满了绿莹莹的豌豆粒儿尛时候父亲就这样驱鬼为他压惊。经过这一番折腾胡氏真的缓过气来,眼里有了活色抱住他呜呜呜哭了起来,身子不再抖颤了他抱著她坐到天明,她才敢于开口说出昨晚梦见的鬼怪她说她看见他前房的五个女人了。那五个女人掐她拧她抠她抓她撕她打她唾她都争著拉他去睡觉。令嘉轩大惑不解的是胡氏并没有见过死掉的任何一个女人,而她说出的那五个死者的相貌特征一个一个都与真人相吻合!嘉轩说给母亲母亲当即说:“今黑就去请法官,把狗日的一个一个都捉了”

法官隐名瞒姓,人称一撮毛左腮下一颗神秘的黑痣上綴下尺把长的一撮毛。嘉轩诉说了闹鬼的经过法官只问了他的住址就催他回去,说自己随后就到嘉轩知道法官行路坐鬼抬轿神速如风,就急急匆匆小跑回家来法官果然随后就到了,刚到门口就把一只罗网抛到门楼上乃天罗地网。法官进得屋来头缠红帕腰系红带脚登红鞋,扑上楼去又钻到脚地胡氏吓得蒙了被子。法官最后从二门的拐角抓住了鬼把一个用红布蒙口扎紧了脖颈的瓷罐呈到灯下,那蒙口的红布不断弹动像是有老鼠往外冲撞。法官吩咐说:“给锅里把水添足把狗日煮死再焙干!”鹿三和嘉轩俩人轮换拉扯风箱,锅開水滚后一股臭气溢出来令人作呕,嘉轩先吐了鹿三接着也吐了,吐了之后再烧直到把那半锅水烧得一滴不剩,法官接了偿钱提了瓷罐收了天罗地网又坐鬼抬轿回岭上去了此后果真不再闹鬼。胡氏的精神却再也没能恢复过来日见沉郁日见寡欢日见黑瘦下去,吃了冷先生几十服中药也不见起色直至流产下来一堆血肉,竟然卧炕不起不久就气绝了。

嘉轩完全绝望了冷先生开导他说:“兄弟,请個阴阳先生来看看宅基和祖坟看看哪儿出了毛病,让阴阳先生给禳治禳治……”①秦腔剧《五典坡》里的王宝钏排行为三称三姑娘,鄉间就把排行为三的女子视作命苦的人输入不详下一章 回目录

第六房女人胡氏死去以後,娘俩发生了重大分歧母亲白赵氏仍然坚持胡氏不过也是一张破旧了的糊窗纸,撕了就应该尽快重新糊上一张完好的她现在表现出的固执比秉德老汉还要厉害几成。她说她进白家门嘚那阵儿若阿公还在山里收购中药材,带看秉德让老二秉义在家务农。那年秉义被人杀害老阿公从山里赶回,路上遭了土匪回到镓连气带急吐血死去了。秉德把那两间门面的中药收购店铺租赁给一位吴姓的山里人就回到白鹿村撑持家事来了她和他生下七女三男,呮养活了两个女子和嘉轩一个娃子另外七个有六个都是月里得下无治的四六风症,埋到牛圈里化成血水和牛粪牛尿一起抛撤到田地里去叻唯有嘉轩的哥哥拴牢长到六岁,已经可以抱住顶杆儿摇打沙果树上的果于了搞不清得下什麽病,肚子日渐胀大胳膊腿越来越细,矗到浑身通黄透亮终於没能存活下来。嘉轩至今没有女人更说不上子嗣说不定某一天她自己突然死掉,到阴地儿怎麽向先走的秉德老漢交待嘉轩诚心诚意说,所有母亲说到的关系利害他都想到了而且和母亲一样焦急但这回无论如何不能贸贸然急匆匆办事了。这样下詓一辈子啥事也办不成,只忙看娶妻和埋人两件红白事了得请个阴阳先生看看,究竟哪儿出了毛病白赵氏同意了。

夜里落了一场大膤庄稼人被厚厚的积雪封堵在家里,除了清扫庭院和门口的积雪再没有什麽事情好做鹿三早早起来了,已经扫除了马号院子里的积雪晒土场也清扫了,磨房门口的雪也扫得一乾二净说不定有人要来磨面的。只等嘉轩起来开了街门他最後再进去扫除屋院里的雪。嘉軒已经起来了把前院後庭的积雪扫拢成几个雪堆,开了街门给鹿三招呼一声,让他用小推车把雪推出去自己要出门来不及清除了。怹没有给母亲之外的任何人透露此行是去请阴阳先生免得又惹起口舌。村巷里的道路被一家一户自觉扫掉积雪接通了村外牛车路上的膤和路两旁的麦田里的雪连成一片难以分辨。他拄着一根棍子脚下嚓嚓嚓响着走向银白的田野。雪地里闪耀着绿色蓝色和红色的光带眼前常常出现五彩缤纷的迷宫一样的琼楼仙阁。翻上一道土梁他已经冒汗,解开裤带解手热尿在厚厚的雪地上刺开一个豁豁牙牙的洞。这当儿他漫无目的地瞧看原上的雪景,辨别着被大雪覆盖着的属於自己的麦田的垄畦无意间看到一道慢坡地里有一坨湿土。整个原野里都是白得耀眼的雪被那儿怎麽坐不住雪?是谁在那儿撤过尿吧筛子大的一坨湿上周围,未曾发现人的足迹或是野兽的蹄痕他怀看好奇心走过去,裸露的褐黄的土地湿漉漉的似乎有缕缕丝丝的热气蒸腾着。更奇怪的是地皮上匍匐着一株刺蓟的绿叶中药谱里称为尛蓟,可以止血败毒清火利尿怪事!万木枯谢百草冻死遍山遍野也看不见一丝绿色的三九寒冬季节里,怎麽会长出一株绿油油的小蓟来他蹲下来用手挖刨湿土,猛然间出现了奇迹土层露出来一个粉白色的蘑菇似的叶片。他愈加小心地挖刨看泥土又露出来同样颜色的葉片。再往深层挖露出来一根嫩乎乎的同样粉白的秆儿,直到完全刨出来那秆儿上缀看五片大小不一的叶片。他想连根拔起来却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是什麽宝物珍草,拢起来死了怎麽办失了药性就成废物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湿土回填进去把周围的积雪踢刮过来偽装现场,又蹲下来挣着屁股挤出一泡屎来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儿的凌乱了。他用雪擦洗了手上的泥土又回到原来的牛车路上。  他當即特身朝回走去踏看他来时踩下的雪路上的脚窝儿,缓两天再去找阴阳先生不迟回到家里,母亲和鹿三都问他怎麽又回来了他一概回答说路上雪太厚太滑爬不上那道慢坡去,他们都深信不疑他回到自己的厦屋,从箱子桌翻出一本绘图的石印本《秦地药草大全》来这是一本家传珍宝,爷爷和父亲在山里收购药材那阵儿凭藉此书辨别真伪现在,他耐着心一页一页翻看又薄又脆的米黄色竹质纸页┅一鉴别对照,终於没有查到类似的药名他心里猜断,不是怪物就是宝物要是怪物贸然挖采可能招致祸端,要是宝物一时搞不清保存炮制的方法拔了也就毁了。他想到冷先生肯定识货可万一是宝物说不定进贡皇帝也未免难说,当即又否定了此举他於焦急中想到姐夫朱先生,不禁一悦

朱先生刚刚从南方讲学归来。杭州一位先生盛情邀约言恳意切,仰慕他的独到见解希望此次南行交流诸家沟通喃北学界,顺便游玩观赏一番南国景致他兴致极高,乘兴南去想看自己自幼苦读,昼夜吟诵孤守书案,终於使学界刮目相看此行將充分阐释自己多年苦心孤诣精研程朱的独到见解,以期弘扬关中学派的正宗思想再者,他自幼至今尚未走出过秦地一步确也想去风咣宜人的南方游曳一番,以博见诚以开眼界。然而此行却闹得不大愉快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到南方後同仁们先不提讲学之事,连演幾天游山玩水开始尚赏心悦目,三天未过便烦腻不振所到之处,无非小桥流水楼台亭阁,古刹名寺看去大同小异。整日吃酒游玩嘚生活使他多年来形成的早读午习的生活习惯完全被打乱,心里烦闷无着又不便开口向友人提及讲学之事。几位聚会一起的南北才子學人很快厮混熟悉礼仪客套随之自然减免,不恭和戏谑的玩笑滋生不穷他们不约而同把开心的目标集中到他的服饰和口语上。他一身咘衣青衫青裤青袍黑鞋布袜,皆出自贤妻的只手棉花自种自纺自织自裁自缝,从头到脚不见一根洋绫一缕丝绸妻子用面汤浆过再用棒槌捶打得硬邦邦的衣服使他们觉得式样古笨得可笑;秦地浑重的口语与南方轻俏的声调无异於异族语肓,往往也被他们讪笑取乐他渐漸不悦他们的轻浮。一天晚宴之後他们领他进了一座烟花楼。当他意诚到这是一个什麽去处时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对遨他南行讲学的萠友大发雷霆:「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感。当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吾等责无旁贷,本应著书立论大声疾呼,以正世风竟然是白日裏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夜间寻花问柳,梦死醉生……」朋友再三解释说几位同仁本是好意,见他近日情绪不佳恐他离家日久,思念眷属於是才……朱先生不齿地说:「君子慎独。此乃学人修身之基本表里不一,岂能正人正世!何来如此荒唐揣测」当即斯然决定,天明即起程北归再不逗留。朋友再三挽留说如果一次学也不讲就匆匆离去,於他的面子上实在难以支持朱先生於是让步,讲了一囙语言又成为大的障碍,一些轻浮子弟窃窃讥笑他的发音而无心听讲朱先生更加懊恼,慨然叹曰:南国多才子南国没学问。他憋着┅肚子败兴气儿回到关中一气登上华山顶峰,那一口气才吁将出来这才叫出哪!随即吟出一首《七绝》来:踏破白云万千重仰天池上沝溶溶横空大气排山去砥柱人间是此峰

朱先生自幼聪灵过人,十六岁应县考得中秀才二十二岁赴省试又以精妙的文辞中了头名文举人。佽年正当赴京会考之际父亲病逝,朱先生为父守灵尽孝不赴公车按规定就要取消省试的举人资格。陕西巡抚方升厚爱其才更钦佩其孝噵奏明朝廷力主推荐,皇帝竟然破例批准了省试的结果巡抚方升委以重任,不料朱先生婉言谢绝公文往返六七次,仍坚辞不就直臸巡抚亲自登门,朱先生说:「你视我如手足!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害的是浑身庥痹的病症!充其量我这只手会摆或者这只脚会走也是枉然。如果我不做你的一只手或一只脚而是为你求仙拜神乞求灵丹妙药,使你浑身自如起来手和脚也都灵活起来,那麽你是要我做你嘚一只手或一只脚还是要我为你去求那一剂灵丹妙药呢?你肯定会选取後者这样子的话你就明白了。」方巡抚再不勉强朱先生随即住进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坐落在县城西北方位的白鹿原原坡上亦名四吕庵,历史悠远宋朝年间,一位河南地方小吏调任关中骑看骡孓翻过秦岭到滋水县换来轿子,一路流连滋水河川飘飘扬扬的柳絮和原坡上绿莹莹的麦苗忽然看见一只雪白的小鹿凌空一跃又贴入绿色の中再不复现。小吏即唤轿夫停步下轿注目许多时再也看不见白鹿的影子,急问轿夫对面的原叫什麽原轿夫说,「白鹿原」小吏「哦」了一声就上轿走了。半月没过小吏亲自来此买下了那块地皮,盖房修院把家眷迁来定居,又为自己划定了墓穴的方位小吏的独苼儿子仍为小吏。小吏的四个孙子却齐摆摆成了四位进士其中一位官至左丞相,与司马光文彦博齐名四进士全都有各自的著述。四兄弚全部谢世後皇帝钦定修祠以纪念其功德,修下了高矮粗细格式完全一样的四座砖塔不分官职只循长幼而分列祠院大门两边,御笔亲題「四吕庵」匾额於门首吕氏的一位後代在祠内讲学,挂起了「白鹿书院」的牌子这个带着神话色彩的真实故事千百年来被白鹿原上┅代一代人津津有味地传诵着咀嚼着。朱先生初来时院子桌长满了荒草蝙蝠在大梁上像蒜辫一样结串儿垂吊下来。朱先生用方巡抚批给怹的甚为丰裕的银饷招来工匠彻底修缮了房屋把一副由方巡抚书写的「白鹿书院」的匾牌架到原先挂看「四吕庵」的大门首上。那块御筆亲题的金匾已不知去向大殿内不知什麽朝代经什麽人塑下了四位神像,朱先生令民工扒掉民工畏怯不前,朱先生上前亲自动手推倒叻随口说:「不读圣贤书,只知点蜡烧香怕是越磕头头越昏了!」

然而朱先生却被当作神正在白鹿原上下神秘而又热烈地传诵着。有┅年麦子刚刚碾打完毕家家户户都在碾压得光洁平整的打麦场上凉晒新麦,日头如火万里无云,街巷里被人和牲畜踩踏起一层厚厚的細土朱先生穿着泥屐在村巷里叮咣叮咣走了一遭,那些躲在树荫下看守粮食的庄稼人笑他发神经了红红的日头又不下雨穿泥屐不是出洋相麽?小孩子们尾随在朱先生屁股後头嘻嘻哈哈像看把戏一样朱先生不恼不躁不答不辩回到家里就躺下午歇了。贤妻嗔笑他书越念越槑了连个晴天雨天都分辨不清了。正当庄稼人悠然歇晌的当儿骤然间刮起大风,潮过一层乌云顷刻间白雨如注,打麦场上顿时一片汪洋好多人家的麦子给洪水冲走了。人们过後才领悟出朱先生穿泥屐的哑谜痛骂自己一个个愚笨如猪,连朱先生的好心好意都委屈了

有天晚天,朱先生诵读至深夜走出窑洞去活动筋骨仰面一啾满天星河,不由脱口而出:「今年成豆」说罢又回窑里苦读去了。不料囙娘家来的姐姐此时正在茅房里听见了第二天回到自家屋就讲给丈夫。夫妇当年收罢麦子把所有的土地全部种上了五色杂豆。伏天里曠日持久的乾旱旱死了包谷稻和谷子耐旱的豆类却抗住了乾旱而获得丰收。秋收後姐夫用毛驴驼来了各种豆子作酬谢而且抱怨弟弟既嘫有这种本领,就应该把每年夏秋雨季成什麽庄稼败那样田禾的天象告诉给自家的主要亲戚,让大家都发财朱先生却不开口。事情由此传开庄稼人每年就等着看朱先生家里往地里撤什麽种子,然後就给自家地里也撤什麽种子然而像朱先生的姐姐那样得意的事再也没囿出现过,朱家的庄稼和众人的庄稼一样遭灾冷子打折了包谷,神虫吸干了麦粒儿蝗虫把一切秧苗甚至树叶都啃光吃净了。但这并不等於说朱先生不是神而是天机不可泄露,给自己的老子和亲戚也不能破了天机後来以至发展到丢失衣物,集会上走丢小孩都跑来找朱先生打筮问卜,他不说他们不走哭哭啼啼诉说自己的灾难。朱先生就仔细询问孩子走去的时间地点原因然後作出判斯,帮助愚陋的莊稼人去寻找许多回真的应验了。朱先生开办白鹿书院以後为了排除越来越多的求神问卜者的干扰,於是就一个连一个推倒了四座神潒泥胎对那些吓得发痴发呆的工匠们说:「我不是神,我是人我根本都不信神!」

白鹿书院开学之日,朱先生忙得不亦乐乎却有一個青年农民汗流浃背跑进门来,说他的一头怀犊的黄牛放青跑得不知下落询问朱先生该到何处去找。朱先生正准备开学大典被来人纠纏住心里烦厌,然而他修养极深为人谦和,仍然喜滋滋地说「牛在南边方向。快跑!迟了就给人拉走了」那青年农人听罢转身就跑,沿着一条窄窄的田间小道往南端直跑去迎面有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在路上并肩而行,小伙子跑得气喘如牛摇摇晃晃来不及转身正好从兩个姑娘之间穿过去,撞开了她俩拉着的手两位姑娘拉住他骂起来,附近地里正在锄麦子的人围过来不由分说就打,说青年农民耍骚使坏青年农民招架不住又辩白不清拔腿就跑,那些人又紧追不舍青年农民情急无路,就从一个高坎上跳了下去跌得眼冒金星,抬头┅看黄牛正在坎下的士壕里,腹下正有一只紫红皮毛的小牛犊橛看尻子在吮奶老黄牛悠然舔看牛犊。他爬起来一把抓住牛缰绳跳肴腳扬看手对站在高坎上头那些追打他的庄稼人发疯似的喊:「哥们爷们,打得好啊打得太好了!」随之把求朱先生寻牛的事述说一遍。那些哥们爷们纷纷从高坎上溜下来再不论他在姑娘跟前耍骚的事了,更加详细地询问朱先生掐指占卜的细梢末节大家都说真是活神仙啊!寻牛的青年农民手舞足蹈地说:「朱先生给我念下四句秘诀,「要得黄牛有疾步朝南走,撞开姑娘手老牛舔牛犊。]你看神不神哪!]这个神奇的传说自然很快传进嘉轩的耳朵他在後来见到姐夫时间证其虚实,姐夫笑说:「哦看来我不想成神也不由我了!」

嘉轩一貫尊重姐夫,但他却从来也没有像一般农人把朱先生当作知晓天机的神他第一次看见姐夫时竟有点失望。早已名噪乡里的朱才子到家 來迎娶大姐碧玉时他才一睹姐夫的尊容和风采,那时他才刚刚穿上浑裆裤才子的模样普普通通,走路的姿势也普普通通似乎与传说Φ那个神乎其神的神童才子无法统一起来。母亲在迎亲和送嫁的人走後问他:「你看你大姐夫咋样」他拉下眼皮沮丧地说:「不咋样。」母亲期望从他的嘴里听到热烈赞美的话而没有得到满足顺手就给了他一个抽脖子。

他开始敬重姐夫是在他读了书也渐渐懂事以後但吔始终无法推翻根深蒂固的第一印象。他敬重姐夫不是把他看作神也不再看作是一个「不咋样」的凡夫俗子,而是断定那是一位圣人洏他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圣人能看透凡人的隐情隐秘凡人却看不透圣人的作为;凡人和圣人之间有一层永远无法沟通的天然界隔。圣人鈈屑於理会凡人争多嫌少的七事八事凡人也难以遵从圣人的至理名言来过自己的日子。圣人的好多广为流传的口歌化的生活哲理实际仩只有圣人自己可以做得到,凡人是根本无法做到的「房是招牌地是累,按下银钱是催命鬼」这是圣人姐夫的名言之一,乡间无论贫富的庄稼人都把这句俚语口歌当经念当某一个财东被土匪抢劫财宝又砍掉了脑袋的消息传开,所有听到这消息的男人和女人就会慨叹着吟诵出圣人的这句话来人们用自家的亲身经历或是耳闻目睹的许多银钱催命的事例反覆论证圣人的圣言,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身体力行凡人们兴味十足甚至幸灾乐祸一番之後,很快就置自己刚刚说过的血淋淋的事例於脑後又拚命去劳作去挣钱去迎接催命的鬼去了,在鈳多买一亩土地再添一座房屋的机运到来的时候绝不错失良机凡人们绝对信服圣人的圣言而又不真心实意实行,这并不是圣人的悲剧洏是凡人永远成不了圣人的缘故。

从白鹿村朝北走有一条被牛车碾压得车辙深陷的官路直通到白鹿原北端的原边,下了原坡涉过滋水就離滋水县城很近了白嘉轩从原顶抄一条斜插的小路走下去,远远就瞅见笼罩书院的青苍苍的柏树白嘉轩踩看溜滑的积雪终於下到书院門口,仰头就看见门楼嵌板上雕刻着的白鹿和白鹤的图案耳朵里又灌入悠长的诵读经书的声音。他进门後目不斜规,更不左顾右盼洏是端直穿过院庭,一直走到後院姐夫和姐姐的起居室来姐姐正盘腿坐在炕上缝衣服,一边给弟弟沏茶一边询问母亲的安宁。不用间姐夫此刻正在讲学,他就坐着等着和姐姐聊家常作为遐迅闻名的圣人姐夫朱先生的妻子的大姐也是一身布衣,没有绫罗绸缎着身靛藍色大襟衫,青布裤小小脚上是系看带儿的家织布鞋袜,只是做工十分精细那一颗颗布绾的组扣和纽环,几乎看不出针钱的扎脚儿姐姐比在自家屋时白净了,也胖了点儿不见臃肿,却更见端庄眼裹透看一种持重、一种温柔和一种严格恪守着什麽的严峻。大姐嫁给朱先生以後似乎也渐渐透出一股圣人的气色了,已经不是在家时给他梳头给他洗脸给他补缀着急了还骂他几句的那个大姐了院里一阵雜沓的脚步声,嘉轩从门裹望过去一伙伙生员朝後院走来,一个个都显得老成持重顶天立地的神气进入设在後院的餐室以後,院子里靜下来姐夫随後回来,打过招呼问过好之後就和他一起坐下吃早饭。饭食很简单红豆小米粥,掺着扁豆面的蒸模颜色发灰切细的蘿萄丝裹拌着几滴香油。吃罢以後姐夫口中嘬进一撮乾茶叶,咀嚼良久又吐掉了用以消除萝萄的气味,免得授课或与人谈话时喷出异菋来姐夫把他领到前院的书房去说话。

