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3岁了,在工厂上班,单位里都是中年人比较多,有几个年轻的也是二十六七岁电脑壁纸或者二十七八岁的,他们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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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日,上午刘昆走进人事处办公室,对副处长马丽春说:“马处长,我来办理离职手续。”马丽春看了他一眼,说:“真搞不懂啊,刘昆,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别的部门还有工作岗位啊。”刘昆笑着说:“算了,马处长,我还是到外面去混口饭吃吧。”马丽春看着刘昆,笑着说:“刘昆,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趁着这次机会耍诡计故意竞岗失败?这样就达到了提前解除劳动合同的目的而不用交纳违约金。”刘昆有点心虚,陪着笑脸说:“怎么可能……是因为我们小组中我最年轻,没有其他师傅那么经验丰富。”马丽春没有再说什么,递给刘昆一张A4纸,说:“这是离职申请表,你填好后到各个部门去盖章,该还的东西还了,把工作交接好,最后回到这里来盖章。”*
*刘昆走进医务处办公室,把表格递给医务处长陈薇。“哟!刘昆,要离开另谋高就啦?”陈薇说。“没有办法啊,总要面对事实吧,在这里算什么回事呢?”刘昆苦笑着说。她看了一眼表格说:“跟我很有缘哪,第一个章就来我这里盖。”她在表格上盖好了章,还没忘叮嘱:“出去后可得要注意身体啊,小伙子,前几个月我还看见你病歪歪的。”*
*图书室里好几个人在闲聊。女管理员接过表格,问刘昆手上还有没有书没还。刘昆回答说早就还了,最近几个月都没有来借书。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说:“唉!看来这里也没什么搞头了,有能耐的人都走了。”另一个女人说:“我们技术部去年进来了六个大学生,现在只有两个还在,有的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
*一个歪戴着帽子的青年工人从刘昆身边走过,一边用饭勺敲着饭钵一边唱:“咱们……工人叫化子,嘿!咱们工人叫化子,没日没夜工作忙,没日没夜工作忙……”刘昆不禁莞尔一笑。*
*下午刘昆走进处长办公室。“刘昆,这段时间有没有出去找工作啊?”处长一边签字一边问他。“没有,哪里还有心情。现在都快过年了,等回家过完年再说。”“给你。”处长把表格递回给他,“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71日,下午刘昆心想:等待的日子可真是无聊而漫长。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有口无心地和汪海闲聊。“汪海,你最喜欢的职业是什么?”“我啊,……我不知道,你呢?”“我喜欢做教师和医生。可是我当初都不喜欢这两个职业,现在没机会了。”“我不喜欢这两个职业。我倒是喜欢当作家,我上大学时,曾经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你现在也可以动手写啊,这里这么清闲的环境。”“没心情啊,写作是需要心情、灵感的。”汪海说。“你每天晚上不是打牌就是看肥皂剧,当然没心情没灵感喽。”“不是因为打牌看电视才没好心情,是因为没好心情才打牌看电视的,因果关系可不能弄错。”“为什么情绪不好?是不是在考虑终身大事啊?”“算你猜对了,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刘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汪海问他。“我去夜市上摆小摊啊,听说一个晚上可以挣一两百元呢。”刘昆笑嘻嘻地说。“你以为想摆就能摆啊?只有下岗人员才能领证摆摊的。”“我现在不就是下岗失业人员吗?……哎,汪海,你说如果去做生意的话得要多少钱才行?”“不好说,反正投资不少,还记得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地方吗?在那个地段,光是门面的租金就要五千元。”“一个月?”“废话。”“不会吧?我们那时住的房子听说月租也只要600多啊,不会一个门面与住房的价格相差十倍吧。”“当然了。其实我们住的时候租金很便宜啦,所以后来物业管理公司要提高租金。”“不过那些房子设计实在是差劲,又暗又脏,那个价格也就差不多啦。”“唉,刘昆,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如果你想挣钱,可以把那里租下来,开一个情人旅馆,又清静又安全,生意肯定会很好,信不信?”“你这小子,敢情是想发财想疯了。”“是啊,我每天晚上都做梦赚大钱,可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还是得爬起来去上班,有什么办法。”
*晚上李京推门走了进来。小文招呼他:“哟!李工,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李京说:“好久没过来玩了,趁今天不用加班过来玩一下。”“吃了饭没有?”刘昆问他。“吃过了。”李京说,“今天有什么活动吗?我一路上看见很多人都往城南方向走去。”“不清楚啊。”刘昆一脸糊涂。小文说:“现在正在搞美食节啊,全国各地的名小吃都能吃到,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你们不知道吗?”“不知道。美食节地点在哪里?”李京问。“在皓山广场……小吃那个多啊,用脚在地上一蹭,可以刨起一层油泥,人也很多,要想往前走动必须将买来的羊肉串高高地举过头顶,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别人嘴里。”  “那赶快走啊。”李京心动了。小文说:“你和刘昆一起去吧,昨天我已经去过了。”刘昆和李京正待出门。“等等,”小文叫住了他们,“忘了告诉你们了。最好换一身旧衣服去,你们回来的时候衣服肯定不知会脏成什么样子;还有,手机和钱包最好都留在宿舍里,那里人太杂了。”       