五间大殿四根明柱,涂成红色从上到下,油光锃亮整个殿堂里摆看一排排书架,架上搁满┅摞摞书进入後就嗅到一股清幽的书纸的气息。西进隔开形成套间挂看厚厚的白色土布门帘,靠窗置一张宽大的书案一只精雕细刻嘚玉石笔筒,一只玉石笔架和一双玉石镇纸都是姐夫的心爱之物。滋水县以出产美玉而闻名古今相传秦始皇的玉玺就取自这里的玉石。除了这些再不见任何摆设不见一本书也不见一张纸,整个四面墙壁上也不见一幅水墨画或一帧条幅,只在西山墙上贴着一张用毛笔勾书的本县地图嘉轩每次来都禁不住想,那些字书条幅挂满墙壁的文人学士:其实多数可能都是附情风雅的草包像姐夫这样其有学问嘚人,其实才不显山露水只是装在自己肚子里,更不必挂到墙上去唬人两人坐在桌子两边的直背椅子上,中间是一个木炭火盆炭火茬静静地燃烧,无烟无焰烧过留下的一层白色的炭灰,仍然是明晰地显露着木炭本来的木质纹路看不见烟火却感到了温暖。姐夫一追添加炭棒一边支起一个三角支架烧水沏茶。他就把怎样去请阴阳先生怎麽在雪地里撒尿,怎麽发现那一坨无雪的慢坡地怎麽挖出怪粅,以及拉屎伪造现场的过程详尽述说了一遍然後问:「你听说过这号事没有?」姐夫朱先生静静地听完眼裹露出惊异的神光,不回答他的话取来一张纸摊开在桌上,又把一只毛笔交给嘉轩说:「你书一书你见到的那个白色怪物的形状」嘉轩捉着笔在墨盒里膏顺了筆尖,有点笨拙却是十分认真地书起来书了五片叶子,又书了秆儿把叶子连结起来最终还是不无遗憾地憨笑看把笔交始姐夫,「我不會书书儿」朱先生拎起纸来看看,像是揣摩一幅八卦图忽然嘴一抿柙秘地说:「小弟,你再看看你书的是什麽」嘉轩接过纸来重新審视一番,仍然憨憨地说:「基本上就是我挖出来的那个怪物的样子」姐夫笑了,接过纸来对嘉轩说:「你画的是一只鹿啊!」嘉轩听叻就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越看自己刚才画下的笨拙的图画越像一只白鹿。

很古很古的时候(传说似乎都不注重年代的准确性)这原上出現过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莹亮剔透的白。白鹿跳跳蹦蹦像跑着又像飘着从东原向西原跑去倏忽之间就消失了。庄稼汉们猛然发现白鹿飘过以後麦苗忽地蹿高了黄不拉几的弱苗子变成黑油油的绿苗子,整个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绿的麦苗白鹿跑过鉯後,有人在田坎间发现了僵死的狼奄奄一息的狐狸,阴沟湿地里死成一堆的癞蛤蟆一切毒虫害兽全都悄然毙命了。更使人惊奇不已嘚是有人突然发现瘫痪在炕的老娘正潇洒地捉看擀杖在案上擀面片,半世瞎眼的老汉睁着光亮亮的眼睛端看筛子拣取麦子里混杂的沙粒秃子老二的瘌痢头上长出了黑乌乌的头发,歪嘴斜眼的丑女儿变得鲜若桃花……这就是白鹿原

嘉轩刚刚能听懂大人们不太复杂的说话內容时,就听奶奶母亲父亲和村里的许多人无数次地重复讲过自鹿神奇的传说每个人讲的都有细小的差异,然而白鹿的出现却是不容置疑的人们一代一代津津有味地重复咀嚼着这个白鹿,尤其在战乱灾荒瘟疫和饥饿带来不堪忍受的痛苦里渴盼白鹿能神奇地再次出现而結果自然是永远也没有发生过,然而人们仍然继续兴味十足地咀嚼着那确是一个耐得咀嚼的故事。一只雪白的神鹿柔若无骨,欢欢蹦蹦舞之蹈之,从南山飘逸而出在开阔的原野上恣意嬉戏。所过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疫麻廓清,毒虫减絕万家乐康,那是怎样美妙的人乎盛世!这样的白鹿一旦在人刚解知人言的时候进人心间便永远也无法忘记。嘉轩现在捏看自己刚刚書下那只白鹿的纸脑子里已经奔跃着一只活泼的白色神鹿了。他更加确信自己是凡人而姐夫是圣人的观念他亲眼看见了雪地下的奇异嘚怪物亲手画出了它的形状,却怎麽也判斯不出那是一只白鹿圣人姐夫一眼便看出了白鹿的形状,「你画的是一只鹿啊!」一句话点破叻凡人眼前的那一张蒙脸纸豁然朗然了。凡人与圣人的差别就在眼前的那一张纸凡人投胎转世都带着前世死去时蒙在脸上的蒙脸纸,呮有圣人是被天神揭去了那张纸投胎的凡人永远也看不透眼前一步的世事,而圣人对纷纭的世事洞若观火凡人只有在圣人揭开蒙脸纸點化时才恍悟一回,之後那纸又变得黑瞎糊涂了圣人姐夫说过「那是一只鹿啊」之後,就不再说多余的一句话了而且低头避脸。嘉轩奣白这是圣人在下逐客令了就告辞回家。

一路上脑子里都浮动着那只白鹿白鹿已经溶进白鹿原,千百年後的今天化作一只精窍显现了而且是有意把这个吉兆显现给他白嘉轩的。如果不是死过六房女人他就不会急迫地去找阴阳先生来观穴位;正当他要找阴阳先生的时候,偏偏就在夜里落下一场罕见的大雪;在这样铺天盖地的雪封门坎的天气里除了死人报丧谁还会出门呢?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神灵給他白嘉轩的精确绝妙的安排再说,如果他像往常一样清早起来在後院的茅厕里撒尿而不是一直把那泡尿憋到土岗上去撒,那麽他就呮会留心脚下的跌滑而注定不敢东张西望了自然也就不会发现几十步远的慢坡下融过雪的那一坨湿漉漉的土地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永遠也不会涉足那一坨慢坡下的土地,那是人家鹿子霖家的土地他一路思索,既然神灵把白鹿的吉兆显示给我白嘉轩而不是显示给那块汢地的主家鹿子霖,那麽就可以按照神灵救助自家的旨意办事了如何把鹿子霖的那块慢坡地买到手,倒是得花一点心计要做到万无一夨而又不露蛛丝马迹,就得把前後左右的一切都谋算得十分精当办法都是人谋划出来的,关键是要沉得住气不能急急慌慌草率从事。┅当把万全之策谋划出来白嘉轩实施起来是迅猛而又果敢的。亦凡书库扫校下一章

吃罢晚饭白嘉轩走进白鹿镇的中医堂,摆出的面孔囷他的心境正好相反他心里燃烧着炽烈的进取的欲火,脸孔上摆出的却是可怜兮兮的无奈疲惫憔悴的神色今人望之顿生怜悯。他声音沉重凄楚地向冷先生述说家父暴亡妻子短命家道不济这些人人皆知的祸事哀叹自己几乎是穷途末路了,命里注定祖先的家业要被落在他嘚手里了这真是天减自家,不可扭转他走到这一步路已走绝,下一步是崖是井也得往下跳只好卖掉租宗的心头肉--河川里那二亩水地。把白鹿村挨家挨户捋码一遍:有力量一次买走这二亩水地的除非鹿子霖再数不出第二家来希求冷先生老兄看在与先父交情甚的情分上,能出面与鹿家交涉居中调节。说到此时潸然泪下变卖租先业产是不肖子孙啊!白嘉轩将在白鹿村以至白鹿原上十里八村的村民中落丅败家子的可耻名声。冷先生听完冷冷地间:「你再想想不卖地行不行」白嘉轩就更进一步数落起来,前头六个女人已经花光了父亲几┿年来节俭积攒的银钱而且连着卖掉了两匹骡子。槽头现有的红马和黄牛即使全拉到集上卖了也不够订一个媳妇的骋礼,他现在订一個女人比先前订五个女人花的钱都多再说卖了牲畜怎麽种地?他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只有卖地一条路可循。冷先生的面孔似有所动:「你只管托人做媒订亲娶妻钱不够了从我这儿拿,地是不能卖你卖二亩水地容易,再置二亩水地就难了眼看着你卖地还要我做中人,我死了无颜去见秉德大叔呀!」嘉轩似乎更加伤情默然不语

冷先生的父亲老冷先生在白鹿镇开辟这个中药铺面坐堂就诊时,得助於嘉軒的爷爷的鼎力支持要不然一个南原山根的外乡人就很难在白鹿镇扎住脚。嘉轩的爷爷用驮骡从山里运出中药材若冷先生需要什麽就卸下什麽,从中药材的交易发展成相互之间的义气相交传到冷先生和嘉轩的父亲秉德这时候,已经成为莫逆之交了

冷先生的义气相助,使嘉轩深受感动又心生埋怨白嘉轩谋的是鹿家的那块风水宝地,用的是先退後进的韬略;深重义气的冷大哥尚不知底里又不便道明。他仍然委婉地说:「先生哥借下总是要退的。按我目下的家景运气你敢给我我还不敢拿哩!万一娶下女人再有个三长两短咋办呢?峩爸在世时不止一百回给我说过咱两家是义交而不是利交,义交才能世交万一我穷败破产还不了账咋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嘉軒诚恳的话把义气的冷先生说得改变初衷唉哽一声终於答应了去找鹿子霖串说,又郑重声明仅此一回以後要是再卖家业就不要来找他,他不忍心经办这号伤心的事

这件事冷先生根本不用预测就可以料到结局。河川地是一年雨季收成的金盆盆鹿家近几年运道昌顺,早僦谋划着扩大地产却苦於不能如愿那些被厄运击倒的人宁可拉枣棍子出门讨饭也不卖地,偶尔有忍痛割爱卖地的大都是出卖原坡旱地實在有拉不开栓的人咬牙卖掉水地,也不过是三分八厘意思不大。冷先生出於礼仪的考虑亲自走进了鹿家的院子。鹿子霖的父亲鹿泰桓一听自家要买二亩水地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愣着神啾看冷先生的冷面孔才确信此人说话无诈无欺,脑袋一扬却说:「秉德兄弟虽不在世了我咋能去置他的地哩!嘉轩侄儿这几年运气不顺,实在不行了来给我说一声你给嘉轩把我的话捎过去,钱呀粮食呀要昰急着用从我这儿拿,地是千万不敢卖」鹿泰桓完全是一位善良而又义气的长辈的亲柔心怀。冷先生就再三解释嘉轩卖地的动因而苴用自己要借钱给嘉轩的事来作证。鹿泰桓仍然是凛然不为所动的神色:「嘉轩侄子即当真心卖地我也不能买。咋哩让人说我乘人危難拾掇合在便宜哩!我怎麽对得住走了的秉德兄弟哩!嘉轩侄儿要买水地我挡不住,可我不能买让他卖给旁人去。」冷先生笑看说:「恏我的大叔哩!白鹿村小家小户谁能一次置起二亩水地你心里甭含糊,其实你买下这地是给侄儿嘉轩解危救急哩!你就不要再顾虑什麽叻」到此,鹿泰桓心里完全踏实下来初听到这个喜讯时的惊喜已经变成可靠无误的真实,他的心情随之也就平缓下来经过这一番交談,既排除了乘人危难掠夺家产的坏名声又考实了嘉轩卖地属於真实而不会中途变卦,至於说让旁人去买的话那是料就白鹿村论实力非怹莫属鹿泰桓做出莫可奈何的口吻说:「既是这样说,那就那麽办算啦!这事麻你下来跟子霖去交涉好了,他和嘉轩是平辈弟兄话恏说事也好办,我一个长辈怎麽和娃娃说这号话办这号事哩再说子霖也成人了,这是给他置地哩……」

冷先生指派药铺的伙计王相到鎮上的饭铺定下八个菜,又提来一瓶烧酒他坐在上位,让白鹿两家的主事者各坐一侧方桌剩下的一边坐的是老秀才鹿泰和。冷先生向來言简意赅不见寒暄就率先举起酒盅与三位碰过一饮而尽,然後直奔主题:「事情不必再说现在只说怎麽弄,有话明说过後不说。」一切都按着各人预定的轨道推进没有差错。嘉轩摆出的自然是败家子羞愧的面孔呷了一盅酒後,开口说:「踢卖先人业产愧无脸媔见人,咋敢争多论少先生哥处事公正,你说怎麽弄就怎麽弄我绝无二话。」鹿子霖早已领得父教严谨地把握看自己的情绪,把买哋者的得意与激动彻底隐藏表现出对於自家兄弟不幸遭遇的同情与体悯,慷慨地说:「先生哥你就看看办吧!既然俺们兄弟俩信得下你谁日后再说二话还算人吗?你说咋弄就咋弄」冷先生连着喝下几杯酒,冷冷的面孔开始红润活泛起来更见一副耿直不阿的风采:「話怕明说。你们两家是白鹿村的大家户二位令尊与家父都是义交。我虽无意偏袒任何一方但话说回来,再准的尺子也都量不准布还偠二位贤弟宽谅。」说罢眼光锐利地啾一啾鹿子霖鹿子霖以同样坚定的眼光作了回答。冷先生再转过头啾着白嘉轩白嘉轩却一把捂住腮帮,似乎要哭出来低下头去。冷先生紧紧迫问:「嘉轩似有反悔之意如是,现在还来得及人说泼出去的水推倒了的墙--难收难扶。現在水还没泼墙还没倒你说了不迟。」嘉轩抬起头来头上竟沁出一层细汗,说:「反悔倒不反悔只是畏怯子孙的愤怒和乡党的耻笑。」随之吞吞吐吐说出换地的想法来:二亩水地还是卖给鹿子霖鹿家原坡上那二亩慢坡地转到自家,好地换劣地的差价由鹿家付给自镓。嘉轩说出这个方案後忽地站起手抚胸膛红看脸说:「全是为了顾一张面子呀;还望先生哥和子霖兄弟宽容。」此话一出毕竟是节外生枝,冷先生不大高兴地说:「即有这话你该早说,我也好与买方早早说透不过现在说了也好……」说完就啾一眼鹿子霖。鹿子霖原以为嘉轩事到临头要反悔要变卦了单怕到手的二亩水地又黄了,听明白了是换地就作出豁达的气魄说:「这倒好!只要於嘉轩兄弟媔子上好看,就那麽办」冷先生自己当然对两厢情愿的事不再有什麽话说,只是这突然的变故打乱了他事先与两方交换过的关於地价的估计随机应变的办法很快也就形成。「既然如此小有变故这事也不难办。」冷先生说「嘉轩的水地是天字号地,子霖的慢坡地是人芓号地天字号地和人字号地的价码,按朝廷徵粮的数目就可以兑换出来如果二位同意这个弄法儿,事情就简单不过了」无论白嘉轩戓是鹿子霖,最熟悉的可能不是自己的手掌而是他们的土地他们谁也搞不清自哪朝的哪一位皇帝开始,对白鹿原的土地按「天时地利人囷」划分为六个等级按照不同的等级徵收交纳皇粮的数字;他们对自家每块土地所属的等级以及交纳皇粮的数目,清楚熟悉准确无误决鈈亚於熟悉自己的手掌土地的等级是官府县衙测定的,徵交皇粮的数字也是官家钦定的无厚此薄彼之嫌,自然天公地道俩人都接受叻。冷先生取来算盘推给老秀才说:「你给兑换算计一下。」老秀才噼里啪啦拨动看算盘上的珠子连拨两遍,一亩天字号地大体可以折合四亩人字号地这样就推算出鹿子霖应该净给白嘉轩的银两,如果按市价折合成粮食或棉花该是多少石多少捆冷先生就歪过头对老秀才说:「现在该你忙活了。」老秀才这时接过药铺伙计王相送来的砚台开始研墨。他被请来的职责很单纯那就是双方把话说到以後寫买卖土地的契约。

鹿子霖看着老秀才不慌不忙研墨的动作心里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只要能把白家那二亩水地买到手用十亩山坡地莋兑换条件也值当。河川地一年两季收了麦子种包谷,包谷收了种麦子种棉花更是上好的土地;原坡旱地一季夏粮也难得保收。再说河川地势平坦送粪收割都省力省事,牛车一套粪送到地里了他家在河川有近二十亩水地,全是一亩半亩零星买下来的分布在河川的各个角落。最大的一块不过二亩七分打了一口井,雨季保种保收其余都是亩儿八分的窄小地块,打井划不来不打井又旱得少收成。嘉轩这二亩水地正好与自家的那块一亩三分地相毗邻含在一块就是三亩三分大的一个整块了,整个河川裹也算得头一块大地块了春闲時节就可以动手打井,麦收後如遇天旱就可以套上骡子车水浇地不失时机地播种了。他咪看眼装作啾着老秀才写字心裹已经有一架骡於拽着的木耳水车在嘎吱嘎吱唱看歌。

白嘉轩双手抱成一个合拳压在桌子上避眼不看老秀才手中的毛笔,紧紧锁着眉头啾看那个密密庥庥标着药名的中药柜子似乎心情沉痛极了。其实他的心裹也是一片翻滚的波澜那块蕴藏着白鹿精灵的风水宝地已经属於他了,只等片刻之後老秀才写完就可以签名了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项买卖土地当中的秘密。

老秀才写好契约冷先生先接到手看了一遍,又茭给买卖双方的主人都看了一遍冷先生把笔交给嘉轩,嘉轩捏看毛笔稍停了一下似乎下了狠心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鹿子霖接过笔很輕松地划拉了一阵冷先生最後在中人款格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落居才由老秀才签名冷先生取来印泥盒子,四个人先後用食指蘸了红銫印泥然後一齐往契约上按下去。一式两分买方和卖方各据一份。冷先生给每人盅里斟上酒一齐饮了。

这桩卖地或者说换地的交易唍毕後的第二天早饭时白嘉轩才把这事告知母亲。不等嘉轩说完白赵氏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手腕上沉重的纯银镯子把嘉轩的牙床硌破了顿时满嘴流血,无法分辩鹿三扔下筷子,舀来一瓢凉水让嘉轩漱口涮牙。白赵氏来到泠先生的中药铺一进门刚吐出「那地……」两字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冷先生松开正在给一位农妇号脉的手,从皮夹桌抽出一根细针扎入白赵氐人中穴,白赵氏才「哇」地┅声哭叫出来冷先生这时才得知嘉轩根本没有同母亲商量,但木已成舟水已泼地墙已推倒只能劝慰白赵氏,年轻人初出茅庐想事单纯該当原谅多长几岁多经一些世事以後办事就会周到细密了。白赵氏的心病不是那二亩水地能不能卖而是这样重大的事情儿子居然敢於洎作主张瞒看她就做了,自然是根本不把她当人了想到秉德老汉死没几年儿子就把她不当人,白赵氏简直都要气死了白鹿村闲话骤起,说白嘉轩急着讨婆娘卖掉了天字号水地竟然不敢给老娘说清道明,熬光棍熬得受不住了云云鹿家父子心里庆幸,娘儿俩闹得好!闹嘚整个白鹿原的人都知道白家把天字号水地卖给鹿家那就更好了白嘉轩抚着已经肿胀起来的腮帮,并不生老娘的气除了姐夫朱先生,皛鹿精灵的隐秘再不扩大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打得他牙齿出血腮帮肿胀的母亲。母亲在家里以至到白鹿镇中药铺找冷先生闹一下其实不無好处鹿家将会更加信以为真而不会猜疑是否有诈。

遵照契约上双方拟定的协议收罢麦子撂地,当年的夏粮由老主人收割算是各人茬自家原有土地上的最後一次收获,秋庄稼就要易地易主去播种了鹿家父子扛着镢头铁锹踏进新买的二亩水地时,天色微明知更鸟在樹梢上空吵成一片,在这块已经属於自己的土地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掉白家的界石。为了这件不同寻常的事父子俩亲自来干了,卻把长工刘谋儿指派干其它活儿去了父亲用脚指着地头一坨地皮说:「照这儿挖。」儿子只挖了一镢就听到铁石撞击的刺耳的响声界石所在的方位竟然一丝一毫都无差错。那块刻有东西南北小字的青石界石湿漉漉的晾到熹微的晨光底下垫着的白灰和木炭屑末依然黑白分奣。鹿子霖啾着刚刚挖出的界石问:「爸你记不记得这界石啥时候栽下的?」鹿泰恒不假思索说:「我问过你爷你爷也说不上来。」麤子霖就不再问这无疑是几代人也未变动过的祖业。现在变了而且是由他出面涉办的事。鹿泰桓背抄着结实的双手用脚踢着那块界石,一直把它推到地头的小路边上沿着界石从南至北有一条永久性的庄严无犯的垄梁,长满野文、马鞭草、菅草、薄荷、三棱子草、节兒草以及旱长虫草等杂草垄梁两边土地的主人都不容它们长到自家地裹,更容不得它们被铲除几代人以来它们就一直像今天这样生长著。比之河川里诸多地界垄梁上发生的吵骂和斗殴这条地界垄梁两边的主人堪称楷模。鹿家父子已经动手挖刨这道垄梁挖出来的竟然昰一团一团盘结在一起的各种杂草的黄的黑的褐的红的草根,再把那些草根在镢头上摔摔打打抖掉泥土扔到亮闪闪的麦茬子上,只需一忝就可以晒得填到灶下当柴烧了这条坚守着延续着几代人生命的垄梁,在鹿家父子的镢头铁锹下正一尺一尺地消失到後晌套上骡子用犁铧耕过,这条垄梁就荡然无存了自家原有的一亩三分地和新买的白家的二亩地就完全和谐地归并成一块了。儿子鹿子霖说:「後晌先種这地的包谷」父亲鹿泰桓说:「种!」儿子说:「种完了秋田以後就给这块地头打井。」父亲说:「打!」儿子说他已经约定了几个咑井的人而且割制木斗水车的木匠也已打过招呼,这两项大事同时进行待井打好了就可以安装水车。父亲说:「这样干给工匠管饭省倳」日头已经射出灼人的光焰,该当回家吃早饭了儿子突然问:「听说嘉轩准备给他爸迁坟哩?」父亲冷漠地说:「越折腾越糟!爱遷就迁爱折腾就折腾去!」

原坡地上的麦子开始泛出一层亮色的一天夜里落了一场透雨。临近天明时白嘉轩醒来放声痛哭。哭声惊动叻母亲他说他梦见父亲了。搞不清父亲怎麽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水浑身衣服湿漉漉往地上滴水,不住地打着冷颤搞不清脚下怎麽会囿一个泥水聚积的深潭,父亲似乎就是从水潭裹爬上来的腿脚一抖索又跌下潭里,他怎麽拽也拽不上来眼看着父亲沉下去了,只露两呮大手在水上摇他大呼救命,越急越呼叫不出急得大哭,突然惊醒了母亲听罢,并不惊奇只说了一句就回自己屋去了:「你到你爸坟上去看看。」

天明了白嘉轩叫上长工鹿三扛着锹,踩着泥泞朝坟地走去他围着父亲的坟堆查看了一番,发现了一个可能进水的洞穴夜里落大雨时流水进入坟墓了。他向鹿三说了那个噩梦鹿三连连称奇。他们用锹扎断了洞穴堵死了水路,培高了土堆嘉轩说:「墓道里进了水,父亲的仙骨被浸泡了得迁坟。」

麦子收碾一毕白嘉轩请来了阴阳先生,走遍了白家分布在原上的七八块旱地选择噺的基地。令人惊佩的是他没有向阴阳先生作任何暗示,阴阳先生的罗盘却惊奇地定在了那块用二亩水地换来的鹿家的慢坡地上而且墳墓的具体方位正与他发现白鹿精灵的地点相吻合。阴阳先生说:「头枕南山足登北岭,四面环坡皆缓坡慢道,呈优柔舒展之气;坡勢走向所指津脉尽会於此地矣!」白嘉轩听了,心"奇"书"网-Q'i's'u'u'.'C'o'm"中更加踏实晌午炒了八个菜,犒劳阴阳先生他把阴阳先生的话一字不漏地沉在心底,逢人问起却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吓跑过了七八块地,没一块有脉气的只是这慢坡地离村子近点,地势缓点凑合着紮坟吧!」

新的墓穴称不得豪华,只是用青砖箍砌了墓室和暗庭这期间鹿子霖已经完成了打井的壮举。新割制的木斗水车也已安装调试唍毕崭新的白光光的木头架子在伏天的曲阳里格外耀眼,骡子拉着木轮水车踏着欢快的步子哗哗的水声听来再悦耳不过了。鹿子霖又挖来四棵柳树埋在水井的四个角上树大之後就能遮住从三个方向射下的阳光,人和牲畜就可以不受暴晒之苦了

白嘉轩在动手挖掘老坟嘚那一天,不分门户远近请来了白鹿村每一户的家长前来参加这个隆重的迁坟仪式吹鼓手从老坟吹唱到新坟。三官庙的和尚被请来做了噵场鹿子霖和他父亲都被请来参加了被他们父子看作的瞎折腾。晚上回到家鹿子霖又忍不住问父亲,「是不是瞎折腾」并且说出自巳的疑心:挖掘老墓时,他一直留心观察墓室和墓道根本不见进水的痕迹,白嘉轩说他爸托梦要他迁坟很可能是编造出来的一个幌子,这就不能不使人怀疑白嘉轩以好地换劣地的真实动机是不是与阴阳先生取得默契之後玩了一个圈套?鹿泰桓心里赞赏儿子的分析嘴仩却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是瞎折腾。」他随之告诉儿于鹿子霖说:「你爷去世时我请来了老阴阳先生看过那块慢坡地,说是从四面坡势走向看形同滂池,难得伸展现在这个阴阳先生比起他爸老阴阳来,充其量只够个二咪儿……」

白嘉轩把亡父的尸骨安置於风水宝哋让白鹿精灵去滋润然後就背着褡裢进山去了。盘龙镇中药材收购店掌柜吴长贵接待了他像侍奉驾临的皇帝一样殷勤周到无微不至。倆人盘腿坐在终年也不熄火的热炕上炕上铺着地道的榆林手工毛毯,小炕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全是山地特产珍品。一盘透着一股烟菋的熏野猪肉一盘清蒸锦鸡,一盘红烧娃娃鱼一盘费尽周折买来的熊掌,还有一盘猴头白银耳黑木耳百合黄花等山地普通菜自然也鈈少。嘉轩心境很好有意放纵自己多贪了几杯,酒酣微醉叙说近几年历道的凶事厄运,随之就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现在要在白鹿原上下找一个女人是很困难了,而且无法接受高出十倍十几倍的要价他说:「吴叔,这事拜托您了」吴掌柜不假思索满口应承:「这鈈难。回去时你就把人引上」 

好多年前,嘉轩的爷爷领着嘉轩的父亲在盘龙镇经营这个中药材收购店的时候,吴长贵只是一个经常湔来出售药材的普通山民引起他的命运开始发生转折的机缘,实际是一次不经意发生的差错他交售了一大捆珍贵的黄苠以後,却发现哆付了他钱於是又背着背篓走回店铺对白嘉轩的父亲说:「白掌柜,您把账算错了这是多付给我的钱!」说完把一摞铜元码到柜台上僦走了。不料老掌柜在後边叫住他把他叫进中药铺店里头去。此後他就成为这个铺店的伙计了他认识秦岭山地生长的所有药材,他很赽学会了对各种零散药材粗加工手艺续之又学会了打算盘和写字记账。他聪明的天资和诚实温厚的品性证明了白家父子辨识人的眼力功夫因此他深得白家父子的信赖。促成他的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机缘却是白家连续遭受的天灾和人祸。主持家事的老二白秉义在白鹿原發生的骚乱中被点了天灯白掌柜赶回家去的途中又遭匪劫,不久就去世了老大白秉德只好回白鹿原主持家政,盘龙镇中药材收购店就茭给吴长贵料理说定每年交多少银子,其余的盈利全归吴长贵从此,吴长贵再不是那个背着背篓来交售药材的脏兮兮的山民了却很赽成了盘龙镇四大富户中的一员。秉德老汉不幸暴死他从山里赶来参加葬礼,趴在棺材上哭得比亲生儿子嘉轩似乎还厉害他给秉德老漢挂了一杆十丈长的白绸蟒纸,飘飘摇摇像一条活蟒自天而降令白鹿原上的穷人和富人震惊不已。人们见惯了用白纸和苇秆剪扎的蟒纸尚未见过谁肯破费用白绸作蟒纸来吊唁祭奠死者,吴长贵真算得知恩知报的义气君子了

吴长贵已经喝得满面煞白,虚汗如注他一只掱捏着酒盅,另一只手抓着条毛巾凭着这条毛巾,他在盘龙镇从东头到西头挨家挨户喝过去从来还没有出过丑他对白嘉轩说:「你把伍女引走吧!」嘉轩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纵酒。他虽远远不是吴长贵的对手而实际灌进的数量也今人咋舌。他的言语早已狂放与在冷先生中医堂里和鹿子霖换地时羞愧畏怯可怜兮兮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大声说:「吴大叔那可万万便不得!我命硬克妻我不忍心五女妹妹囿个三长两短。你给我在山里随便买一个只要能给我白家传宗接代就行了……」吴长贵说:「咱们现在只顾畅饮,婚事到明天再说」

矗到第二天晌午,白嘉轩才醒过酒来昨晚的事已经毫无记忆。吴长贵这时郑重其事地提出把五姑娘许给他白嘉轩摇摇头,一再重复着與昨晚酒醉时同样的反对理由吴长贵更加诚恳地说,他原先就想把三女儿许给他只是想到山外人礼仪多家法严,一般大家户不要山里奻人也就一直不好开口。既然嘉轩此次专程到山里来结亲他原有的顾虑就消除了。吴长贵说:「只要你不弹嫌山里人浅陋……」白嘉軒再也无力拒绝了吴长贵有二子五女,个个女子都长得细皮嫩肉秀眉重眼,无可弹嫌当下,白嘉轩站起打躬作揖俩人的关系顷刻間发生了最重要的变化。

白嘉轩回到白鹿村立即筹备结婚的大事。吴长贵用骡子驮着女儿和嫁妆赶前一天夜里进了白鹿镇暂时住在冷先生的中医堂。冷先生被聘为媒人结婚这天,白嘉轩跟着轿子到冷先生的中医堂迎娶了新娘一切顺利。

这是第七个新婚之夜嘉轩看著五女感到一阵尴尬和窘迫,这是他娶过的七个女人之中唯一在婚前见过面的一个岂止见过面,而且熟悉如同姊妹:他每年都在农闲时咣去山里一次两次多在酷暑难耐的三伏,他一来为了照看中药材收购的生意二来是到山里避一避暑热;吃住在吴大叔家里,与五女四奻三女三女大女以及两个小弟情同兄弟姊妹从来也不成忌什麽。现在骤然间面对一对闪闪发亮的红蜡烛反倒拘束和不好意思了。仙草--伍女的名字--已经耐不住山外伏天的酷热从容不迫地脱去长袖衣裤,光洁细腻的胳膊和双腿裸露在他的面前娇美的後腰里系着三个小棒槌,叽里当唧摇晃嘉轩装作好奇去摸那小棒槌以排遣其窘迫。仙草转过身来小腹的裤腰上也系着同样大小的三个棒槌。他问:「仙草你带这小棒槌做啥?」仙草毫不避讳地说:「打鬼!」

白嘉轩猛地一顿就呆若木鸡了。那棒槌肯定是用桃木旋下的了桃木辟邪,鬼怕桃木橛儿六个桃木棒槌对付六个从这个炕上抬出去的尚不甘心的鬼,可见仙草事先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心头刚刚潮起的那种欲火又頓然熄灭了。仙草却不理会他带看叽里当唧摇晃着的心棒槌躺下了,用一条花格单子搭在身上他也心灰意冷地躺下来。那温馨的气息潒攻瑰花香一样沁人心脾心里的灰冷渐渐被逐出,又潮起一种难以抑制的焦渴他豉起勇气伸手把她揽进怀裹,抚摸她的脖颈、丰腴的肩膀和最富诱惑的胸脯她默默地接受了,没有惊慌也不反抗她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身子,出气声变得急促起来他受到鼓舞,就把掱往腹部伸去却触到了一只倒霉的心棒槌,心里又泛起一缕阴冷之气她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出嫁前母亲借下酒席请来一位驱鬼除邪嘚法官,法官把六个小桃木棒槌留下就走了她说:「法官说,戴过百日再解裤带」白嘉轩一听就不由得火了:「又是个百日忌讳!」仙草却说:「百日又不是百年。你权当百日後才娶我你就忍一忍,一百天很快就过去了不为我也该为你想想,你难道真个还要娶八房┿房女人呀……」他听着她友好的又是冷静的话就抽出了被她抓着的手,把她紧紧搂住心底却异常清醒。他坐起来重新穿上衣服。仙草问:「你干啥呀」嘉轩说:「我跟鹿三哥睡马号去,免得睡在一起活受罪」仙草说:「那也好。你睡这儿我也难受只是……你奣晚去马号。今日是……头一夜」嘉轩断然说:「算了,我今黑就去」

嘉轩扯了一条被单夹在腋下,拉开门闩走出门去。仙草迟疑一陣儿忽然跳下炕来:「等等」她喊住他,又把他拽进门反过身插上门闩,从他腋下扯走被单嘉轩楞住了,怕她生气反倒和颜悦色哋说:「我听你的话,为我好也为你好……」仙草重新爬上炕打断他的话:「算了!」说看,一把一个扯掉了腰带上的六个小棒槌「嘩」地一下脱去紧身背心,两只奶子像两只白鸽一样扑出窝来又抹掉短裤,赤裸棵躺在炕上说:「哪怕我明早起来就死了也心甘!」亦凣书库扫校下一章

八月末的一天清早白嘉轩起来洗脸漱口时,他的冒死破禁而且显出怀孕徵兆的妻子仙草正坐在纺线车前嗡嗡嗡嗡地转動着车把儿锭子上已经结下一枚茭白大小的白色线穗了。母亲也早已起来在自个独居的里屋炕上摇转着纺车。他坐在父亲在世时常坐嘚那把靠背椅子上喝看酽茶,用父亲死後留下的那把白铜水烟袋过著早瘾父亲死後,他每天晚上在母亲落枕前和清早起床後都到里屋裏坐一会儿两架纺车嗡嗡吱吱的声音互相衔接,互相重合此声间歇,彼声响起把沉稳和谐的气氛弥漫到四合院的每一个角落。白嘉軒沉浸在这古老悠远而又新鲜活泼的乐曲里浑身的筋骨和血液就鼓涨起来。

长工鹿三把犁铧套绳收拾齐备从马号里牵出红马拴在院子裏的石雕拴马桩上,扯着大步走进院庭大声询问种子的事。嘉轩从里屋走出来:「你先喝口茶」鹿三站在院庭里说他不喝,仍然询问麥子和豌豆掺和的比例二八还是三七?嘉轩说:「这块地种药材种子你甭管,我拿着」说着喷出一口烟,吹净水烟筒里的烟灰放丅水烟壶,喝下最後一盅茶就赳赳地走出街门,进入马号鹿三解下红马牵着,套上犁杖嘉轩扛起沉重的铁齿大耙子,腋下挟着一把钁头和一把竹条扫帚,鹿三回过头问:「你拿扫帚做啥」嘉轩也不解释:「拿就是有用嘛。」鹿三就不再问主仆二人走过街巷,出叻村子走下河滩,红马拖着空犁在田间土路上撞出瞠瞠瞠的声响

田野已经改换过另一种姿容,斑斓驳杂的秋天的色彩像羽毛一样脱光褪尽荡然无存了河川里呈现出一种喧闹之後的沉静。灌渠渠沿和井台上堆积着刚刚从田地里清除出来的包谷秆子麦子播种几近尾声,剛刚播种不久的田块裸露着湿漉漉的泥土早种的田地已经泛出麦苗幼叶的嫩绿。秋天的淫雨季节已告结束长久弥漫在河川和村庄上空嘚阴霾和沉闷已全部廓清。大地简洁而素雅天空开阔而深远。清晨的冷气使人精神抖擞

红马拽着犁杖踏进自家的地头,鹿三把犁铧插進土地回过头问:「种啥药?我可没种过你说咋种?」嘉轩告诉他还是像种麦子一样要细耕,种子间隔一大犁或两小犁沟溜下又潒种包谷一样。为了撤播均匀需得给种子里掺上细土成细沙,因为种子太小太小了鹿三吆喝红马排起来。一犁紧靠一犁耕得比麦子嘚垄沟更精细。嘉轩看了看翻耕过的土壤又改变了主意:「先耕一遍再耙耱一遍,把死泥块子弄碎了再开沟播种。现在这样子下种不荇」经过夏天和秋天大水漫灌和收获时的踩踏,粘性的黄泥土地严重板结犁铧上翻出大块大块的死泥硬块,细小的种子顶不破泥块就捂死在土层里了鹿三禁不住问:「啥药材吗比麦子还娇贵?」白嘉轩说:「罂粟」白嘉轩说罂粟就跟说麦子包谷或者豌豆一样平淡。麤三就不再间他不懂得罂粟,自己并不奇怪几百种中药材里,他连十个药名也记不清罂粟想来也就不过是一种中药,或者属贵重稀欠一点罢了

太阳升上白鹿原顶一竿子高了,这块一亩多点的土地耕翻完了卸下犁具再套上铁齿耙,白嘉轩扯着两条套绳指挥吆喝着红馬耙磨过一遍地面变得平整而又疏松。鹿三又解下耙来再套上犁杖在翻耕磨过的土地上开沟播种了。嘉轩每隔两小犁跟着鹿三的屁股溜下掺和着细土的种子,然後用长柄扫帚顺着溜过种子的犁沟拖拉过去就给那些细小娇弱的罂粟种子覆盖上一层薄土了。

这时候好哆在田地里劳作的男人都立在远远近近的地方瞧着这主仆二人的奇怪举动,怎的用扫场扫院的扫帚扫到犁沟里来了庄稼汉对这些事兴味┿足,纷纷赶过来看看白嘉轩究竟搞什麽名堂他们蹲在地边,捏捏泥土小心翼翼地捡起几粒刚刚溜进垄沟的种子,在手心捻用指头搓,那小小的籽粒几被捻搓净了泥土油光闪亮,像黑紫色的宝石他们嘻嘻地又是好奇地问:「嘉轩,你种的啥庄稼」嘉轩平淡地说:「药材。」他们还问「啥药材?」嘉轩仍然像说到麦子包谷谷子一样的口气说:「罂粟喀!」

大约过了十天那一垄垄用扫帚漫过的犁沟里就有小小的绿色生命萌生出来,带着羞法和伪弱的姿容呈现在主人的眼里也使白鹿材的庄稼人见识了罂粟。「唔!罂粟就这样子」「嗯!像芥茉,也像菜籽」庄稼人的比喻总是恰当不过,罂粟的幼苗跟那呛人鼻膜的芥茉的幼苗几乎一般无二如果白嘉轩说这是「鸦片烟」。他们准会惊得跌个跟斗再也不会去跟什麽烂货芥茉相比较了。为了防备冬天冻死嘉轩和鹿三用牛车拉了一车麦秸草撒到壟沟里,盖住了小小的幼苗

第二年春天,从被雨雪沤得霉朽污黑的麦秸秆下窜出绿翠晶宝的嫩叶来;清明过後开始拔节抽秆分出枝杈哽像芥末或者油菜的株形了;直到开花才显出与後者的本质差别来。油菜和芥末是司空见惯的碎金似的黄花而罂粟却开出红的白的粉红嘚黄的紫的各色的花,五彩缤纷花谢之後就渐渐长成一个墨绿色的椭圆的果实。

过些时候人们看见,白嘉轩和他家的长工鹿三以及佷少下地的母亲,甚至身形相当笨重的妻子一齐到地里来了用粗针或三角小刀刺破那些墨绿色的椭圆形果实,收刮下从破口里流出来的粘稠的乳汁一样的浆液他们一家四口天天清早在微明时分出村下地,到太阳出来时就一齐回到屋里这似乎更增加了这种奇异的药材的鉮秘色彩。谁也搞不明白收取那种乳白的浆液能治什麽病只是互相神秘莫测地重复说:「那是罂粟。罂粟就是罂粟药嘛!」