*道路越来越拥挤。人群就像收到了伙伴发现肉骨头后发出信号的蚂蚁,四面八方从家里钻出来,朝皓山广场涌去。广场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刘昆和李京走进人潮里,根本不用他们自己迈步,就身不由己地被人群裹着向前蠕动。小吃很多,有四川的三大炮,青城老腊肉,竹筒饭,三合泥,夫妻肺片,沈阳的老边饺子,山东的驴肉,西藏的烤羔羊,西安的肥肠,葡京蛋糕,至于什么羊肉串啊,炸鸡腿啊,更是多得数不过来。小吃摊位沿着广场边缘摆开,每个摊位前围满了一层又一层的食客,他们手里攥着钞票,口里喊着“来一串来一串”拼命向里榨,好像那些东西根本不用钱似的;里层买到了的食客们则口中大呼小叫喊着“当心油粘衣喽”,擎着小吃向外冲……刘昆和李京来到一个围着很多人的摊位前,想看看里面卖的是什么。摊位上只看到袅袅升起的烟雾,根本看不见摊主的人影。他们使劲往里面挤,眼看着就能挨到边了,这时候里面有人奋勇退了出来,四周的人马上补了进来,那情形就像在水缸中舀走一勺水后,水面马上又恢复到了原状。李京和刘昆只好苦笑着退了出来。两人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在一些人少的摊位上卖了一些烤肉吃,然后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小雨,两人加快了骑车的速度。在车棚边停车时,刘昆意外地看见了柳兰。她背着一个小包,亲密地挽着一个男子的臂弯。两人打着一把雨伞往外走。车棚里光线暗弱,柳兰没有发现他。刘昆发愣似的看着他们在细雨中渐渐走远,脑海里涌起了一个念头:“结束了,该结束的都结束了……好似飞鸟投林,尘埃落定。”      *
*                          夜刘昆进入了梦乡。恍惚中他走进了电梯,电梯里站满了人,柳兰就站在他旁边。突然电梯一个猛停,梯内的人都摔倒了,一片漆黑混乱……有人猛占柳兰的便宜,在她身上乱摸。她的裙子撕破了,嘴唇也被咬破了,躺在那里无助地呻吟……他手上恰巧有一个生锈的铁钉,于是塞在她手中,叫她在占她便宜的人身上猛扎……灯亮了,他看见两个熟人脸上带着阴笑,慌忙往外逃窜…………接着又回到了课堂,上课铃响了,老师来到讲台上,给大家讲课,柳兰穿着内衣从刘昆身边走过,坐在他的前排,和一个他很讨厌的男同学窃窃私语……
69日,上午“刘昆,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第一分厂呢?那里的工作跟你的专业很对口啊。” 齐老师问他。“我不喜欢这个行业。兴趣不在的话,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早点离开好些。”“哦……”齐老师若有所思,“不过改行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有思想准备吗?”“没有办法啊,再苦再难也得走下去,穷则思变嘛。”“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几个大学同学在广东,过完年我想去那里看看。”“那也好。不过你应当吸取这次竞岗失败的教训,当务之急是要学好本领,叫别人离不开你,工作岗位离不开你,这样到哪里都能立于不败之地。”那天竞岗考试的试卷是齐老师批改的,显然他心里认为刘昆的专业知识薄弱得一塌糊涂。*
*刘昆看了看台历,说:“奇怪,大雪节早就过了,怎么还没有下雪呢?”“大雪节是几号?”齐老师问。“12月7号,今天已经是13号了。往常这个时候早该下雪了吧?”“这二十四气节主要是依据古时候黄河流域的气候而定的,这里一般会稍晚一点,不过这些年气候变暖确实是事实,我们读书的时候,一般是圣诞节前后下雪。那时候H城(他是在H城上的大学)经常下雪,有时候断断续续会下一个月,天气很冷,气温到零下几度是很正常的事,屋檐下挂着一尺多长的冰棱子……我和同伴们出去玩雪,有时候回来得晚了,食堂里已经没有饭菜了,干脆就跑进食堂的厨房和那些师傅一起吃……那时候伙食很便宜,菜随便吃,食堂里会供应整条的黄鱼……我们那时候贪吃啊,吃完一条后,悄悄地把餐具洗干净,然后从另一个门进来再吃一条,哈哈……”他的白眉毛在笑声中颤抖,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每当圣诞节到来时,”他接着往下讲,“同学们会自发地组织许多活动,看电影啦,舞会啊,我们找一个宽教室,把椅子扯开就开始跳舞了――这个我以前好像给你讲过,是吧?也真是奇怪,年轻时候的事情就是难忘,你看四十多年过去了,对我来说仿佛就在昨天……年轻多好啊,小刘,等你老了以后,你也会变得爱回忆爱唠叨的。在家里的时候,每次我给我女儿讲我以前的事,她都会打断我,‘行了,爸爸,讲了不知多少遍了。’” *
*下午温师傅出去了,办公室里只有刘昆和齐老师两个人。“小刘,我昨天晚上在杂志上看到一个故事,对你也许很有启发。”齐老师突然说。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有一个美丽的公主,想要给她招一个英勇的驸马,于是下令在某一日举行比赛招亲……”刘昆望着他,静静地听他讲述,仿佛回到了听祖父讲故事的那些童年时光。“那一天到了,全国各地很多未婚青年都蜂拥而来。国王宣布了比赛项目:先跑过一段赛道,然后再游过护城河,谁先到达目的地就是胜者,马上就和公主结婚。青年们争先恐后跑完了赛道,来到了河边,不料却一个个都傻眼了――河里到处是凶残的鳄鱼,摇头摆尾在河里游来游去。大家都恐惧地在河边徘徊,没有人敢跳下去,最后听见了‘扑通’一声,一个小伙子跳了下去,拼命向对岸游去,最终他奇迹般地游到了对岸――当然他被鳄鱼咬得遍体鳞伤。国王向他祝贺,并宣布他可以娶公主为妻。不料那青年却连连摇头,国王有点奇怪,又问他是否想要黄金或良田,他还是摇头,国王就很惊异,问他到底想要什么,小伙子愤怒地说:‘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把我推下河去的!’”他呵呵笑了起来。刘昆虽然早就看过了这个故事,但还是受到了他的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现在的情况就像那个小伙子,不是自己甘愿下去的,但是只能拼命向前游去,尽管可能会被咬得遍体鳞伤,但最终会成功的。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就拿厂里的这次改革人员分流来说吧,竞岗成功的人自然高兴,然后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努力工作,但是很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度过了;下岗的人刚开始难免沮丧,但是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这必然要出去闯一番,说不定闯出一条路来,轰轰烈烈过一辈子。所以完全不要难过,你还年轻,不要怕,往前走就是了。”
67处长办公室在行政大楼四楼。刘昆一路上发现大楼的每一层都有人在忙来忙去,有的办公室里还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看来当领导也不太容易,不仅要毫无怨言地加班处理这些棘手的事情,而且关键时刻还得要有抗骂抗压的能力。他走进办公室时处长正在轻声和科长小李交谈。处长年龄不大,四十左右,今年上半年才刚刚提拔上来。处长面对着房门,先看见刘昆进来了。“来啦,找张椅子坐下来吧。”他招呼刘昆。小李转身给刘昆拿了把椅子。“你觉得自己……对目前的岗位工作胜任得怎样?”刘昆坐下后处长问他。“还好啊……”刘昆含含糊糊地说。 室内的三人都没说话,表情和姿态却各不一样:处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靠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托着腮,眼睛望着斜上方,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小李坐在另一张办公桌上翻看文件,偶尔抬头看看处长和刘昆,虽然说刘昆也是他的下属,但是在这种时刻,他知道自己是不应该有发言权的,一切要由处长定夺;刘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下,心中拿定了主意:该说的我都在报告里说了,反正这次是来摊牌的,无论如何我都把球踢给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是这样的,”处长慢吞吞地开口了,“你也知道……现在厂里搞人事减员改制,全厂将要减员百分二十到三十……你们小组六个人本来计划是要减两个人……其实说起来两个检验站六个人不算多,但是没有办法,厂里的情况是……这个我们就不说了,反正就那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经过慎重考虑,最后决定在你们小组减一个人……不过以后可能就会合并成一个小组,不会再分为两个检验站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你和温师傅两人只能留一个人……你看看有什么想法?”他终于说到正题了,不过没有提到这次竞岗的测评情况,不知是考虑到照顾刘昆的自尊心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后来刘昆心想,也许自己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六个人当中只有刘昆一人是家在外地的――要知道在国有企业里裁掉一个本地老员工时要遇到多大的阻力。相比之下,放弃刘昆这样的外地青年就容易得多。)刘昆窃喜:自己的“阴谋”如愿了。显然处长是希望刘昆离开(尽管他心里面也许觉得很可惜),不然的话为什么单单约他来单独谈话? “不必了。”刘昆说,“我的大部分工作技能都是温师傅教的,我竞争不过他,我也不想和他竞争的。” 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处长和小李相互看了一眼,明白了刘昆的心思。他想了一会儿,突然问刘昆:“你在学校里学的是什么专业?”刘昆告诉了他。“按照你学的专业来说呢,你到第一分厂去倒比较合适。”他说,“这样吧,你愿不愿意去第一分厂上班?我可以和那边的领导联系。”不能拒绝得太早,刘昆心想,问问情况再说。他漫不经心地问:“那以什么名义过去呢?岗位调动还是……”“现在这种情况不能算是工作调动,只能说是你在这边竞岗失利,然后到那边去竞岗,可能要重新试用三个月。”“试用期的工资怎么算呢?和现在一样吗?”“这个我不太清楚,你等一下,我给人事处打个电话问问。”他拿起话筒拨打电话。“试用期内发的是基本工资,没有奖金。”放下电话后他说,“具体工资是多少每个部门不一样。”那不等于重新来一遍吗?刘昆心中怒骂。“那就算了吧。”“那你打算怎么办?”处长问他。“就按照厂里的规定办好了。”“那就只能把你当成竞岗失利的分流职工处理了。也就是说你下岗了――你要考虑清楚。”处长看着他说,希望刘昆回心转意。“那有什么办法,下岗就下岗了。”刘昆装作有点失望的样子。“是这样的,刘昆。”处长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你是大学生……厂里本来大学生就很少,你这么离开对单位和你自己都是一个损失……这样好不好?我打报告给人事处,把你留给人事处重新培训待岗,看看以后厂里有什么适合你的岗位。待岗期间发生活费给你。你看怎么样?”“还是放我走吧,,让我去外面寻条生路。”“你决定啦?”“嗯,决定了。”
65工厂连续多年效益不好,据说已经负债累累,快到了破产的边缘,只不过政府怕大量工人失业会引起社会混乱,一直在暗中支持让其苦苦支撑。从下半年开始,厂里就悄悄流传要进行人员压编的消息。(所谓人员压编,是国有企业内部的一种特有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裁员。)到了十一月底,刘昆从小文口里得到了证实:这个消息是真的,前段时间厂里的头头们天天加班开会为的就是这件事。十二月份,改革方案终于出来了:全厂要减员百分之二十,改革完成时间定在农历年底前。厂区内挂出了大幅标语:“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到处是扎堆的人群,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失业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上头,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职工,更是满面愁容,忧心忡忡(据说这次改革的主要对象就是一些中老年职工)。“人为什么要这样虚伪呢?”有一天小文下班后感叹道。“怎么啦?”刘昆问他。“我最看不惯有些人,上班时间尽在厂长办公室门口东张西望,尽是打听‘厂长在不在啊?’只知道献殷勤假汇报,其实你把本职工作做好了不就行了。”刘昆说:“你要体谅人家,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又没有其他谋生的本领,要是被分流下岗那肯定是很难受的。”小文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刘昆和好友们私下里也对这件事进行激烈地讨论。周六,李京过来玩,得知这个消息后说:“刘昆,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趁机把劳动合同提前解除了――我们还要向厂里交违约金呢。”他是自动离职,档案和户口还在厂里,要想拿出来就得向厂里支付违约金。“要交多少违约金?”小文问他。“六千。一年两千嘛。”李京说,“我是七月份走的,刚好在这里呆了两年,还要交三年的违约金。在这里的两年我的收入一共才一万多元,还要倒贴钱给他们,真是黑。”小文说:“我想厂里肯定不是指望违约金来发财的。他们想要留住人,厂里能做事的人走的都差不多了。” 刘昆说:“这是必然的,没有竞争力的东西肯定要消失。不过你可以不要档案嘛,现在的档案还有什么用?”李京说:“档案和户口是捆绑在一起的,没有这些东西到时候很麻烦的――结婚,生孩子,孩子上学,调动工作,都要用到这些鬼东西,到处都捆得紧紧的。”刘昆说:“你刚才说趁机解除合同,怎么操作?