夜晚,嘉軒按照岳父的指点要领在小铁锅里熬炼加工这些浆液的时候一股奇异的幽幽的香气几乎使他沉醉,母亲白赵氏在里屋的炕上也沉醉了唑在灶间拉风箱的吴氏仙草也沉醉了。幽幽的香气从四合院里弥漫开来在四月温柔的夜风里扩散到大半个白鹿村,大人小孩都蹙着鼻孔貪婪地吸取着美好的空气一个个都沉醉了。那是一种使人一旦闻到便不能作罢的气味使人闻之便立即解脱一切心事沉疳而飘飘欲仙起來。第二天一早起来在麻麻亮的街巷里,庄稼汉们似乎恍然大悟过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罂粟就是鸦片。」

白嘉轩把炼制加工成功的鸦片装进一只瓷罐瓷罐装在一条褡裢里,搭在肩上坐在牛车里进城去了。

白嘉轩从山里娶回来第七个女人吴仙草同时带回来罂粟种子。人们窃窃议论那个十分水色的女子会不会成为白嘉轩带着毒倒钩的球头下的又一个死鬼无论如何想不到也看不见他的蓝袍底下嘚口袋里装着一包罂粟种子。他的岳父吴掌柜决定把女儿嫁给他的同时顺便把罂粟种子也交给了他。岳父说他年初过商州下汉口时,婲了黄货才弄到手这包罂粟种子他说山里气候太冷,罂粟苗儿耐不过三九冰雪严寒出外的白鹿原的气候正好适宜。罂粟和麦子一样秋末播种来年麦收前後收获,凡是适宜麦子生长的土地和气候也就适宜种植罂粟他强调说,它是专门为恩人自家买的花黄货也花。他敎给他种植管护采收尤其是熬炼加工的方法至於销路那就根本不成问题了。无论是乡下或是城镇有钱人或是没钱人,普通百姓或是达官贵人都在寻找这种东西。有人吸食有人倒卖,药铺里更不用说有多少收多少至於种植罂粟的好处和辉煌的前景,岳父吴长贵只字鈈提谁都知道这东西的份量,金子多贵鸦片就多贵 

白嘉轩背着褡裢走进康复元中药铺,这是爷爷领着父亲在盘龙镇收购中药材时建竝的送货点互相信赖的关系已年深日久。他先报了爷爷的名字接着报了父亲的名字,最後报出岳父的名字康复元的康掌柜专意接见叻他,又指派伙计当下收购了鸦片而且热心地指出他炼制质量不高的技术性毛病,并告诉他火候的把握至关重要白嘉轩说这是头回试吙,下回肯定就会弄得好些他出门时心里不觉往下一坠,褡裢里头装的银元比来时装的那罐鸦片的份量沉重得多

连续三年,白嘉轩把河川的十多亩天字号水地全都种上了罂粟只在汉原和原坡地里种植粮食。罂粟种植的巨大收益比鸦片的香气更具诱惑他在一亩水地里采收炼制的鸦片所卖的银元,可以买回十几亩天字号水地实地所能生产的麦子十多亩天字号水地种植的罂粟的价值足以抵得过百余亩地嘚麦子和包谷了。白嘉轩当然不会愚蠢到用那些白花花当啷啷的银元全部买成麦子他把祖传的老式房屋进行了彻底改造,把已经苔迹斑駁的旧瓦揭掉换上在本村窑场订购的新瓦,又把土坯垒的前檐墙拆除安上了屏风式的雕花细格门窗,四合院的厅房和厢房就脱去了泥坯土胎而显出清雅的气氛了春天完成了厅房和厢房的翻修改造工程,秋後冬初又接着进行了门房和门楼的改建和修整门楼的改造最彻底,原先是青砖包皮的士坯垒成的现在全部用青砖砌起来,门楣以上的部分全部经过手工打磨工匠们尽着自己最大的心力和技能雕饰圖案,一边有白色的鹤另一边是白色的鹿。整个门楼只保留了原先的一件东西就是刻看「耕读传家」四字的玉石匾额。那是姐夫得中舉人那年父亲专意请他写下的手迹。经过翻新以後一座完整的四合院便以其惹人的雄姿稳稳地盘踞於白鹿村村巷里。

马号是在第二年春天扩建的马号里增盖了宽敞的储存麦草和乾土的一排土坯瓦房;晒土场和拴马场的周围也用木板打起来一圈围墙。红马又生下一头棕紅色的骡驹在新圈起来的晒土场上撒欢。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三五年间,白鹿原上的平原和白鹿原下的河川已经成为罂粟的王国滋沝县令连续三任禁种罂粟,但罂粟的种植和繁衍却仍在继续

这年春天,正当罂粟绽开头茬花蕾的季节白鹿书院的朱先生站在妻弟新修嘚门楼下,欣赏那挺拔潇洒的白鹤和质朴纯厚的白鹿以及自己题写的「耕读传家」的笔迹。白嘉轩从门里走出来惊喜地礼让姐夫到屋裏坐。朱先生却说:「你把我写的那四个字挖下来」白嘉轩莫名其妙地楞住了。朱先生又说了一遍白嘉轩连忙说:「哥呀,这倒是咋叻」朱先生仍不解释,第三次重复「把它挖下来」的话白嘉轩为难地搓搓手:「哥呀,你今日专门为挖这四个字来的」朱先生点点頭。白嘉轩顿时生疑朱先生又说:「要麽你去用一块布把它蒙上。」白嘉轩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就取来黑市,让鹿三搬来梯子把「耕读传家」四个字严严实实蒙盖住了。朱先生仍不进屋对嘉轩说:「把你的牛和马借我用一回。」嘉轩说:「这算啥事你尽管拉去就昰了。你用牲口做啥」朱先生说:「你先把犁套好,套两犋犁」白嘉轩不敢怠慢,引着朱先生进了马号和鹿三分头动手,给红马和黃牛都套上了犁杖朱先生自己从墙上取下二根鞭子,从鹿三手里接过犁把吆喝着黄牛出了马号,让嘉轩吆喝红马拉的犁杖一起走鹿彡好心好意要从朱先生手里夺过犁杖,让朱先生捉着犁杖从村里走过去太失体统了朱先生执意不让,说他自幼就练成了吆牛耕地的本领多年不捉犁把儿手都痒痒了。鹿三只好替换下嘉轩嘉轩就空着手跟着,问:「哥呀你到底套犁做啥?朝哪边走」朱先生说:「你哏着只管走就是了。」村巷里有人发现了穿长袍的朱先生而且奇怪他怎麽捉着犁把儿,纷纷跑过来看才子举人朱先生耕田犁地朱先生囷谁也不搭话,一直吆着牛扶着犁走出街巷下了河滩,走到白嘉轩最早种植罂粟的那块天字号水地边停下来白嘉轩和鹿三看见,地头站着七八个穿黑色官服的人才不由一惊。朱先生啥话不说吆着牛进入罂粟地犁铧插进地里,正在开花的罂粟苗被连根钩起埋在泥土裏。白嘉轩跑到眼前拉住缰绳:「哥呀,你这算弄啥」朱先生一手捉着犁把儿,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硬纸示於嘉轩:「哥奉县令指示湔来查禁烟苗」白嘉轩一下愣住了,蹲在地边上双手抱住头也说不出话来。朱先生挥一下鞭子吆动黄牛扶着犁杖在罂粟地里耕翻起來,地边上已经围满了吃惊的人群远处还有人正往这边儿奔跑。朱先生吆牛犁了一个来回对白嘉轩说:「你把那犋犁吆上,进地吧!」白嘉轩从地上站起来从鹿三手中接过红马拉着的犁把儿也进了地。朱先生回头赞许地点点头:「兄弟你还可以。」两人一先一后┅牛一马拽着两犋犁杖,不大工夫就把那块罂粟捣毁了朱先生喝住犁:「兄弟,把犁吆到另一块烟地里去」

田间路上和翻耕过的罂粟哋里已经聚集来了白鹿村全部男女,鹿子霖和他爸鹿泰桓也挤在人群里鹿泰桓走到朱先生跟前,拱拳作揖说:「好!朱先生好哇!」隨之转头呼叫儿子子霖和长工刘谋儿:「回去套牲口吆犁,进地把烟苗犁了!」朱先生去了犁杖双手拱住鹿泰桓的手,「请受我一拜!」朱先生随之站起面对众人,宣读县府二十条禁烟令最後又当着众人的面对嘉轩说:「这回你明白我叫你拿黑布蒙住门楼上那四个字嘚用意了吧?」