不是自己想离开就能离开的,人事处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这个到不是很难,”小文说,“每个部门都会竞岗的,到时候你故意表现差点就行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这样仓促离开,一来是外面不会是想象中那样好混,弄不好到头来一无所有,二来是你的身体也不太好,能不能适应外面的工作节奏很难说。”“怕什么……”李京说,“我们现在本来就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失去的,趁年轻到外面去闯一闯,饿不死人的……呆在这么压抑的地方用不了多久锐气很快就磨光了,年纪轻轻就像个小老头一样。”小文说:“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刘昆犹豫不决,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使他下定了决心。星期天,吃过中饭后,刘昆和汪海和住在同一个楼层的另外两个员工打牌。房门正对着楼梯口,阳光晒了进来,暖洋洋的。大约四点钟左右,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羊毛衫女子。她背着一个小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包。大家很惊讶。“请问这里是不是H城四八二厂的职工宿舍?”那女子问,一口外地口音。刘昆回答说是,并问她找谁。那女子又问刘昆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胡辛的人。刘昆和汪海都摇头,坐在刘昆对面的杜工说他认识胡辛。女子很欣喜,于是问杜工:“他住在那个房间?”“他早就不在这里上班了,进来的第二年就走了。”杜工告诉她。“这么快就走啦。”女子很失落,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杜工见她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问她:“听口音你是安徽人吧?”“是啊,你怎么知道?”女子很惊讶。杜工没有回答,接着问她:“跟胡辛是同学吗?”  “是啊,”她回答。杜工说:“我也是安徽人,和胡辛是校友。”他坐着没动,继续出牌。“哎呦,太巧了,你不会蒙我吧?”女子面露惊喜之色。杜工说:“怎么会蒙你呢,你真的是胡辛的同学吗?怎么我没见过你?”女子脸红了,支支吾吾。刘昆趁这当儿,起身回自己房间拿了一把椅子来让她坐下,顺便仔细看了她一眼。她个子中等,短发,年龄大概有二十六七岁,长得很秀气,一看就知道是江南水乡的女人。她向刘昆道谢,然后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实情:她不是胡辛的同班同学,以前在学校里和他认识,这次是来H城找工作的。大家都笑了。杜工刨根问底:“在校时就认识这么简单的关系?”她脸红了,大概觉得很难为情,操着安徽口音说道:“是啊,在学校时认识的,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他和我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只不过毕业后两人就分开了。”杜工问她在学校里学的是什么专业。那女子告诉他们:她在学校里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在国企里呆了五年,做管理,上班很悠闲,整天就是闲坐谈天,偶尔打打字发发文件,没有一点技术含量。今年上半年她和单位的劳动合同到期,恰巧赶上单位改制,领导没有和她继续签劳动合同,因为觉得她的工作岗位可有可无。离开单位后她找了几次工作,但是很不理想,于是到H城来碰碰运气。她叹了一口气,说:“这五年算是荒废了,这次来H城找工作,还请各位大哥指点迷津。”听了她的话后刘昆心中一阵激灵,心想过几年后自己会不会也要到处漂泊,找人指点迷津。大家没心思打牌了。杜工拿出手机联系那个叫胡辛的人,却没有联系上。他叫那个女孩先在他房间里等等,晚些时候再联系一次。刘昆和其他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下班后刘昆骑车去菜市买菜,中途遇上了堵车。开始刘昆以为这是下班高峰期的正常现象,于是耐心等待。等了大约十几分钟,队伍越来越长,前面等候的人越来越不耐烦,不少人开始骂骂咧咧。这时候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几辆警车呼啸着从前面的路口驶过,拐弯向前方奔去。公交车上的乘客也都纷纷站立起来,伸长脖子向前张望。“怎么回事?”等候的路人议论纷纷,相互打听前面出了什么事。各种谣言开始传播开来:有的说前面小汽车撞死了一个放学的小孩,有的说劫匪抢银行了……刘昆想到前面去看个究竟,于是推着自行车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绕着弯从另一条路赶到出事的地点。机床厂大门口拉着两幅很大的标语:“我们要工作,我们不要破产!”,“我们要生存、吃饭、平等!” ……大大的感叹号触目惊心,仿佛铁锤一样压在刘昆心头。几十个中年男人坐在地上,为首的一个人站在台阶上挥舞着拳头激动地喊着什么,几个警察围在他身边和他交涉;围观的人群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一直延续到马路中央。刘昆对机床厂了解不多,只知道也是一家国有企业,大约有一千名职工,前不久刚刚宣布破产。刘昆望着那一张张悲愤的脸,心想:“……十几年后,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吗?”他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自己的命运,不禁打了个寒噤。“李京说的是对的。”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61 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刘昆心头。“齐老师,你为什么会到企业里来工作呢?我听说你以前是在大学里教书的。”有一天刘昆忍不住问他。齐老师抬起头看了刘昆一眼,说:“那就说来话长了,你愿不愿意听?”“当然愿意,你讲给我听听吧。”他眯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说:“五九年……不对,好像是五八年……时间太久远了,我都快记不清了……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因为在校时学习成绩很优秀,毕业后我留校任教――那时候人才很缺,不像现在留校任教要硕士学历博士学历――开始系里安排我带毕业生做毕业设计,兼带给一年级的新生上画法几何课程。第二个学期,系里组织了几个研究课题,我被调到了实验室,身份是助工。和我同组的是一位讲师,清华大学毕业的,我们俩分工是这样的:他给学生们上课,我在实验室里一个人做实验;他很少来实验室,实验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做的,实验数据是我一个一个测量记录下来的。有一天,我去图书馆查资料,无意中看到一本专业期刊的目录上面有一篇论文,题目和内容简介与我做的实验很相似。我当时很沮丧,心想这个课题别人都做过了,哪还有什么搞头。后来我翻到正文仔细一看,里面的实验数据和我做的一模一样,奇怪!怎么这么凑巧,你知道我们工科实验数据完全相同的概率是很低的。我翻到论文开头,发现署名的竟然就是和我同组的那个讲师!他竟然招呼都不和我打一个就把我的实验成果拿出去发表,而且论文上还没有给我署名。我心里很不平衡。那时候年轻,受不了这种委屈――其实现在想想也无所谓,在我们这个国家,类似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我的资历浅,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肯定不愿意和他共事了,也不想在实验室这种吃力不得功的地方呆了。于是我打报告要求调动――那时候不像现在,哪有什么自己选择的自由啊,根本就没有辞职啊跳槽啊这些概念,所有人都是国家的一颗螺丝钉,国家安排你在哪里就在哪里――那时候我已经结婚,爱人也在H城,我说不论什么工作都可以,只要不离开H城就行。当时国有企业很红火,也很缺人……就这样我就被调到这里来了。”“你老家是哪里?”刘昆问他。“上海。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你为什么不回上海呢?上海多好啊。”刘昆很惊讶。“我们那时候要服从国家分配的,不是自己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而且分配还要看家庭成分,比如家里以前是资本家、地主或者海外有亲戚的,都要被分到新疆、内蒙等边远地区去接受劳动改造。刘昆,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还体会不到……俄罗斯有句谚语说:‘烙饼再大,大不过铁锅。’个人的命运总是和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你们现在也是一样,个人的能力再强,如果国家的体制和社会形势没有给你提供发展的空间,无论你多么努力――当然我不是否认努力的重要――一般说来到最后都是徒劳无益的,反而增加了自己的痛苦,就好比一粒优秀的种子落在了贫瘠的土地上。”说完这番话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眯上眼睛,似乎在回忆那些苍白的岁月,沧桑而略带悲怆的脸上露出了一道道皱纹。几秒钟后他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们学校的校花就是我们系的,人长得漂亮那是不用说了,身材高挑,气质优雅,而且多才多艺,估计是出身于资本家家庭,因为她弹钢琴弹得很好,当时一般的人家哪有这个条件,是吧?尤其是舞跳得好,每当周末,几乎每个系都会举行舞会,一般的舞会水平都不高,就是周末聚会的性质,跳舞的场所很简陋,随便找一个宽敞一点的普通教室,把桌椅搬到一边,拿一个放音机播放舞曲就可以了;较高层次的舞会是在学校的第八教学楼举行――我听说这个教学楼至今还保留着,但里面的摆饰有没有改变就不知道了――第八教学楼是一幢两层的建筑,一楼有个大天井,二楼四向的走廊上围着栏杆,人可以趴在上面朝下面的天井里看。第八教学楼的舞会规模很大,人很多,层次也很高,经常还有外面的大官出现――当然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乎我们那些很漂亮的女同学……每次我都在那里都看到了她……”“看到了谁?”刘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前头说的那个校花。她穿着布拉吉――就是俄语里的连衣裙,我们那时候学的是俄语――在音乐的伴奏声中在天井里旋转舞动,神采飞扬,光彩几乎盖过了所有的人。加上她容貌特别出众,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哎呀,那些情景太难忘了,你看都过去几十年了,我还历历在目……小刘,不怕你笑话,我还曾经暗恋过她一段时间呢,她和我是同一个系的,有时候会一起上课,就是几个班一起上的那种大课,每次见到她我都会莫名其妙地热血沸腾,你大概也有这些经验吧?”一老一少都笑了起来。刘昆想不到这位平时看起来严肃沉默的老人还隐藏着一颗青春浪漫的心灵。“我很清楚自己是一厢情愿,要追上她那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事,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再往那方面想……”刘昆笑着说:“怎么不可能成功呢?我看过了你年轻时的照片,很帅啊。” “很多人在追求她:本班的同学,同系的,还有别系的同学,还有学校的年轻老师,还有更厉害的――听说有市里和省里的高官竟然也在追求她!”“后来怎么样了呢?”刘昆问。“后来她跟一个大资本家的儿子好上了,也是我们学校的――可能她觉得相同家庭出身的人之间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吧,我是这样猜测的――此后她的命运就发生了天大的转变。”“怎么啦?”“毕业时他们写申请要求分配在一块,这下可好,两人一起被分配到了宁夏――宁夏的省会是什么?”“银川。”“两人被分配到了银川。后来我还见过他们一次,那是工作好几年后的事情了――那天我正在一个地方走着,具体什么地方我忘记了,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他们是谁,他们变化太大了,哪还有在学校时的风采啊。当时我三十岁左右,他们也是这个年龄,可是看起来却完全像中年人:脸灰扑扑的,穿着中山装,表情也很怯弱,就像一对刚进城的乡下人……后来我听同学说,他们一直呆在宁夏,现在老了,退休了,估计就是在那里度过余生了。”刘昆感叹说:“她是生错了时代。如果是现在的话,她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也许是,也有可能不是。”齐老师说,“命运这个东西很奇妙,一方面与所处的环境有关,另一方面也跟个人性格有很大的关系。就说我们学校的校花吧,如果她在学校时不是和那个资本家的儿子相爱,而是跟了一个高官或者其他厉害的人物,那她的命运就会完全不一样――像她那么冰雪聪明的人,会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吗?对吧?但是她最终选择的是爱情,说明她本质上还是一个内心纯洁的人。