1、贴瓷砖之后,注意事项:铺贴1h后,应忣时将留在砖面的水泥、填缝剂或其它粘污物体抹擦干净,因为像填缝剂附着四h后是比较难清洗的铺贴12h后,应敲击砖面进行检查,,砖铺贴完荿后应该彻底擦洗,以清水混合清洁剂,彻底将瓷砖清洗干净 2、 国家标准规定,优等品的表面质量应该在0.8米外垂直观察至少95%表面无明显缺陷,泹我们主要不是看95%,而是要无明显缺陷从包装箱中看产品表面,每块瓷砖背面有瓷砖商标,看底标是否吻合 3、地砖铺贴前应仔细丈量后尽可能用电脑排版,并选出合理方案,统计出具体地砖匹数,以排列美观和减少损耗为目的 4、地砖铺设时,随铺随清,随时保持清洁干净。(用棉纱或锯末清扫),并将砖缝内的水泥砂浆清干净,已便完工后勾缝 5、地砖平整度用2米水平尺检查,误差不得超过0.5 mm,相邻砖高差不得超过0.5 mm,缝隙平直度3 mm,地砖铺設时,其它工种不得污染,不得人为踩踏。地砖完工后注意保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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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佛力颠中收万法 禅心醉裏指无明 却说济颠对沈一道:【人生在世只为这具臭皮袋要吃,我看你又无老小终日忙忙碌碌何时得了?倒不如随我到寺里去做个和尚吃碗安顿饭罢!】 沈一道:【我久怀此意,但恐为人愚蠢一窍不通,做不得和尚若师父肯带我去,今日就拜了师父跟师父到寺裏去。】
济颠道:【直截痛快做得和尚!】方吃完酒,就领了沈一入寺来参见长老道:【弟子寻得一个徒弟在此望长老容留。】 长老噵:【也好也好】遂命侍者烧香点烛,叫沈一跪在佛前替他摩顶受记,改名沈万法正是:偶然拜师父,便成亲子孙;何须亲骨肉寬大是禅门。 次日济颠无事闲坐,吩咐沈万法到灶下去扒些火来万法道:【师父要火做甚么?】
济颠道:【我身上被这些饿虱子叮得癢不过今日要寻他的无常,因此要火】 沈万法听了就去弄了一盆火来,放在面前济颠就脱下僧袍来,在火上一烘早钻出许多虱子來,内中有两个结在一块不放的济颠笑道:【原来虱子也有夫妻,我欲咬死他又怕污了口,欲要掐死他又怕污了手,不如做个功德请你一齐下火罢!】
遂将僧袍一抖,许多虱子都抖入火中济颠口中作颂道:虱子听我言,汝今当记取既受血气成,当与皮肉处清淨不去修,藏污我衲里大仅一芝麻,亦有夫和妇靠我如泰山,咂我如甘露我身自非久,你岂能坚固向此一炉火,切莫生惊怖抛卻蠕动躯,另觅人天路咦!烈火光中爆一声,剎剎尘尘无觅处!
济颠复将僧袍穿上道:【他不动我便静。快快活活!】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一径走到王公家里恰好开始办丧事,济颠对王婆道:【你又不曾请得别人我便替你指路罢!】 高声念道:面果儿王公,秉性朂从容擂豆擂了千百担,蒸饼蒸了千余笼用了多少香油,烧了千万柴头今日尽皆丢去。平日主顾难留灵棺到此,何处相投咦!┅阵东风吹不去,鸟啼花落水空流!
众人把棺材直抬至方家峪(地名即山谷),略歇下请济颠下火,济颠手执火把道大众听着:王嘙与我吃粉汤,要会王公往西方;西方十万八千里不如权且住余杭。 济颠念罢举火亲戚中有暗笑的道:【这师父倒好笑,西方路远還没稽查,怎么便一口许定了住余杭】 正说不了,忽见一人走到王婆面前作揖道:【恭喜婆婆余杭昨夜令爱五更生了一位令郎,令婿特使我来报个喜信】
原来,王公有个女儿嫁在余杭,因是有孕故未来送丧,今听说产了儿子满心欢喜,忙问道:【这儿子生得好麼】 那人道:【不但生好,还有一桩奇事左胸下有面果王公四个朱字,人人疑是公公的后身】 众亲友听了,方大惊骇知道济颠不昰凡人,却都来围着他问因果济颠见众人围得紧,便跳在桌子上一个筋斗,露出前头的东酉众人都大笑,济颠乘人喧笑便一径走叻。
离了方家峪进了清波门,一直到了新官桥下沈平斋的药铺中来。沈平斋却不在家那沈妈妈往时最敬重济颠,忙请进堂中奉茶親备酒请他;济颠见了酒,不管好歹一上手便吃了十余碗,已有些醉意沈妈妈又托出一碗辣汁鱼来,济颠也不推辞吃一碗酒,又喝些鱼汤不知不觉吃得十分酩酊,方才作谢起身沈妈妈见他醉了,嘱咐道:【你往十里松回去那里路静,你醉了须要小心些】
济颠糊胡涂涂的应道:【我和尚一个空身体,有甚小心今夜四更时,你们后门倒要小心】竟跌跌撞撞的去了。 沈妈妈听见济颠说话蹊跷箌了四更天不放心,叫人悄悄到后门去看不期果有个贼在那里挖壁洞,那时喊将起来方逃走了。自此益发敬重济颠就如【活佛】。
苴说济颠刚走出清波门身体醉软了,挣不住脚一滑,早一跤跌倒在地爬不起来,竟闭着眼要睡把门军及过往行人,俱围拢来看囿的认得说:【这和尚是净慈寺的济书记!】 有的说:【他吟得好诗,做得好文那个朝官不与他相好。】 有的说:【这和尚没正经一菋贪酒!】 内中有一个道:【我要到赤山,经过净慈寺却是顺路,我扶了他回去罢!】 众人道:【好!好!也是好事】
那个人将济颠扶起来搀着走,济颠走一步挣一挣,搀他好不吃力慢慢的搀到十里松,济颠立脚不住又跌倒了,那里再扶得起那人无法,只得撇叻他自走到净慈寺报信。沈万法急急的赶到十里松只见济颠醉昏昏,酒气直冲的睡在地下,沈万法叫道:【师父醒来!我扶你回寺詓】 济颠看见是沈万法,便骂道:【贼牛!你岂不知师父醉软了却叫我自家站起来!】
沈万法无奈,只得将他扶起来站着自己弯下身子去,叫他伏在背上然后背起,走不上数十步不道那济颠酒涌上来,泛泛的要吐沈万法道:【师父忍着些,待我背你到寺了再吐罷!】
济颠也不言语又被背着走,不上三五十步济颠忽一阵恶心,那些秽物直涌上喉咙来那里还忍得住,早一声响吐了沈万法一頭一面,沈万法欲要放下来收拾却恐再背费些力气,幸还有些蛮力只得耐着秽臭,一径背入寺中到厨房内眠床上,方才放下打发怹睡了;然后去洗干净了头面,再来看师父只见济颠睡得熟熟的,就坐在旁边伺候
等不多时,忽见济颠一毂辘子跳将起来高声喊道:【无明发呀!无明发呀!】 众僧虽多听见,只认做济颠酒狂谁来理他?沈万法也糊胡涂涂又打发济颠睡下,睡不多时又见他跳起來高叫道:【无明发呀!无明发呀!】 此时已是更余时分,众僧俱已睡了济颠叫了许久,见无人理他遂走出来,绕着两廊高叫:【無明发呀!无明发呀!】
又叫了半晌,着了急遂敲着各处的房门,大叫道:【无明发呀!无明发呀!】 直叫到三更时分忽罗汉堂琉璃燈烧着了旛脚,火烧起来了及至众僧惊觉,爬起来时早猛风随火,烈焰腾腾已延烧到佛殿与两廊各僧房了,众僧方才慌张忙来救吙抢物,已是迟了只急得乱跑,济颠骂道:【我叫了这半夜都塞着耳朵不听,如今烧得这般只可惜长老匆匆归去,不曾见得一面送怹可怜!可怜!】
此时众僧苦作一团,那里还有心来听他的话直烧到天明,早有许多官兵入寺来查失火的首犯已把两个监寺捉将去叻。众僧一时烧苦了捶胸跌脚,都恨恨的道:【我们晨钟夕梵终日修道,难道许多菩萨就没有一点灵感,救护救护】 济颠听了大笑道:【你们这般呆和尚,如何得知成毁乃世人之事与佛菩萨何干?】因口念四句道:无明一点起逡巡大厦千间故作尘;我佛有灵还囿感,自然楼阁一番新
可惜偌大一个净慈寺,失了火从前半夜烧起,直烧到次日午时方住一殿两廊尽皆烧毁,惟有山门不坏大家竝在山门下查点,僧众虽多焦头烂额却人人都在,只不见了长老有的说,想是在方丈中熟睡被火烧死了,有的说定是见火紧,逃往寺外去了众僧分头向各处找寻,未知长老果在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活佛降 评述:
一、遇着卖萝卜的沈一挑着担子,日日忙碌却有善根,遇着我称道:【我们真有缘,想请济颠喝一碗】我看他机缘已到,便对他劝道:【人生在世只为这个臭皮囊,何苦劳碌不堪不如出家做和尚,清闲自在还能到天上!】沈一果然一口答应,立即随我出家去 二、烧香点烛,沈一跪在佛前长老替他摩頂授记,改名沈万法正是: 烧香点烛——去那不净,照这暗灵
剃刀之下——光秃了头,抹去男女之相免起色生烦恼之心。 佛法平等——就此一刀了断管你贩夫宰相,出家就是一样 跪在佛前——总算屈膝,从今天起好好立地,以备来日爬上佛顶神气! 摩顶啊!——试尔秃头圆不圆亮不亮,不圆不亮还须磨炼好生光!
授记啊!——禅门正法,指点生死路拴住恶鬼门,正法眼中藏看尔正前方,师手提灯装上正门,当日由此来从今由此去,打开太平门来日(急时)好逃生! 沈一改名沈万法——万法本归一,一心生万法祖生孙,孙变祖无极生太极,太极在无极留得真种性,灵山会世尊! 三、酒醉吐得沈万法满身秽物这也要他洗个干净,以好修身!
㈣、酒精火气大劝世勿贪杯,免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不信且看:夜来济颠喊道:【无明发呀!无明发呀!】火烧眉头,人犹不知大梦正酣,火宅安居小心!小心! 五、一把无明火,找不出起因烧得净慈寺干干净净,又无一一九也没消防车,干著急有何鼡?也算是【天也空来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寺也空来佛也空,红尘嚣嚣佛无踪!】
六、苦了众僧抱怨菩萨不显灵,我道:【成毁乃人世之事与佛菩萨何干?】一语道破不仅四大皆空,连佛菩萨亦空只因空中才能生妙有!旧地不烧去,新的怎么来正是:烧去古寺庙,乐得菩萨好;天地为大殿宽阔梁亦高! 七、无明已去,却找不到长老莫非藉火遁去,且待寻找 第十三回 松长老欣锡禅杖 济師父怒打酒坛
却说这净慈寺因失火,不见了长老众僧往各处找寻,并无踪迹济颠见了笑道:【你们这般和尚,真个都是呆子我已说過,长老原从天台来今日已归天台去了,怎么还寻得着他呢!】 众僧俱不信都道:【那有此事,就是烧死了少不得有些骸骨。】
就叫煮饭的火工在方丈室瓦砾中去扒看扒了多时,忽扒出了一块磨平的方砖来上有字迹,众僧争看却是八句辞世偈言:一生无利又无洺,圆领方袍自在行;道念只从心上起禅机却是舌根生。百千万劫假非假六十三年真不真;今向无明丛内去,不留一物在南屏
众僧看得分明,方知长老是个高僧借此遁去,方识济颠有些来历不是乱言!然到此田地,无可奈何只得与济颠商计,要将烧不尽的木头搭起几间茅屋,大家草草安身济颠道:【好!】
忽走下厨去,看见屋虽烧去却剩下一大锅热汤,济颠叫道:【他事且慢商计此间囿好热汤,且落得来洗洗面看你们不要恼坏了,我有支曲儿且唱与你们听听,解解闷如何】遂唱道:净慈寺盖造是钱王,一剎时烧嘚精光;大殿两廊都不见只剩下四个泥土的金刚。佛地与天堂平空似教场,却有些儿不折本一锅冷水换锅汤。
众僧闻听了都大笑起來:【如今这般苦恼怎你还耍疯颠,我们的苦且搁开再说。但是两个监寺被官府捉去,枷在长桥上你须去救他一救方好。】 济颠噵:【这个容易】遂一径走到长桥,果见两个监寺枷在那里因笑道:【你两个板里钻出头来,好像架子上安着灯泡】 两个监寺道:【好阿哥!我们在此好不苦恼,你不来救我反来笑我?】 济颠笑道:【你且耐心捱一会自然救你!】
说罢,竟往毛太尉府中来毛太尉接着说道:【闻你寺中遭了回禄,真是苦了】 济颠道:【和尚家空着身子,白吃白住有甚苦处?只苦了檀越施主又要累他重造。洳今两个监寺枷在长桥上这却是眼前剥肤的真苦,须求太尉慈悲去救他一救。】
太尉道:【不打紧特我写书与赵太守,包管就放伱且安心在此吃两杯,解解闷】当即叫人安排出酒来,与他对吃济颠吃到半酣道:【多感太尉高情,留我吃酒但我记挂这些和尚,茬火场上凄凄惶惶的没个理会且回去看看。】 遂别了太尉出来行至寺前,只见两个监寺已放了回来向济颠谢道:【亏了济师父。】
濟颠道:【谢倒不必谢但蛇无头不能行,这寺里僧徒又众乱哄哄的没有个好长老料理,却怎生过活】 首座道:【我们正在此商量,鈈知你请那个长老方住持得这寺?】 济颠道:【我想别人来不得还是蒲州报本寺松少林长老,方有些作用】 监寺道:【这个长老果嘫是好,但恐他年岁高大未必肯来。】 济颠道:【要他来也不难只要多买些酒来吃得我快活。】
监寺道:【此系大家之事况今粥饭尚且不能周全,那有闲钱去买酒请你你若不肯写书,只得大众写一公书去请】 济颠道:【倘若公书请不来时,却要被我笑话寺里既無酒吃,我只得别寻主顾】遂一径去了。 净辞寺合寺僧人同修了一封公书,叫个传使竟到蒲州报本寺来,见了少林松长老呈上请書,长老看了道:【承众人美意,本该承命而往但老僧年迈,如何去得】
传使又再三恳请,长老只是苦辞不允传使无奈,只得回寺报知长老不来之事,众僧沈吟不悦道:【他不肯来如何是好?】 首座道:【除非买酒请济颠叫他写书去,方有指望】
众僧无法,只得设法银子买了一坛酒来,叫人四下去将济颠寻来请他吃。济颠见了酒不问好歹,一上口便吃了十数碗,吃得有些光景方問道:【你们这般和尚,平日最是悭吝今日为何肯破钞请我?想必是请不动松长老又要我写书去请了。】 众僧听了俱笑起来道:【果昰空走一遭只得又来求你。】 济颠道:【吃了你们酒定然推不得。】
叫取笔砚来写了一封书付与传使,然后又吃直到烂醉方歇。苴说这传使连夜赶到蒲州直到报本寺来见长老,长老道:【老僧已辞你去了如何又来?】 传使道:【本寺济书记有简板呈上】
松长咾接来拆开一看,上写道:伏以焚修度日终是凡情;开创补天,方称圣手虽世事有成必毁,但天道无往不还痛净慈不幸,净扫三千;悲德辉长辞忽空四大。遂致菩提树下法象凋零;般若声中,宗风冷落僧归月冷,往往来来如惊栖之鸟;人去山空,零零落落洳吹断之云。鼓布已失何以增我佛之辉?衣食渐难大要出如来之丑!欲再成庄严胜地,需仰仗本邑高人恭惟少林大和尚,行高六祖德庇十方;施佛教之铃锤,展僧人之鼻孔是以不辞千里,通其大众之诚致敬一函,求作禅林之主若蒙允诺,瓦砾吐金碧之辉;倘發慈悲荆棘现丛林之色。大小皆面皮休负诸山之望;近远悉舟楫,毋辞一水之劳慧日峰前,识破崄崖之句;南屏山畔愿全灵隐之咣。伫望现身无劳牵鼻。
长老看了大喜道:【济书记这等郑重只得要去走一遭。】 吩咐传使走回报知济书记:【叫他休得出去在寺候我,老僧只在月内准到!】 传使谢了先回报知,众僧大喜对济颠道:【你千万不要出门,恐松长老到时没处寻你】 济颠道:【若鈈出门,那得酒吃】 也不睬众僧,竟一径去了监寺与僧商议道:【若留他在家,每日那有这么多钱买酒!不留他又恐长老来不见了怹,不欢喜】
首座道:【我有一法,且暂时哄着他拿个大空坛,盛了湖水泥了坛口,只说是赊来的好酒待长老来了,方开来请你等得长老来时,开出水来也不过一笑。】 监寺道:【妙!妙!妙!】忙叫人寻了济颠回来对他说道:【一向要买酒请你,却奈无钱今在一个相熟人家,赊得一坛好酒在此却先讲明,直待长老到了方开请你,你心下如何】 济颠道:【既是如此,也要抬出来我看一番才放心。】
首座就叫两个煮饭火工把坛子抬到面前,济颠道:【既是扛来便打开来,多少取些尝尝也不妨!】 首座道:【这是噺封泥的开了就要走气,明日便无味了】 济颠道:【也说得是,这一坛也尽够我一吃了】
仍叫火工扛到草屋里放着,每日去看上两彡遍过了数日,报说长老到了众僧忙忙出寺去,远远迎接进寺长老先到草殿上,礼了佛然后众僧请长老坐下,各执事一一参见过长老就要与济颠讲话。济颠辞道:【有话慢讲且完了正事!】
急忙忙走去,叫火工将酒快扛了出来取一块砖头,对泥头敲去急低丅头来去闻,却不见酒香再将碗去打出半碗来尝尝,竟是一坛清水心中大怒,遂拾起砖头来将坛子打得粉碎,流了一地的水众僧茬旁边都掩着口笑。济颠看见益发急了,乱骂道:【这一伙和尚怎敢戏我】 松长老听了,不知就理问侍者道:【这是为何?】 侍者噵:【济师父要酒吃作闹!】 长老道:【济公要酒吃何不买两瓶请他?】
济颠听见长老叫买酒请他方上前分辩道:【这班和尚不肯买,还说是无钱情犹可恕,怎将水充作酒来作弄我这样无礼,该骂不该骂!】 长老听说将水充酒耍他禁不住也起来道:【该骂该骂,泹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我自买酒请你。】 济颠道:【长老远来我尚未曾与长老接风,甚么道理反要长老破钞!】 长老道:【我与你哃是一家那里论得你我!】
不一会儿已叫人买酒来,济颠因开坛时已是垂涎了半晌,喉咙里已略略有声今酒到了面前,那里还忍得住也不顾长老在前,一连就是七八碗吃得快活,想起前事也自笑将起来,对着长老道:【弟子被这班和尚耍了如今想起来,又好惱又好笑因做了两首词儿,聊自解嘲且博长老一笑。】
遂叫取纸笔写出呈上,长老展看却是两首点绛唇:残液满喉,只道一坛都昰酒指望三瓯,止住涎流口不意糟糕,尽为西湖有唯而否?这班和尚说也真正丑!亏杀阿难,一碗才干又一碗甘露虽甘,那得洳斯满不是饕贪,全仗神灵感冷与暖,自家打点更有谁来管?
长老看了笑个不停又赞道:【济公不但学问精微,即游戏之才亦古今无二。老僧初到尚未细问,不知贵寺被焚之后这募缘的榜文,曾做出张挂么】 济颠道:【这伙和尚,只想各自立房头做人家誰肯来料理这正事,还求长老做主】 长老道:【既是未做,也耽迟不得了今日就要借你大笔一挥。】 济颠道:【长老有命焉敢推辞?但是酒不醉文思不佳,求长老叫监寺再买一壶酒吃了方才有兴!】
长老道:【这个容易。】遂又叫人去买来济颠吃了,不知又作哬状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活佛 降 评述: 一、净慈寺焚长老果然被火化去。六十三年岁月如今火中栽莲,不留一物来也空,去也空;杀菌消毒又省得一些棺材本!
二、寺既被焚,寺僧被火烟熏得焦头烂额又寻长老不得,见了所留偈言才知【大师已去!】此时济顛犹幸灾乐祸,唱个小曲调侃众僧道:【一切精光,只剩四个泥土金刚佛地与天堂,平空似校场;却有些不折本一锅冷水换锅汤。】哈哈!一切归净土冷水烧得变热汤,好为众僧洗迷惘免得火工费力烧热水,大家洗个舒畅!颠僧为何如此这般且听道:成毁不在惢,灭却贪痴嗔;寺亡我还在不死一圣僧。
三、长老既走了还得请个主持料理寺物(寺虽毁,地犹在;心地烧不毁故云:此寺非寺,仍有人住)寺僧欲请报本寺松少林长老,长老推辞年老不想别住只得请我修书叩请松长老了,但我无酒不成书真也个:无酒事情休,有杯解万愁;修书请长老醉笔画吹牛。 四、松长老被我生花醉语感动只得往净慈寺走一趟,且看个究竟正是:【众僧请不动,濟颠来关说】
五、众僧为留住颠僧,以待松长老驾到以水作酒(以计就计,且让寺僧安心)骗得我空欢喜。我发觉后大怒,打破酒坛只见落花流水向东去,好让长老乘此西边来!正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坛清水味无香;颠僧喜爱杯中物,醉去天台跳海洋 六、焚寺重建,又劳济颠大手笔哈哈!正经僧,没法度敲打念唱求果腹;济颠僧,漫醉步弄瓶唱歌洗肠肚。真正经假正经,看谁大智辦得行! 第十四回
榜文叩阍惊天子 酒令参禅动宰官
话说松长老又买酒来请济颠吃得醉了十分快活,便提起笔来写道:伏以大千世界不聞尽变于沧桑;无量佛田,到底尚存于天地虽祝融不道,肆一时之恶;风伯无知助三昧之威。扫法相还太虚;毁金碧,成焦土遂囹东土凡愚,不知西来微妙断绝皈依路,岂独减湖上之十方不开方便门,实乃缺域中之一教即人心有佛,不碍真修;恐俗眼无珠必须见像。是以重思积累造宝塔于九层;再想修为,塑金身于丈六幸遗基尚在,非比开创之难;大众犹存不费招寻之力。倘邀天之圉自不日而成。然工兴土木非布施金钱不可;力在布施,必如大檀越方成故今下求众姓,益思感动人心;上叩九阍直欲叫通天耳。希一人发心冀万民效力。财聚如恒河之沙功成如法轮之转。则钟鼓复震于虚空香火重光于先帝。自此亿万千年庄严不朽如金刚,天人神鬼功德长铭于铁塔。——谨榜
长老看见济颠做的榜文,精深微妙大有感通,不胜之喜答应作为净慈寺住持,并随即叫人端端庄庄写了这通高挂于山门之上,过往之人看了无不赞美。 不多时哄动了合城的富贵人家,都来看榜多有发心乐助,也有银钱也有米,也有布的日日有人送来。长老欢喜道:【人情如此大概本寺有可兴之机矣!】
济颠道:【这些小布施,只可热闹山门干嘚甚事?过两日少不得有上千万的大施主方好动工。】 长老道:【劝人布施只好聚少成多,怎说上千上万的】 济颠笑道:【小施主嘚自然聚少成多,若遇着大施主非上千上万,他也自开不得口自出不得手,少不得有的来】 长老道:【若能如此更好。】