可是,小刘,你翻开历史书本或者睁眼看看现在的社会,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哪一个不是长袖善舞擅权弄术之辈,纯洁善良的人只有被愚弄被操作的份……所以说啊,小刘,我倒不是教你要做到八面玲珑之类的,我的意思是说,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更好一些,仅仅埋头苦干是远远不够的,还得要时时抬头看天,低头思索。我现在虽然老了,但还是经常看看报纸电视,多渠道了解当前社会的信息――比如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在厌恶社会,抱怨没有出路,有些人就又通过考研回到学校……但是我告诉你,以我的人生经验来看,为逃避社会而读书是很不可取的。出路在哪里,要靠每一个人在社会现实中积极寻找,书本里是找不到答案的。”刘昆吃了一惊,老人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你要是当初留在大学里,如今恐怕已经是教授了,退休工资也很高,对吧?”刘昆说。“是啊,不要说大学教授,就是中学老师的退休工资也比我们企业职工的要高,更不用说政府的公务员了。我的大侄子前不久也退休了,他只比我小几岁――因为我在兄弟中是排行最小,我大哥比我大了二十来岁――在政府机关上班,他的退休金根本用不完,前不久他到这里来看我,我请他出去吃饭,结账时他拦住我,一定不让我出钱……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后悔的,这一生都快要完成了,还跟人家比什么,我从不跟别人比,跟别人比肯定心理不平衡,要比只能跟自己比,自己每天都有进步就可以了。”刘昆点了点头,心中若有所思。
59刘昆在日记本中写道:9月17日我最欣赏一句话:“何以解忧,惟有读书。”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以读书学习来冲淡忧愁,不失为一良策。房间里就我一个人,我大声朗诵《楚辞》: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在所有文学体载中,我最爱读的就是楚辞了,结构错落有致,当那一个个“兮”字从口中涌出时,我仿佛听到了古代圣贤们幽远哀伤的叹息。9月18日今天早上,我骑车到湖边走了走。自从那天和蔡晓菲在湖边游玩过后,我就再也没去过湖边了,怕触景生情。湖堤上绿草微微有些衰黄,但还是青嫩如茵,使人不忍踩踏。天气半阴半晴,湖面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恰似我的心情。9月19日晚上,住在210房的林成摆了满满的一桌酒菜,和一帮意气相投的好友共庆生日。他们喉咙喊得山响,酒杯的碰撞声传出很远。他们疯乐的样子真让人羡慕。后来汪海醉醺醺地跑来叫门,说今天是林成的生日,要我们也过去凑凑热闹。小文过去了,我以不喝酒为由拒绝了。我知道,无聊无序的欢乐后紧跟着的是无尽的空虚,我宁愿一个人做些有意义的事。晚上九点,我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哭声,打开房门一看,发现一大群人围在林成的房门口,卫生间里也有不少人。哭声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我走进去一看,里面有三两个人,一个去年来的男孩头靠在墙壁上失声痛哭,林成在一旁抚拍着他的背安慰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知这位心底里到底有什么伤心事,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哭泣。9月21日今天处里发了一份市科协的心理调查问卷,上面有一些关于现状和前途的问题。说实在话,我既对自己的现状很不满意,又对前途竞争没有多大信心。晚上和好友们一起吃饭,汪海和阿伟又都喝醉了,两人语无伦次,丑态百出。我快要疯掉了。9月23日心中迷茫得很,一会儿想去教书过平静生活,一会儿又想去南方闯一闯;一会儿想去搞计算机赚大钱,一会儿又想当作家……难道人生的本质就是迷茫与糊涂?我猛然想起去年的谭健就是这样的。哈哈!莫笑他人,他人即自身。9月24日下班路上,一个男子向我问话。一开始我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他也是我们部门的职工,以前相互认识,但是没有打过交道。他问我有无打算出去工作。我含糊其辞,没有明确告诉他,只是说按照厂里目前的现状,我不可能在这里结婚生子。他告诉我,如果打定主意要走,那就要早走,时间晚了麻烦事很多。晚上听见一个室友说他现在跟他表哥干得不错,即将要跳槽了。我表面平静,内心里却是心火燎烧,只恨自己身体不早点康复。我很想去南方,离开这个伤心地。9月28日今天心情很沮丧,下午在办公室里呆坐了很久,想不明白什么是自己最有意义的事业。本来下班后想去湖边走走,但是下午突然下雨了,只好作罢。吃过晚饭后,我去街上散步,回到宿舍后发现屋内空无一人,人人都忙活去了。我百无聊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这段时间经常会半夜醒来一次,醒来后我睁大眼睛躺在床上,觉得特别孤单,不是一般的孤单,是从骨子里逸出来的孤单。人生就像一个人在黑夜里摸索着回家的路。长夜漫漫啊,了无尽头。不由想起历历往事,此时此刻,从小到大伴我成长的亲人们在干什么?同学、好友们他们身在何处?都在干什么?他们是在梦乡中,还是也像我此刻一样在床上辗转反侧? 9月29日中午我沉沉睡去,睡梦中突然发现自己快三十岁了,也没有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我蓦然惊醒,怔了很久。下班后感觉很累,倒在床上睡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精神,好像自己很衰老了。 10月2日我经常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钻进黑管子的小虫子,一次次探索出口,又一次次碰壁。上天,请您告诉我,哪里是通向光明自由的路?10月3日昨晚没睡好,楼下的店铺在凌晨时分丁丁当当弄个不停,有一段时间甚至还放着音乐。我睁眼仰卧,小文在对面熟睡,还轻声打着呼噜,真羡慕他。我知道楼下的生意人谋生艰难,但我也不容易,睡不好,工作不顺心,前途黯淡……想想以前的万丈雄心,真是既惭愧又好笑――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可生活中有谁知道前方究竟是南墙还是坦途呢?10月5日心中很是烦恼,干什么都带不起劲来,真想找个清静地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谋生真是艰难,也许在家当个农夫了无牵挂也是件好事(难怪王小波说人们总是在一条路上想着另一条路),为了生存做自己不喜欢而又做不好的事真是痛苦。借来的几本书很久都没看了,不知道那条路到底是自己的方向。这几天一直在看肥皂剧,弄得自己很疲劳。是不是人遭遇挫折后就容易逃避现实,喜欢沉浸在荒诞之中?
10月6日吃过晚饭后,小文出去了。我看了一会儿书,走出房门,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路灯坏了,每扇房门都紧紧关着,不漏出一丝灯光,长长的走廊黑黢黢的,像无边的黑洞,吞噬着我的锦瑟年华。我突然感到一阵刻骨的寂寞。10月7日我们遥远的祖先在《诗经》里如此描绘秋天:风雨凄凄、风雨如晦。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云:“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林黛玉在《秋窗风雨夕》里写道:“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鉴湖女侠秋瑾也有“秋风秋雨愁煞人”这样的诗句。可见秋天总是和风、雨、愁联系在一起。今天的天气也是凄风冷雨,天光还未散尽,窗外已是万家灯火了。我的心就像窗户上被细雨扑打的玻璃,冰凉而又酸楚。
55两人在宾馆里聊了一个多小时。这时候快五点了。刘昆说:“你饿吗?我们去吃饭吧。”其实是他自己饿了,中午的饭菜他没吃几口。“我下午两点才吃中饭,一点都不饿。”刘昆不好催促,只得耐心等着。“我们去湖边走走吧。”她说。“好啊。”刘昆叫来服务员结账,两杯绿茶一共四十元。刘昆心想可真够贵的,看来这种浪漫的游戏还真是玩不起。两人起身往湖边走,路上遇见一个妇女提着木桶在卖鲜花。蔡晓菲停下脚步,走过去拿起一束花放到鼻子底下,脸上流露出欣喜陶醉的神情。(花束绿叶白瓣,刘昆对花很不在行,心中猜想这大概是百合花。)刘昆走到她身边,掏出钱包准备买下这束花。“不用了,”她却说,“这花太大了,拿在手里麻烦。这花很清香,我忍不住想闻闻。”刘昆也乐得不买――花钱还是小事,捧着这一大束花,感觉像个傻帽一样。(第二天刘昆就后悔了。多年后他却得出结论:女人是最口是心非的动物,当她口中说不要时,心里面想的却往往相反。)两人到了湖边,走进柳荫公园,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公园内人不多,夕阳悬挂在西空,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阳光铺在波涛起伏的湖面上,反射出闪烁耀眼的金光。“啊,真美。”她眯起眼看着湖面说,“很久没有来湖边玩了。时光匆匆啊。”刘昆随口应道:“是啊,我们都脚步匆匆,却忘了欣赏身边的美景。” “知道湖里的水有多深吗?”她扭头问他。湖风掠起她的头发,在空中起起落落,划出一道道美丽的曲线。“不清楚。”刘昆老老实实回答,“很深吗?”“平均一米二,深的地方有两米,不过淤泥很厚。知道H城的市花是什么吗?”“桂花。”“对。市树呢?”“当然是桂树啦!”刘昆故意骗她。“嗯?”她歪头看着刘昆。“那就是柳树吧。”刘昆继续逗她。“不对!”“那么是什么呢?”刘昆歪着头,煞有介事地装出苦想的样子。“应该是枫树吧。”“对啦!”她兴奋地说。刘昆望着她在风中笑颜绽放的面容,心想:“没结婚的女人永远都有一颗童真的心。”同时不禁自问:“这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我有福成为她身边最亲密的人吗?”暮色渐浓。湖面上笼罩着一层迷离朦胧的水雾,水鸟儿在水面上左右盘旋,上下翻飞。刘昆说:“做小鸟多好啊,想飞就飞,想歇就歇,多么自由。”“小鸟也有小鸟的难处啊,”她说,“它们哪里是自由地飞翔,分明是为一日三餐而奔忙。不仅如此,它们还要躲避天敌的袭击,提防人类的暗算。天地间没有绝对的自由,万事万物都逃不过上苍的安排――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太深奥了。”刘昆笑着摇头。“平时你经常会来湖边玩吗?”她问。“经常来。”“自己一个人?”“大多数时候是和朋友们一起,不过有时候也会一个人来。当自己需要清静,或者心情不好时,我就一个人到湖边来。”“带上一包面巾纸?”两人会意地一起大笑。刘昆说:“是啊,不如意的事情经常有,不过每当自己看到这里的湖光山色,心情就会好了很多。你会经常到这里来吗?”“早几年我经常到这里来,尤其是读书的时候。现在则很少过来了,一来是因为忙,还有嘛就是……”她看了刘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一个人?”“不是,和同学们或朋友们一起。我这个人很喜欢热闹,出去玩一般都是呼朋引伴。我有两个很要好的女同学,那时候我们三人形影不离,一起上课,一齐去购物,一齐出去游玩……”她眯起双眼,面向着湖面,似乎又在回忆消逝远去的美妙时光。“……很久没跟她们联系了。记得有一年正月初三,深夜,我们三个来到湖边,站在湖堤桥上,四周空无一人,我们肆无忌惮地放声唱歌,歌声在波涛上飘荡……真是欢乐无比。那时候年轻,身心自由。毕业后我们就慢慢联系少了,她们两个陆续都结了婚,其中一个嫁到离这里不远的N城,去年她生了儿子,叫我过去玩。我一直没空去,不过说实话,也不想去,女孩嫁人生子后就非我辈中人了,她的欢乐就不再是我们共同的欢乐了……我们三人数我年龄最大,没想到她们倒比我先进入围城。”她的话语像是独白,又像是呓语。刘昆默默听着,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中途她曾发了一个短消息。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响了。“你过来吧,”她对着手机说,“我们在柳荫公园湖边的石凳上。”她看到刘昆流露出疑惑的眼神,向他解释说:“是我一个很要好的女友,也是我的同事。”不久后一个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朝她们走来。她大约二十五六岁,扎马尾辫。刘昆明白这个女孩是来给她当参考的。他猜想:“这么说她对我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但是还有点摇摆不定。” “这是我的同事王琳,这是刘昆。”她向双方介绍。刘昆看到天色已晚,于是对她们说:“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他已经饿了很久了。 “不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太晚了不好搭车。”她推辞了。由于是初次会面,刘昆不好勉强。双方就此道别。刘昆不知道她心中到底有何感想,也不好贸然向她约定什么时候再见面。他愣愣地看着她们两肩并肩离去,消失在茫茫暮霭中。