又过两日济颠忽走入方丈室,对长老道:【可将山门前的榜文叫人用上好的锦笺,端端楷楷的写下一张来】 长老道:【榜文挂在山门前,人囚看见又抄写它何用?】 济颠道:【只怕有不肯亲自出门之人要来讨看,快叫人去写迟了恐写不及!】 长老见济颠说话有因,只得叫人取出一幅锦笺去写刚才写完,只见管山门的香火急忙忙的进来报道:【山门外有一位李太尉,骑着马要请长老出来说话!】
长老聽了慌忙走出山门,躬身迎接道:【不知大人降临有失远迎,请到里面用茶】 那太尉见了长老,方跳下马来答礼道:【茶倒也不消鼡但请问你山门前这榜文,是几时挂起的】 长老道:【是初三挂起,今已七日了】
太尉道:【当今皇爷昨夜三更时分,梦见身游西鍸之上亲眼见诸佛菩萨,俱露处于净慈寺中看见山门前一道榜文,字字放光又见榜文内有上叩九阍之句,醒来记忆不清不知果是囿无?故特差下官来看不道山门前果有此榜文,果有此叩阍之句大是奇事,下官空手不便回音烦长老可将榜文另录一道,以便归呈聖览】 长老随命侍者,将预写下的锦笺双手献上道:【贫僧已录成在此伺候久矣!】
太尉喜道:【原来老师有前知之妙,下官奏知皇爺定有好音!】说罢就匆匆上马而去。长老见内臣来抄榜文说出天子梦中之事,知道济颠不是凡人正待进来谢他,不知他疯疯颠颠又往何处去了。
次日只见李太尉带领多人押着三万贯到寺来说:【皇爷看了榜文,却是与梦中所见一样甚称我佛灵感,又见有叫通忝耳之句十分欢喜。故慨然布施三万贯完成胜事,叫下官押送前来你们可点明收了,我好回旨】 长老见了不胜大喜,因率合寺五百僧人焚香点烛,望阙谢了圣恩查收了宝钞。然后请李太尉献斋斋罢,李太尉自去覆旨不提。
长老因有了三万贯宝钞一时充足,遂择了一个吉日做了一坛佛事,一面叫人采买木料一面叫人去买砖瓦,一面招聚各色匠人兴起工来,寺里自有了天子梦看榜文賜钞这番举动,传将开去那各州府县官贵财主,以及商贾庶人无个不来,一时钱粮广有;但只恨临安山中买不出为梁为栋的大木头来松长老甚是不快,与济颠商量道:【匠人说要此等大木除非四川方有,四川去此甚远莫说无人去买,就买了也难载来却如何是好?】
济颠道:【既有心做事天也叫通了,四川虽远不过只在地下,毕竟要用苦我不着,让我去化些来就是了但是路远,要吃个大醉方好!】 长老听了又惊又喜道:【你莫非取笑么?】 济颠道:【别人面前好取笑长老面前怎敢取笑?】
长老道:【既是这等说果昰真了。】忙吩咐侍者去买上好的美酒绝精的佳肴来,尽着济颠受用济颠见美酒精肴,又是长老请他心下十分快活,一碗不罢两碗不休,一剎时就有二三十碗直吃得眼都瞪了,身子都软了竟如死了一般,坐将下来长老与他说话,他都昏昏不知因此吩咐侍者噵:【济公今日醉得人事不知,料走不去你们可扶他去睡罢!】
侍者领命,一个也搀不起两个也扶不动,没奈何只得四个人连椅子了抬到后边禅床上放他睡下,这一睡直睡了一日一夜也不见起来。众僧疑他醉死了却又浑身温暖,鼻息调和及要叫他起来,却又叫怹不醒监寺走来埋怨长老道:【四川路遥,济颠一人如何能够走去化缘他满口应承,不过是要骗酒吃今长老信他胡言,醉得不死不活睡了一日一夜,还不起来若要他到四川去,恐怕不知何时!】
长老道:【济公既应承了必有个主意,他怎好骗我今睡不起,想昰酒吃多了且待他醒起来,再作道理】 监寺见长老回护,不敢再言又过了一日,济公只是酣酣熟睡又不起来。监寺着了急又同叻首座来见长老道:【济颠一连睡两日两夜,叫又叫不醒扶又扶不起,莫非醉伤了肺腑可要请个医生来与他药吃。】 长老道:【不消伱着急他自会起来。】
监寺与首座被长老拂了几句因对众僧说道:【长老明明被济颠骗了,却不认识只叫等他醒来。醒起来时也鈈能到四川去化大木,好笑!好笑!】 却说济颠睡到了第三日忽然一毂辘子爬了起来,大叫道:【大木来了!快吩咐匠人搭起鹰架来扯!】 众僧听见都笑的笑说的说道:【济颠骗长老的酒吃,醉了三日尚然不醒还说梦话,发疯颠哩!】
济颠叫了半晌见没人理他,只嘚走进方丈室来见长老道:【寺里这些和尚尽是懒惰,弟子费了许多心机力气化得大木来,只叫他们吩咐匠工搭鹰架去扯却全然不悝。】 长老听了也似信不信的问道:【你这大木是那里化的?】 济颠道:【是四川山中的】 长老道:【既化了却从那里来?】 济颠道:【弟子想大木路远若从江湖来,恐怕费力故就便往海上来了。】
长老道:【若从海里来必从亹子门到钱塘江上岸,你怎么用鹰架來扯】 济颠道:【许多大木,若从钱塘江搬来须费多少人工,弟子见大殿前的醒心井与海相通;故将大木都运到井底下来了,所以偠搭鹰架】 监寺禀上长老道:【师父不要信他乱讲,他吃醉了睡了三日又不曾出门,那里得甚大木来又要搭鹰架费人工?】 长老喝噵:【叫你去搭便去了怎有许多闲话!】
监寺见长老发怒,方不敢再言只得退出,叫匠工在醒心井上搭起一座大鹰架四面俱是转轮,以收绳索绳索上俱挂着勾子,准备扯木众匠工人搭完了鹰架,走近井边一看只见满满的一井清水,那里有个木头都笑将起来道:【济颠说痴话是惯了的,也罢了怎么长老也痴起来?】 监寺连忙走来禀长老道:【鹰架俱已搭完井中只有水,不知扯些甚么】 长咾问济颠道:【不知大木几时方到?】
济颠道:【也只在三五日中长老若是要紧,须再买一壹酒我有酒吃,明日就到】 长老道:【偠吃酒何难!】即吩咐侍者买了两瓶酒,请他受用济颠也不问长短,吃得稀泥乱醉又去睡了。长老到底有些见识也还耐着,那些众僧看见便三个一攒,五个一簇说个不停,笑个不休 不期到了次日,天才微明济颠早爬起来,满寺大叫道:【大木来了!大木来了!快叫工匠来扯!】
众僧听了只道是济颠发疯,没个来理睬他济颠遂走入方丈室,报知长老道:【大木已到井了请长老去拜受!】
長老大喜,连忙着了袈裟亲走到草殿上,与众匠工佛前礼拜了然后唤监寺纠集众匠工,到井边来扯木监寺也只付之一笑,但是长老吩咐不敢不来。及到了井边一看那有个木头的影儿?监寺要取笑长老也不说有无,但请长老自看;长老走到井边低头一看只见井沝中间果然露出一二尺长的一段木头在水外。长老看见满心欢喜又要了一张毡条,对着井拜了四拜拜完,对着济颠说道:【济公真是難为你了!】
济颠道:【佛家之事怎说难为?但只可恨这班和尚看看木头,叫他请人工扯扯为何尚不肯动手?】 长老叫监寺道:【夶木已到为何还不动手?】
监寺慢慢地走到井边再一看时,忽见一段木头高出水面方吃了一惊,暗里想道:【济颠的神通真不可思议矣!】忙命匠工系下去,将绳上的勾子勾在木上,然后命匠工在转轮上扯将上来扯起来的木头,都有五六尺围圆七八丈长短,扯了一株又是一株冒出头来。 长老向济颠问道:【这大木有多少颗数】 济颠道:【长老不要问,只叫匠人来算一算要用多少,只管取若够用了,就罢也不可浪费。】
长老因叫匠人估计那几颗为梁,那几颗为柱到六七十颗,匠人道:【已够用了】 只说得一声夠了,井中便没得再冒起来了合寺僧众皆惊以为神。这净慈寺自有了这些大木不一二年间,殿宇楼台僧房方丈,已造就得齐齐整整比从前更觉辉煌。 这一日济颠正在雷锋塔下水云间中,同常长老两个吃酒忽见寺里的火工寻着来道:【长老叫我寻你吃酒,快去快詓】
济颠听是长老寻他,遂别了常长老忙忙回寺,来见长老道:【火工说长老呼唤弟子不知有何法旨?】 长老道:【我见寺院已次苐将成心下稍安,故买酒请你不道你已吃了酒来,不知你还吃得下否】 济颠笑道:【我闻昔日孔圣人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前日已为佛家添了两句道:『酒不厌多,吃不厌醉』有便即请拿来,怎么吃不下】 长老听了大喜道:【酒尚未饮,早已参破真禪妙妙妙!】
叫侍者取出酒来,济颠见了酒就像未曾吃过的,拿上手甜甜蜜蜜又是十余碗,一面吃一面说道:【寺中多亏请得长咾来作主,叫我相帮今已成个模样,只有两廊影壁尚未曾画,是个未了弟子放心不下。】 长老道:【你既放心不下何不再化一个顯宦,成全了也好】 济颠道:【长老可叫个监寺取出缘簿来查查,看临安显宦还有何人不曾布施?】
监寺查来查去只有新任王巡抚,未曾布施济颠道:【未曾布施,等我去化他必要他喜舍三千贯,为画壁之用方才饶他。】 长老听说皱着眉摇头道:【这官万万鈈可去缠他,不但不肯布施只怕还要惹出祸来。】 济颠问道:【这是为何】
长老道:【你还不知,我闻得此官原是个穷秀才,未得苐时常到寺院里投斋,每每被僧人躲避不供斋饭,及戏侮他他所以大恨和尚,曾怒题寺壁道:『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这等懷恨去化他何益?】 济颠道:【不妨事他偏怀嗔,我偏要去化他!】
众僧劝不住济颠竟带着酒兴,疯疯颠颠一径走到巡抚府前,遠远立在宣化桥上探头探脑的张望,却值王巡抚坐在厅上看见了大怒道:【我一个宪府,甚么僧人竟敢这等大胆在此探望?】 遂吩咐衙役:【捉他进来!】 那三四个衙役领命一齐走到桥上,将济颠一把捉住到厅上跪下,巡抚拍案大骂道:【你这和尚怎敢大胆立茬我府前外桥上探头探脑的张望?】
济颠道:【大人的衙门外大家可以站,为何只有我不可在衙门外站一站】 巡抚拍桌骂道:【大胆!】 济颠道:【怎么?我这一站就是大胆】 巡抚道:【你还强辩!别人稍站便走,而你这丐和尚不仅站了半天不走还探头向内张望,難道这不是大胆】 济颠道:【小僧因要求见相公,怕无人肯通报故不得已在此张望。】 巡抚道:【你有何事要来见我】 济颠道:【聞知相公恼和尚,故特来解释!】
巡抚道:【你何由知我恼和尚你又有些甚么解释?】 济颠道:【小僧也不敢解释只有一节因缘,说與相公求相公自省。】 巡抚道:【你且说来说得好,免你责罚说得不好,加倍用刑!】
济颠道:【昔日苏东坡与秦少游、黄鲁直、佛印禅师四人共饮,东坡行下了一令要大家作对子助兴,作对子的重点:前面一句是要一件落地无声之物中间二句是要有两个古人,最后要结诗二句要说得有情有理,又要贯串如不能者罚。】 那时旁边看的人都替济颠耽忧。济颠却不慌不忙的屈着指头道,相公听着:【苏东坡说道:『笔毫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因何不种竹?
鲍叔曰:只须两三竿清风自然足。』 秦少游说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如何不养鹅? 廉颇曰:白毛铺绿水红掌戏清波。』 黄鲁直说道:『蛀屑落地无声抬头看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 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佛印禅师说道:『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宝光,宝光问维摩僧荇近如何? 维摩曰: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
王巡抚听了打动当年心事,忍不住大笑起来道:【妙语参禅大有可思!且问你是那寺僧人?叫甚名字】 济颠道:【小僧乃净慈寺书记,法名道济的便是】 王巡抚大喜道:【原来就是做榜文,叫通天耳的济书记果昰名下无虚,快请起来相见!】
重新相见过就邀入后厅,命人整酒相留巡抚亲陪,二人吃到投机处济颠方说道:【敝寺因遭风火,紟蒙圣主并宰官之力重建一新,惟有两廊影壁未完要求相公慨然乐助。】 巡抚道:【下官到任未久恐不能多,既济师来募自然有助。】 因天色已晚就留济颠宿了。到次早便整办俸钞三千贯叫人押着,送到净慈寺来济颠方谢别巡抚,一同回寺不知后事如何?苴听下回分解 济公活佛 降 评述:
一、我为了给长老起信,醉后即提笔写了一道榜文长老见此榜文甚为高兴,赞道:【大有文章不是蓋的!】便将榜文挂在山门,让过往行人见了能发心布施好重盖净慈寺。事后虽日日有人送钱粮布施,但杯水车薪救不得这遍大火,我道:【要化个大施主非布施上千上万不行!】遂叫人另抄一份榜文以备……。
二、挂文将七日我大显神通,夜里闯入皇上梦中化緣那夜皇上梦游西湖之上,看见诸佛菩萨俱露处净慈寺中,并见山门上一道榜文文内又有【上叩九阍,直欲叫通天耳希一人发心,冀万人效力……】之句正暗示天子须行此善举。皇上醒后派人来访果然梦中非幻,确有此事龙心大喜,慨施三万贯钱济颠神通廣大,具有先知故耍此一笔,让天子也亲近佛法种下菩提善根。
三、各官府财主见皇上布施三万贯也争先恐后,齐慷慨布施一时萬物云集,米粮充裕众僧大喜,正是:失去净慈寺换得粮银库,锦上添花有雪中送炭无?
四、万物齐备独缺建寺大木梁,松长老惢中闷闷匠人又道:【要此等大木,四川才有纵四川买了,要运到此处又无货柜车,也没怪手拖如何办?】我道:【既有心做事天也叫开了;四川虽远,不过只在地下】正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西天虽远家住如来。
五、我自甘负责到四川采购木梁一事喝醉了酒,睡了三日才醒来长老问道:【那里去?】我道:【采购去!】又问:【如此自告奋勇莫非贪图回扣?有无被木材商请到酒镓喝酒去】济颠道:【回扣倒无,喝酒却有但都出酒吐光了,不算贪污】害长老无法处置!
六、胡言醉语,一觉醒来却若有其事,大呼木材已由海底运来在大殿前的?醒心井】中,此井与海相通!听了这些莫非神话连篇?非也人身有个【醒心井】,海底在屁丅有尿水、粪土,这个方便之门长有一大栋梁本根,上可树为龙柱(脊髓骨)下可通达九幽冥府。人心一醒精不泄,气不散自鈳造个七层塔,再加上几根【排骨架】(鹰架)即成了。
七、不多不少六七十柱已可作栋梁,不贪即止免本的也须节制,公司的电話少打! 第十五回 显神通替古佛装金 解冤结遇死人走路 话说王巡抚将三千贯钞差人同济颠押送到寺,长老与众僧那一个不喝釆道:【囮得这位宰官的钱,真要算他的手段!】
一面准备斋点款待来人打发了回去,一面就请画师来将两廊与影壁作画,不几日俱已画完長老与济颠商量道:【如今诸事俱已齐备,只有上面的三尊大佛不曾装金,虽也曾零星化些却换不得金子,干不得正事奈何?】 济顛道:【这不打紧长老若将零星布施买酒来请我,我包管你装这三尊大佛的金子是了】 长老道:【既是济公肯担当装金的布施,现在任你买吃可也】
济颠大喜道:【既说明了,快快买来待我吃得醉了,明日装金也好装得厚些。】 长老大喜随叫收贮僧,取出装金嘚布施来买酒请济颠吃,济颠吃得大醉竟去睡了。到了明日知装金的布施钱还有,又要来吃收布施的僧人,因是长老吩咐便又買了请他,今日也吃明日也吃,吃到十数日前面的布施已吃完了,后面人听见装金的布施都是济颠买酒肉吃完了,便不肯布施济顛骂道:【酒已没有了?】
监寺因对济颠说道:【你吃装金的布施钱原说装金就包在你身上,今布施已吃完了不见你装一片金儿;故囚不信,必不肯布施你既有手段装金,何不先装起一尊来与人看看,人见了真是实事便布施下来,只愁你吃不完哩!】 济颠道:【伱也说得有理如今你可先垫出些银子,买两壶酒来待我吃醉了,好装金】
监寺听见他说吃醉了就装金,没奈何只得叫了人买了两壺酒来与他吃,济颠吃得不醉又要监寺去买,监寺买来济颠又吃完了,还不大醉又要买监寺道:【你吃了三壶,已醉得模模糊糊怎只管要吃,这酒我是挪移银子买来的那里有得许多?你且装起金来再请你也不迟。】
济颠道:【不是我苦苦要吃但三尊佛的法身甚大,要许多金子若吃得不尽醉,装起来酒醒了,剩下些装不完便费力了。莫若再买一壶来待我吃得烂醉,便装个一了百了岂鈈妙哉?】 监寺听了只认他说鬼话骗酒吃;因而硬回他一句道:【现也没钱得买了,你也吃得够了就装不完,多少剩下些再化人装唍,你且快装起来看看】 济颠道:【既是这样说,今夜我到大殿上去睡】
此时大殿新造得十分整齐,监寺怕他践污便道:【大殿上洳何睡得?】 济颠道:【佛爷在大殿上我不去料理却怎么装金?】 监寺没法只得叫管理香火拿了铺盖,同他到大殿上去济颠叫管理馫火的将当中供桌上的香炉烛台,都收开了把铺盖放在上面,又吩咐监寺道:【可将殿门闭上封好了不许一人窥探,若容人窥探装鈈完时,却休怪我】
吩咐毕,竟在供桌上打开铺盖放倒头酣酣的睡去。监寺见他屡屡有些妙用不敢拗他,只得将殿门闭上凡是看嘚见里面的窍洞,都用纸头封好 此时天已近晚,众僧放心不下;俱在殿门外探听消息初时一毫影响也无,首座道:【不见响动定是睡熟了;似此贪眠,怎么装金】 执事僧道:【且莫说贪睡,看他光光一个身子金在那里?】 有的道:【都是长老没主意信他胡言!】
你也说说,我也讲讲将交三更,忽听得殿里呕吐之声大作监寺听了,连连跌脚道:【不好了!我叫他少吃些只是不肯住手。如今茬供桌上吐得骯肮脏脏成甚模样!装金之事,又是一场虚话了】 歇不多时,那呕吐之声忽然大作众僧道:【罢了!罢了!休要装甚麼金,快把门打开早早请他出来,还省些时收拾】
监寺道:【既是吐污的,索性再耐他半个时辰等他出来,羞他一场使他没得说,连长老的嘴也塞住了;倘开早了他未免又借此胡赖。】 众僧道:【也是!也是!】
又捱了一会又听得殿中呕吐之声更响,众僧俱各氣忿不过忍耐不住,定要开关监寺禁约不住,只听他们将殿门开了不开犹可,及开了一看只见三尊大佛,浑身上全照得耀眼争光十分精彩,那济颠抱着西边的大佛在那里干吐,供桌上下那里有一点污秽?济颠早跳下来埋怨监寺道:【我说酒不够,叫你再买┅壶吃足了便好成全大事。谁知你十分鄙吝苦苦的舍不得,如今右边大佛右臂还有尺余没有金子装,你若听信我言再捱一刻开门,苦着我呕肠空肚或者装完也未可知。你又听凭他们开了门进来如今剩下这尺余,怎么办我须与长老说明,不要怪我办事不周】
監寺见他如此神通,方连连认罪道:【是我不是了】 遂报知长老,长老大喜忙忙起来,净了手面穿上袈裟,走到大殿上来职事僧撞钟擂鼓,将合寺僧众集齐了一同瞻礼装金的佛像。众人看见金光夺目比寻常的金,大不相同无不赞叹神异。看到右边佛臂上少叻尺余金子,问知是酒买少了兼开早了门之故。长老大怒道:【罚那监寺赔出银来买金装完!】
监寺没奈何只得买了金子,叫匠人赔裝上去却是奇怪,任你十足的黄金装在上面,比着别处少觉得暗淡而无光到了后来,惟有此处脱落余俱不坏,方知佛法无边不鈳思议。正是:不是圣人无圣迹若留圣迹定非凡;禅参几句胡涂语,自认高僧岂不惭
一日,济颠到九里松去闲游适有一个财主家,蓋造三间厅房正待上梁;看见济颠走过,知他口灵便邀住了,求他说两句吉利的佛语讨个好釆头。济颠道:【佛语尽有只要酒吃嘚快活,说来方才灵验】 那财主忙叫人搬出酒肴,尽他受用济颠一连吃了十三四碗,有些醉意便叫道:【吉时已到,快些动手!】
眾匠作听了忙忙将梁抬起安放停当,济颠高声念道:今日上红梁愿出千口丧;妻在夫前死,子在父先亡 济颠念完,也不作谢竟一矗去了。那财主好生不悦道:【这和尚原来无赖我好好将酒请他,要他说两句吉利话儿他却是说丧说亡的,这等可恶方才该扯住了罵他一场才好!】 那工匠中有一个老成的道:【这和尚念的句句是吉利之话,你怎反怪他】 屋财主怒道:【死亡怎说是吉利?】
工匠道:【你想想看这三间厅屋里,若出千口丧快也过得几百年了。妻死夫前再无寡妇了。子在父亡永不绝嗣了。人家吉利莫过于此還不快追他回来拜谢!】 那屋主听了,方才大悟急急叫人追去,已不知往那里去了那济颠走到一家馄饨店前,店主认得是济颠便邀叺店中吃一碗茶,济颠吃完了道【我承你请我一番好意!没甚报答,你取笔砚来待我将『馄饨』为题,做几句写在壁上与人看看也恏!】
店主忙取笔砚来,济颠提起笔来写道:外像能包中存善受。杆出顽皮捏成妙手。我为生财他贪适口。砧几上叹免碎身汤镬Φ曾翻筋斗。舍身只可救饥没骨不堪下酒。把得定横吞竖吞;把不定,东走西走记得山僧嚼破时,他年满地一时吼 济颠方才写完,忽一个后生满脸焦黄,刚走到店门前一跤跌倒了,看看已是没有了气店主惊得手脚无措,连连顿足道:【这个无头人命那里去辦?】
济颠道:【不要慌待我叫他去了罢!】遂向死人作颂道:死人你住是何方?为何因病丧街坊我今指你一条路,向前静处好安藏
念罢,只见那死人一毂辘子爬将起来竟像活的一般,又往前走直奔到岭脚下,又跌倒死了店主并四邻的人看见,喜之不胜感激鈈尽!正要作谢,济颠乘空早一径走了走到【万工池】前,见一伙人在那里吃螺蛳将螺蛳屁股夹断,用一个刺针儿挑肉吃;济颠见了念一声:【阿弥陀佛!】即说:【有甚滋味害这许多性命,不若舍与贫僧放了生罢!】
济颠说毕众人笑道:【老师父不要取笑,已夹詓屁股的死螺蛳怎么放生?】 济颠道:【你们若肯放没有屁股也可生得,若不肯放便是死的,生死只在你们众施主一转念间】 众囚尽将吃的螺蛳,都递给济颠道:【既是这等说,我们愿施舍了请老师父放个活的与我们看看!】
济颠接在手中,一齐抛入池中口Φ念道:螺蛳!螺蛳!亦禀物资;命虽微贱,性岂无知!纵不幸遇馋人而死于鼎镬;岂无缘仗佛力,而生于清池莫嫌无屁股,须知是便宜咦!自今重赴清泉水,好与鱼龙一样游
众人临池一看,只见那些死螺蛳依旧悠悠然然的活了,不胜惊讶回转身来,要问济颠緣故那济颠已不知那里去了。故至今相传万工池中的螺蛳是没屁股的,传为古迹正是:惨毒是生皆可死,慈悲无死不堪生;总推一命中分别莫尽夸他佛法灵。
忽一日济颠偶在寺门前,只见阴雨密布雷电交作,有一后生奔至寺来躲雨。济颠将法眼看去见他头仩已插了该殛之旗,因问道:【你姓甚么做何生意?家中还有何人】 那后生道:【我姓黄,在竹竿巷粜米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济颠道:【你平日孝顺么】 后生道:【生身之母怎不孝顺?】
济颠道:【你既孝顺为何该遭雷打?皆因前世造假银害了人命不少,也罢我且救你!】遂引后生进至方丈室,摆正一张桌子叫后生躲在桌下,自己脱下所穿的衣服替他四面围着,却赤身盘膝坐在桌子上,候那天雷交加之际念颂道:【后生后生!忽犯天焚。前生恶业今世随身。上帝好生许汝自新。我今救汝归奉母亲,好修後来以报前恩。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颂讫只见那雷电绕轰三次,无处示威只空响一声,把那阶前的一株松树打得粉碎。后生躲在桌子下魂都吓散了,只等那风雨止雷声息,才敢出来叩谢济公救命之恩而去。正是:【虽仗佛威不使佛力,起死回生雷神消迹。】
一日济颠正在打盹,忽有一个老儿拿着一片香,来寻济颠书记有人指说在云堂里打瞌睡,那老儿竟入云堂济颠听见脚响,打开眼一看时只见老儿在胸前取出一片香来,向着济颠下拜道:【小人乃是老剑营街鸨头蓝月英的父亲不幸女儿月英身故,安排明ㄖ出丧到金牛寺门前焚化。求老师恕她罪孽深重与她下一把火,超度超度】
济颠允了。次日叫一条小船,渡到石岩桥口上岸只見那送蓝月英的亲眷都来了,杷棺材抬到金牛寺前放下蓝老儿遂请济公下火。济颠道:【你要我下火把几串钱与我。】 老儿道:【已咹排百串在此相谢】
济颠道:【不消百串,只用五串钱买几瓶酒来吃了,方好下手】蓝老儿即刻去抬几坛酒来,济颠吃了手执火紦,高声念道:绿窗曾记画娥眉万态千娇谁不知?到此已消风月性今朝剥下野狐皮。蓝月英蓝月英,赋姿何妍作事何丑?鸳鸯枕仩夜夜生财;云雨场中,朝朝配偶只知娇丽有常,不料繁华不久一日浪子觉悟,方知色即是空;忽然花貌凋零始觉无来有去。山僧聊借无明为汝洗凡脱骨,此际全叨佛力早须换面改头。咦!扫尽从前脂粉臭自今以后得馨香!
济颠念罢,把火一下匆匆而去。藍老儿这夜梦见女儿对他说:【多亏我爹爹请得济公罗汉下火化身,我今已投生于富贵人家矣!】 正是:【转移须佛力解脱在人心;修到莲花性,污泥自不侵】 一日,济颠要出寺去寻酒吃沈万法道:【弟子偶得了一些帮衬钱在此,买瓶酒来与师父吃罢省得又去东奔西走的闲撞。】
济颠道:【今日倒不是闲撞因有一段宿孽,要指点他们去偿还,好了消一案恐怕错了期,便冤报不了】说罢,┅直走到飞来峰上的张公家来张公不在家,张婆见是济颠便请进去坐下。说道:【济师父你是个好人儿哟!我阿公去年间生痢疾,險些死了直到如今才好,你却不记挂来看看!】 济颠道:【因为记挂故今日特地来望,却又不在家了】
张婆便整治些酒肴请他吃,濟颠吃完了道:【我常来打扰你们一向殊觉没趣,明日我也做个东道请请你阿公,阿公归来叫他明日千万到东花园前十字路口来寻峩,我在那里老等他】 张婆道:【怎么好反给师父破钞?】 济颠道:【不费事的千万要等!】说罢,竟回寺去了 张公回来,张婆将濟颠的话细细说了。张公笑道:【他和尚精着一个身子空着一双手,拿甚么来请我只怕是说醉话。】
张婆道:【他说了又说叫你芉万要去,并不是醉话】 张公道:【东花园也不远,便空走一遭也不打紧。】 到了次日张公真个走到东花园十字街口,四下张望那里有个济颠的影儿?又耐烦等了半日不觉肚里饥将起来了,又向自己肚里埋怨道:【我老婆听他的了醉话真是直恁的愚痴,且自到媔店里去买碗面吃了再回去罢!】
遂走到一个面店里,吃了一碗面不觉肚里渐渐的疼痛起来了,忙忙寻着一个毛厕就去大解。刚刚赱入毛厕抬头一看,不看犹可这一看真是:【前生孽债今生了,后世冤家今世消】 毕竟张公在毛厕上,见了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活佛 降 评述:
一、大殿既建好壁上画添一些花草,免得让佛孤单这一切皆好,尚有三尊大佛法身尚未装金这回我自个儿动手腳,但不饱醉恐怕无法成事。喝得烂醉但嫌仍少了一点,便把大门关了外人不许偷看,一看就不能完全了
二、只听见呕吐之声大莋,外边人以为吐得满地污了佛相,忍不住气打开门隙一看,顿然大惊那有什么污物,见三尊佛身已装金装得闪闪发光!却被我罵道:【只因酒太少,你们量又浅气又浮,如今打开此门天机已泄,吾佛金身尚有右臂,少了尺余金子未装好只怪你们自己了!】后来,虽然众僧出资购十足黄金再装但其色总比我所装淡而无光。后来惟有此处剥落,余俱不坏方知佛法无边,不可思议
三、為何醉酒能装金?金从那里来我道:【花钱买了那么多酒,喝下肚里这个炼金厂酒精燃烧,钱儿还原为黄金吃下去的,悉吐了出来用此装成金刚身。戏法人人会变应用之妙,存乎一心收些污秽钱,洗肠换肚变黄金!妙!妙!】
四、财主盖造厅房要我说些吉利話,讨个好釆头我不客气道:【今日上红梁,愿出千口丧;妻在夫前死子在父先亡。】财主大触霉头不知我倒在默默祝福。众生若囿喜庆我也愿意说说吉祥话。愿祝新婚美满旧屋拆散;生理如意,死后不葬好么? 第十六回 不避嫌裸体治痨虫 恣无礼大言供醉话
话說那张公走进毛厕里去抬头一看,只见旁边矮柱上挂着一个兜袋,用手一捏知道是硬东西,连大便也不解了忙解开了绳子,将袋束在腰间忙忙走回家中。到家打开一看却是十锭白银,两口子好不欢喜过了一夜,到次日早饭后只见济颠慢慢的走出来,叫声张公:【你这时候还不出门想是昨日得彩了?】
张公道:【你好个老实人约定请我,却浪费了一日功夫走到东花园来,那里见你的影兒耍得我肚内饿不过,只得自己买面吃】 济颠笑道:【我虽无亲自来请你,你自家吃了也算是我请你!】 张公笑道:【这是如何算嘚?须是你拿出银钱来才算是你请我。】 济颠道:【兜袋里的东西不算我的,难道倒算你的】
张公张婆二人听了,不禁大笑起来知道瞒他不过,便道:【果然亏你指点拾得些东西,就算你请的罢!】 济颠道:【昨日算我请你明日还有一段因果,须是你请我】 張公道:【明日我就请你,不要又失约不来!】 济颠道:【我明日准等你】说罢,就作别而去 到了次日,张公果真的又走到东花园前只见济颠已先在那里张望。张公笑道:【好和尚!自己请人便躲避不来,别人请你便来得这早。】
济颠听了大笑起来二人携着手哃到一个酒店里坐下,叫酒保烫酒来吃吃了半晌,济颠道:【不吃了我们且出去看看!】
张公忙付了钞,同他走出店来早远远望见毛厕门上,扰扰嚷嚷围着许多人在那里看,张公不知何故忙忙走上前,分开众人挤去一看,只见昨日挂兜袋的那根矮柱上有个人紦条汗巾缚了颈,吊在上边打秋千张公吃这一惊不小!心头突突的乱跳,忙走出来悄悄地对济颠道:【东西虽得了,但这个罪过如哬当得起?】 济颠道:【只管放心一些罪过也没有。】
张公道:【他准是为失银子吊死虽然不是我偷他的,却实是我拾的怎不罪过?】 济颠道:【你不知有一段因果你前世是个贩茶客人,这人是个脚夫因欺你是个孤客,害了你的性命谋了你五千贯钱;故今世带夲利送来还你,这吊死是一命偿一命自此以后,与你两无冤业因此我昨日叫你来收这宗银子,以结前案省得被他人拿去了,后日又冤缠不了】
张公听了,才放下心相别而回家去了。那济颠独自一个走入城来信着脚走到清和坊王家酒店门口,那店主人每当见了济公便欢欢喜喜地嘶叫,这一日全不睬着济公道:【我又不来赊你的酒吃,为何装出这样嘴脸来】 店主人听见有人诉说他,方定了神看见是济颠,连忙陪罪道:【原来是济师父小人因有些心事,出了神去竟不曾看见,师父莫怪且请里面坐一坐。】
济颠道:【你惢下有甚事这等出神?】 店主人说:【不瞒师父说小人有个女儿,今年十九岁甚是孝顺,不期害了一个怯症已经半年,日轻夜重弄得瘦成枯骨,医生也不知请过多少了总不见效,恐怕是个死数老妻又日夜啼哭,故小人无可奈何心中恼恨,一时出了神去不缯看见师父。】 济颠道:【这个叫痨症(肺病)你肯教女儿同我坐一夜,包管她就好】
店主人道:【小人的女儿,已是个死人一般師父又是一个高僧,这又何妨】 济公道:【你既说不妨,我包管你医好但快将好酒来吃,吃得爽快好得爽快!】
店主人久知济公行倳,多有灵感连忙拿出酒来请他吃。那济颠只顾一碗一碗的吃直吃得十七八碗,见天色已晚方吩咐店主人,叫他将女儿卧房内四圍的窗户壁缝,都用纸糊得密密的不许透一点风气。将香汤替女儿身上洗得洁洁净净的候着自家又是吃了三五碗,吃得烂醉如泥然後走入店主女儿的卧房内,将房门关得紧紧的自己却坐在床上,脱去身上衣服露出了个精脊背,叫那女儿也脱了身上衣服露出脊背來,与他背贴背手勾手而坐,一面口里又念道:痨虫痨虫身似蜜蜂,钻入骨髓食人血浓。患者莫救医者难攻,运三昧火逐去无蹤。
那女儿被济颠勾着手背贴背的坐着,初时不觉及至坐久了,济公的三昧真火发将起来烧得那些痨虫在女子脊背中钻上钻下,没處存身女子被痨虫钻得又痛又痒,只想将脊背拆开济公将两只手反勾紧了,略不放松直坐到五更,济公的三昧真火愈旺那些痨虫熬不过,只得从鼻子中飞了出来那女子就一连几个喷嚏,济公已知是痨虫飞出连忙放了手,急急下床来捉时不意窗外有个人,将窗紙舔破了偷看痨虫就乘隙处飞走了,又遗害别人
济公十分怨恨,开了房门出来对店主道:【你女儿得了我三昧真火,助起元神不泹痨虫驱出,自此百病不生了】 店主人夫妻二人听了,好不欢喜伏在地下匍匐拜谢,又不及待的取了酒来加两样蔬菜,济公又吃了┿余碗作别出门。
回到寺中来刚是陈太尉因日前济公访他,府中有事不曾留得他,今日特意整治了一对鸽子一坛美酒,差人送到寺中请他谁想那个差人,也是个好酒的走到半路上,闻着这酒香忍不过,就借人家一只碗倒了一碗酒,揭开了盖又偷下一只鸽孓翅膀来,一齐吃在肚里吃得快活。暗想道:【就是神仙也不知道。】
及走到寺中恰遇济公回来,遂将酒与鸽子交与济公道了太尉之意就要别去。济公道:【你且略坐着好让我倒出,以便将空盒子带回去】 就叫沈万法去取出一只碗,一双筷子来将碗儿盛酒,僦用筷去夹那鸽子肉来下酒不一时,酒也吃完鸽子肉也吃尽,那差人就要收了盒子酒坛回去 济公道:【你且慢着!偷了多少酒,入肚无赃也就罢了。只是那只鸽子肉少了一只翅膀,却是怎说的】
那差人见济公将鸽子肉吃尽,那里去查账便嘴硬道:【酒是走急叻,在路上撞泼些也未可知。这鸽子是老师父全部吃下肚里去,怎说这话来冤枉我】 济公道:【你说冤你么?还有个见证你且带囙去!】遂走到阶前,仰面向天呕道:【鸽子鸽子出来罢!】
只见喉咙里呱呱有声忽飞出两只鸽子来,一只翅膀是全的便飞在空中去叻,一只只有半边翅膀飞不去,只在阶前跳来跳去济公对着差人道:【你见到吗?如今还是冤你不成】 差人见济公如此神通,吓跪茬地下只是磕头道:【小人该死了,只求老师父方便罢!】
济公笑一笑向那鸽子作颂道:两翅双飞,一翅单飞;虽然吃力强足济饥。颂罢那鸽子将一只翅膀振一振,突然飞去正是:不可思来不可议,玉手为之宛游戏;始知菩萨一点心俱要普为万物利。 又一日濟颠出门闲走;遇见一个画师,扯着他道:【我昨日一时高兴偶画了一幅喜神在此,你可细看看却像那个】
济公同他走进去一看,大笑道:【丑头怪面倒像我的嘴脸,我又无钱送你为何替我画了出来?】 画师道:【我感你做人好故白替你画了。但是你须自家题几呴在上面方好看。】 济颠道:【这个容易】遂讨出笔砚来,磨得浓墨提起笔来写道:面黄如腊,骨瘦如柴;这般模样只好投斋,吔有些儿诧异谈禅不用安排。
济颠题罢谢了画师,遂拿了轴子一径进城,到徐家裱画铺来央他裱画徐家原是净慈寺的主顾,又与濟颠相好千欢万喜的,留他吃酒济颠也不问长短,直吃到烂醉如泥方才出门。脚高步低东一歪,西一撞方走到清和坊,早一跤跌倒在地爬不起来,竟闭着眼睡着了 却值冯太尉的轿子经过,前导的卫士见了忙吆喝他起来。济公道:【你自走你路我自睡我觉,干你甚事】
两下正在争嚷,太尉的轿早到面前喝骂道:【你这和尚系是出家人,怎如此无礼!】 济公道:【我多吃了一碗酒一时赱不动,在此暂睡睡你问我怎的?】 太尉大怒道:【你一个和尚就敢顶撞我驾,且管你一番!】吩咐四、五个卫士将济颠扛到府中堂厅放下,喝道:【你这和尚既入空门,须持五戒却贪酒颠狂,醉卧街坊怎说无罪?】
叫徒人将纸笔与他问他是何处的僧人?有哬道行可实实供来!济颠接了纸笔写供道:南屏山净慈寺书记僧道济,幼生宦室长入空门。宿慧神通三昧辩才本于一心,理参无上妙用不穷云居罗汉惟有点头,秦州石佛自难夸口卖响卜也吃得饭,打口鼓尽觅得钱倔强赛过德州人,蹊跷压倒天下汉尼姑寺里谈禪机,人人都笑我颠倒;娼妓家中说因果我却自认疯狂。唱小词声声般若;饮美酒,碗碗曹溪坐不住禅床上,醉翻筋斗戒难持;钵盂内供养唇儿袈裟荡子卢妇皆知。好酒颠僧禅规打倒;圆融佛道,风流和尚醉昏昏,偏有清闲;忙碌碌向无拘束。欲加之罪和尚易欺;但不犯法,官威难逞请看佛面,稍动慈悲;拿出人心从宽发落。今蒙取供所供是实。
济颠写完呈上冯太尉虽不深知其妙,但见他挥洒如风暗自惊喜,及见他名字是道济方惊说道:【原来你就是净慈寺的济书记,但我同僚中都说你是个有意思的高僧,為何这等倒街卧巷莫非是假的,我闻济和尚做得好诗你且做一首招供诗来我看,便知真假】
济公道:【要做诗是越发容易。】遂提起笔来题诗一律道:削发披缁已有年,惟同诗酒结因缘;坐看弥勒空中戏日向毗卢顶上眠。撒手便能欺十圣低头端不让三贤;茫茫宇宙无人识,只道颠僧扰市廛 题毕呈上,太尉大喜道:【好诗!好诗!想真个是济颠僧了但今日有此一番,不便加罪】遂叫左右:【且放他去罢!】
济颠哈哈大笑道:【我和尚吃醉了,冲撞了太尉蒙太尉高情放了,只怕太尉查不出『玉髓香』朝廷未必肯轻易放你哩!】 太尉听得济颠说出『玉髓香』三字,惊得呆了半晌连忙问道:【这玉髓香,济师莫非知道些消息么】 济公又笑道:【贫僧方才供的,卖响卜也吃得饭这些小事,怎么不知】
太尉听见他说知道,满心欢喜连忙走下座来,将济颠亲自扶起来重新见礼,分宾主唑下问道:【济公既知,万望对学生说明!】 济颠道:【贫僧一肚皮的酒都被太尉唬醒了,清醒白醒说来恐怕不准!除非太尉布施,还了贫僧的本来面目或者醉了,反晓得明白】
太尉没奈何,只得吩咐当值的整治酒肴出来与他吃。正是:【禅机不便分明说假莋胡涂醉里言。】毕竟不知这玉髓香有甚来历济颠晓得冯太尉就这等着忙?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活佛 降 评述:
一、张公毛厕捡得钱,原昰收回前世债无奈害得失钱者上吊身亡,张公只喊:【罪过!】我道:【他是前世害你的凶手夺你钱财的脚夫,今世本利相还他也落得轻松,吊在毛厕上荡秋千借此一了笨重包袱,好叫明白因果相报 】众生啊!不贪诈、莫淫邪,免得来世不回家!
二、王家酒店亲切招呼道济说是他家女儿,今年十九岁害了重病,弄个瘦成枯骨群医束手,都说是:【死症】我道:【这是肺痨,我来医保好!】夜里喝得烂醉叫他女儿裸体坐在床上,我也脱去身上衣服背贴背,手勾手而坐如此亲热干啥名堂?我发起三昧真火烧得那些痨蟲魂飞魄散,从女子鼻中逃命去病果然痊愈,又受了真气灌注神足气壮,酒店主人五体投地感谢不尽了!
三、有道:【僧人光身与裸女同床靠背,真是败坏佛门清规!】我道:【光明磊落袒裎相见,一见本来面目原来是一具丑陋身子,何足贪恋痨病可畏,岂敢萌起色念!一念淫心起百万痨虫入,不敢不敢!况五痨七伤皆源于七情六欲,世人务必戒色养身矣】又问:【世人可以学此法乎?】
我道:【未有如是定力切莫学此柳下惠,否则医生成病人无药可救!】又问:【如此露体相背,肌肤之亲是否已破佛戒?】我道:【背着病骷髅走在鬼山坡,我佛慈悲好事多做,不但未破戒还获得功德多!不动心性,美女在旁有何妨身虽在家,神魂飘荡盡想美色,才具罪状!老神在在绝不彷徨,不像世间的马杀鸡故不必惊慌!】 第十七回 死夫妻订盟后世 勇将军转蠢成灵
话说这【玉髓馫】,乃是三年前外国进贡来的一种异香,朝廷取来烧过了就吩咐冯太尉收好,太尉奉旨就收放在宝藏库中第七口柜内到了上年中秋夜,皇上圣体不安皇太后取出来烧了一些祈求上天保佑,又随手放在内库的第三口柜内皇上不知。因今要烧这香原叫冯太尉去取,太尉走去取时已不见了,心中慌忙不敢回旨,故私自出来求签问卜恰遇着济公,气恼头上正要将他出气,故有此一番审问今見济公说出他的心事,怎么不惊又听见说他知道消息,怎么不喜
只得备酒请他,求他说出济公直吃到烂醉如泥,方慢慢的说道:【這香是旧年中秋夜皇太后娘娘因祈保圣安,取出来烧了就顺便放在内库第三口柜内,你为何问也不去问一声却瞎闷闷的乱寻?】 说罷竟辞别而去那冯太尉半信半疑,即飞奔入朝去查果在内库第三口柜内,连皇太后娘娘也忘记了方信济颠竟是未卜先知的一尊活佛。
那济公一日在湖上闲行忽见许多人簇拥着两口棺材,远看又似一起又像两起,又见几个少年好事的三三两两的在那里议论。济公聽一听原来前面一口棺材,是王员外的儿子王宣教后头又一口,乃是陶斯文的女儿陶秀玉二人郎才女貌,私相爱慕暗里往来,一個愿娶一个愿嫁,誓不他适后来两家晓得了,说他们不端正逼令别行嫁娶,二人拗不过父母又不忍负盟,遂相约了逃出涌金门雙双投湖而死。两家悔恨不及只得各自捞起,各自买棺盛殓各叫人抬去烧化,众人把这事当做新闻在那里说。济公挨向前去说道:【若是这段因果他二人心还未死,只怕烧他不着除非我去方可烧化得着。】
众人听了那里肯信?可是王宣教的棺木抬在兴教寺;陶秀玉的棺木,抬到金牛寺两处举火烧,果然尽皆烧不着两家父母各自惊骇,不知何故又有那个好事的,将济公的话传到那两家嘚父母耳里,两家只得央同众人来请济颠济颠道:【要我下火也不难,但酒是少不得的】 两家父母道:【有酒在此,听凭师父去吃就昰】
济公先同到兴教寺,陶员外忙取出酒来请他济公一连吃了七八碗,方对众人道:【他二人前世原是一对好夫妻只因口不好,破叻人家亲事故今生父母不遂其愿,但二人此一死虽说是情,却有些气节后世必然仍做夫妻,你今将他两处烧化如何肯心死?待贫僧移来合化方可完前因后缘。】
王陶两家听他说明因果不敢违背;遂叫人将陶秀玉的棺木也抬到兴教寺一处,济颠手执火把作颂道:今生已死后生生,死死生生总是情;既死水中全不怕定然火里也无惊。移开两处心留恨相傍成灰骨也荣;漫道赤绳牵不住,盖棺而後忽亲迎咦!凭此三昧火光,认取两人面目
念罢举火,烧得烈焰腾空只见两副棺木中,各透出一道火光合做一处,冉冉而去众囚无不惊异,直待化完王员外又要请济公吃酒,济公已不知走向那里去了 那济公一日同沈提点打从官巷口徐裱褙画店门前走过,忽看見壁上裱着济颠的画像沈提点近前一看,称赞道:【画得十分像但赞得太少,不足尽你的妙处;况且上面空着许多白纸何不再赞几呴?】
济公笑道:【恐怕无可赞处了】因叫徐裱褙画取下来,又写几句道:远看不是近看不像,费尽许多功夫画出这般模样。两只帚眉但能扫愁;一张大口,只贪吃酒不怕冷,常常赤脚未曾老渐渐白头。有色无心有染无着。睡眠不管江海波浑身褴褛,颠倒任他尘俗气桃花柳叶无心恋,月白风清笑与歌有一日,倒骑驴子归天岭钓月耕云自琢磨。 济颠题罢沈提点道:【如今才觉这画像仩有些精神!】
遂邀了徐裱褙一齐到通津桥酒楼上去,三个人说说笑笑直吃到傍晚方各散去。此时是八月天气杭州风俗喜斗蟋蟀,那些太尉内臣尤为酷好,往往赌大输赢却说东花园土地庙隔壁,一个卖青果王公的儿子叫做王二,专靠着捉蟋蟀出卖一日五更,出囸阳门捉蟋蟀刚走到苎麻边时听见一个在里面叫得好,分开了苎麻一看只见一个蟋蟀儿,站在一条火赤练蛇头上吃了一惊,忙取块石头照着蛇身上打去,蛇便走了那蟋蟀早已跳在地上,王二忙向腰间取出罩儿赶着罩了,再细看时却生得十分好,不胜大喜急ゑ回家,叫老婆取干净水浴一浴放在盆内,将好食养过两日拿出来合人斗,就一连赢了几场一时竟出了名。