53路灯昏黄。刘昆站在公共电话亭内,一辆辆汽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他最后看了看时间:八点半。“她该回家了。”刘昆心想,他把心中酝酿已久的话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然后定了定神,把电话卡插入卡槽中,拨通了电话。“喂,您好。请问你是哪一位?”这次接电话的是她。刘昆心想:到底是教师,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噢……我是刘昆,你昨天上午给我打了电话……还记得吗?”这回轮到他问对方是否记得了。刘昆暗暗好笑。“当然记得啦。”她笑了,声音很爽朗,语气中带着娇嗔,似乎在责怪刘昆何以问这么傻的问题。“我今天上午给你打了电话,可是你出去了。是你的妈妈接的电话。”“噢,难怪她刚才老是问我……”“你今天到什么地方呢?”“我昨天和一位女友到外面游玩,刚刚才回来。怎么?我妈妈没告诉你吗?”“可能说了,不过当时我听得不太明白,因为她讲的是本地方言。”“你来H城多长时间了?听不懂这里的方言吗?”“已经两年了,不过在单位里一般都是用普通话交流,所以本地话听得不是很明白。”“哦,是这样的……”她说,然后就沉默了。刘昆也觉得无话可说。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聊天该怎样展开话题呢,他没有经验。“今天玩得愉快吗?”他随口问道,尽量保持话语的连续――冷场了那就不好办了。“很好玩,就是太累了,走了一整天,累得两腿都酸了。”接下来两人相互交流了自己的一些基本情况。她告诉刘昆,她读的大学是H城师范学院,毕业五年了,毕业后一直在中学里当老师;家就在H城,家里还有爸妈和一个弟弟,弟弟也在H城,在一家公司工作。刘昆也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她。“你大学毕业才两年?”她问道。“是啊。”刘昆确定地告诉她。“那你不是要比我小?”她很惊讶,又问道:“你是属兔的吧?”刘昆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属兔是几岁,只好支支吾吾回答说是。“哎呀,一不小心逮到一只兔子。”她说,“你比我小两岁,跟我弟弟一样大。”刘昆知道实际上她比自己要大三岁,不过他没有去纠正,心想还不知道两人到底能不能发展成为情侣呢,等以后慢慢再说吧。“你信上写的那件事很有趣。”她说。“哪件事?”“就是你考研失败,带了一包纸巾跑到湖边准备大哭一场这件事……”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噢!”刘昆也笑了,“信上写的有点夸张,不过当时心情确实是这样。我全身心地投入了,却没能得到回报……”刘昆想起了去年的惨痛经历(他甚至没能坚持到进入考场),不禁黯然神伤。“我能理解,”她飞快地接口,“因为我也考过研,也失败了――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摧残人的事情,唉,我们不谈这些伤心事了。”两人继续聊了几分钟。刘昆明显听出她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于是向她道了晚安。最后两人相互告诉对方自己的手机号码,相约过段时间后再联系。挂上电话后,刘昆一路笑着回到了宿舍。
52一个星期六上午,小文出去了,刘昆躺在床上发呆,思考着怎么度过这一天。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本地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接了电话。“请问你是不是刘昆?” 打电话的是个陌生女孩,她的声音很沉静。“是啊,请问你是哪一位?”刘昆很惊讶。 “我是那个6月10日在《都市日报》天仙配版登照片的女孩。你曾经给我写过信,还记得吗?”刘昆想起来了。天啦,竟然是她! “当然还记得。”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请问您贵姓?”“我叫蔡晓菲。”刘昆有点晕乎――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接下来该和她说什么呢? “嗯……”那边看来一时也是无话可说。两人都没说话,有点尴尬。刘昆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说:“我现在在外面,说话不太方便。这样吧,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好不好?”“好啊。”“怎样才能找到你?打这个电话可以吗?”“可以,这是我家里的电话。”“那……再见。”“再见。”刘昆准备了一天,把想和她说的话在心里酝酿了一遍。第二天上午,刘昆拨通了蔡晓菲昨天留下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老太太,估计是她的母亲。“你找哪个?”老太太一口很浓的本地方言。刘昆说:“我找蔡晓菲。”他告诫自己要小心,也许……也许这老太太就是以后的丈母娘呢,她这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她出去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是什么人啦?”老太太毫不含糊,开始盘问了。刘昆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情况详细告诉她,只说自己姓刘,和蔡晓菲是朋友关系。老太太还在咕咕哝哝说着什么,她说的是方言,刘昆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时候回来?”他问道,不想和老太太纠缠了。“夜里,要夜里才能回来。”这次刘昆听明白了,要到晚上她才能回来。他礼貌地向她道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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