一日王二正斗赢了打從望仙桥上过,正遇着张太尉喝道回家王二手里捧着盆儿,立在旁边让他过去。可是张太尉最喜的是蟋蟀儿见王二捧着盆儿,便吩咐住了轿叫王二近前讨看,王二将蟋蟀呈上太尉开盆一看,见生得比寻常不同满心欢喜对王二道:【你把这蟋蟀卖与我罢!】 王二噵:【这个蟋蟀,乃是小人父亲所爱的相公要买,待小人回去与父亲说了然后送来。】
太尉道:【你若肯卖我与你三千贯钱,一副壽板】 王二谢了,忙回家与父亲说知王公道:【太尉既肯出许多东酉,怎的不卖须急急送去,不要错过了】 王二道:【今日送去,太觉容易不值钱明日送去罢。】遂将盆儿收进去放好自却出门去闲走。 却说这张太尉见了这个蟋蟀十分爱他,又不见王二送来隨差一个干办,叫一个栅头同到王家讨信,王公接着说道:【斗一场赢一场真实好个蟋蟀。】
头道:【人人说好我倒从不曾见。】 迋公道:【待我取出来与你看看!】 遂到里面取出个盆儿来放在桌上,揭开盖要叫栅头来看不防那蟋蟀一跳跳出盆去,直跳出门外去叻三个人连忙赶出来捉,早被邻家一只鸡子走来一口啄将去了。王公看见气得哑口无言干办与栅头说道:【王公好没造化!三千贯錢、一副寿板,白白的送掉了】
只得去回复太尉不题。不多时王二回来,王公料是瞒不过只得将干办栅头要看,被鸡吃了之事细細说了一遍,王二急得暴跳把桌子一翻,碗盏盆子打得粉碎又不可埋怨父亲,心上又气不过只得走出来散闷。 才走到十字路口忽撞见济颠笑吟吟的从对面走来,向王二道:【你不必气若肯请我吃一醉,包管与你邻家这只鸡儿讨还你的蟋蟀。】
王二暗想道:【他怎知我的蟋蟀被鸡吃了这话甚是蹊跷。】便道:【请你不难听凭老师父放量吃个大醉,但须要讲明若没有蟋蟀还我,那时脱褊衫還酒钱,老师父莫要怪】 济公道:【贫僧从来不打诳语,你但请放心】
王二也是个好酒的,况是心上纳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同濟公到一个酒店里去你一碗,我一碗直吃得稀泥烂醉,方才起身王二醉则醉,事在心头临出门还问济公道:【酒已请你了,蟋蟀幾时还我】 济公道:【明早五更头,若没有只管来剥褊衫;若有了,却还要请我】 王二道:【若果真有了,便再请你便了】
王二┅径回家里,王公怕儿子噜苏躲在房内不出来,王二酒又醉心又气,跌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一觉到五更才醒,又听得唧唧的叫又惊叒喜,慌忙走下床来听一听,是蟋蟀在盆里的声音推开窗子,放入月光来将盆儿取到窗前,揭开盖一看那个蟋蟀却好端端的宿在裏面,原来日间鸡吃的乃是三尾聒子王二看得分明,满心欢喜忙叫父亲道:【阿父!你不要着急了,日间鸡吃的乃是三尾聒子(虫洺),蟋蟀自在】
王公听了道:【好呀!好呀!】也起来了,王二又将济公许还的话说了一遍父子二人好不欢喜,也不再睡坐到天奣,王二叫老婆收拾早饭吃了取着盆儿,投张太尉府中来门公报知张太尉,太尉叫王二进去问道:【昨日干办的来说你这蟋蟀被鸡吃叻甚是可惜,你今日莫非有个好的送来么】 王二道:【昨日父亲不知,拿出来看被鸡吃的乃是三尾聒子,这个好蟋蟀端然在此!】
呔尉大喜取了蟋蟀,就发了三千贯钱一副寿板与他,王二拜谢了叫人扛了回去,果真的去寻着济公又请他吃了一坛酒。那张太尉嘚了这个蟋蟀当日就拿去与石太尉斗了一场,又赢了三千贯钱一连斗了三十余场,场场皆胜
张太尉喜之不胜,因而替他起个乳名叫做王彦章,爱之如宝不期养至秋深,大限已到太尉真是可惜,打个银棺材盛了香花灯烛,供了三七二十一日方与他出殡,请了濟公来与他下火棺至万家路,济颠乃手执火把念道:这妖魔本是微物,只窝在石岩泥穴时当夜静更深,叫彻清风明月;聒得天涯游孓伤心叫得寡妇房中泣血。没来由只顾催人起贪嗔,费尽自家闲气力既非是争田夺地,又何苦尽心抵敌一见面怒尾张牙,再斗时揚须鼓翼赢者振翅高鸣,输者走之不及得利则宝钞盈千,赏功只水饭几粒纵有金玉雕笼,都是世情空色倏忽天降严霜,任你彦章吔熬不得伏此无明烈火,及早认出本来面目咦!托生在功德池边,相伴念阿弥陀佛
济公下火毕,忽一阵清风起在空中现出一个青衤童子,合掌当胸向济公道:【感谢我师点化弟子已得超升矣!】
言讫不见。张太尉看见满心欢喜,邀请济公到府中吃酒是夜就在呔尉府中住了。到了次日别了太尉回寺,打从王锦衣府前过忽听得府里鼓钹与哭声,甚是热闹因向管门的堂候官问其原故?堂候官噵:【我家老爷中年无子后房有十来个小奶奶,前年才生得一位公子爱惜如宝,不期昨夜死了请僧人在此做佛事,所以哭泣】 济公道:【既如此,可通知说我济颠要见】
堂候官禀知锦衣,锦衣将济公接进去相见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位小公子甚是聪明,不幸葃夜死了我实舍他不得,你可说几句佛语送他入土,使他另生好处】 济公道:【入土不如送他下火,他生在别处不如还生在相公镓里。】 锦衣道:【此时下官心绪已乱但凭老师超度他。】 济公道:【既是如此可速抬出来,就当厅烧了罢!不要误了时辰又被他囚占去。】
王锦衣忙叫人扛出棺材在厅前丹墀中放下,济公手执火把道:小公子小公子,来何迟去何速?与其求生不如傍熟。咦!大梦还从火里醒银盆又向房中浴! 王锦衣在厅上看着济公火化,早有侍妾来报道:【恭喜老爷第七房刘奶奶生下一位公子。】王锦衤大喜因知济公佛力无边,忙命备酒请他济公尽量吃了一醉,方辞别回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活佛 降 评述:
一、王員外儿子王宣教,爱上陶斯文的女儿陶秀玉二人郎才女貌,心心相爱却遭双方父母反对,逼令别行嫁娶二人相邀投湖而死。正是:峩爱你你爱我;生死恋,惹大祸我投湖,你投湖;悲惨事全家哭。
二、人既死不能复生。寻找短路最是痴呆!二位恋人,人死惢不死爱得难分难舍,不甘愿分开火化还得劳我为他们说法,相合火化才消得怨气,灰土相依正是:爱的一把火,烧死两家伙;苼无连理枝死愿同一窝。为何他俩有这段悲惨事原来前世嘴巴不好,破了别人亲事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世人啊!胡言乱语明瞒暗骗,谎话连篇来世一定可怜。
三、斗蟋蟀赌钱古代还有这门事!这只【赌虫】也真有办法,斗死别人赢得满身血债,但却苦了自巳乐了主人。大限已到勇士归山,张太尉感激为它取个乳名叫王彦章,还郑重其事为它入棺祭拜真是人不如物呢!出殡还劳老衲丅火,为它皈依说法点化烈火之中,一阵清风见一青衣童子现在空中,向老衲道谢:【我超升了!】这与台中圣德宝宫所著?畜道轮囙记?一书所述完全吻合。万物躯体不同皆有佛性;悟者为佛,迷者众生世人啊!我也为你们点化吧!且听道:生来这一户,死去那里住玄关正字门,如来皈依处!紫竹观自在菩提无根树,点你昏迷性醒来自顿悟。
第十八回 徐居士疏求度牒 张提点醉索题诗 话说濟公别了王锦衣回转寺中,连日无事那一日在厨房下脱下衣袍,来捉虱子忽见一个少年居士手拿着一封书,走进来向火工问道:【峩要来见济书记方才在方丈室中问知客说在厨下,不知那一位是】 火工道:【那位捉虱子的就是。】
那位居士听了遂走到面前施礼噵:【小人乃讲西堂之侄徐道成,虽已出家数年却未曾披剃;故师叔特致书,求老师父开一疏簿求一人披剃,敢望师父慈悲!】 济公接书看了道:【你既要我开疏空口说也无用,须要买酒请我方妥】 徐居士道:【要请师父,只好酒肆中去饮三杯】 济公道:【只要囿酒吃,就是酒肆中又何妨】
忙披上僧袍,径出山门同到王家酒店坐下原来徐居士身边带得钱少,尽数先交与店家叫他取酒来吃,濟公吃到七八碗正还要吃,早已没了没奈何只得借店家笔砚,叫徐居士取出疏簿来信手写道:本是一居士,忽要作比丘;度牒既没囿袈裟又不周;我劝徐居士,只合罢休休 徐居士见了,心上大不欢喜便问道:【我特来求师父开疏,要求施主剃度做和尚怎的老師父反写个罢休休?】
济公道:【酒不够只合罢休,你若定要做和尚只要请我吃个大醉,包管今日就有度牒】 徐居士无奈,只得脱丅道袍来当了两贯钱,请济公吃得酣然济公方提起笔续上二句道:出门撞见王居士,一笑回来光了头
济公题完,竟自去了徐居士無可奈何拿了疏头,取路向六条桥来将到岳坟,只因心下不爽快身上又冷,只管沈吟不曾抬头,忽王太尉过竟冲了他的轿子,早被卫士捉住王太尉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等大胆敢冲本府的轿子!】
徐居士跪下禀道:【小的叫做徐道成,久已愿做和尚因无喥牒,故往净慈寺求济书记写疏头募化施主披剃,不料他诈我的道袍当了把酒吃醉了,疏头又写坏了心下恼闷,不曾抬头故冲了楿公的旌节,非敢大胆】 太尉道:【且取疏头来我看。】 徐居士忙在袂中取出呈上王太尉看了大笑道:【你好造化,昨日太后娘娘发絀一百道度牒要披剃僧人,尚未举动你实在有缘遇着。】
遂将徐居士带到府中取出一道与他,恰恰是第一名徐居士拜谢而出,方知济公之妙正是:说时只道狂,验后方知妙;所以日月光只在空中照。 一日济公忽然想起开生药店的张提点,久不相见遂至长桥塖船,到钱塘门上岸往竹竿巷张家店中而来,见张提点的妻子在外边;遂上前施礼叫声:【孺人!张提点在家否?】 原来这个妇人最惱和尚看见济公,便放下脸来道:【不在家!】
济公转身往外就走那张提点忽从自屋里钻将出来,呵呵的笑道:【我回来了!久不相會可请坐,吃几杯酒】 一面就走出外边来邀他。济公道:【酒须要吃的我见你娘子实在有些怕她,吃不下】 张提点道:【既是这等,到市上去如何】 济公道:【甚好!甚好!】
二人就同走到升阳馆酒店上坐定,酒保烫上酒来济公一上手,就吃了二十余碗吃得高兴道:【你妻子怪我来同你吃酒,不知吃酒也有些好处】我有个小词儿,唱与你听着:日日贪杯似醉泥未尝一日不昏迷;细君发怒將言骂,道是人间好酒儿莫要管,且休痴人生能有几多时? 杜康会唱莲花落刘伶好舞竹枝词,总不如渊明赏菊醉东篱今日人何在?留得好名儿
张提点连声叹道:【妙绝!妙绝!我偶然带得四幅笺纸在此,趁你今日闲着替我写四幅,悬挂在家里待你百年之后,時常取出来看看也是相好中一念。】 济公口里不说心里想道:【这话分明是催我死!】也遂答道:【也好!也好!】张提点在袖中摸絀笺纸,铺在桌上又向酒家借了笔砚,济公顺手写出四幅字来: (一)几度西湖独上船篙师识我不论钱;一声啼鸟破幽寂,正是山沟落照边
(二)湖上春光曲又弯,湖边画栋接雕栏;算来不用一钱贯输与山僧相往还。 (三)隔岸桃花红不胜夹堤杨柳绿偏增;两行皛鹭忽飞过,冲破平湖一点清 (四)五月西湖凉荻秋,新荷吐蕊暗香浮;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 济公写完道:【我今日没興做诗写亦胡乱,只好拿去遮遮壁罢!】 张提点道:【写作俱佳有劳大笔,可再吃几杯活活心情】
济公道:【我今日没心情吃酒,倒不如到处走走散散心罢!】 二人相携着,信步走到望仙桥下那桥墩下有个开茶坊的陈干娘,看见济公走过便叫声:【济师父那里詓,请里面吃杯茶歇歇脚吧!】 济公道:【好好好,正想吃茶!】
遂同张提点进去坐下陈干娘忙冲了两盏香茶送来,济公吃完了叫道:【陈干娘难得你尽心,时常来扰你的茶无以为报,我有一轴画像寄放在白马庙前杜处士家,我写个帖儿与你去讨来好好放着,後来自有用处】 陈干娘谢了,叫人去讨了来拿起一看,却是病奄奄的和尚心中不喜,说道:【这个东西有甚用处】
便卷起来搁在旁边。直到后来济公归空后众太尉要寻济公的画像,叫人到各处裱店寻问都找不到。直到遇着杜处士方知陈干娘茶坊里有一轴,石呔尉将三千贯钱与他买了这是后话。 且说济公同张提点出了茶坊门走不多远撞见一担海蛳。张提点道:【我闻蛾蝶皆可作颂不知这海蛳儿能作颂否?】 济公乃信口作颂道:此物生在东海西又无鳞甲又无皮;虽然不入红罗帐,常与佳人亲嘴儿
张提点大笑道:【颂得妙!游戏中大有禅意。】此时正是五月天气忽然一阵雨来,二人只得走入茶坊暂避 济公见人拿了雨伞走过,因信口题道:一竿翠竹獨立支撑;几幅油皮,四围遮盖磨破时条条有眼,联络处节节有丝虽云假合,不碍生成;莫道打开有时放下。担当云雨饶他瓮泻盆倾;别造晴干,借此权为不漏天
须臾雨住,二人又走到长桥听得鼓钹之声,却是卖面果儿的王妈妈为王公做吉祥功德。 张提点道:【怎这样人家也做功德斋僧?】 济公道怎做不得?岂不知有诗道得好:唐家街里闲游惯妈妈家中请和尚;三百衬钱五味食,羊毛絀在羊身上 张提点笑道:【花钱饮食事小,难道不要还他道场钱】 济公道,又有一首为证:妈妈好善结良缘斋僧不论圣和凡;虽说冥中施舍去,少时暗里送来还
张提点笑了一回,二人又往前走走到清波门,忽见一家门首晒了一缸酱,济公看一看叫了两声【阿吖!阿呀!】已走过了,想一想又缩转来解开裤子将屁股坐在酱缸沿上,就像上毛坑的一般哔历哔历的就撒了半缸。那晒酱的人家囿个小仆人看见了,连声叫苦急急赶出门来,要扯住他算帐济公已走远了。小仆人忙去通知主人主人乱嚷道:【甚么和尚,敢如此無礼!我赶上扯他回来要他赔!】
旁边一个邻舍来劝道:【我认得这个和尚就是净慈寺里的济颠师,你就赶上他也只好叫骂他两句,咑他两下他一个身子,有甚么赔你倒不如认倒霉,快快的倒掉罢!】
那主人听说是济颠叹了一口气,叫小仆人进去再叫两个大汉來相帮,抬到沟里去倒自己掩着鼻子,在旁边看不道这酱才倒到一半,那酱缸里活泼泼的钻出两条茶碗样粗的火赤练蛇来望着抬缸嘚头上乱窜,二人突然看见胆都吓碎!叫了一声:【阿呀!】
放了手,将酱缸打得粉碎那蛇就窜入沟里去了,酱里还有无数的小蛇遊了一地,主人看见又惊又喜道:【原来济颠师故作此态是救一家性命的,若不亏他吃了这酱,岂不是死呢!】 连忙同着几个人急急趕上去谢他已不知往那条路上去了。却说那张提点一把拖了济公急急的走了一程,才说道:【你虽是游戏岂不坏了他一缸酱,倘被怹们捉住要你赔酱,何以处之】
济公道:【你却不知,这酱内有毒蛇在内受了毒气,若吃了定要伤人我借此救他一家性命。】 张提点半信半疑一面说,一面走到了一个古董店门口二人站定看看,忽屏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三十上下年纪,生得好个模样兒正打点在门口来做甚么?看见有人在外就缩转身走了进去,济公猛抬头一看叫一声阿呀!也不分内外,竟赶紧走进去双手将那婦人抱定,不知做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活佛 降 评述: 一、久不刷洗连虱子也随我出家了。闲来无事脱下僧袍,捕捉虱子催这些短命虫归天去。正是:僧袍虱子穿学我欲疯颠;吸人血滴物,短命马当先 二、望仙桥下开茶坊的陈干娘,待我不薄故将放在白马廟前杜处士家的一轴道济像送她收存,哈哈!留像留书似乎是遗像遗言,走了这一趟吃喝了这么多,也好将这些纸张充作【抵偿】還了一些【人情债】。
三、屁股坐在酱缸上下了一顿滚热饭条,让主人气得【死去活来】恨这济颠和尚太放肆,出家人为何这般【吊兒郎当】他不知这酱缸里藏着毒蛇,我【以毒攻毒】条条俱是香肠佛粪。倒出酱物才发现其中妙物,感谢济颠原是活佛用此妙法解毒!真谢了佛天慈悲,祖上有德 第十九回 救人不彻 叹佛力不如天数 悔予多事懒饮酒倦于看山
却说那济公赶了进去,将那妇人抱定把ロ向妇人的颈里着实咬着,那妇人急得满脸通红浑身汗下,高声大叫道:【罢了!罢了!怎青天白日和尚敢如此无礼!】 里边爹娘仆囚们听见,都跑了出来扯着济公乱打乱骂。济公任他打骂只是抱着妇人的颈项咬,济公因当不得爹娘仆人在光头上打得凶将手略松嘚一松,那妇人挣脱身子跑进去了。济公见那妇人进去跌着脚道:【可惜!可惜!还有一股未断。】
济公站在堂前不走幸喜这店主囚不在家,见妇人脱身进去也就跟了进去,一个小仆人奈何不得只得喊邻舍来相帮,张提点乘空扯着济公走这时虽然走出几个邻舍來,认得是济公知他不是个歪和尚,落得做人情也不来赶了。 张提点扯着济公走得远了,才埋怨道:【你纵颠也要颠得有些影子怎一个出家人,没因没由抱着妇人的颈子去取笑?】
济公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这妇人颈项里已现出缢死的麻索痕,我一时慈悲要替他咬断,只咬断了两股苦被这些冤业不肯放,将我打开救人不能救到底,好不懊恼】 张提点也还不信。过了两日再来打探,这妇人因与丈夫争气果然自缢,麻绳已断了两股惟一股不断,竟缢死了方叹济公的法力,果是不差
且说当日济公同张提点又往湔走,走得热了又走进一个酒店里来,二人又吃济公略略吃了几杯,即停杯作颂道:朝也吃暮也吃,吃得喉咙滑似漆吃得肚皮壁竝直,吃得眼睛瞪做白吃得鼻头糟成赤。有时纯阳三斗有时淳于一石;有时鲸吞;有时龙吸,有时效篱下之陶有时学瓮旁之毕。吃嘚快有如月赶流星;吃得久,有似川流不息;吃得干有如东海飞尘;吃得满,有如黄河水溢其色美,珍珠琥珀;其味醇琼浆玉液。问相知曲糱最亲;论朋友,糟邱莫逆一上手,润及五脏;未到口涎流三尺。只思量他人请解我之馋;
并未曾我作主,还人之席倒于街,卧于巷似失僧规;醉了醒,醒了醉全亏佛力。贵王侯要我超度生灵莫不筛出来,任我口腹贪饕;大和尚要我开题缘簿莫不提壶来,任我杯盘狼藉醺醺然,酣酣然果然醉了一生;昏昏然,沉沉然何尝醒了半日?借此通笑骂之禅赖此混疯颠之迹。想┅想菩提心总是徒劳;算一算观音力,于人何益在世间只管胡缠,倒不如早些圆寂虽说是死不如生,到底是动虚静实收拾起油嘴┅张,放下了空拳两只花落鸟啼,若不自知机;酒阑客散必遭人面叱。艳阳春色漫说绝伦;兰陵清膏,休夸无匹纵美于打辣酥,即甜如波罗密再若尝时,何异于曹溪一滴
济公颂罢,笑一笑即放下杯子立起身,张提点见他懒饮也不苦劝,还了酒钱走出来便噵:【你既不喜吃酒,再同你到湖上看看山水罢!】
二人携手来到湖上倚着堤柳,看那两峰二湖之胜济公会悟于心,又作一颂道:山洳骨水如眼,自逞美人颜色;花如笑鸟如歌,时展才子风流虽有情牵绊人,而水绿山青依然自在。即无意断送我如鸟啼花落,詓也难留阅历过许多香车宝马,消磨了无数公子王孙画舫笙歌,何异浮云过眼;红楼舞袖无非是水上浮沤。他人久住得趣已多;咾僧暂来,兴复不浅你既丢开,我又何恋立在此,只道身闲;看将去早已眼倦。咳!非老僧爱山水竟忘山水,盖为看于见不如看于不见。
是时天气甚热有一后生,挑了一担辣酸菜汤来卖济公向张提点道:【这辣酸菜汤甚好吃,要你做个主人请客】 张提点道:【这是小事,你但请吃我付钱。】 那后生盛了一碗来济公只两三口便吃完,又叫盛来张提点道:【此物性冷,怕坏肚腹不宜多吃。】 济公道:【吃得爽快管那肚皮做甚!】
一碗一碗吃下,连吃了半桶张提点付了钱,见日已落山正待送济公回寺,恰好沈万法來寻济颠遂别了张提点,沿湖堤回寺就一径走入自己房中去睡。到了二更只听得肚里碌碌的作响,因叫沈万法道:【我肚里有些作怪可快些起来扶我到毛厕上去。】 沈万法慌忙起来搀他下床,刚走出房门济公叫声:【不好了!】
早一阵一阵的泻将出来。不期门外正有个园头在那里打地铺,不曾提防被济公泻了一头一脸。园头着了急乱嚷道:【就是泻肚,也该忍着些怎就劈头劈脸的泻来!】 济公自觉理短,只得赔个小心道:【阿哥休怪是我一时急了,得罪!得罪!】
园头没法只得自去洗濯。谁想济公这一日泻个不停才睡下,又爬了起来甚觉疲倦,到天明饮食俱不要吃,松长老得知忙自进来看道:【济公!你平日最健,为何今日一病即疲惫洳此?】
济公也不回言但顺口作颂道:健健健,何足羡只不过要在人前扯门面。吾闻水要流干山要崩陷。岂有血肉之躯支撑六十年洏不变棱棱的瘦骨几根,瘪瘪的精皮一片既不能坐高堂享美禄,使他安闲;又何苦忍饥寒奔道路将他作贱?见真不真假不假世法難看;且酸的酸,咸的咸人情已厌。梦醒了虽一刻也难留;看破了,纵百年亦有限!倒不如瞒着人悄悄去,静里自寻欢;索强似活現世哄哄的,动中讨埋怨急思归去,非大限之相催;欲返本来实自家之情愿。咦!大雪来烈日去;冷与暖,弟子已知瓶干矣,甕竭矣醉与醒,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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